51 盡歲
51盡歲
莫愁莞爾一笑:「本宮不是不放心你,找你來,一是本宮昨天……嗯,沒有東西賞你,現在補償你,」莫愁褪下皓腕上套著的一隻晶瑩通透的碧玉嵌珠手鐲,放入玉衣手中,「這鐲子給你。」
「謝娘娘!」雖知這玉鐲相當貴重,玉衣卻並沒有欣喜若狂,依禮謝恩,神色間有淡淡的疑惑。
莫愁又道:「另外,本宮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找你。」拿起案上的一本小冊子,交給玉衣,「這是凌波舞的圖解,你拿著先看看吧,有什麼不明白的趕緊問我。」
「凌波舞?」玉衣一聽這三個字,嚇得一連倒退幾步,眼中儘是恐懼,旋即匍匐在地,「奴婢萬萬不敢,上次奴婢就是為此冒犯了娘娘……」
「上次是上次,」莫愁見她如驚弓之鳥般魂不附體,上前拉住她的手,一同到案前坐下,溫言寬慰道,「玉衣,你不用害怕,我們是以前一起練舞的姐妹,我怎麼會害你?這次在冷宮見到你時,我便已稟明了皇上,要親自教你跳凌波舞,皇上答應了的,那可是金口玉言,再不會有事的。」
莫愁語氣誠懇,玉衣驚魂方定,想到她待自己的確恩義深重,拜謝道:「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一生一世也報答不盡!」
莫愁拉她起來,輕輕地嘆口氣:「本來,我是該親自教你的,但我……我沒有時間了,便畫在了紙上,你在這先看看吧,日後再仔細琢磨。」
玉衣只當莫愁主理六宮,事務繁忙,無暇練舞,也不作他想,便於燈下一頁頁翻看那畫冊,莫愁料到她不識太多文字,盡量用圖解詳加標示。玉衣粗粗翻看一遍,問了幾點疑難之處,莫愁耐心解釋,時而輕舒長袖,即興演示。舞姿靈動如風,玉衣心悅誠服:「娘娘的舞技,奴婢就算練上一百年,也學不到萬分之一的。」
莫愁笑道:「你不用妄自菲薄,可要好好練,今年的除夕是來不及了,明年……明年你演給皇上看吧,以後你可就是天下唯一一個會跳這凌波舞的人了!」
玉衣聽得似懂非懂:「奴婢怎麼會是唯一一個呢?娘娘難道以後都不跳了么?」
莫愁神情顯出些落寞,嘴角一動,浮現一抹詭異的笑意「我就算跳,他也看不到了……」低聲吟道:「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嘻嘻,不知道後人會不會看見你跳舞,也為我做一首詩呢!」見玉衣一臉愕然,莫愁收束心神,「你再看看,還有什麼要問的么?」
玉衣又看了一遍,道:「奴婢愚鈍,精彩之處一時也學不會,容奴婢回去仔細想想,暫沒有要請教娘娘的了。」
莫愁也已累了,道:「那你先下去吧!」復叮囑道,「這本凌波舞的畫冊就由你留著了,可千萬不要弄丟了!再沒多的了。你若要傳給他人,也一定要尋個妥當之人,流傳下去。」玉衣不解說這話時,緣何正該春風得意的皇后看上去並不開心,亦恭恭敬敬地應了,謝恩退下。
宮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已是三更了,莫愁讓青嵐另換了手爐抱在懷中,四角壁爐熱氣騰騰,又新攏了一盆炭火偎在莫愁腳下,仍擋不住深夜無邊的寒意。莫愁咬牙,拾起那隻尚未完工的香囊,繼續昨夜未竟之業。青嵐擔心地看著她:「娘娘身體不適,若不休息,明日恐吃不消……」
莫愁不置可否,指著茶盞道:「麻煩姐姐去換一杯濃茶來。」她這樣吩咐,便決心是要熬夜了,青嵐也不能再勸,只得遵命去沏茶。莫愁見她轉身,卻拈了根銀針,狠狠地插入左手虎口,忽如其來的疼痛驅走了沉沉的倦意,莫愁一個激靈,無論如何,今夜也得做完這隻香囊!
莫愁飛針走線,眼皮如墜著鉛塊般,越來越沉重,困得受不了時,莫愁便喝上幾大口濃茶,再不行,就用針刺下指尖。卻暗笑道,原來針刺手指除了逼供,還有提神的功效,又想,身為皇后,頭懸樑錐刺股般徹夜勞作,真可為天下女子的典範了,哈!從此三從四德女四書又會多了一條註解。其實,倘若真要我當什麼母儀天下的皇后,頭一件想做的事便是焚盡天下的女四書,免得禍害千萬女子,可是,世間的事終歸這樣好笑!
響徹夜空的鞭炮聲漸漸稀疏,深宮重歸於寧靜,唯有沙漏點滴永無休止,火樹銀花映著這最後的不眠之夜。新年的第一抹晨光透進窗欞之前,莫愁終於縫完了香囊上最後一針,深深吸一口氣,僵直得幾乎不能動彈的手指輕撫過柔軟的緞面,利劍指向青天,彩帶迴旋盤繞,似迎風翩然舞蹈的精靈。莫愁滿意輕笑,日後他帶在身上,我也不怕丟人了。陪侍的青嵐已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莫愁趁機將江楓所贈的解藥藏入香囊中,這兩樣東西,便是我送給臻哥哥最後的禮物了。
說起來,針線活無師自通還得感謝江哥哥,可自己,卻什麼也沒能留給他……欠他的最多,負他的最多,不管自己願不願意承認,兩人之間,還是多少有些偏心臻哥哥。因為江哥哥總是帶給我快樂,總是能了解我最深的心事,在我最危難的時刻出現在我面前,他就象一尊無所不能的天神,讓我依靠,任我索取,救我脫離苦海,而不求回報。臻哥哥迥然不同,雖然比我大了足足十歲,卻象是一個愛哭愛鬧的小孩子,喜怒哀樂從不隱藏,讓人總是怕他受傷怕他痛苦,不知不覺甘心為他付出……呵,債多不愁么,反正已經欠下了江哥哥一大堆,數不清,還不完,索性就賴掉吧!而今日過後,無論孰是孰非,世上最為負心薄倖之人,怕非我莫屬了!
今日大年初一,當謁太廟行大婚之禮,昨天沐浴梳妝更衣的程序全盤重來一次,莫愁的面色比昨日更為憔悴,身子也幾乎搖搖欲墜。青嵐遵照莫愁的意思,稍息了片刻,便下廚去熬燕窩羹了,只剩下莫愁一個人苦苦掙扎。莫愁坐在妝台前,任人擺弄,雙手下垂交握一起,旁人只當她端莊沉穩,卻不知她是將繡花銀針插入掌心,藉借尖銳的疼痛保持神智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