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綺情街本月新娛樂──記錄孫氏俏房東吃癟史。
大家剛開始只是端端椅子,嗑個瓜子看戲,看她追在鳳遙後頭笨拙地求和、道歉,花招百出,越挫越勇,讓一群人在後頭笑得很飽。
接著看出興趣來,開始記錄她一天要吃鳳遙多少閉門羹。
最後,甚至不象話地開賭盤下注起來,由寇君謙召集兼做莊,樊雅君記錄賭資,其餘下好離手……
「這、這樣是聚賭吧?」良子比較大顆的臨江一直在做道德觀說,怎麼可以拿旎旎被拒絕的血淚辛酸史來當賭注!
「那你到底要不要下注了?想想你心愛的寧夜、你的電影票、你的約會錢……」相當懂得誘人犯罪的雙胞胎姐妹花涼涼說了句。
「那我賭二十分鐘。」最後一顆道德良心正式淪陷。
嗚!旎旎對不起!我要養家活口,星期六還要和寧夜去拍大頭貼……
果然,某人還是沒能撐過半小時,在邁入第二十分鐘大關之際,被趕岀54號大門。
「鳳遙,我快流鼻血了啦!」
他奇怪地投去一眼。門又還沒甩到她臉上,現在唉未免太早。
「鱉很補,不要太常喂好不好?真的會流鼻血。」
不錯嘛,心情很好,還能自我調侃。
鳳遙扔給她「你無不無聊」的一眼,逕自關門進屋,完全不想理她。
本次賭盤大贏家臨江捧著大把賭金,內心罪惡怠好重。
「旎旎,我賭金分你。」想到旎旎不日那麼疼他,敵不過良知譴責,他還是乖乖去自首了。
孫綺旎瞄了眼全數孝敬上來的賭資。她哪會不知道那群小鬼在她的地盤上玩啥把戲,這些錢在她眼裡,連塞牙縫都不夠。
「免了,你要真的有心就幫我多想幾個道歉求和的方法。」
「還要?!」都已經坦白跟她說賭盤的事了,他實在佩服旎旎的毅力。
「當然。」她現在滿心只想著怎麼讓鳳遙消氣原諒她,管多少人在後面看她笑,她才不在乎。
於是,臨江只好絞盡腦汁,幫她想求愛花招。以前對寧夜都不曾這麼費腦力去追求說……
最近的天氣相當詭異。
前一刻還艷陽高照,她按下他家門鈴后的下一秒就下起傾盆大雨。
然後有人就會乘機說。「雨下好大喔,你不會忍心趕我去淋雨吧?」
當然不會,所以他塞了傘才趕。
下雨天︳不見得定是留客天。尤其她定只在巷尾而已,步行不超過三分鐘,需要留什麼客?
「雨師,多謝友情贊助,可以停了,沒用。」
他聽見門外的人如是說,然後只下在綺情的雨立刻收得乾乾淨淨。
連呼風喚雨的招數都使出來了,她還有什麼沒想到的?
在邁入第一個月之後的某天,鳳遙預備回育幼院一趟,才出了門,沿路便不斷有人問他﹕「禾女朋友吵架了?」
不然就是說﹕「原諒她啦,人家都道歉了。」
「我沒有女朋友。」他一概面無表情地回復這句。
「哪裡沒有?」路旁小販指了指他後頭,始於隔著十步之遙小心翼翼跟著,一臉期盼望住他的女子。
真的就十步,不多不少。
少一步怕惹怒他,多一步又無法忍受離他太遙遠。
他買了早餐和報紙,坐在公交車等候處的長椅上,攤開報紙,夾在其間的廣告傳單掉了下來,他彎腰拾起,不經意掃過上頭的內容。
主人,你還是很生氣很生氣嗎?
請息怒,你想怎麼樣懲罰我都可以喔。
圖片是一張大眼水汪汪、一臉討好姿態、並且露出美麗長腿的Q版性感小女僕,五官神韻活脫脫是孫綺旎的翻版。
她究竟在幹麼?這麼曖昧又遐想無限的文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什麼色情廣告。
他完全不敢想這樣的傳單她還印了多少份。
雖然只一眼,那手捧皮鞭奉上的挑逗姿態已然印入腦海。
明知這想表達的意思叫做「負荊請罪」,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略略紅了耳根。
依他對她的了解,要說她畫這張圖完全沒有任何隱藏涵意,他絕對不信,她那顆腦袋離正氣凜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在她身後,老是在吆喝聚賭的幾個人顯然也正在看那張傳單,誇張地笑到人仰馬翻。
這一回,大概又要賭他會怎麼回絕她了吧?
鳳遙看在眼裡,莫名感到一陣胸悶。
她一心一意向他求和,完全不在乎鬧了多少笑話給別人看,可她不是小丑,不需要提供娛樂給人觀賞!
他綳著臉,冷冷喊了聲。「過來。」
「咦?」在叫她嗎?
聽聞主子召喚,骨氣放兩邊,開開心心飛奔而去。
那份剛買好的早餐被塞到她手中,熱燙的溫度透過紙袋熨貼掌心,也暖了她的心。
「那你呢?」
「吃過了。」
所以這是專程買給她的嗎?
雖然他表情還是冷冷的,說話沒什麼感情,可是心裡一直是惦記著她的!
孫綺旎漾開甜甜的笑,拆了紙袋就地嗑了起來,不管入口的是什麼,主子的心意嘗起來就是美味珍饈。
他等的那班公交車來了,他沒移動步伐,從容的攤開報紙翻到社會版。身旁的心右手拿筷子,左手捧著培根蛋餅,偶爾再垂憐一下手邊的豆漿,整個人有夠忙。
約莫過了十分鐘,她吃飽了,他也收起報紙,尖峰時段的下一班車也差不多該來了。
他還是沒多搭理她,但已足夠讓後頭那群愛賭的人全體陣亡。
「被怨恨了……」莊家寇君謙收起賭盤,他再遲頓也知道鳳遙在不爽。
對啦,他們是愛看熱鬧,但還沒惡質到拿別人的失敗當笑點的境界,鳳遙那冷冷的眼神讓他好害怕呀。
那個不知道是人是么的孫氏俏房東都那麼厲害了,那她的主子……寇君謙打了個冷顫。
嗚,真犧牲,這年頭當另類小紅娘還要被白眼──
傍晚,鳳遙到門口的信箱取信件和晚報,下意識又望了望。
沒有,她還是沒來。
盯著手上一點都不急著看的晚報和幾張無用的廢傳單,他忍不住又想起前幾日那張別出心裁的公開道歉函。
這段時間,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裡,無論他如何冷眼以對,她從來不會在他眼前消失超過二十四小時,常常在前半日才剛趕她走,後半日又來送點心、宵夜類討好他。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以行動向他證明,無論如何再也不會放開他的手了。
才堅持一個多月,老毛病又犯了嗎?
心房微悶,不肯承認下意識在盼她,鳳遙氣惱地轉身要進屋,正好對面的大門打開,他認出那是雙胞胎中的妹妹,手上捧著餐盤往街尾的方向走。
他皺眉。
雙胞胎的廚藝和她是比爛的,真要品嘗美食,她通常都是厚著臉皮巴到朱寧夜那兒和臨江搶著吃,除非想不開存心測試味蕾的正常度,否則雙胞胎不會在她的選項內。
他剛剛瞄了一眼,那一坨……嗯,是食物嗎?她不會想毒死旎旎吧?
往街尾的方向望了望,深鎖的眉心再也不曾舒緩。
一整晚,他心神不寧,做任何事都頻頻閃神。舉目望去,過於悄寂的空間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曾幾何時,習慣了她的胡鬧、她纏賴在他身上的體溫,那些本來怡然自適的靜謐,全都作了寂寥。
他放下看了一半的書,起身預備前往街尾的孫宅。他必須親眼確認她沒事,否則今晚無法安睡了。
「鳳遙──」
輕飄飄的嗓音挽留住他的步伐,他視線往陽台同樣輕飄飄的身影移去。
幸好他從小被嚇到大,也幸好他住的是綺情街,什麼驚嚇場景沒見識過,多多少少還能處變不驚,心跳維持每分鐘平均七十二下的頻率。
「你幹麼?」他指的是她一副虛弱女鬼調調,浮在陽台外飄來飄去,身上還裹了一條白色大被單。
「來跟你說晚安。」
「我是說你身上的被子。」很特別的造型,由頭裹到腳,只露出一張小巧的臉蛋。不曉得是不是路燈折射的關係,還是要配合今天的造型,她臉色起來有別於平日,格外雪白。
「因為我冷。」
「冷?」
「對。我今天很虛,沒有力氣來找你,一切活動暫停,我沒有不要你喔。就這樣,晚安。」
「等等。」他追上前一步喊住她。「你生病了?」但又怕一整日沒見到她,他會誤會,還專程跑來讓他看一眼,順道解釋?
「什麼態度啊……」她對他狐疑的表情很有意見。
「我以為你是不會生病的。」他慢吞吞道。
「喂,植物也是會有蟲害、寒害、一堆害好不好!」
「那你現在是什麼害?」
「我缺乏滋潤。」她瞄他一眼,好哀怨地說。
「……」如果她現在是以植物形態出現,他會很胸有成竹地澆一盆水下去,但是以女人的形態……他真的很難控制自己不往某種糟糕的方向去想了。
他咳了咳,力持面無表情地問﹕「請問我該如何滋潤你?」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嗎?」她整個人很興奮地飄進房間,抖落身上的被子直要朝他撲來──如果不是他及時側身閃避的話。
他就知道!
本來還疑惑她今天怎會如此安分,原來在玩這花招。
「你不要太過份。」
「我就知道。」被他冷眼一瞪,花顏垮了下來,識相地沒再上前,自己拎回被子,一步步往外走。
他幾乎可以想象她頭頂的烏雲,再外加打雷閃電的凄慘情境──她臉上的表情就是有這樣的效果,拎起長長的被單他在地上,好幽怨地拖著牛步移動。
「等一下。」明知道這極可能是她耍的小花招──不,是百分之九十九肯定,偏偏那剩下的百分之一,還是讓他心臟不小心揪了一下。
「幹麼?」她吸吸鼻子,十足可憐的棄屲表情。
他彆扭的走過去,傾身啄了下嫩唇。「這樣可以了嗎?」
「我可以要求再久一點點、用力一點點、再深入一點點嗎?」本以為會再換來一句「得寸進尺」的瞪視,沒想到他靜默了一會兒,還是依言俯下頭,吻她。
這回,是長長的一記親吻,而且是首度由他主導的親吻。
他先吮了吮上唇,然後是下唇,輕輕吮咬,逗得她發癢,張嘴抗議低噥,他這才順勢入侵。
他記得,她有顆金金的虎牙,明明是絕艷佳人,這顆虎牙讓她笑時多了幾分稚氣,帶著既純真又嫵媚、既無辜又撩人的矛盾氣質。他輕軟舔弄那顆可愛的小虎牙,她難耐地迎上前,碰著他的舌,這才扺舐纏綿──
他的吻不若她的狂炙如火,溫溫的、徐徐的,點滴加深,綿長而深刻。
好半晌,他才鬆開她,睇視微喘的暈紅嬌容。
「這樣夠了嗎?」
「不夠不夠。」她貪心地上前,想再多偷幾個吻,讓他偏頭避了開。她不滿地嘟嘴,捂著胸似真似假地哀嘆。「鳳遙,我真的好虛弱,我而要陽氣──」
夠了喔!她是女鬼嗎?還陽氣咧!
「上回是你的本命丹在我身上,那這回呢?」看她多能拗!
「你明知道,我是由你渡持才能化為人身,我又一直都很不認真修行……」
還敢講。好逸惡勞,實不可取。
她乘機窩進他懷裡,軟綿綿地攀靠。「人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待久了難免身體不適嘛,以前我每隔一陣子都會回靈山休養生息一番,可是現在我怕你找不到我啊……」
說來說去,全成了他的錯?
鳳遙實在拿她的強詞奪理沒轍。「結論呢?」
「你是由靈山的靈氣風華所蘊化,身上有它的氣息,靠近你也是一樣的……」
「是嗎?」他一時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先前她又是淋雨、又是在他陽台跳大腿舞誘惑他,再強健的身體也禁不起她這樣玩,看她一副體弱氣虛的模樣,他一時有些動搖。
誠如她所說,她是經由他五滴精血渡持而來,他們的氣息確實能夠相合,這他完全無法反駁。
他太專註不沉思,一個不留神,便教玉手攻陷了胸膛,轉眼間脫去上衣、壓上床鋪,全部動作一氣呵成,而跨坐在他身上的女人,正嫵媚而撩人地一寸寸吮吻而下。
鳳遙下腹一緊,燃起莫名的躁熱。怎麼說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不可能無動於衷。
呼吸隨著她撩情的舉動越見急促,他喘息,張臂攬住她,反身將她壓向床鋪,全面投降,兵敗如山倒。
他不曉得,原來自己也有如此孟浪的一面。
回想起稍早前狂炙如火的激情,他便羞愧得無地自容。
而那個酒足飯飽的女人,如今正靠坐在床邊,嬌容粉撲撲又紅艷艷,哪還有一殅點蒼白的影子?就只差沒拿根牙籤剔牙了。
他真的極度懷疑自己被她給誆了……
偏偏,他現在是人類,什麼都不懂,她說什麼都只有照單全收的分……
就是這一點,讓他心裡極度不平衡。
「所以現在,你應該沒問題了吧?」至少沒再聽她用女鬼調調喊「我好虛弱」了。
「還不錯,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會更好。」
「……」簡直是──豈有此理!
他氣悶地瞪她一眼。「女神棍!」
「是啊。」不騙財,專騙他的色。
再跟她講下去,他會吐血。這女人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廉恥之心,心皆有之」!
他下床穿回衣服,身後的她突然開口。「你明明就很在乎我。」
擔心她出事,就算明知道她是在騙他,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就不敢冒險,情願被她拐騙。
「你很得意嗎?」他冷冷回瞪一眼,無法不覺得懊惱。他真的是被她給吃得死死的。
「不是得意,是開心。鳳遙,我真的很愛你喔!不管我以前做了多蠢事,對的還是不對的,都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已,所以,你能不能看在這一點的分上,原諒我好不好?我保證我以後會乖乖聽話,我真的真的不想再離開你身邊了。」
正在扣上衣扣子的手一頓,又繼續扣完所有的鈕扣,他才轉過身。「那你以為我對你是什麼心態?」
她停頓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可見這個答案,她也不是很確定。
他們是主從關係,有些時候覺得自己是他嬌養的小寵物,不過他寵她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多,每次她愛玩、偷懶,他都由她去,幾乎把她寵得無法無天,恃寵而驕得幾乎忘了誰才是主子……
「我懂你的心意,你卻從來不懂我的。」鳳遙望著她,低低嘆了口氣。
什麼意思?
鳳遙打開床頭櫃,取出那一日把話說開后,便由她家中取回的那幾顆小光球。
「你以為,我要你取回這些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整我嗎?」喔,好啦好啦,是磨練她,要她學著獨立堅強啦!
「這些字,你怎麼解讀?」
「我怨你,莫尋。」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他搖頭,打開玻璃罐,靈透光球懸浮在空中。他伸出手,光球感應到主人氣息,似有靈性地自行排列組合,停於掌心上方。
她張口,愕然望著重新排列后的字句。
莫怨
尋我
「還多了一個『你』!」
光暈在掌中凝聚,由周曉意身上取回的關鍵字,連結了那個落單的「你」。
一瞬間,冒霧漫上眼眶,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沒有!再也沒有了!」她撲上前,用力抱緊他。
──愛你
她好笨!真的好笨,居然到現在才領悟他的用心。
臨江說的對,他待她真的是用心良苦。
「從今以後,不準再拋下我說走就走,現在的我,真的沒有辦法再追上你的腳步了──」
她用力吻住他。「不會,絕對不會,我發誓。」
「……嗯。」模糊的低應,融進交纏的唇齒間。
「鳳遙……」想起什麼,她稍稍退開,欲言又止。
「什麼事?」吞吞吐吐太不像她了。
「就……臨江……」很怕再惹怒他,當時他看起來真的很不高興。
「你希望我不要取回他身上的元靈丹?」
「嗯,我真的很對不起他,要不是我,他也不會遇到朱寧夜……你知道嗎?他之前真的好慘,我答應過要補償他,這一世,讓他陪著朱寧夜到老,所以……」
這叫什麼?慷他人之慨?她倒很會作人情嘛!
鳳遙無奈嘆息。禍是她闖的,這罪過他不幫她還,誰還?
就算不為贖罪,就沖著那一聲「姐夫」,他還狠得下心嗎?
「你知道──成全了他們白頭到老,我就得面對生老病死了。」
她用力搖頭,連忙道﹕「我怎麼可能為了保護臨江就犧牲你,那是因為你還有這些啊!」她擾起一掌的光球,捧到他面前。
那時會那麼努力去找回它們,就是為了有一天尋著了他,讓他得以有仙術護體,抵擋人類身軀的老與病、生與死。
「這些是你當時所殘留的最後法力,有它護持,要撐過人類幾十年的短暫年歲很簡單的。」
「是嗎?」他伸出手掌心,光球盡數沒入他掌內,消逸無蹤。
「鳳遙,你不要擔心,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你根本就不用追,我始終都在跟著你的腳步走。」纖臂纏上他腰間,她輕輕承諾。
他柔了眸光,淺淺揚笑,展臂擁抱她,疑慮盡消。
那是一個毫無保留的擁抱。
今後,也將會是如此,執手相依,無論天上人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