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種鳥語都用出來了,八成娛樂了他,因為他笑得很開心。
蠢斃了她!
昨晚,嚴格說來,好像什麼都發生了,至少該摸該親的,全身上下他都沒有跟她客氣;可是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他連碰都不願意讓她碰……就因為她不是徐太太嗎?
她坐起身,輕悄悄下床,繞到另一頭,蹲下身托腮看著他沈靜的睡容。
光是這樣看著他,就覺得很平靜、很安心,她一直都知道,認識他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跟幸運。
但是,真的可以奢求更多嗎?他那麼、那麼的好,不是她夠格擁有的,再貪求無厭,她擔心會遭天打雷劈,連原本擁有的,都丁點不剩了。
「阿磊,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絕對不能失去。」一直以來,她一再重申、唯一堅持的,也只有這件事。
傾向前,輕輕地,唇碰唇,然後,退開,帶著安心的笑容,回到她的床上,恬然入眠。
維持側睡不動的身形,在暈黃微光下睜開眼,帶笑嘆息,在心底輕輕回應:「我也是。傻妞!」
度完假回來的一個月,徐孟磊措手不及接到上頭的人事令,說公司有意開拓市場,點名要指派他到上海勘查市場,評估適合的地點以及整體規劃,呈上完整的報告書,為期一年。
這是大事,一般都是交付給自己人去做,楊仲齊如此信任他,不只是肯定他的能力而已,基本上也沒當他是外人了。
那隻人事令擱在桌上已經一個禮拜了,他還拿不定主意要怎麼跟季燕說。
「你可以拒絕,我會改讓叔魏去。可是孟磊,你自己要想清楚,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做出成績來,對你在公司未來的發展,有很大的助益。」說穿了,就是在替他鋪路。
這點,不用點明他們都知道,任何一個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之所以會猶豫,原因他們也都知道。
「如果你擔心的是燕燕那丫頭,我去跟她說。我保證這一年會顧好她,絕不讓你回來暴青筋。」
「……幹麼講得……」好啦,他就是英雄氣短,承認了。「不用激我了,我去。晚上我會自己跟燕燕說這件事。」
那天晚上約她出來吃飯,他挑在用完餐上餐后甜點時,說了這件事。
她聽完,反應出奇地冷靜,很平淡的便接受了。
「是喔?那你要住哪裡?一整年都不能回來嗎?」
「食宿公司會安排,能不能回來要看情況,但我會儘可能抽時間回來看你。」
「不用啦,你忙你的。」
「……」
回答得真無情,他感受到那桶涼颼颼潑來的冷水了。
「你還可不可以再淡定一點、再路人一點?」
本以為要安撫她,結果最後是他在抱怨她反應太冷感。
「哪是?我以後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放假都沒地方去了,想說話都沒人應、連想打電話道晚安也沒辦法了耶。」
很慘很慘的好不好?
徐孟磊被她說得不小心胸口酸了一下。「那你怎麼不講?」
「我知道仲齊哥這樣安排一定對你有很大的幫助,所以你要很專心去拚你的前途,不回來沒關係,我可以去找你。反正就像之前當兵那樣,家人我幫你顧,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她的表現,出乎眾人意料地識大體。
真的,愈來愈像個懂事的小妻子了。
他窩心地暖暖微笑。「好,那家裡的事,就全交給你了。」
他真的不是說說而已,隔天就將存摺、印章、家裡的鑰匙、還有一堆重要文件都交給她。
「原本租的房子,你不要忘記繳房租,偶爾去住幾天,打掃一下,不要讓它長灰塵,我不想我回來沒地方住。
「新房子簽約了,明年初交屋,每一期的工程款你也要留意定期去繳。等交屋后,室內裝漬部分,如果我有回來再商量,如果抽不出空,那找設計師還有討論設計圖、監工什麼的,就讓你全權作主,有沒有問題?」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有。」
唯一的問題是,他會不會太信任她了?連小高跟家當都交到她手上來,不怕她搞砸了?
翻開存摺數了數裡面的數字,原來他還滿有錢的。「我要捲款潛逃。」
「最好你逃得掉。」
那麼大一個豐禾在那裡,據說某人是小股東呢,光是那些股份的市值,就比他存摺里的數字不知多多少倍了,他還怕她跑?
他伸手揉揉她的頰。「辛苦你了。心情不好或是想找人說心事、甚至什麼事都沒有隻想道晚安也可以,打電話過來,我再忙都會聽。」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舉手投足間,有種很溫存的情韻,害她……突然間鼻子酸酸的,有點想哭。
然後,就真的一個跨步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肩頸。
吐息間,有淡淡的濕意。
他一愣,輕輕拍撫她的背。「傻妞,我也很捨不得你。」
徐孟磊離開后的第三個月,楊季燕在台灣收到他寄來的二十九歲生日禮物……一隻超過半個人高的玩偶熊,因為她前幾天才在電話里抱怨,今年好冷,晚上都冷到睡不著。
為此,她維持了一整個月的好心情,逢人便笑得甜,哪還有前兩個月的烏雲密布?
徐孟磊離開后的半年,有一天晚上打電話給她道晚安,手機響了很久,接起時另一頭是楊季楚的聲音。
「孟磊嗎?」
「嗯,燕燕呢?」
「跟幼秦去唱歌,才剛回來,現在在發酒瘋,你聽——」
「明明是昨天的事情,怎麼今天我還在經歷,一丁點回憶都能驚天又動地,想問個愚蠢問題,我們再這樣下去,你猜會走到哪裡……哎喲!」
她在唱歌,唱得很破,頻頻走音。
「她心情不好還是幼秦心情不好?怎麼又約去唱整晚的歌?那個哎喲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踢到床腳了……楊季燕你安靜一點躺好。」
楊季楚回答他,還要分神看顧那個爛醉的小妮子,整個人很頭大。
徐孟磊這頭都還聽得到另一頭扯著嗓門在喊:「阿磊我要喝水!」
等不到回應,開始跳針:「阿磊、阿磊、阿磊!快一點我好渴!」
「你小聲一點,爸媽睡了。」
過了一會兒,楊季楚把電話放回耳邊,對他說:「我可以敲昏她嗎?」
「季楚,麻煩你把電話給她聽。」
楊季楚將手機移到她耳畔,聽到另一頭徐孟磊的安撫聲:「燕燕你乖,安靜睡一覺,不要吵。」
「我乖有什麼獎勵?」
你幾歲了楊季燕!
楊季楚萬般羞恥地走開,倒了杯水回來,聽見她說:「好,阿磊晚安。」
把水杯遞給她,看她無比乖巧地喝完,自己拉上棉被躺好,朝他揮揮手。「哥也晚安。」
「……」
完全判若兩人。
他拾起遺落在枕畔的手機,愕然問:「你是跟她說了什麼?」
這麼管用?
「沒什麼,我也要去睡了,晚安。」
楊季楚看著安心喔喔困的妹妹,不自覺笑出聲來。
這種症頭,也只有被思念的那個人才安撫得了。
楊季燕,你到底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能拐到這種待你無盡包容、疼寵、無論在海峽的哪一端,都將你放在心上守護,再遠也不忘打電話跟你道晚安的男人?
徐孟磊在農曆年前回到台灣陪家人過年,那時新房子已經交屋。
他看了季燕跟設計師討論的裝潢與空間規劃,並沒有太多的意見。「另外挪個空間,做個大一點的鞋櫃,其他你決定就好。」
過完年,又匆匆搭飛機離開。
楊季燕還是會不定期收到他寄回來給她的小禮物,像是生活中的能量劑,收到后便能維持滿滿的生活動力。
這天,他撥電話到楊家,是楊季楚接的,他問了幾句季燕最近的情況。
「她啊,抱著昨天收到的鞋子,好幾個小時不說話。」
這人也真是一絕,知道季燕愛鞋,看到好看的鞋都會順手買下送她,毫不理會傳統禁忌。
那時說了,對方也只是回上一句:「要跑早跑了。」
是啊,會走的人,不是送不送鞋就能留住的,而不會走的,無論如何都會留在自己身邊。
徐孟磊在另一端沈默了一陣。
連他的小禮物都無法安撫她了,看來她心情真的非常低落。
「告訴她,我下個月就回去了。」
楊季楚聽了,輕輕嘆氣。「你們還要耗到什麼時候?」
配合當個睜眼瞎子,不代表他們真的瞎,只是小倆口裝傻,他們也配合著扮無知而已,這兩個人什麼關係,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
頭一回,徐孟磊不再迂迴,正面回應:「耗到——她願意鬆口當徐太太。」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演變到這樣的局面?徐孟磊想了又想,還是沒有解答。
最初,真的是很單純的朋友關係,沒半點曖昧,他交女朋友、她也交男朋友,
兩人坦坦蕩蕩,那些幽微的小曖昧,是何時悄悄爬進心底,淺淺搔動?
真要認真算起,開始對她有不一樣的感覺,或許是從他退伍之後的那段時間。
那是他們感情的空窗期,偶有空閑,會約出去吃吃飯、喝點小酒。
那一天,兩人都有些微醺,靠在公圜的溜滑梯下閑聊,也不知怎麼的,就問起了她的初戀。
「你現在,還會覺得難過嗎?」
她搖頭。「不會了,那個人在心裡的影像,都已經模糊到想不起來。」
初戀那一段,其實早就走出來,比較不能釋懷的,只是自尊受辱的創傷。
「那為什麼沒再看你談過戀愛?」他還以為,是因為心裡還愛著那個混帳。
「沒有那個感覺跟衝動,還有一點點……是自我質疑吧。」
「質疑什麼?」
「誰會真心喜歡我這種人?」
後來才發現,原來她在初戀男友心中,一無是處,了不起只有家世比人強,要不是這樣,哪個男人願意接近她、忍受她?
他聽了,直起身,正色道:「燕燕,你很好,不要被那個混蛋影響。」
「謝謝。」
也只有他會這麼想了。在他眼裡,楊季燕就只是楊季燕,沒有別的,真心真意地看待她。
然後也不知怎麼地,話題突然轉變到:「阿磊,你有沒有……做過『那種事』?」
他一口冰啤酒嗆到氣管。「哪種事?」
瞧她的眼神跟口氣,絕對不會是太正常版的答案。
「就……你女朋友好歹也交了一年多,有沒有試過……」
「楊季燕,我幹麼要跟你討論這個!」他一臉窘意。
「……我沒有欸。之前是怕被我哥打斷狗腿,不敢亂來,想說等感情更穩定了,正式帶他去跟我家人見面再答應他,誰知道就……反正就是那樣啦。我這樣會不會很遜?」
「……」
「我很想試試看……阿磊,你陪我好不好?」
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她那時覺得,身邊待她最真誠的人,除了他想不出第二個,純潔無瑕的初次,如果是跟他一起體驗的話,她覺得再值得不過了。
至少,比起那些不知圖她什麼的男人,阿磊讓她更甘願,不覺糟蹋了那麼純凈的自己。
「……」
他一定醉了,被敏感話題撩撥得渾身發熱、頭髮昏,那雙晶燦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他,竟望得他心房一陣顫動。
不知是誰靠近了誰,只知道他們唇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