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情人劫痴將軍(3)

2006年情人劫痴將軍(3)

【2、牽手白頭】

醫院刺鼻的藥水味透過呼吸系統,刺激得頭昏,她腳下未作停頓,往前飛奔。「小姐、小姐,醫院不能奔跑——」

不只醫院,她也是不能奔跑的,過度的激烈運動使得心臟隱隱疼痛,但她聽不見勸阻,也感覺不到疼痛,滿腦子只塞得下一道訊息:他出車禍了!

她好害怕,從來沒有這麼懼怕過——

長廊的轉角,她一頭撞上不明物體,同時聽到一聲悶哼。

剛輸完血,又莫名其妙與人撞成一困,韓子霽頭昏眼花地跌坐地面。

「啊!」她驚呼,不是因為跌疼了,而是看清那張熟悉的面容。

韓子霽皺眉,冷冷瞥了一眼。「又是你。」

怎麼?他是欠她的嗎?走到哪裡都會遇到她,連醫院也不放過。

她張口,卻無法發出聲音。

「你幹麼啊?誰家死人了?哭成這樣。」

她探手一摸,才發現落了滿臉的淚水。

「到底怎麼了?」忍不住就是問出口了。她哭得那麼可憐,應該是很嚴重的事吧?他看在眼裡,心房一陣緊縮。

她搖頭、再搖頭,還是說不出話。

「不說算了,懶得理你。」心中一股傲氣作祟,不願承認情緒受她左右,他沉著臉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人。

「韓……」

他頓住,身體微僵。

「少叫那麼親密,又不是我女朋友!需要我提醒你嗎?我們分手了,兩個月零七天前,而且還是你提的。」他咬牙道,口氣簡直就是記恨了。

「你——記得?」季向晚有些訝異。原以為他是不在乎的,這段關係可有可無的……

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他像要掩飾般地沉下聲音。

「誰想記得那種事!被甩的人永遠會放在心裡怨恨!別再跟我說什麼當不當朋友,我從不和分手的前女友當朋友,最好你少出現來礙我的眼!」

說完,不再多看她一眼,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他說,他怨恨她……

季向晚將臉埋在膝間,也許是醫院空調太強,她冷得發抖。

不過,幸好他沒事,其他的,都沒關係,沒有關係……她喃喃說服自己。

一旦鬆懈下來,她整個人都虛脫了,環抱住自己,腦袋空空洞洞——

「你到底走不走?」頭頂傳來硬邦邦的詢問。

她錯愕仰首。

「你不是——」走了嗎?

韓子霽真的無法不覺得自己窩囊!耍酷耍了半天,不爭氣的雙腿還是繞回來,尤其看到她蜷縮著身體,簡直像被遺棄的流浪狗,可憐到不行,他實在是——實在是火大到很想罵髒話。

明明就是她甩了他,幹麼表現得無限落寞?害他、害他白痴似的,居然會覺得不忍心!

他板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她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急忙將手放到他掌心。

一踫觸到指尖,他聲音又沉下來。「你搞什麼鬼!」手那麼冰!死人都比她好得多。

「啊?」她不懂自己又哪裡惹到他了。

本打算拉她起來后將要甩開,手卻怎麼也放不開,牢牢纏握住纖指,掌心熨貼著掌心。

他買來兩杯熱可可,一杯啜飲,一杯給她,她沒喝,只是靜靜望著他。

「看什麼?」他又沒多長兩隻角。

細細將他審視了一遍,確定他除了左臂纏的醫療膠布外,並沒有其他外傷,她才真安下心來。「你怎麼會出車禍?!」

他嗆了一下。「誰出車禍了?我是剛好在校門口,幫忙送人到醫院,又剛好血型相同,順道輸了點血給他而已!那個笨蛋要追我繫上的學妹,追到被車撞,真是笨得沒話說!」

她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不然你以——」聲音打住,回想起那張淚痕斑斑的面容,忽然間頓悟了什麼。或許是那杯熱可可作祟,他胸房一陣熱。

「你以為——是我?」所以哭得那麼傷心,著急地跑來?

「嗯,不過你沒事就好。」她釋出淺淺笑意。

她總是這麼對他笑,從相識以來便是如此,不管之前有什麼不愉快,都會用淡淡的笑容來撫慰他的情緒,從來不曾真正對他生氣過。

「你,還愛我嗎?」未經思考,話已出口。

分手時,他問過她:「是因為不愛了?」

她說不是,只是個性不合。

那,現在呢?還愛嗎?

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結結實實把她問住,怎麼也答不上來。

如果不愛了,大可直言,她應該知道,他能夠坦然接受的。

他會恨得咬牙,是因為她什麼原因也沒給,不明不白地把他甩了,令他難以釋懷。

這樣算什麼呢?明明要分手的人是她,卻還像個戀人般關懷牽挂,要嘛就斷得乾乾淨淨,他不要什麼還是朋友的曖昧與模糊地帶。

但她沒有,一直到今天,她還是說不出——不再愛他。

「如果你現在收回,我就當沒有分手這回事。」他僵硬地吐出話來,這輩子再也不會比今天更沒出息了!傲氣如他,頭一回為了女人拉下身段,說了他以前打死都不可能說的話。

可想而知,她的驚訝程度。「你、你怎麼會——」

「到底要不要!」他神情彆扭。天曉得他是發了什麼瘋,又不是沒人要,居然會拋卻尊嚴開口請一個甩了他的女人回頭,要是再被拒絕第二次,他乾脆咬舌自盡算了!

「謝謝你,子霽。」她動容微笑,清眸微泛淚光,至少,他不是全然不在乎,就算只有一點,那也夠了。

「但是,我們還是當朋友好了。」

「你說什麼?!」她真的拒絕他了!

第二次!被同一個女人耍兩次,他蠢得夠了!

氣氛很僵,靜默到連呼吸都微感困難,韓子霽只是瞪著她,眼神寒漠。

好半晌——

「季向晚!我要是會再理你,我就是豬八戒!」一字一句,冰冷刺骨地由齒縫擠出來,這一次,他沒再回頭,大步地,絕然而去。

事實證明,他果然是豬八戒。「晚晚,我好餓,要吃你做的檸檬派。」

睡眼惺忪,醒來找不到枕邊愛侶,男人赤著腳走出卧室,反正家裡地板乾淨到可以當鏡子照,別說赤腳,要在地上滾都行。

尋至客廳,那裡點了盞暈黃的小燈,他走上前去,態度再自然不過地賴進女人蜷坐的沙發上,多了他的加入,空間有限的雙人沙發顯得有些擁擠,但他不在乎,壓低了身子枕上玉腿,纏抱住女人纖細的腰身,挪好最舒適的角度,再次安適地閉上眼。

「醒啦?」女人撥了撥他的發,眼神流泄極致柔情。

「我討厭穿毛衣。」他低噥。

季向晚看了看手中的半成品,微微一笑。「天氣冷了。」

「我不要被包成北極熊。」他還是堅持。

「你感冒才剛好。」放柔了聲調,「韓,我會擔心。」

「……我還是討厭毛衣。」抗議聲虛弱下來。

「可是這是我打的毛衣,我學了很久。」

「……」完完全全被吃定。

算了,反正都當豬八戒了,多個北極熊也不算什麼。

這世間,有很多緣分是無法用言語解釋的,這麼多年下來,經歷過笑淚悲歡,始終沒能將他們分開,說不清、化不開的糾纏,這名女子早已在他生命中刻劃深沉痕迹,那是無法分割的生死纏綿。

「不是餓了嗎?我去做檸檬派。」放下織了一半的毛衣,示意他鬆手。

「嗯。」挪了下身子,讓她起身。

即使是半夜,只要他喊餓,她總會笑笑地起身,為他張羅吃的。

他坐起身,凝視廚房忙碌的身影。

這一手好廚藝,是為他而學的,她用著自己的方式,寵愛她的男人。

能夠像現在這樣看著她為他準備宵夜,寧靜的夜裡相互依偎取暖,這就是他要的幸福了。

終其一生,不變的幸福。

他柔了眸光,輕聲說:「晚晚,我想這樣一直陪著你,一輩子。」

她回眸,還他淺淺的笑意。「嗯,我也是。」

同樣的城市、同樣的星空下,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愛侶,而他們也只是其中渺小的一對,堅持著他們平凡的心愿,平凡的愛情,年復一年,牽手白頭。

【1、年少將軍】

首度留意到他,是在一場犒賞三軍的晚宴上。

那時的他,仍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小小少將,且是今日朝堂之上,朕親自封賞。

大軍告捷,功過簿上密密麻麻皆是此人戰功,「衛少央」這名兒初步入了眼。

金鑾殿上,談吐得宜,從容若定,有大將之風。然,這仍非對他記憶深深的原因,貴為九五之尊,出色人才朕瞧得多,並不因此而另眼相待,眼底真正瞧見他、記住他,是在那一夜,他喝醉了。

御花園一隅,醉卧於梅樹之下,朕一時好奇,上前喚了聲:「衛少將?」

他醉得極慘,眼皮也撐不開,才剛碰著他肩頭,他便迷迷糊糊朝朕身上倒了過來。

隨身侍兒變了臉色,正欲斥喝他大膽犯了龍顏,朕抬手一揮,要侍從噤聲,莫驚擾了他。

說實話,朕真不明白當時為何如此。

他終於緩慢撐開了眼,眸光透過朕,迷濛了起來,唇畔浮現極淺、極溫柔的笑意,不知瞧見了什麼。

身後,只是幾朵翩飛落梅。

他枕著朕的肩,睡了一夜,朕甚至脫下外袍覆在他身上,不教他受寒,就這麼陪他在御花園待上一宿。

只是想問明白,他眼裡究竟瞧見了什麼吧?那抹笑著實教人印象深刻,玩味不已。

然而,他並沒有告訴朕。

清晨酒醒,他只一瞬驚愕,旋即便為醉后失態、冒犯龍威之舉自行領罪,甚至沒有太多的慌亂,仍是一貫的鎮靜沉著。

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好膽識,擔得起統馭百萬雄兵之重責大任,朕已預料,他來日將大有所為。

朕不動聲色,暗中觀察,想知道,他能做到何種地步。

那夜之後,刻意關注與他相關的一切,一場場戰役,一樁樁顯赫功勛,一步步從小兵、先鋒、少將,到今日「不敗將軍」的美名。

朕依然忘不掉他那夜醉后恍惚的眸,迷離的笑。

第二回醉倒,仍是在梅樹下尋著他,這回,由他模糊的呢喃中,聽分明了他一聲又一聲,喚著「小姐」。

小姐?他的心上人?那樣的眸光、那樣的溫柔笑意,是為了那名女子?

這樣一個「不敗將軍」、這樣一名教敵寇聞風喪膽的年少將軍,竟有這般鐵漢柔情,纏綿心思?

若有機會,真想見見是怎生傾城佳人,能教不敗將軍這邊魂牽夢縈。

第三回,朕已知該去何處尋他,那個獨鍾梅樹的年少將軍。

這一回,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撫著那柄長劍,朕隱約知曉,那柄劍於他必然有著極不尋常的意義。

與他並肩坐在梅樹下,不知過了多久。

他淺淺嘆息,接下一朵落梅,閉眸低語:「寶劍……贈英雄……衛少央,但求不負紅顏……」

他此刻,想著誰?那樣凄傷,那樣深刻痛楚……

一陣氣悶扣住心房,不知由何而來的衝動,傾上前,覆上他的唇,吮住那破碎憂傷的呢喃,不願他醉后,眼裡、心裡看見的,永遠是那不知名的女子。

朕吻得狂肆,他連一絲抗拒也無,就在這一刻,恍然明白,自己心中糾葛著、對這年少將軍深纏難解的,是怎生情感。

「想你……好……想你……」幾近無聲的輕喃,澆冷了一腔熱情。

沒有。他眼裡心裡,從來都沒有朕,他心心念念的,永遠是他那名知心紅顏。

身為九五之尊,朕有三宮六院,可後宮三千,從無一人上得了心。

可,朕卻將他記在腦里,也上了心。

這委實太捉弄人,朕是君,他是臣,這般情愫,壓根兒不該、也不能有!頹敗地鬆開手,生平頭一回,感到無能為力。

衛少央畢竟不是傻瓜,他一向自律,頭一回醉倒可說是意外,但接二連三,皇帝賜酒,他推拒不得,醉了幾回后,心下總也有幾分了悟。

皇上唯一失算的是,這事兒再來個兩三回,他可學會以內力催化酒氣,不再輕易醉倒,要醉,也是佯裝醉態。

「衛卿————」想來狼狽,堂堂一國之君,只能假借名義,最後方能從心而為。

伸出手,順著他禁閉的眼眉輕撫而下,明明是一介武將,為何無一絲武將的草莽獷味呢?俊秀溫雅得教人怦然心動————

「皇上。」他睜開眼,清亮眸底,無一絲醉意。

皇上僵窘地抽回手,有一瞬,兩人僵默無言。

「朕以為,你醉了。」

「貪杯誤事,臣豈能一再冒犯聖顏。」

冒犯聖顏嗎?說的朕婉轉,他與他都心知肚明,事實分明就是————

「衛卿,你心底可有人?」

未料皇上會與他談及如此私密情事,衛少央怔了怔。「臣只願領兵殺敵,捍衛國土,無心於兒女私情。」

「那麼,你的小姐呢?」

他一愣。「皇上……」

「得了,朕要聽真心話。」

真心話嗎?

「這,就是臣的真心話。」捍衛有她所在的國土……這是他給她的承諾。

「我與小姐,非皇上以為的那般關係,是她,肯定了臣的存在價值,待臣恩深義重,造就今日的衛少央,我的豪情壯志,皆因有她,臣可保家衛國,戰死沙場,為酬她一句「慧眼識英雄」。」

並非情人,可他卻也上了心,是嗎?

皇上似有些許明白,半是氣惱,半是刁難地道:「若,朕要你將她忘懷,自心底抹除得乾乾淨淨呢?」

怎麼也不服堂堂一國之君竟敵不過一介小女子,他就非要一較高下,教衛少央忘得乾乾淨淨,別滿心只有她。

「臣,無能為力。」

答得好決斷!這人究竟好膽識,抑或不怕死?

「衛少央,兒女情長、功名前程,在你心中何者為重?」言下之意,便是要他做下抉擇,要前途?抑或保留靈魂深處那段純凈戀慕。

「皇上,衛少央,永遠是今日的衛少央。」任何情況下,皆然,那名兒已深鏤心間,至死不忘。

「臣此生已絕情愛,窮此一生,心不動,情無波。」

為了一名小女子,他絕了今生情愛,好他個衛少央,堵得他什麼也開不了口。

好!若說那名女子恩深義重,他無話可駁,可未來呢?若再有其他女子,今日推三阻四又算什麼?

「話可別說絕了,你至今不過二十來歲,未來尚有大半歲月,若你肯答允,朕可保你————」有些事,用不著明說,明眼人自是懂得。

「臣只知,從心而至。無關乎外在身分,亦非拘泥世俗禮教,只為從心而至,如此而已。」除卻記憶中那朵除塵寒梅,世間男女盡皆失色。

縱然眼前貴為九五之尊,依然是心不動,情無波嗎?

「好!朕便與你賭上這一把,賭你的心不動,情無波,若十年後,衛少央依然是今日的衛少央,那麼朕便認了!」

如若不然,他便要定那個識得情愛的衛少央!

「朕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多久!」

這一堅持,便是十年光陰。

當年的小小少將,成了兵權在握的大將軍,國之半壁江山靠他守護,位高而權重,唯一不變的,衛少央依然是當年的衛少央,心頭惦著的那朵出塵寒梅,從一而終。

「愛卿,朕,認了————」這世間,若論情痴之人,衛少央要認了第二,怕也無人敢領第一,縱是九五之尊,也不得不認啊!

今日,太后壽宴,衛少央也攜了「家眷」入宮賀壽。

可,不服啊!那「家眷」,怎麼看便怎麼刺目。

「來,愛卿陪朕暢飲幾杯。」左腕教皇上給擒住,他朝不遠處望去,宛兒正與女眷們細語交談,不著痕迹投來一瞥,似有若無的目光,便是落在他左腕。

他暗暗苦笑,執杯一飲而盡,但願喝了這杯,皇上肯乾脆放人,他不想翻了愛妻那缸子醋,今晚又落得孤枕難眠。

偏偏,皇上酒興正濃,連飲數杯,拖他作陪。「皇上,烈酒傷身,請保重龍體。」

低低一句,皇上動作一頓,擱下白玉杯。「陪朕走走。」

飲了數杯,皇上微醺,步履顛晃了下,衛少央伸手攙扶,步下石階。

「記得這株梅樹嗎?以往,愛卿每每喝醉,總躲到這兒來。」以至於後來,整修御花園,砍了數株樹苗改植牡丹,卻怎麼也不許工匠斬去這幾株梅樹。

「咱們君臣二人,有多久不曾在這梅樹底下,把酒談心了呢?」

那是因為,他不再輕易杯灌醉的原故。衛少央暗想。

「愛卿可還記得當年的賭約?」

衛少央停步,回眸。「臣記得。」

「朕,願賭服輸。」這些年,用盡心機,醇酒美人不曾令他流連;富貴權勢不曾令他迷失,他仍一心戀著心底那抹寒梅幽香,抵命痴狂,縱是在最絕望時,亦不曾拋舍,他要是女主,也得為這樣的衛少央心折銷魂啊!

「微臣叩謝皇上成全。」

「不成全,成嗎?」他是敗給了這人情痴啊,若梅映宛有個萬一,衛少央怕也活不成了,兩年前一事猶歷歷在目呢!

不否認,他當時是有些許私心,想著若梅映宛死了,總能絕了衛少央的念,於是允她一肩扛下殺人死罪。

可,誰料得到衛少央悲痛欲狂呢?那些時日,幾乎要以為他會隨梅映宛同生共死。

這些年,皇上心裡不是沒有矛盾的,一方面惱他固執剛倔,不肯屈意承歡,一方面偏又愛極了他清澈傲然的風骨。

一方面逼迫他忘卻心頭儷影,接受其他女子,那麼自己便可履行賭約,強勢向他索求一切;可一方面卻又不想他忘了那名女子,如此他心頭便永遠容不了誰,寧可他一生心不動、情無波,也不願眼見他愛上了誰……

衛少央曾說:「皇上比誰都希望,衛少央永遠是今日的衛少央。」或許,便是早已看穿他心底的矛盾了吧!

也罷,這一生,就放手吧,讓記憶中那俊秀溫雅、至情至性的年少將軍永留心底,一世低回。

【2、後娘難為】

自古以來,後娘多難為。

這年,惜兒四歲,是梅映宛嫁予衛少央后的一年。

她清醒之後,又養了一個月的身子,狀況更為好轉,他便開始著手置辦兩人的婚事,拜堂成親、宴請賓客,召示天下她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沒真將牢獄之內那寒磣就簡的一切充數,那委屈了她。

這一年婚姻中,他待她萬般憐寵,永遠有著最初的真愛之心,而惜兒也視她為母,一切看似再完滿不過,只是————

「娘、娘啊————嗚嗚————」

那日午後,惜兒哭著奔進她房裡。

「當心,別摔著了。」一把將女兒抱了滿懷,絹子輕拭她玩了滿臉的汗水、淚水。

「來,告訴娘,小虎子又欺負你了嗎?!」

這小虎子,是老管家的孫子,皮得很,老教惜兒哭得咿咿呀呀跑來向她投訴,可又愛極了和他玩,她與衛少央都有共識,沒太插手孩子間的鬥氣,最多在女兒又哭訴時,意思意思陪她同仇敵愾一下,明兒個又會看她開開心心和小虎子玩得一身泥。

「小虎子、小虎子————嗚、哇————」提到這名兒,哭得更是驚天動地。

「他、他心情不好,我好心安慰他,他竟然凶我……」

「真壞!」她面露氣憤,充分表示對女兒受的天大冤屈感到痛心,而這令小淚人兒稍稍平衡了一點,哭聲緩了緩。

「那他凶你什麼?」

「他、他——」提到這個,稍止的淚水又狂泄而下,「他娘給他生了妹妹,妹妹搶他糖葫蘆,他不給,他娘就打他。他說、他說要我別得意,有一天我也會和他一樣……嗚、嗚……我不要啊……」

梅映宛一愣。

原來她不是傷心小虎子凶她,而是怕爹娘有朝一日不再愛她,屬於她的一切會杯新弟妹搶走嗎?

「惜兒,別哭。」她輕摟著小小身子拍撫,一時不知如何向她保證,不管爹娘生了幾個弟妹,她也永遠是他們的孩子,不會少愛一分。

「娘,你別生弟妹,我當你的孩子就好,我會很乖很乖,娘別生好不好?好不好?」

她微訝,不知該如何回應。

惜兒心中有那麼深、那麼濃的不安,若真懷了身孕,那樣的惶惑必然會造成她們之間的距離,況乎惜兒並非親生,大人都未必相信,又要孩子如何相信,她會一視同仁,無一私偏?

她並不希望,惜兒在這般不歡快的情況下成長。

「好,娘不生,全心全意疼你就好,惜兒別哭了。」

懸在眼眶的淚珠忘了掉下來。「真、真的嗎?」

「嗯,今後惜兒是娘唯一的寶貝。」

小人兒破涕為笑,疑惑盡消,小手親親愛愛的圈上娘親頸子,吻了又吻,一如往常地纏膩撒嬌。

值得的,能教惜兒永遠帶著開懷無憂的笑靨,那便值得。

衛少央從那一日起,發現她喝防孕葯汁。

是成親以來便持續喝著?還是近日才開始?他不知,也沒多問,她不想生,他便不會勉強她做不願之事,只要確知她不是身子不適才喝葯便成了。

於是又過了一年以後————

「娘、娘啊————嗚嗚……」完全一樣的場景,五歲的小人兒由外頭奔來,直撲進她懷裡。

「惜兒寶貝,這回又是什麼事?」

「小虎子、小虎子他————他抱著妹妹來向我炫耀!」

「呃……」這要怎麼安慰?

「他好得意,說他妹妹好可愛,只疼他妹妹,都不跟我玩了,還很高興地說他娘又有了。娘,為什麼我沒有妹妹?」

梅映宛有些無力。「是你自己說不要的。」

現在倒怪起她來了?活似她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

抽噎聲止住。「什麼時候?」

惜兒姑娘,您朕是貴人多忘事!

「去年!」她簡直是要咬牙了。

是嗎?不怎麼反省地偏頭想了一下。

「那我現在要了。」

「……」這位客官,您還真當這是母雞下蛋,說要便有了?

最蠢的還是她自己,居然將孩子一時情緒上頭的童言童語當真,還徹底執行!

「娘,你生嘛,生妹妹來陪我,我最漂亮的衣裳可以分她穿,最愛的三色涼糕也可以給她吃,我會當個好姐姐,很疼、很疼她哦!」完全做生意的打交道口氣。

「我……試試。」

「只要妹妹哦,其他我不要。」

「……」這不是她能控制的吧?難不成像市集買顆蘿蔔,買錯了退回去,生錯再塞回肚裡?

「還要很可愛、很可愛,比小虎子他妹妹還可愛哦,要不我沒面子。」

「……」後娘能不能打小孩?

當晚————

「夫君————」

「嗯?」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宛兒今晚怪怪的,要說怪在哪兒……身段較平日軟一點,眸光較平日水媚一點……

基本上,她只要不太對勁時,都會喊「夫君」。

「宛……」他實在很想問她怎麼了,可這些不對勁看起來好像也沒朕那麼不對勁……

「還要忙很久嗎?!」愛妻柔聲問了,備上糕點、泡好甘醇茶水,溫婉依舊、貼心依舊,好似真沒什麼不同……

「累了就先去睡,別等我。」握牢愛妻柔荑,溫存護入懷中,輕憐蜜意地吻了吻嫩唇————

他發誓,他真的只是要一個小小的、再溫馨不過的吻而已,可————

柔嫩小手本是平貼在他胸前,但……意外吧,應該是意外,纏得太熱烈,他衣襟凌亂,胸膛微敞,那她柔嫩掌心碰觸到好像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天冷時她也常將小手貼在他胸前取暖……

她髮絲微亂、朱唇紅腫,水眸霧蒙含情,三十歲女子最成熟迷人的風韻便展現在他眼前……但這兒是書齋,他沒忘記。

「宛兒————」他想說什麼,她完全沒給他機會清醒,微一仰頭,主動接續未完歡情。

唔……他剛剛要說什麼?哦,對了,這兒是書齋,但……書齋……然後呢?

又一記深得幾乎奪去兩人呼吸的纏吻,他抱高嬌軀坐在寬大的桌面,雙手不由自主地探撫而去……

坦白說,他真的不是一個沉迷於肉慾的男子,更別說杯撩撥到失去理智,那更是從未有過的事……一雙美腿纏上他腰際,主動為他寬衣解帶,婉轉承歡。

他的自制力不容許自己放肆胡來、他不能放肆胡來、這兒是書齋,千萬要————他只記得,難以自持的火熱,深深埋進了她的軟膩溫柔。

他不重肉慾?他不重肉慾?

這話在此時此刻、荒唐了一回合之後的當下,著實挺沒說服力。

尤其現下,他的一部分還與她親密結合在一起,她臀下甚至壓了本書冊……繼牢獄之中一夜歡纏后,這會兒連書齋都用上了,老天!衛少央,你的荒唐是沒有極限嗎?

他將臉埋入愛妻肩膀,無禮呻吟。

太了解他的心情,梅映宛輕笑,撫了撫他的發,絕對不會傻傻同他招認,她是故意的。

「我好像……太縱慾了。」他悶聲低噥。最近似乎動不動就發情,但願她別覺得他像只禽獸,需索無度。

那自然是她的撩撥手法好呀,女人的風情,可不一定要赤裸裸去大膽挑逗,有時婉約含蓄、欲拒還迎更能教男人不自覺勾挑起渴望。

當然,這可不能坦白說。

「嗯,沒關係,我還受得住。」青蔥小指纏卷、把玩著他的發,撥弄他頸膚、耳際,動作看似無意。她記得他這一帶挺敏感————

「天!」方才宣洩過後的慾望又起,火熱熱煨燙著她潮潤的私密肌膚。

她微訝地張大眼。「你怎麼又——」

「抱歉。」他無地自容,羞愧地微微窘紅俊容……今日才發覺,原來他是如此肉慾的男子!

本欲退開,不忍累壞嬌妻,卻在她不經意挪了下身子后……理智短暫失效,慾望埋得更深,惹得她嬌吟一聲,似嗔似怨地睇他一眼。

「宛兒,我們————」要嗎?他猶在天人交戰。

「好。」嬌滴滴、羞澀澀應了聲,玉臂掛上他頸脖,吮住他熱燙的耳垂。

不好也不成了!明知他對她這種閨中少婦含嗔帶媚的情韻最沒抵擋能力,往往她露出這種神態時,他根本什麼也無法思考!

結果,那一日他們由書齋到寢房,廝混纏膩了一整夜!

天色將亮時,她倦極欲眠,他側著身,支肘溫存凝視她,指腹撫過她露在錦被外的水嫩肌膚,上頭還有他剛烙下的激情印記,那是純男性的滿足與喜悅。

「你不喝葯嗎?」以為她忘了,出言提醒。

「嗯,不需要了。」半夢半醒間,呢喃一句。

不需要?正欲深問下去,隱約聽聞她半夢囈的呢喃:「好累……」

後母真不是人當的,有求必應的土地公公也不過爾爾。

他只聽到「好累」,並且嬌容上掩不住的疲憊,讓某個非常懂得自我反省的男人自動閉上嘴巴,不捨得再去驚擾她好眠。

又過了一個月。

這天,衛少央由宮裡回來,進房見她在床邊摺衣裳。

他單手解下披風,她立刻擱下衣裳,為他倒杯茶水,接手寬衣之事。他依平日習慣張手欲摟抱親吻,她藉由掛披風的動作,不著痕迹地側身閃避了開來。

他微愕,悄悄打量她。「宛兒,今日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啊,哪有什麼事。」她淺淺微笑。

「可是,你似乎不太開心。」每當她心情不好時,就會翻出滿柜子衣裳,一件一件整齊摺疊回去,讓自己冷靜下來。

是因為————他昨晚又不小心多要了她兩回嗎?

這點確實挺過分的,她杯纏到四更天才睡,此舉實在有違一名體貼好丈夫之所為。

尤其她自那回生死大關之後,身子骨便比一般人羸弱,成親以來他也一直是以憐惜之心代替情慾求歡,兩人之間情意溫存多過於體膚歡纏。

可————她昨晚似也沒有不高興呀。

雖然她配合度也挺高,可這不能可恥地拿來當藉口,明知她受不住,他實在不該這麼折騰她。

「沒,夫君多心了。」面容平靜如昔,舉止溫婉依舊,可————這就是極不對勁的事!

每當她喊「夫君」時,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內心偷偷計量著什麼,嘴上在耍客套應酬他;一是心情極壞,必須藉由一聲聲端莊守禮的「夫君」來壓抑脾性,保持溫婉如水的面貌。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這小特性泄了她的底,但他全看在眼裡,不說破並不代表一無所知。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他寧可她直接攤開來和他算賬,那一聲聲溫柔似水的「夫君」,他每每聽了都要發毛。

「真的沒事。」她扯開一抹笑。「只是一點小事心煩罷了,讓我想想就沒事了。你餓了嗎?要用膳還是先歇會兒?」

完全賢妻良母的最佳典範,周全得沒得挑。

她無論自個兒情緒如何,從來都不會忽略他,更不曾對他發過脾氣。

接過,她這個「一點小事」,一想就想到惜兒房裡去,一整晚放他孤床冷被無人相伴。

習慣了每晚擁她入眠,少了溫軟嬌軀,他輾轉反側,徹夜無法入眠。

一整夜,他都在想,自己究竟是哪裡惹毛愛妻而不自知?他怎麼想,也想不起是什麼事會讓她丟下他,跑去與惜兒睡,自成親以來還未發生過這種事。

隔日清晨,他精神不濟,用早膳時,惜兒喝著熱粥,一雙大眼兒來來回回研究雙親,末了,終於舉起手,好有禮地詢問:「娘,你在和爹鬧彆扭嗎?」

梅映宛舉箸的手一頓。「沒的事。」挾了菜,往他碗上放。

「你們好奇怪哦!」惜兒一本正經地訓誡:「吵架就要有吵架的樣子呀,別人家的爹娘,不高興時不是會吵嘴嗎?會大聲罵人呀!哪像娘,還會替爹張羅吃穿、挾他愛吃的菜給他。娘,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吵架啊!實在太不像話了!」

可想而知,眼前那對父母愣成了什麼德性。

「我們……恩恩愛愛的,不好嗎?」難不成女兒很見不得他日子過太好了?他到底是哪兒得罪她了?

「是沒什麼不好,可是小虎子說,夫妻感情再好都會偶爾吵吵嘴,像他爹娘就是,我家的爹娘居然沒吵過,這實在太奇怪了,害我都沒得與小虎子比較討論。」

她真的很好奇、很好奇呀!溫柔的娘會怎麼凶爹?

「你、你連這都要比……」梅映宛撐著額,似是有些無力。

衛少央終究是衛少央,是生她、養她的爹,很快便將這串不對勁連貫起來,口氣輕柔無比地問:「我們不吵架令你很失望是吧?那麼我可否請教惜兒姑娘,你究竟對你娘做了什麼?」』

「啊!」梅映宛驚呼一聲,恍然大悟。

「難不成、難不成你昨天……」

騙她的?!枉費她這麼信任她!

這對娘兒倆搞啥鬼?衛少央才眯起眼,惜兒便機警地跳起。

「我吃飽了。」開溜。

「衛惜兒————」起身要追上去問清楚,細腕教人給擒住,丈夫一個伸臂,兩手搭在桌緣,輕易將她困於懷抱之中。

「你是不是該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衛夫人?」

「惜兒、惜兒說————有人抱你。」她悶悶地道。

「我不可能有別的女人。」如此拙劣的謊言,根本連澄清都不必。

「我知道。」聲音更悶。

「那你在不高興什麼?」

「我、我————但我不肯定,有沒有別的男人啊!」她索性將臉埋在他頸際,泄忿地咬他肩頭。

衛少央差點瞪掉眼珠子。「你胡扯什麼!」

「皇上呢?你怎麼說?」那人一直千方百計想染指他呀,不得不防。

皇————他一陣頭暈目眩,不知該先掐死她好,還是去逮那個小小造謠者痛打一頓小屁股。

「我是個大男人!你還擔心我會被人強了去嗎?」

好、好教人無言的羞辱啊!這種話她居然相信!未免太離譜!

「別人說的我是絕計不信啊,可那人是惜兒,她沒有理由騙我……」現在她知道了,惜兒有。

衛少央閉眼、睜眼、再深呼吸。「宛兒,我同皇上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她低哼,不語。

他說的,她自然信,但是幾回宮宴陪他赴宴,那個人看他的目光並不純然只是君臣,那人甚至嚇唬她,說他要捏死她就如螻蟻一般容易。

她當時的回應是:「這點我從不懷疑,但皇上不會忍心傷害衛少央,教他一生活在痛苦之中。」

那番話應是點中了死穴,只見他臉色變了又變,而後挑眉道:「朕看你能占著他的心多久!」

思及此,她牢牢抱緊丈夫。「一輩子。衛,我要你一輩子的真心真意。」

「那是自然。」終於懂了妻子昨夜放他孤枕難眠,原來是飲了醋。

他低笑,溫柔輕撫她的發。「往後心裡有事,直接告訴我好嗎?我寧可你痛快地罵我、打我都無妨,別悶在心裡。」

「不怕別人說你娶了悍妻,臉上無光?」

「不怕。」她其實是知性聰慧,有自己的思想與主見的女子,是這年頭不允許女子有聲音,只能默默待在夫婿身後陪襯。

她偎著他,偏頭思考:「衛,咱們要不要偶爾吵吵嘴,滿足惜兒的好奇心?」

「不準!」沒人後娘疼孩子疼到這地步的!哪天惜兒若好奇休夫是怎麼一回事,敢情朕要休給她看?

「你不覺得,你待惜兒比對我好太多了嗎?」換他口氣悶了。

堂堂輔國大將軍,吃起女兒的醋來了,他羞也不羞!

「有嗎?」不怎麼反省地思考了一下。

「她說要你生孩子你就生,不要你就不生。」怎沒人來問問他的意見?當他種馬嗎?予取予求得過分。好吧,就算種馬也是有脾氣的好嗎?

「噢。」

「她騙你,你不生氣,我什麼都沒做,你卻和我鬧一晚的彆扭。」招誰惹誰呀他!

「後母不能打小孩,會惹人非議。」還是沒啥誠意,信口敷衍他,渾然不覺自個兒夫婿已經一肚子不爽。

「宛兒。」

「嗯?」

「後母不能打小孩,會惹人非議是吧?」

「呃……」他想做什麼?

「那親爹打小孩呢?」似在醞釀什麼,口氣輕柔極了。

「……」

「沒人會非議?很好,我這就去教訓欠打的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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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雨晴典藏17紀念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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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情人劫痴將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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