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一回、兩回、三回下來,剛開始,他總是帶傷回家,沒多說什麼,只是默默脫了上衣給妻子推拿。

到後來,次數多了,也不知是習慣了,還是罵累了,倒開始相安無事。

有一回,祝春風陪同妻子回家探視父親,就被順勢留下來吃了晚飯,席間,瞥見父親一個順手動作,不經心地為女婿挾了菜。

再然後,有一天經過陸家,陸慶祥表情僵僵的,問他要不要進來泡茶。

他剛好渴了,就點頭。

想雲沒跟,只有他,這是成親以後,頭一回想雲沒來,他自己一個人進陸家,沒有立刻就走。

陸慶祥看不慣他拿二女婿孝敬的上好茶葉來牛飲,叨念著教他怎麼品茶。

雖然覺得很羅嗦,喝茶就喝茶,還那麼多講究,但他還是緩下動作了,實在不想再讓岳父又瞪人。

再然後,岳父說腿傷了沒處去,要教他下棋打發時光。

於是他除了抱尋兒散步,又多了新的活動,陪岳丈大人品茶下棋。

有時忘了時間,晚了還沒回家,想雲都知道要到這裡來找人。

這一天,他在陸家待得晚了,想雲找來時,一臉怒容,沿路擰著他的耳朵回家,嘴裡生氣地罵著:「出去就不曉得要回來了,有本事就死遠些,都別回來了!我真是瞎了眼,嫁了你這沒用的東西,賺那點錢是能成個什麼事……」

他耳朵很疼,但是心裡的疑惑遠遠大過於疼痛。

明明想雲都知道他在她娘家,以前也沒嫌過他賺的錢是多是少,怎麼今天會這麼生氣,凈說些他聽不太懂的話……

他獃獃地忘了要反駁或掙扎,任她一路潑婦罵街地回到家來,心裡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然後關了門,她便過來揉他被擰紅的耳朵,回復為他熟悉的那個、說話溫聲細語的想雲。

「抱歉,疼不疼?」

他搖搖頭。「我以後都不去了,你別生氣……」

「不是那個原因,你幫我照顧娘家,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生氣?」

「那——」思考直來直往,想不通。

她嘆了口氣。「你呀,人家都要來拐走你媳婦兒了,你還沒個警覺。」

這是什麼意思?

她指了指窗外。「趕趕閑雜人,咱們日子才清靜。」

他跟著望屋外不遠處的那道身影,好像有點懂了,是因為,那個華服貴公子嗎?

「駿馬偏馱痴漢走,巧婦常伴拙夫眠……」

那人,憐惜著如是說。

婉轉地暗示她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什麼是更好的選擇?那男人,家中已有一妻一妾,可從未遇過一名女子,如此眷寵著夫婿,體貼萬般,凡事皆替夫婿設想。

粗茶淡飯,不以為苦。

美味珍饈是一餐,清粥醬瓜也是一餐,可丈夫心愛之物,得守著,不教他傷懷,如此全心全意為著一個人。

他愛的,不是她,是她的體貼,是她寵著夫婿的溫柔。

家財萬貫,也換不來一名真心寵愛自己的女子。

那男人的心思,她懂得,因此也清楚,該怎麼做才能滅了他的心思,斷去不該有的奢想。

「阿風,你只要知道,那是做給人看的,讓他死心,才不會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我不是真要對你壞,這樣就可以了。」

是嗎?這樣她才可以跟他好好過日子?

「那你擰、再多擰幾下也沒關係,我皮厚,不怕疼。」他還主動將耳朵湊過去,渾然不知妻子可是犧牲重大,賠上名聲演出粗鄙村婦形象。

她笑了笑,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紅熱的耳廓。「現下又沒別人,我擰你做什麼?去洗洗手吃飯,我做了你愛吃的珍珠丸子。」

這潑婦罵街的戲碼,足足上演了半月有餘,鄰里都看不過去,覺得動輒得咎的祝春風好可憐,紛紛來勸她,連父親都忍不住為他出頭,念了她兩句。

她沒理會,依然故我。

白日演悍婦,入了夜,卻被枕邊人欺負得徹底。

「你自己說的,捏我幾下,就要讓我親幾下。」吻腫了朱唇,仍不放過,追逐著吸吮舔咬。

「你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紅了。」指著手臂、還有胸坎,他都有偷偷數著,不容她賴。「你捏得我好疼……」

亂講,她明明都有拿捏力道,是能疼到哪去?

這人真的變賊了,居然也學會用苦肉計,拉著她的手,去摸下身那熱燙腫脹之處。

「……我可沒捏你這兒。」

「那你捏,我等著你捏……」他舒服地呻吟,享受妻子軟嫩掌心的服務。

「……」她輕笑,領著他來到柔軟秘境,不需更多指示,男人在這方面霸氣十足,挺腰深深沉入,熱烈撞擊起來。

持續了半月有餘,京城來的貴公子終是夢碎、心死了,離開流雲村,回他那一妻一妾爭寵斗心機的紛擾之地去。

夫妻倆的日子,再度回復以往平靜。

村民看得一頭霧水,不懂她前陣子突然心性大變,這會兒又溫情體貼,究竟是犯了什麼煞?還私底下悄悄要阿風去村子口的土地公廟拜拜,求個平安。

小雨兒嘴快,也不迂迴地直接來問當事人,陸想雲這才說道:「人都走了,我演給誰看?」

聰慧如雨兒,只消隨意一點便通了。

她好笑地對那家的愣男人說:「嫂子待你真可謂情深義重啊!」要不,再給他討十個媳婦也留不住。

他聽得一臉茫然,雨兒也沒多解釋,只說:「你呀,真不懂女人心。」

要不是待他有心,怎還會留在他身邊?換了誰都要跟俊美體面又腰纏萬貫的貴公子走,還留在這兒跟他粗茶淡飯、操持家務地當個鄉野蓬門婦?

就不知,那二愣子幾時才能領會妻子深意了。

後來,又過了很久、很久,這其間,發生了很多事,以前常會過來串串門子、與想雲聊兩句的雨兒搬離開村子了,然後雨兒的小叔又搬來,和想容在一起了。

這些都是妻子告訴他的。

她說,小容兒想嫁她的阿陽哥,但爹不肯,嫌他窮,希望小女兒嫁地主田家,故意要了一百兩聘銀刁難人,要阿陽打退堂鼓。

那時的他,已和床上的女兒玩累了,小的趴在中間的小軟枕上,大的那個眼皮也快垂下。

陸想雲也沒指望他回應什麼,本來就只是夫妻間聊聊瑣碎的家常事罷了。

她收拾縫了一半的衣料,正準備上床陪他們,便聽後頭冒出一句。「我們還有錢嗎?」

她困惑地回眸。「問這做什麼?你要用錢?」

「你不是說想容需要?」他知道這些日子,他們攢下一點錢了。

「你要給想容錢?」她不無意外。

「夠嗎?不夠的話我再去賺。」

一百兩可不是小數目,夠他們吃穿用度多少年了!

他說得可真瀟洒。

「你為什麼——」

「要有錢,想容才能嫁她喜歡的人。」

想雲待他好,他也想待她的家人好,她的家人好,想雲也會開心。

他記得,小姨子臉上總是掛著笑,甜甜的,見了就喊姊夫,他不希望那麼甜的笑容消失,嫁不成她要的那一個,她就會不快活。

就像當年,娶不成想雲,硬要他娶想衣,他也不快活,心裡堵堵的。

陸想雲聽懂了,這男人,顧著她,也顧著她的妹子。

「阿風,你待我真好。」

「應該的。」他答得理所當然。

想雲好,他就好。

「一百兩,我們有。」她本想,自己私底下湊一湊,看有多少閑錢,多少幫著點,儘儘心意,沒料到丈夫會如此乾脆,將她妹子的事也攬在身上扛起。

他如此為她,她又怎能不為他設想?這一百兩,他得攢多久,她可不想再看他去拚命,像初懷孕那年一樣,弄得自己臂膀鮮血淋漓,只為了給她們母女衣食無虞的生活。

「我會斟酌著,悄悄塞一點給容兒,量力而為就好,咱們日子也得過,我不想你太辛苦。」身上有點積蓄,將來若有急用,也不至於求助無門。

「還有,這事可不能讓爹知道,他要發現我們聯手扯他後腿,又要扯著嗓門罵你了。」

爹疼她們,把三個女兒當掌中珍寶,倒是阿風無辜,每每有個什麼事,就被當出氣筒,難為阿風好脾氣一從不回嘴任人罵,也不記仇,挨完罵依然過去陪老人家下棋泡茶。

事後父親氣消,也知理虧,那陣子就會對他特別好。

這事本該就此告一段落,他們原以為再不用多久就能喝到這小倆口的喜酒,誰知半路竟殺出個貌美寡婦,導致情海生變。

這門親是結不成了。

陸想雲知道妹妹傷心,旁人不知,她是看在眼裡的,小容兒對阿陽感情下得深了,不是一時半刻能平復。

這些日子,她只要得了空,便多回家去陪陪小妹、勸慰著,讓她想開些。

感情一事,不就是這樣嗎?

緣分來了,便笑著受下,若是要走,也半點強求不得,硬要去留,只是損了自尊一徒惹難堪罷了。

雖是嘴裡這麼勸著,心裡對阿陽多少也有些不諒解,埋怨他負了她家小妹,惹她傷心了。

為了這事,小雨兒也替小叔親自來向她賠不是,私底下悄悄跟她解釋,那女子不是寡婦,並且與阿陽的淵源極深,那糾葛三言兩語也說不清,總之,認真說來,他欠那女子一個名分,不得不辜負想容。

這樣一說,她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何況男方既已作出選擇,再去苦苦追究,又有何意義?

她以為想容看開、也放下了,日子看似平靜地又過了數月,向來平靜的村子里,竟又出了大事——

阿陽家的那對雙生子,不見了小的!

兩家私怨暫擱一旁,全村都出動幫忙尋娃兒去,連她家阿風也跟著找了一日夜,天亮才回來。

然而,孩子就像是憑空自村子里消失了。

才四個月大的孩子,能跑到哪兒去?會不見也是有心人士抱走,但這一村子,誰會做這種事?

村民對那夫妻倆不諒解歸不諒解,倒也不至於做出這等缺德事,可阿陽的妻子口口聲聲指控,說是想容乾的。

會嗎?想容會做出這種事嗎?

依如今情況來看,確實是想容最有動機,可是她怎麼也不相信,她家那個天真善良、小時候連爹爹宰雞放血的畫面都要蒙著眼尖叫跑開的小容兒,那個純真愛笑的小容兒,會拿一個無辜孩子的命來玩?!

她說什麼也不信!

嘴上說得斬釘截鐵,說是相信小妹,可心裡,多少感到惶惑不安,抽了空回家去,想與小妹談談。

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證明,她的信任沒有錯,她的小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孩,沒有變,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姊,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從小到大,一向什麼心事都會與她分享、從不欺瞞的小容兒,露出一抹奇異笑容,對她這麼說著。

她突然間,心頭一陣發寒。

「你胡說什麼?人家孩子不見了,怎麼可以說這種風涼話?」以前,隔壁孩子養的小兔兒不見了,想容都還會幫忙找上一整日啊!

「本來就是啊!她搶了我最心愛的東西,她心愛的東西也不見,一定是上天給她的報應,要她也嘗嘗被人傷害、失去心愛之人的痛。」

「想容!」她驚跳起來,妹妹這番話說得平靜,她看在眼底,只覺那抹淡然的笑——扭曲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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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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