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朵,我很喜歡你,我真的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美國,你不用現在馬上回答我,今晚回去跟阿姨討論一下,明天再給我答覆,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知道向之謙是那樣的喜歡著自己,喜歡到甚至不惜想要帶著她一起去美國求學、生活,說不心動是騙人的。
只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她明明應該很開心、情緒飛揚,卻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沉重。
余安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餐廳的,只覺得頭重腳輕,搭著專機返回台北的飛行途中,她一句話都沒說,坐在位子上異常安靜,乍看像是在思考重要的事情,偏偏兩隻眼睛卻呈現完全無神的狀態。
下了專機,向之謙讓司機先送她回家,昂貴的賓利車勉強駛進余家所在的小巷弄里,停在老公寓一樓的大門前。
「累了是不是?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見。」
「嗯。」
他溫柔的在她眉心一吻,從容不迫地回到車上,離開這老舊的社區。
【第七章】
畢業典禮是在第二天的晚上舉行,經過一夜又一天的考慮,余安朵傳了簡訊約向之謙於典禮開始前的傍晚時分,在學校美術大樓的頂樓碰面。
看著他走來時的步伐是那樣迫不及待,漾著淺淺笑意的神情又是那麼雀躍,余安朵很難過,非常非常難過她知道自己接下來所做的一切,將會使自己成為摧毀眼前美好的罪魁禍首。
因為,她無法給向之謙想要的答覆。
明明是盛夏季節,渾身冰涼的她用不帶一絲暖度的手,將機票遞還給他。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去美國。」她聲音微哽。
向之謙臉龐上的笑意倏然消失,飛揚神情驟冷。「為什麼?」
她無奈的望著他。且不說捕夢網一個月的期限已到,她即將回到原本生活的二零一四年,即便沒有這個原因存在,她也不能跟他去美國。
因為余安朵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母親的身體會一天天衰弱,並且被檢查出罹癌的結果。即便經過化療,癌細胞仍會不停止殘忍的吞噬掉這些年來獨力呵護她長大的母親的健康,最後在她大四畢業那年夏天,徹底奪走她唯一的親人。
雖然她曾想過勸母親去做檢查,但也清楚自己無法改變什麼,只是提前得知這項殘酷的事實,所以她選擇不說。
也因為曾經經歷過,所以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難熬,是以明白母親將面臨什麼樣生死關卡的現在,她實在無法為了自己的愛情而拋下母親獨自面對。
她不能跟他走,她必須留在母親身邊,守護著媽媽、照顧著媽媽,讓她可以平靜的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真正拒絕的原因與理由,她一個字也無法對他說,只能換個說法。
「我不能、也不想接受你的資助。這無關個人自尊驕傲與否,而是出國念書本就不在我的人生計畫里,我想要我的人生是按照我原本的規劃走,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選擇。」
「你不喜歡我嗎?」
當一個人無可自拔的喜歡上另一個人,就會恨不得能跟對方到天涯海角,他不解她為何可以狠下心拒絕。難道是不夠喜歡?
「喜歡!一直很喜歡!從來都沒有變過……」她哽咽說。
「既然如此,你怎麼可以忍受我們分隔兩地?要知道,我這一離開少說就是四年,也許還會更久,難道你不怕我們的感情因為長時間的分隔兩地,而漸漸淡去直到消失?難道你不怕在異鄉的我會因為孤單而愛上別人?」
怕,她怎麼可能不怕,但又能怎樣?這一個月的美好時光已經是她額外求來的奇蹟,原本他們之間可是連告白都沒有,更別說是這段時間的相處,能夠讓毫無交集的兩人編織出這一個月的點點滴滴,她該知足了不是嗎?
「不管是四年、五年,甚至是更久,我都可以等。如果你留學回來,還願意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萬一……萬一你身邊出現比我更適合你的人,我、我祝福你。」她也只能祝福。
「余安朵,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還挺可惡的!」
柔情的時候,就像是隨時要把人融化似的,無所不在全面性滲透,可真要狠下心來拒絕,卻又乾凈俐落得沒有半點掙扎躊躇,讓人忍不住懷疑,當初的柔情是真實存在的嗎?
更可惡的是,明明就是她拒絕了他,她的眼淚卻像是壞掉的水龍頭,關也關不住,哭得像個被遺棄的淚人兒,搞得他好像才是壞人。
問題是,他才是那個被捨棄的人啊!
突然覺得,他好像從沒有真正搞懂余安朵這個人。向之謙自我解嘲的笑了笑。雖然情感面上,他覺得失望且受傷,可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要尊重她的決定。
再者,他的自尊也不容許自己苦苦哀求。
趁著他的理智還未完全消失之前,趁著他還沒像個笨蛋鬧出什麼蠢事前,他撕掉機票,徹底斬斷自己的念頭,並且不讓自己多看她一眼,決絕地轉身走人。
忽地,不設防的他被一具柔軟的身軀從身後緊緊抱住,心猛然跳了好大一下!
「我等你,不管多久就等你回來。」
該死,聽到她這樣說,他的心居然還覺得感動莫名,差點就要說好。向之謙真氣自己。
他將自己的手捏到不能再緊,指節完全泛白,藉以轉移心軟,好強悍的守護住自己的心。
「到了國外,別想我會主動跟你連絡,這是我給你的懲罰。」
冷著聲音說完這句話,向之謙堅定的拉開她的手,把身子挺得不能再挺,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美術大樓的頂樓。
看著向之謙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渾身力氣像是被抽走,突然不確定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是夜,余安朵躺在床上睡不著,兩隻眼睛靜靜的看著房間里的那盞燈。
原想等典禮結束,最後再好好看一眼向之謙的,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聽塗奐真說,向之謙很早就走了,典禮進行不到一半他就提前離開了……等等!
她記得當初喬麗雯是在畢業典禮后對向之謙告白成功的,如果今晚向之謙沒有待到典禮結束就離開,那不就意味著喬麗雯根本沒機會告白?
余安朵心中閃過狂喜,但很快就又消失。
就算今晚沒有機會告白又如何?喬麗雯可是放話了,向之謙去美國她就去美國,向之謙去非洲她就去非洲,無論天涯海角她都會追著向之謙身後跑。
也許,回到二零零六年這一個月並不能真正改變什麼,即便她好像打亂了喬麗雯的告白計畫,可未來七、八年的時間,喬麗雯和向之謙將會一起待在美國念書、生活,在一起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畢竟,時間是很可怕的東西,它可以讓暗戀累積成執著,也可以把喜歡逐漸淡化,直到消失不見。
想到這裡,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但,至少她已經一償宿願對向之謙告白了,如此也就沒有遺憾了。
睜開眼睛的瞬間,余安朵看見了小套房裡熟悉的裝潢擺設,當下清楚知道,她已經離開了屬於十八歲青春的二零零六年,離開了和向之謙那場無悔的愛戀。
回到過去的那一個月對她來說,就像是作了一場美麗而甜蜜的超級好夢,不只彌補了當年沒能完成的告白,圓滿了她的暗戀,還再一次當了一回母親的女兒,重溫昔日的親情。
二零一零年夏天,她送走了母親。
還記得那時望著少了母親熟悉身影的家,余安朵頓時覺得好空曠、好陌生、好孤單,從前所能感受到的溫暖與心安,如今都隨著母親的辭世,一併消失無蹤。
余安朵好沮喪,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支柱,一度不知何以為繼,然而想起母親最後的叮嚀,她知道自己必須重新振作起來,好好展開一個人的新生活。
為了不讓自己沉浸在過度的思念中,余安朵賣掉了原本和母親一塊生活的新北舊公寓,搬進臨近上班地點的市區小套房,開始了她的OL通勤生活。
這麼做不是為了遺忘,而是把對母親的思念內化,成為前進的動力,思念依舊,不因為她人在哪裡而有所改變。
現在,夢醒了,是該心懷感恩回歸現實生活了。
她深深地一記深呼吸,「余秘書,上工了!」
余安朵沒有賴床貪懶,一股腦兒從被窩鑽出來,精神抖擻的走向距離不過幾步遠的浴室刷牙洗臉,準備出門上班。
她目前在一家貿易公司擔任秘書,因為工作能力好,頗受老闆倚重。
她每天都要早老闆三十分鐘進辦公室,把老闆需要的早餐、咖啡、報紙通通準備好,還要無縫接軌的妥善安排好當天行程,藉此換取還不錯的薪水。
忽地,聽聞擱在房裡的手機響了,余安朵直覺想,大清早就有電話進來,怕是老闆要交代什麼要事,她趕緊吐掉嘴裡的牙膏泡沫,隨意漱了漱口,接著再用媲美職棒選手的英姿朝手機一個飛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