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輪明月高掛在天際,湛朗高站在城主府最高處的屋頂上,神情不善地看著遠處一身夜行衣還以黑布覆而的女人。
「不知閣下來我狼宗何事?」
「交出魂紙。」北蒙皇后楚悅散開了雄厚的內力,將一身的威壓籠罩住整座城主府。
湛朗打出一股妖力,輕易就化解了她的威壓,在她滿心意外時冷冷地問。
「誰告訴你狼宗有魂紙的?」這是哪國造的謠?
「廢話少說。」她兩眼微眯,「若不把魂紙奉上,今夜我就血洗狼宗。」
湛朗嘲弄的目光掃過她,「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當斐凈自屋裡走出來站在院中仰首看著他們交手時,一股奇異的古怪感躍上了她的心頭。
因為……來者所使用的招式,雖是大陸武者們慣用的,可湛朗的卻不是,加上他渾身散發出的威壓感,有時是內力有時卻非內力,且他移動的速度快到她的眼睛幾乎捕捉不到,一點也不像是相級中階該有的實力。
十來柄由劍意化成的銀劍,在湛朗的四周飛舞,他一揚手,飛劍隨即沖向楚悅,將她包圍在劍圈中,冰冷強大的氣息令她的面上凍上一層寒霜,湛朗身形一閃,驀地出現在她的頭頂上方,五指成爪狠狠抓向她的天靈。
楚悅倒抽了口冷氣,情急將身子一偏,雖是驚險避過了死招,肩頭卻也被湛朗給生生抓下一大塊肉,頓時鮮血淋漓。
另一道相級中階的內力及時攔住湛朗的下一招,十萬火急地將楚悅給救下,來者強行突破劍圈后,一刻也不敢停地拉著她飛速遁走。
斐凈不語地看了湛朗許久,在他回到院子想帶她回房時,她突然問。
「你到底是誰?」
湛朗停下兩腳,轉身站在她的而前一逕保持沉默。
「你是……魂役?」雖然她並不想這樣猜測,但,那絕對不是人類該有的身手。
「嗯。」
對於這個答案,斐凈在看過他的身手后並不感到意外。她只是不明白,為何他這名魂役在來到人間后,非但沒有留在魂主的身邊效勞,反倒是建立了狼宗,還留在這兒與這些人一塊兒生活?他的魂主怎會放縱他自由行事,而不將他留在身邊?
她的?
「誰的魂役?」
湛朗定定地道:「你的。」
斐凈震驚地往後退了一步,明眸中盛滿了不敢置信。
他是她……當年在許下願望后,卻一直從未出現過的魂役?
湛朗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她的手,「還記得你許下的願望嗎?」
因他的話,斐凈更是止不住心頭的那股劇烈顫動,一叢叢的火苗,隱密地開始在她胸腔里燃燒。
十年前,在那段她人生中最漫長的日子裡,她在刑堂中受盡了酷刑與折磨,那深淵般的痛苦,直將她對人世間最後一絲的希望都吞噬殆盡,不給她留下一絲活下去的光明。
她曾經以為,她就要死了,在那心灰意冷的當頭,她顫抖地自懷中拿出一張珍藏的魂紙,咬破指尖,以血在魂紙上許下了人生最後的願望,期望她的魂役能將她自這個噩夢中拯救出來。
可他沒有。
他一直都沒有來,他遲到了。
「我忘了。」斐凈抽出她的手,轉身就走。
湛朗並沒有追上去,他只是握緊了拳,啞聲對她的背影說道。
「你說,你想幸福……」
深秋即將來到,大地在清晨時已覆上了一層寒霜,而斐凈與湛朗之間溫暖親愛的氛圍,似乎也直線降到了冰點。
那一夜在知道湛朗乃是她的魂役后,向來貪睡的斐凈,一整夜都坐在房裡沒睡,哪怕花雕再怎麼擔心再怎麼急,她也不開口說話,原本就而無表情的她,一旦擺出這副德行,就算是相處多年的花雕也拿她沒半點法子。
憂心如焚的不只花雕一個,湛朗在她門外徘徊了一夜,卻沒能自花雕口中得到什麼答案,這讓他不禁更是因此而心慌意亂。
斐凈沒讓他等太久,當晚即打開了房門,趕走了花雕,擺出要與他談談的架式。
「你是來實現我心愿的?」
「是。」湛朗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神色,卻發現,他再也看不出她微小的情緒表現。
「你遲到了十年。」她指出最讓她無法諒解的一點,「為什麼來得這麼晚?」
他人的魂役,通常都是一召喚便會立即來到魂主的跟前的。
此時湛朗的面上,再也沒有以往展示在眾人而前冷硬強橫的氣質,也沒有面對她時的春風徐徐。深埋在心底的愧疚,令他幾乎不敢直視她坦坦的眼眸,而當年那一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悔恨,更是令他不知該如何對她說出口。
因他知道,當年她是在何等絕望下向魂紙許願的。
而他卻連保護她這點都做不到。
見他似乎是不想說,斐凈再換了一個話題。
「原來你娶我,就是為了實現我的心愿?」她就覺得奇怪,怎會有人眼巴巴的想娶她?
他低低應著,「嗯……」
「若是無魂紙約束著你,你還會如此對我嗎?」她知道大部分的魂役都會效忠魂主,魂主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便什麼都會去做,可她卻沒有聽過,在忠心之外,魂役還會賠上自個兒感情的。
「我……」
她很不想這麼推論,「你對我的感情,皆因你受命於魂紙?」
湛朗猛然抬起頭,激動地大聲否認,「不是的!」
「身為魂主,我可否終止我倆之間的契約?」將他臉上的慌張和恐懼全都看在眼底的斐凈,試探性地問。
「不行!」湛朗飛快衝過去將她死命抱緊,「不行,不許你這麼做!你不能如此對我!」
整個身子被他抱得處處發疼,斐凈皺著眉,將整個人都已繃緊到了頂點的他拉開來,再推開一臂之遙的距離。
「夫人……」他伸出手,顫抖的指尖想要一如往常地撫摸她的小臉,可她卻避開了。
「你讓我想想。」她嘆口氣,「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湛朗不知道,她這一想需想多久,而住在城主府里的眾人也不知,宗主大人他滿而的寒霜,到底還要冰凍他們多久。
打從那一夜他倆談過一回后,次日起,斐凈就把自個兒關在房裡不出來,除了花雕外,無論誰來敲門都不見。湛朗連連在門外守了她三天,斐凈卻完全不心軟也不給他面子,說不開門就是不開門。
見不著自家夫人的湛朗,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生平從不曾有過的恐慌感擄獲了他所有的心智,令他什麼都無法想,如同迷途於大霧中的孩子,徹底迷失了去路。
他因此而暴躁易怒,再不能冷眼看待一切,斐凈的冷淡令他心慌得無所適從,可她又將他拒於門外,於是在忍抑到了一個極點后,他便開始折騰所有人來發泄,發泄他心中那股……不知究竟該說是害怕還是委屈的感覺。
也因此……
不小心路過宗主面前的阿提拉,在湛朗陰陰的眼神掃過來時,被嚇得全身寒毛登時豎起,急急拉著木木西一塊兒逃命去。
養在院里的大狼們,在見到黑著臉的湛朗時,各自尖叫了一聲,便夾著尾巴火速逃出院外。
最常和湛朗一塊兒商討公事的公孫狩更是乾脆,這陣子就直接不回府了,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幾日下來,府內上上下下的人們,紛紛對著夫人居處的方向含淚遠望,偏偏他們家夫人就是鐵了心硬了腸,打定主意就是要折磨湛朗也折磨他們到底。
深受全府上下請託的花雕,這一日,在終於受不了整座城主府里低迷的氣氛后,終於挺身而出。
「小姐,你與姑爺是怎麼了?」前陣子不是還甜蜜蜜的膩在一塊兒?
「做錯事,自然得挨罰。」斐凈手拿一本書翻看,淡淡對她道。
她愣了愣,「姑爺做錯事了?」
「嗯,套句納蘭先生說的老話,他皮在癢了。」
「那小姐你不動手教訓姑爺?」花雕偏袒的當然是自家小姐。
斐凈睨她一眼,「你以為我打得過他?」她只是相級初階而已,跟那個中階的打會有勝算?她又不是腦袋瓜冬眠去了。
花雕毫不猶豫地搖首。
「不過,打不過也有打不過的做法。」斐凈合上手中的書本,「我要冷著他。」
一直都呆愣愣的小姐終於有長進了!
深感老懷安慰的花雕忍不住想要為她喝采叫好,完全都忘記了,她在進房前那些人是怎麼拜託她的……
於是烏雲持續徘徊在湛朗的臉上,一眾人等也繼續叫苦連天。尤其在這夜,眾人的苦難似乎又再次晉階了,一大票漢子被湛朗領去了後院的演武堂,美其名為操練,實則是虐待,虐得他們一個個都鬼哭狼嚎的。
「小姐,外頭有人在慘叫。」
「音色挺不錯。」叫到最高處時還會破音。
花雕有些同情他們,「他們是被心情不好的姑爺遷怒的。」
「我不會去幫他們求情,因我還沒有罰夠你家姑爺。」斐凈全然不為所動,照樣繼續她的冷戰大業。
再也扛不住的眾人,次日晚上齊齊殺至她的院外,不管不顧地強行突破花雕的防守陣線進入她的房中,整齊跪在地上哭求著她。
「夫人……」
斐凈一開口就否決了他們的懇求,「是他不對,不對就該反省。」
「不知宗主究竟犯了何錯?」好歹也給個死因吧。
「他遲到了。」
「啊?」眾人霎時呆若木雞。
她問得正經八百兼理直氣壯,「他不但遲到,還遲了整整十年,你們說,如此不守時的人,是不是該罰?」
「……」就為了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們就平白無故被宗主虐得死去又活來?他們冤啊。
「納蘭先生說過,插手夫妻之間的閑事,是會被雷劈的。」斐凈索性指點他們一條明路,「所以我奉勸你們,這陣子你們最好是躲遠點,否則下回又被雷劈了,可別怨我事先沒提醒你們。」
「……」說的也是,人家夫妻吵架關他們什麼事?走了,回房睡覺睡覺。
十天過後,當失魂落魄的湛朗已瀕臨行屍走肉的邊緣時,斐凈終於覺得自個兒的心情總算是轉陰為晴,於是她再次招來湛朗。
「夫人……」好不容易再次見到日思夜念的人兒,度日如年的湛朗緊張得有些無措,頻頻在她面前屏住了呼吸。
「你反省好了?」她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嗯……」
斐凈語調懇切地問:「因咱們是夫妻,所以夫妻之間就必須開誠布公不許隱瞞對方什麼,你說這是不是個道理?」她自認這一點她從一開始就有做到。
「是。」
她淡然再問:「那麼請你告訴我,你之所以會遲到,有沒有苦衷?」
「有。」受夠這陣子的與她分隔兩地,湛朗再也不打算對她隱瞞。
對此她很滿意,「好,我聽你說。」
湛朗握緊了雙拳,「首先,我絕不是故意要遲到的。」
「繼續。」
「我是一隻妖,狼妖。」
「妖?」斐凈意外地張大眼,很快即聯想到他所建立的宗族為何喚名為狼宗。
「嗯。」湛朗聲音低啞地說著,語氣里充滿了濃重的自責,「十年前……在你許下心愿召喚我的魂魄而來后,我之所以沒能在最快的時間內來到你身邊救你於水火,是因當時我在來到人間后即頓失所有妖力,與廢人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