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斐凈點點頭,也是,要知道的話府里早就該鬧翻天了。

「如何?小凈你的意思呢?」說了這麼久,她總能告訴他這親到底結是不結吧?

斐凈不語地看著他眼中焦急的眸光,一如以往地,在擔憂之餘,還掩掩有著不想讓她看出的心疼,就像在其他兄長身上所看到的一樣。

在這等的目光和言語之中,她過了多少年?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們無一日不都在用這種神態提醒著她,十年之前在她身上發生了何事,哪怕她早已記不清也不放在心底,可他們的一言一行,都無時不刻地縛住了她想往前走的步伐,將她困在那一池以同情為名的泥淖之中,卻從來都不聽她說。

她想告訴他們,在他們口中那殘忍無比且毀掉她一生的往事,她早就……

不記得了。

十歲那年的一場噩夢,如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並非是她的記性不好,只是那時或許是因為年紀猶小,受到的刺激又太過,因此自然而然就遺落了一些記憶片段,加之又有些年頭了,要她清楚記起當年發生了何事,說真的,她記不起來。

可當每個人都在為她而感到悲傷時,縱使她再如何說明她真的不記得、不怎麼在乎那些往事了,他人卻只會以為這是她刻意說來安慰他們的,如此一再對他們辯解不去,倒像她沒心沒肺似的,也因此,漸漸地……她也不再說了。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很努力想從那片陳年的泥淖中爬起來的,可每每看見兄長們自責的臉龐、眾人不忍的模樣,她就覺得那片泥淖好像又把她拉下去了一點。

她多麼想告訴他們……鬆手放開我吧,我不想陷在過去的噩夢裡,咀嚼著痛苦、吞咽著悲傷過日,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們從不知,那些出自善意卻又帶著憐憫的言行舉止,宛若劊子手手中凌遲的利刃,一刀刀在她身上刮下,連皮帶肉,痛不死人又讓人沒法活著,總教她疼得喊不出口。

親情的撫慰一旦過了度,就成了沉重的罪枷,一日日扛在身上讓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萬分艱辛,這種日子,她真是過夠了。

年年月月都看著他們拚命想要彌補或是想要贖罪,而她不想接受卻又不能將之拒於門外……與其如此折磨每個人,讓每個人都沉陷在往事中走不出來無法得到個解脫,趕在滅頂之前,她得想個法子自救。

「我嫁。」

納蘭清音驀地抬首,原以為她需要考慮個幾日,沒料她竟答應得這麼乾脆。

「這麼快就做決定,不後悔?」

「沒什麼好後悔的。」她沒表情地點點頭,只求能夠離開這個困境就成。

他猶不放心,「你不問問你要嫁的那位宗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必要。」不都只是過日子?地獄她都踏過走過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兒去?

「小凈……」

斐凈拉來他的雨掌,緊緊握住那份溫暖之餘,也在心底決定從此搬開心中那以親情為名的姅腳石。

「先生與兄長們,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我,我是個樂觀的人。」

納蘭清音聽得有些怔住。

在發生過那種慘事後……她還能樂觀看待一切?這麼多年來他們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她,就是深怕她會如其他女人般想不開,或是放棄了自己自暴自棄,而如今她卻倒過頭來對他說,她樂觀?

「所以你們真的毋須為我操那麼多心的。」斐凈鬆開手改而拍拍他的肩頭,也不多作解釋。

把話說完后就瀟洒走人的斐凈,沒有去管身後納蘭清音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在走出花園后,她揚首看向凈朗無雲的湛藍天際。

望著那一片純粹湛藍的天際海洋,她不禁憶起十年前在最絕望時,她曾對魂紙所許下的心愿。

可結果呢,當時她的魂役非但沒有出現拯救她於水火,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從不曾現身實現過她的心愿……

一直站在園中沉思的納蘭清音方想轉身回到府里時,平常事事都處變不驚的府中管家已氣端如牛地飛奔至他的面前。

「納蘭先生,皇爺回府了!」

他挑了挑眉,「拆房子沒?」

「前廳已半毀,您快去救救火吧,大爺快擋不住了。」管家好不可憐地望著他,在聽到前頭又傳來一陣巨響后,直心疼起廳內那些這個月才新進的古玩與珍寶。

「嘖。」納蘭清音衣袖一拂,不情不願地提起腳步隨同管家前去救場。

戰況激烈的皇爺府前廳,下人們早已作鳥獸四散避難,唯獨被留下來的,就只有正飆著火氣砸屋拆房的斐梟,與下了朝就趕著回來攔人的斐思年。

「你再說一次!」一拳擊碎一面牆后,斐梟惡聲惡氣地揪著斐思年的衣領大聲怒吼。

斐思年心慌慌地想攔住這個凶神惡煞,「二、二弟……」

「小毛頭想嫁了小凈換鐵料?」反了反了,肯定是太久沒抽那小子板子了,居然敢把算盤撥到他斐家人身上?

斐思年忙向他解釋,「二弟,你別衝動,目前只是聽說、聽說而已!皇上還沒決定是否真要讓小凈去和親……」

「那個臭小子……」斐梟才不管他在說些什麼,稍一使力就甩開他,「竟敢擅作主張?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要他把自家妹子嫁給那個來歷不明的北方強盜頭子?那就先把他擺平了再說!

「慢著,二弟你先冷靜點……」被甩得頭昏眼花的斐思年,一骨碌地又再次撲上前拖住他興師的腳步。

斐梟將十指按得格格作響,「哼哼,把持鐵礦以此為要脅是不?待我宰完小毛頭,我就去滅了那姓湛的全宗!」

「不行!這狼宗萬萬不能動……」要是國庫因此而見了底,小皇帝八成真會引疚撞牆見自家祖宗去。

他陰森森地道:「放心,我不急著去動那狼宗,待我先去料理那隻屁股太久沒挨板子的小毛頭再說!」

急急忙忙趕來皇爺府的斐藍,在踏進了府院正要踏進前廳的外門之時,冷不防聽到斐梟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低喝,他抖了抖身子,悄悄收回了剛要踏進門內的小腳。

趕在斐思年已經沒了力氣,就要架不住斐梟時,納蘭清音站在他身後冷冷地問。

「你想弒君?」

火氣正上心頭的斐梟,回過頭來就不客氣地朝他吼,「小毛頭敢把主意打在小凈身上,老子就敢砍死他!」

納蘭清音不疾不徐地再問:「那下一任皇帝是誰想必你也已經想好了?」

斐梟登時如墜十里冰窟,火氣消減得半點也不見蹤影。

「呃……」下任皇帝?

「或者你想為帝?」納蘭清音雲淡風輕地再問。

「不想……」他要有那份心思,當年他幹啥還扶小毛頭上位,還硬是萬分忍耐地當了七年的攝政王后就急吼吼地還政於皇?

納蘭清音徐徐漾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意,「那就是你想讓原國斐氏葬送在你手上?」

「這個……」天地良心,他從沒想過要斷絕祖宗血脈。

「皮癢欠收拾了是吧?」納蘭清音當下笑意一斂,本色盡現地狠揪著他的耳朵,「過來!」

「別擰、別擰……潑貓,你怎麼又動手了?」

「既然腦袋有洞不長記性,我就讓你的皮肉長長記性!」

站在門外暫時撿回一條小命的小皇帝,顫顫地抬手拭去一頭的冷汗,趁著裡頭正亂著趕緊逃離虎口,可就在他方才踏出皇爺府大門時,一抬首,就見淚眼汪汪的文武大臣們都等在外頭準備堵他。

「皇上……」

有沒有這麼逼他的?有沒有?

他悲他苦他怨啊,嫁了堂姊,不但會屁股開花還可能會小命不保,不嫁堂姊,國庫則將會像無底洞般地虧下去,這、這……饒是經歷過多年挨板子的壓迫洗禮,小皇帝也忍不住此刻那股想仰天長嘯的衝動。

他們這是逼著他這少年搞造反玩叛逆嗎?都不覺得他的年紀還太嫩了點嗎?

深感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斐藍邊聽著身後皇爺府中吵吵嚷嚷的打罵聲,邊看著眼前一個個都在逼迫年幼孩子做決斷的大臣,半晌,小皇帝暗暗握緊了拳。

他決定了,為保他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國庫,他要奮起!他要反抗!他要效法納蘭先生不畏惡勢力,他要做個昏君!

次日,當公孫狩來到宮中,再次詢問斐藍是否有一結秦晉之好的意願時,他頗納悶地看著神色憔悴的小皇帝。

「不知陛下您考慮得如何?」

深怕夜長夢多,斐藍毫不猶豫地拍板。

「嫁!」

火速下旨賜婚、火速定下近得沒有反悔餘地的婚期、再火速拖著一班大臣逃出宮,躲至京外行宮緊急避難,小皇帝斐藍拿出多年來挨板子的精神,將牙關咬得咯吱作響,打定主意同自家土匪二堂兄杠到底了!

眾大臣頓時對小皇帝生出一股子高山仰止的崇敬感。

當斐梟提著大刀殺至宮內興師算帳時,宮中已是人去樓空,而京中的文武大臣還有官員們則是……沒一個有膽待在家。

因得到小皇帝的全力支持,狼宗那方而進行婚事的動作更是其快無比,原本就奉宗主之命等在原國邊境外的迎親隊伍,三天後已來到原國京城準備迎娶宗主的新娘。

晴朗無垠的湛藍天際下,一支人數龐大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原國京城,難得一見的迎娶大陣仗吸引了京中無數百姓,大批的百姓如同泛濫的潮水涌至皇爺府周圍的各路大街上,爭相目睹那名財大氣粗,還竟然敢娶凈公主過門的狼宗宗主。

騎著通體黑得發亮的壯碩馬駒,湛朗高坐在馬背上,無視人們對他投來各種飽含驚疑、猜測、不解的目光,在他身後,狼宗族人們駕著一輛又一輛運送鐵料的馬車,在瞠目結舌的眾人面前整齊地往皇爺府的方向前進。

偷偷回京的小皇帝,此刻正拖著一票大臣混進人群躲在大街上,當他見到那一車車載滿鐵料的馬車時,頓時在心中淚流成河,而他身後的百官更是激動得忍不住紛紛以袖拭淚。

鐵料啊鐵料……他們終於不必擔心以後沒鍋可以燒飯了。

站在皇爺府前院等著送花轎的納蘭清音,抬起一腳踹向這三「來都沒能成功逮到人算帳的斐梟。

「還愣著做什麼?」這頭倔驢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就不嫁!」斐梟氣呼呼地雨手叉著腰,一臉踐態地甩過頭。

納蘭清音狠狠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

「誰管你嫁不嫁?快送小凈上花轎!」沒看到花雕都扶著小凈站在院中等大半天了嗎?

「就不嫁!」

納蘭清音也不是非得求他不可,他朝滿面笑意的斐思年招招手。

「思年,就由你來送小凈上花轎。」哼,以為小凈還會缺兄長為她送嫁嗎?大哥斐思年不行也還有三哥斐然,他斐梟算哪根蔥?

斐梟氣結地指著他的鼻尖,「潑貓!你怎麼可以把胳膊往外人那邊彎?」

「再啰唆我就離家出走。」

「你敢!」斐梟聽了大驚失色地衝上前死死抱住他,深怕他會說到做到。

他挑起秀眉,「那你嫁是不嫁?」

「我……」還想再作抗爭的斐梟完全沒有注意到,斐思年在他還鬧著脾氣時,已和斐然一塊兒將斐凈給扶進了花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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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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