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很快的，戴維去而復返，「黎小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這位就是我們莫蘭迪的設計總監MiltonSong。」

一聽到傳說中的MiltonSong大駕光臨，又因戴維身形的阻擋，黎蔚雅來不及看清楚對方的臉孔，便趕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彎著身子，必恭必敬的將手中預備多時的名片，朝尾隨在戴維身後的男人遞了出去——

「您好，我是理舍公關的黎蔚雅，這是我的名片，請多多指教。」

修長的指掌闖入黎蔚雅的視線範圍，接過了她遞去的名片，一道低沉的男聲跟著響起，「你好。」

好好聽的嗓音，像大提琴，低沉而有魅力。

就在她噙著笑容站直身體，抬頭看向傳說中的MiltonSong時，黎蔚雅笑容瞬間僵硬，整個人頓時被面前這張臉孔給狠狠嚇得愣住……

宋、宋曉濤？！

當這個名字跳出腦袋的瞬間，時間彷佛凝結，塵封的記憶被陡然掀開，過往畫面像是電影急速飛掠而過，在分離的那天戛然而止。

黎蔚雅怔怔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瞠大至極限，心防劈哩啦的裂了條縫，思緒停頓，原本該熱絡說著客套話的嘴巴，不可置信的微張，陷入一陣啞然……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來見莫蘭迪的設計總監MiltonSong嗎？為什麼看見的會是宋曉濤——她多年不見的青梅竹馬兼初戀情人？

難道說，莫蘭迪的設計總監MiltonSong和宋曉濤是同一個人？！

這消息太令人震驚了！黎蔚雅一時無法消化，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就這樣像個傻蛋似的無法言語，只能眼楮眨也不眨的瞅著他。

有多久了？他們分開有多久了，少說也有十來年了吧？

因為宋媽媽工作的調動，他在國中畢業那年離開了台灣，而她也因為家裡的變故，搬離了兩家比鄰而居的房子，一直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見到他，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麼奇妙的情況下，無預警的重逢。

她好開心、好興奮、好激動，心跳得好快，她感覺到自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甚至開始不住的發抖，兩隻眼楮也熱了起來……

又驚又喜的張口欲喊，「曉——」

那個「濤」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一道不帶感情與溫度的嗓音輕揚，「Milton，如果你比較習慣講中文，可以稱呼我宋總監。」

話落，黑眸冷冷的瞅了她一眼，徑自拉開椅子入座。

冷漠的眼神、冷漠的態度，當場將黎蔚雅滿腔的熱情凍結。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該不會是忘了她吧？可是，她明明在他眼中看到跟她相同的驚訝與不可置信，怎麼會突然……

他的反應讓她太過錯愕，以至於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知道我長得很帥，但黎小姐我只打算給貴公司五分鐘，而你卻一直在盯著我看，完全沒打算要談企劃案的樣子，如果是這樣，那我現在就可以直接宣布雙方合約終止。」他冷酷而傲慢的說。

這不像是她認識的曉濤，不像！

記憶中的曉濤對人很好的，尤其是對她，但眼前這個男人卻好冷漠、好無情、好疏離、好陌生。

難道，是她錯認了？他只是和曉濤長得神似，並不是他……

原本信心滿滿的黎蔚雅，突然有點不確定，心情像是洗三溫暖，忽冷又忽熱，又像是搭了雲霄飛車，上一刻沖得老高，下一秒卻落到最低——

也許真的是錯認了。

這麼想，總比他忘了她，來得讓人好過些。

「看來你根本沒有誠意要跟我談企劃案。」話落，原本已經入座的MiltonSong突然起身作勢離去。

黎蔚雅猛地回過神，想起今天的任務，急忙攔住他，「等等——」

冷淡的眸子一瞅，「我不喜歡有人浪費我的時間。」

趕緊收束心緒，恢復理智，壓下心裡的苦澀，她鞠躬道歉，「很抱歉，我失態了，煩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容我為你簡報。」

她臉色有些蒼白，眉心微擰，強作鎮定的等待他的決定。

片刻，一臉孤傲的Milton終於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次，黎蔚雅不敢再因為私事而讓自己失態，將企劃書放到Milton面前，趕緊把握時間準備開始口頭簡報。

可她才正要張口，Milton已經揚起手，「閉嘴，我有眼楮。」

精簡扼要的六個字，霸道的制止了她出聲，只見Milton大人徑自翻開企劃書，低頭審閱裡頭的內容。

閉嘴？！

他居然叫她閉嘴！這、這是哪一國的禮貌呀！黎蔚雅簡直不可置信。

看來她錯了，戴維或許好相處，但這個Milton肯定不是吃素的，而且非常需要加強他的禮貌。

算了，今天他是老大，再說，搞設計的人難免有那種唯我獨尊的驕傲，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說服自己，按捺下火氣后，她又偷偷瞟了正在看企劃書的他一眼，一個疑問冒了出來。他真的不是宋曉濤嗎？可明明就很像呀，那看東西的姿勢表情，跟記憶中的宋曉濤如出一轍啊。

所以，他是真忘了她了？這個結論，讓黎蔚雅心情沉重到極點。

須臾，發現自己又再度走神，她暗暗斥責自己，連忙把目光從他臉上挪開，將自己從低潮中撈起。

稍稍平復情緒，面前的男人又說話了……

「哼，又是媒體訪談？」嗤之以鼻。

「你是莫蘭迪的靈魂人物，在時尚圈擁有高知名度，媒體當然會想要採訪你、邀請你上節目。」黎蔚雅解釋道。

「要不要連綜藝節目也一起安排算了？反正我知名度高嘛。」自我解嘲。

MiltonSong挑剔的機車態度，讓黎蔚雅對他的印象有些扣分。

她忍不住偷偷咕噥，「拜託，綜藝節目長期製作經費不足，請你當嘉賓，那對原本就捉襟見肘的製作費，根本是雪上加霜，我才不想害人。」

濃眉倏地挑得老高，「你說什麼？」

一怔，「啊？」發現MiltonSong在看她，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蠢事，當下，黎蔚雅只想掐死自己。

吼，她怎麼會把心裡想的事情給說出來，白痴欸！

怕會激怒這位機車的宋總監，她趕緊開口說明，「因為邀約太多，不建議全盤接受，所以，我依據屬性跟內容做了篩選，這三個都是目前台灣該類型最優質的節目，兩個時尚類，一個是談話性節目，以他們的製作水平，呈現出的效果與內容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她也是有篩選的，可不是阿撒布魯的節目都讓他去。

瞧她說得信誓旦旦，Milton忍不住嘲諷，「你是電視台股東？」

「當然不是。」一顆頭搖得像博浪鼓。

「所以是收了電視台的好處？」要不怎麼會如此強烈建議？

「才沒有——」黎蔚雅激動低喊。

怎麼可以這樣污衊人？她向來都是本著良心，用她的專業在做事情，才不是因為收了製作單位好處才這樣建議，她很清廉的好不好！

宋曉濤瞟了她一眼，將她的氣惱看在眼裡，接著又低下頭，繼續翻看手中的企劃書。

之前的方小姐也曾力勸他接受媒體邀請，不過，方小姐是這樣說的——

「Milton，你長得這麼帥，又是國際品牌的設計總監，到時候，一定可以引起轟動，搞不好還可以轉行當藝人呢，呵呵呵呵……」笑得花枝亂顫。

當時他為方小姐下了個註解——自以為聰明幽默的愚蠢女人。

同樣一件事，之前負責的方小姐滿嘴的你好帥、上綜藝節目肯定很紅，完全都沒有用專業的角度在思考，反觀黎蔚雅，雖然是不滿的嘀咕，但聽得出來她是有在用腦袋思考，知道什麼可行什麼不可行，並非只是盲目製造轟動話題。

她的企劃書也很完整，該有的都有，比起方小姐七零八落的大作，明顯精緻、專業很多，若能順利執行，應該可以創造不錯的公關效益。

忽地，他的目光落向「校園座談」這個標題，標題下寫著活動目的與細項說明的段落里，有一小句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些設計背後的事情。

這話像是一顆小石頭，丟進了他平靜的心湖……

自從站上時裝界頂峰，大家都習慣看見他光鮮亮麗的成功表面，誰還管設計背後的事情？這肯定是整個企劃書里最冷門的項目，公關效益奇低，不過，他喜歡，他喜歡「設計背後」這四個字。

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匆匆自宋曉濤臉上一掠而過。

「你想把秋冬時裝周的大秀原封不動的搬到台灣重現？」再開口，他又是那一臉機車的樣子。

「對。」

「這樣勞師動眾有什麼意義？」她以為要Copy一個舞台這麼輕鬆嗎？

「為達成真正的目的，我需要宋總監的協助。」目光誠懇的凝視著他。

黑眸微眯，「什麼？」

「請您讓融合台灣元素與莫蘭迪品牌精神的全新設計，出現在這場服裝秀上，慶祝並紀念這家旗艦店的開始，藉以區隔這場秀與紐約秋冬時裝秀的差異。」

她希望他能為這次活動設計幾款有意義、有話題的服飾，屆時活動結束，可陳設在旗艦店的一隅，成為這家店的精神指標，而不僅僅是把紐約秋冬時裝周再度呈現而已。

他沒有表示應允與否，只是神情淡漠的瞅著她，「這就是你的企劃？」

「對。」

低頭看了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就這樣吧！」長指合上面前的文件后，伸手一推，文件回到黎蔚雅面前。

「您看完了？」望著被推回來的企劃書，黎蔚雅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他完全沒有提到校園座談的事情，該不會是沒注意到吧？

跟媒體採訪邀約不同，這個校園座談活動是她在網路上搜尋到某個學生的文章，書寫自己對Milton來台事件的興奮與期待，才有了座談的企劃發想，因為她認為，Milton是一個極為成功且出色的設計師，一路走來肯定經歷了不少事情，如果能夠聽他分享他的設計路，對那些擁有設計夢想的孩子而言，肯定是個很棒的學習機會，比辦十場跟貴婦的茶會還來得有意義。

可是，他看了企劃書之後提都沒提，顯然一點興趣都沒有……

也難怪，一個享譽國際的大人物，平常工作都忙不完了，哪有那種閑工夫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像莫蘭迪這樣的集團，一定很在乎活動執行后的媒體價值公關收益，而這樣的座談活動根本不符合期許，是她太一廂情願。

似是對她的發問很不爽，他挑高濃眉，「你對我的閱讀能力有懷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目光被他左手上的一道傷痕給吸引了，她顧不得再問他對校園座談的想法，伸手抓住，「這傷是怎麼來的？」

只見Milton皺著眉，冷冷瞅著她，「你還有心情問我這傷是怎麼來的？你應該擔心的是這份企劃書到底能不能過關。我說過，今天是最後期限，我是寧可付違約金，也不跟不專業的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