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馬車輪壓在青石板上發出轆轆的聲響,緩緩的駛進了紅色宮牆內,馬車裡坐著七八個少女,每個人的手上都抱著一個包袱,而她們不是緊緊攢著包袱巾,就是緊咬著唇,努力想要剋制心中緊張的情緒。
其中卻有一個例外,只見一個圓圓胖胖的姑娘,臉蛋比其他人稚氣平凡許多,但是神色看起來最是鎮定,她默默閉目養神,彷佛現在在哪裡對她來說都沒有差別。
夏花是這輛馬車裡最年長的姑娘,也是最早從村子里被選出來的,雖然這幾日都是她在安撫著車上的這些小姊妹們,但是其實她自己的心裡也同樣的緊張,以至於到了現在,她已無餘力安撫其他人,只能拚命回想著前些日子採選嬤嬤說過的一些簡單規矩,只求不讓自己無意冒犯了宮裡的貴人,若是被打罵一頓那還是輕的,就怕自己到時候一個不小心連小命都沒了。
其實不只是她,這車裡大多數的姑娘都是這樣的,只是這最後一個被採選進來的圓臉小姑娘,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心太寬,馬車都進了宮裡了,她還是睡個不停,甚至都能瞧見她嘴邊流下的口水了。
夏花從剛剛就聽見外頭已經有了宮人走動的聲響,也知道馬車過沒多久就得停了,連忙推了推身邊那個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小聲的喚著:「醒醒!我們就快要下車了。」
包小嵐正夢見自己咬著一隻大雞腿吃得正香,沒想到就被人猛地一推,結果白米飯沒了,手裡拿著的雞腿也沒了,只有嘴邊幾滴口水還在。
她愣愣的看了手上一眼,才茫茫然的偏頭看推她的人,「夏花姊,怎麽了?要下車吃飯了?」
夏花叫她的聲音並不大,只有身邊的人能聽見,但是包小嵐的聲音可全沒克制,一出聲馬車裡的人都聽見了,有幾個姑娘馬上就丟來鄙視的眼神,還有刻薄點的,就直接低罵了幾句,轉過頭去不再看向她的方向。
夏花覺得有些無奈,卻又捨不得斥責這個看起來比她小上許多的姑娘,只得一邊幫她整理了下耳邊弄散的鬢髮,一邊輕聲說著:「還沒呢,我們現在已經在皇宮裡了,等等可得警醒些,別讓那些嬤嬤還是貴人們捉了錯處,到時候沒飯可吃還是小事,就怕吃了板子,白白肉疼。」
「嗯嗯,我明白了,我聽話!」
一聽到跟吃飯有關,原本還迷迷糊糊的包小嵐馬上認真的應了,圓圓的平凡小臉露出淺淺的笑容,無瑕的單純眼神讓夏花看了心忍不住為之一軟。
她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馬車就停了下來,本來陰暗的馬車裡因為蓋著的帘子被突然掀開,泄進了一大片的日光,讓馬車裡的人都有點反應不及,呆坐原地。
一道平靜陰冷的聲音從車外傳來,「還不趕緊下車,誤了時間就別想吃飯。」
幾個姑娘神色一緊,連忙按著順序一個個的下了車,包小嵐站在最後面,她手裡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裡頭除了一件換洗衣裳外什麽都沒有,但她還是學著前頭那些姑娘們將包袱抱在胸前,澄澈的雙眼驚奇的望著被高大紅牆擋住視線的天空。
啊!原來這就是皇宮啊!是管縣太爺的皇帝老爺住的地方?在這個地方只要她好好的賣力氣做事,應該就不會餓肚子了吧?
她傻氣的嘻嘻笑著,抱著自己的小扁包袱踩著碎步,跟在已經距離有些遠的隊列後頭,即使一邊的嬤嬤已經瞪了她好幾眼也不以為意。
天氣陰沉沉的看不見半點藍天,但包小嵐依舊樂觀開朗的對於未來在皇宮裡的日子抱著愉快的期待。
啊!只要能過上吃飽飯的日子,對她來說那就是最好的生活啦!
大啟皇朝是打從關外建立起的王朝,或許是因為如此,雖立國已將近兩百年,許多的規矩還是延續了前朝,只是在諸多地方變得更加的寬鬆。
如這宮女的採選,前朝多是採用世代傳家的奴僕,甚至有少數是一些小官之女,但在經過戰亂之後,這些人大多死的死逃的逃,而大啟皇朝的開國之帝並不想沿用這個制度,就開放了民間的採選作為宮女的來源,且等年紀一過二十五歲就會放人出宮,除非是已經晉陞到了女官或者是有品階的宮女才不在此例里。
只不過這一行為雖是替平民人家打開了女子入宮的大門,但是在民間,如果不是真的太過窮困非得賣女賣兒,一般來說還是很難找得到願意入宮的女子,以至於每次要找宮女,都得先從些貧困的小村莊里找一大批人,挑選出還算過得去的,再送進宮調教一陣子,才會把人手送往宮裡的各處。
進宮多日,已被調教完畢的包小嵐和已經改名為彩薇的夏花兩個人站在同一排,現正頂著艷陽,眉眼輕斂,連呼氣都不敢太大口,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和其他小姑娘們屏氣凝神的站在那裡,等著前頭的嬤嬤喊人分配到各處去。
有些門道的自然是早早就打點好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去哪一個貴人身邊還是去幹活輕省又有油水的地方,眾人都是早早就打聽好,各個爭破頭,而那沒油水,或者是主子不受寵甚至是個性不好的地方,絕對是人人都想避開的。
彩薇雖然也是貧困人家出身,但是她性子好,待人溫柔,所以人緣不錯,這裡頭的門道也早就打聽清楚,雖然自己也沒什麽錢可以塞好處給分配的嬤嬤,但是這幾天幫著嬤嬤縫補些東西還有跑腿,也讓那嬤嬤鬆口說會給她找個好去處。
只是……彩薇有點擔心的看著雖然身子站得筆直,臉上帶著淺笑,眼神卻看得出來在放空的包小嵐,頭微微疼了起來。
她前些日子有提醒過她,要記得去多多奉承管事嬤嬤,如果能塞點好處就塞,要不然也得說點好話,幫著做點事才好,要不真被分配到那不好的去處,一般來說就得在那地方待到出宮為止,到時候人都不知道給折磨成什麽樣子了。
彩薇這幾日本來就有心想再問問包小嵐,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給聽進去,只是兩人不住一間房,平日也只有在外頭學規矩的時候才能夠說上一兩句話,但是這幾日嬤嬤教規矩時抓得更緊了,就是吃飯都有人盯著,她也沒找到機會再好好的叮囑她一番。
唉!小嵐這不知世事的單純性子還真不適合入宮來,這些日子有她護著還好,平常見的人也頂多就是管事嬤嬤,可一但分配到了其他地方,照小嵐這樣單純的性子,還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呢!
彩薇心裡對包小嵐的擔心,包小嵐完全沒有接收到,她整個人雖然保持清醒,但是迷迷濛蒙的眼裡卻還是看得出她現在根本半點緊張也沒有,更不會為了自己會被分配到哪一個地方去而緊張。
對包小嵐來說,哪裡還不都是去做活?做什麽活計一點都不要緊,最要緊的就是能夠吃飽飯就行了。
而據她這些日子所了解的,在皇宮裡只要把事情做好了,飯是絕對能夠吃飽,雖然規矩有點多,例如在貴人身邊伺候的不能多喝水,不能吃口味重的東西,也不能吃氣味大的東西,但是這對包小嵐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畢竟如果像她一樣,已經吃了十來年的腌菜和粗得能夠刮痛喉嚨的粗糧窩窩頭,就會對於現在天天有白米飯能吃,隔個幾天還會有肉吃的日子感到無比滿足了!
就在包小嵐正魂游天外的時候,站在前頭分配名單的嬤嬤意味深長的瞄了她平凡無奇的臉一眼,然後薄唇緩緩吐出她的名字。
「包小嵐,景陽宮。」
彩薇一聽到景陽宮,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側眼想看包小嵐的反應,就怕她做出什麽不該有的舉動來。
聽說上一批選進來的宮女,有人一聽到要去景陽宮,整個人當場軟倒在地,結果就因為這明顯的嫌棄,直接讓人拉下去打了板子,最後去到景陽宮時,人都只剩下半口氣了。
誰知包小嵐臉上沒有半分不滿,反而笑咪咪的福了身子,應了一個喏,就高高興興的站到分配到景陽宮裡的那一列去了。
彩薇深嘆了口氣,看著包小嵐和身邊那幾個宮女完全不一樣的好氣色,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許是她一開始就想多了,對小嵐來說,大概只要能吃飽穿暖,去宮裡的哪一處都行吧!
她腦子裡更想起剛入宮的第一晚,大家都忐忑的不敢睡實,就只有小嵐一個人呼呼大睡,第二日還精神百倍的露出燦爛笑容說這日子真是太好了,想到這裡,她心中原本的一點不安瞬間也就釋懷了。
罷了罷了,以前村裡的秀才先生說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句話果然不假,她們以為是壞的去處,對於小嵐來說,說不定正是極好的地方呢!小嵐自己都不在意了,她又何必多操這份心呢?
下頭被分配的人心思各異,上頭的管事嬤嬤也不管,冷淡的念完了名單,看著已經各自分群站好的小姑娘,她冷眼掃過,話里有著警告也有著提醒,「今兒個姑娘們都已經分到了各自的好去處,說不定以後也能成為貴人身邊的管事嬤嬤,甚至還有更大的造化,只不過,在有那些心思之前,各位姑娘在這裡學到的規矩可不能錯了半分,以免有那個福分卻沒那個命享,我言盡於此,行了,都拿著自己的包袱隨著各位嬤嬤們去吧!」
語畢,下頭各個新出爐的宮女們全都應了喏,然後跟著各個地方的管事嬤嬤離開了。
有人緊張,有人激動不安,有人垂頭喪氣,也有人躊躇滿志,但那都不幹包小嵐的事情。
她圓圓的臉蛋上掛著興奮的神情,眼裡還帶著一股饞色,心裡頭忍不住想著,那景陽宮的伙食不知道怎麽樣?那裡的飯菜不知道燒得有沒有這裡的滋味好?
想著想著,包小嵐覺得自己肚子又餓了,她摸了摸包袱里昨兒個偷藏的肉夾饃,小聲的竊笑,心裡頭洋溢著濃濃的滿足。
哎,皇宮真是好地方啊!能吃得飽還有剩餘食物可當點心,真是太好了!
就這樣,包小嵐在知足常樂的心情下,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向人生的另一個轉折點。
景陽宮
包小嵐跟著嬤嬤走進景陽宮的時候,第一眼就覺得這宮裡不知怎麽的,看起來有種凄涼的感覺。
不說剛進景陽宮裡頭看到的那兩棵半枯的菩提樹,也不提路邊堆了一層薄薄的落葉沒人清理,更不說轉個彎就能見到的荷花池裡,夏天了還沒開幾朵花,池面上卻都是落葉等等的樣貌,就只說包小嵐一路走來,還沒看過幾個會笑的人,偶爾能見到表情豐富點的,也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包小嵐輕蹙著眉,心中默默的想著,該不會這宮裡不讓人吃飽飯?
如果真的不能吃飽飯,那可怎麽是好?包小嵐心裡一沉,視線開始偷偷的游移,而且非常直接的就往那荷花池還有剛剛經過的林子里望去。
那些地方應該能夠打得到麻雀,抓得到一點小魚吧?
包小嵐這般小心思如果讓教她宮規的嬤嬤知道了,肯定要先打她十個板子再說,誰教包小嵐外表看起來規矩沒錯,腦子裡卻沒把上課時的第一句話給聽進去—這宮裡一切都是主子貴人的,別說是一針一線,就是一片落葉,如果不是主子給的,偷摸拿取就是不行。
包小嵐上課挺認真的,但是她只想著讓自己不受罰就行,其實這些規矩還真的沒往心裡頭去,所以一想到自己有吃不飽的可能,心思不禁就歪到了那些平常沒人敢碰的野味上頭了。
跟著嬤嬤在偌大的宮殿轉啊轉的,她和身邊兩個小宮女一起走進了一處華麗的地方,只看見上頭兩個大宮女屏氣凝神的站在那裡,正中間拉了一層簾幕,後頭隱隱約約可以看得出來有一個人影坐在那裡。
「主子爺,外頭送來了新進的宮女,您要不要過過眼,挑一個補上二等宮女的位置?」景陽宮總管太監張全保垂眼說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上頭那喜怒無常的主子找了由頭髮作他。
景陽宮會成了宮裡太監宮女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也不是沒原因的,因為這宮裡的主子個性喜怒無常,不高興隨手打殘幾個下人都是習以為常的事,沒被打死都算是自己走運了。
被稱作主子爺的男人臉色蒼白,穿著一身玄色,長眉鳳目,若不看他眼裡帶著的陰霾,只看他即使歪坐著仍別有一番風流姿態,就知道其人是個風姿俊秀的人物。
「呵,現在就連這種芝麻蒜皮的小事兒也能捅到我面前來了?真不知道還留著你們這些人做什麽。」
宇文煬話一說完,底下的人全都一片肅靜,就怕喘氣喘得太大口,被他給盯上了,又隨便找了個理由拖下去打一頓。
「帶上來吧。」在這陣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默之間,坐在上頭的宇文煬慵懶的淡淡說道。
站在外頭的小太監掀了帘子,讓新來的宮女們一個個依序而入,包小嵐最後一個就定位,頭低低的不敢往上看,本來心裡還沒什麽感覺的,但是看到前頭的姊姊們全都膽顫心驚得像一隻只縮起的鵪鶉一樣,讓她也忍不住緊張了起來,但心中也升起了更多的好奇,想著這上頭的貴人到底是怎麽樣的壞脾氣,才能夠把這一殿里的人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宇文煬陰沉著臉看著底下一個個安靜沉默的宮女還有太監,心中卻不禁發出一陣陣的冷笑。
這些下人慣會察言觀色、見風轉舵,自他墜馬後失去繼承大統的資格,他們的態度就變了個樣,雪中送炭他沒見過,落井下石的事這些年卻是見了不少。
若不是他中宮嫡子這個名分還在,只怕早不知道被這些捧高踩低的下人們給作踐到怎麽樣的地步了。
他忍不住想起那日被他命人拖出去打死的宮女,眼中的寒意更盛。
表面上看起來一臉的尊敬,實際上卻在背後說他不過是個瘸子,以後還不知道得看哪個皇子的臉色過日子,現在才會專找她們這些下人出氣。
若不是因緣巧合,讓平日不出宮殿的他在那一日突然走出去散心,又恰巧聽見了她的那番言論,只怕他還看不清這些下人們心裡的想法。
現下這些人小心翼翼的態度他也不是不明白,無非就是怕自己又想起那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是由他們選上來的罷了!
宇文煬扯了扯嘴角,鳳眼輕掃過下頭站成一排的新來宮女,比起早先尚未失勢的時候,這些宮女根本就是群歪瓜裂棗。
瞧瞧這一個個都是什麽模樣,不是瘦得像根竹竿,就是肥得看不出腰來,一個個光看就知道是剛從民間選上來調教完畢,只學了基本規矩的小宮女。
呵呵,若是幾年前,能夠送到他面前的宮女,絕對不會是這種貨色,而現在……只能說內務府那裡是真的不把他當一回事了!
宇文煬的沉默讓所有人都膽顫心驚,除了包小嵐。
一開始她也是緊張的,但是她向來心寬,緊張了那麽一會兒,她腦子裡的思緒就管不住的隨著她的放鬆四處游移,一下子就從那緊張的氣氛里脫離,開始想著等等中午的伙食會有什麽了。
啊,上次吃了一個嬤嬤賞的綠豆糕,那甜甜膩膩的滋味讓她到現在都還想著,不知道來這景陽宮之後能不能再吃一次呢?包小嵐充滿眷戀的回憶著,完全忘記了現在自己身在什麽樣的環境里。
宇文煬讓那些人開始自報姓名,順便說說自己能做些什麽,一排的人都說完了,但最後一個胖妞卻傻愣愣的站在那裡半天沒說話,這讓他沉下臉,隱約有著動怒的跡象。
帶著她們進來的嬤嬤差點嚇破了膽,連忙大聲喝道:「包小嵐,主子問你話呢!還不趕緊說說你會些什麽!」真是的,想找死也別拖著這一群人下水啊!
包小嵐正回想著綠豆糕的好滋味,一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不禁嚇了一跳,嘴巴里不自覺的把剛剛想的東西給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我……甜甜膩膩,又松又軟……啊?剛剛問了什麽?」
殿中一片寂靜,在場的人想笑又不能笑,更怕觸怒宇文煬,早已全都跪了下來,一時之間,殿中最顯眼的就是還傻乎乎站著的包小嵐。
宇文煬臉上面無表情,就這樣看著那個還不知道自己鬧了什麽笑話的小宮女。
那小宮女穿著一身最低階的墨綠色宮女衣裳,打了一個大長辮垂在身後,圓圓的身子圓圓的臉,一臉傻樣的呆站著,姿色更平凡到達不上進宮的標準,唯一可取的眼睛也是一副茫然樣,看起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宇文煬這麽想著,卻又忍不住陰暗的去猜測,她這副模樣是真傻還是假傻?做這樣的舉動是不是特意想引人注目的?
不管是哪一種,不得不說這樣一個面貌普通的圓滾小宮女的確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也包括了他。
宇文煬蒼白消瘦的手指輕敲著邊上的小几,陰冷的眼裡閃過一抹探尋,慢悠悠的說道:「包小嵐……是嗎?就你了,補了這二等宮女的缺,貼身在我身邊服侍吧。」
包小嵐此時還有點恍恍惚惚的,連忙按照之前學過的規矩福下身去,「是!奴婢定當好好的伺候主子。」
宇文煬對於她的反應也沒說什麽,只看了還跪了一地的下人一眼,然後淡淡吩咐了句,「行了,把這些人都給領下去,午膳也不必上了,我要小歇一會兒。」
宇文煬身邊的太監總管張全保識相的馬上從地上爬起來,小聲的把那些還跪在地上的人全都喚了起來,然後領著人一個個彎著身子,輕手輕腳的準備退出去。
尤其包小嵐一行人,畢竟才剛從內務府那裡過來,都還沒整理乾凈,景陽宮的規矩更是半點不知,怎麽能夠到主子邊上伺候呢。
而一躍成為二等宮女的包小嵐只想著等等自己手腳俐落點整理好住的地方後,還能偷個空把包袱里的肉夾饃先吃了墊墊肚子。
夢想很美好,現實卻是充滿了意外。
就在包小嵐準備跟著大家一起退出去的時候,宇文煬淡淡的聲音從上頭傳來。
「包小嵐留下替我打扇。」
包小嵐愣了愣,左右看了看,有點遲疑,「奴婢今兒個才進來,就怕不懂規矩,衝撞了主子……」重點是她的肉夾饃還沒吃呢!
「你只要拿著扇子搧就行了,不需要懂規矩。」宇文煬似笑非笑的遠遠望著她,銳利的眼中有著惡意作弄的味道。
包小嵐想想也是,便把自己的包袱托給了另外一個小宮女,然後認分的在一個大宮女的指點下,拿了一把扇子就站到宇文煬的卧榻邊開始搖扇。
之前在學規矩的地方自然有學過如何打扇,只不過包小嵐一直覺得這是能夠近身靠近貴人伺候的大宮女的工作,這種差事絕對輪不到才入宮的她頭上來。
只是沒想到,她才剛進入景陽宮第一天的第一個差事,就是她以為短時間內絕對不可能去做的打扇。
打扇是個需要技巧的工作,不能搧得太大力了,要不然把貴人的頭髮弄成像在空中飄散的稻草可能被拉下去打一頓,當然也不能太小力,否則最少也是一頓訓斥,還會被懷疑是不是幹活犯懶,打算敷衍了事。
包小嵐知道自己的力氣挺大的,所以一開始也不敢太大力,控制著自己的手以緩慢又輕柔的力道,搖著那把看起來很貴氣的扇子。
一邊搧著,她很快就又走了神,迷糊的盯著搖晃的扇子,腦子裡一邊想著,不過就是一把扇子,隨便用竹子編編就挺好用的,果然宮裡就是不一樣,不僅上頭用了絹布,柄上還鑲了寶石,不知道這樣一顆能夠換多少個肉包子呢?
一下子,包小嵐的心思就從扇柄上的寶石轉到吃的上頭去了。
宇文煬留下包小嵐,本來就是因為想起之前惹怒他的宮女那事,讓他一肚子的火氣還沒發完,剛好來了這麽一個有心機想出頭的,便忍不住想要折磨她一番。
「太輕了,搧大力點。」他閉著眼,不咸不淡的指揮著。
包小嵐連忙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和速度,手一下就酸了,但看卧榻上的人沒反應似是睡著了,就又把力道和速度都給放緩了。
結果還沒一會兒,榻上的宇文煬就又不陰不陽的道:「怎麽了?不把我的話放在眼裡,一個沒盯著就敷衍了事了?」
包小嵐一驚,她還沒養成跪來跪去的習慣,一聽到這訓斥只覺得手腳突然都不知道放哪裡好,吶吶的說著:「沒……沒的事!奴……奴婢馬上用力!」
宇文煬不知道她的性子特別的認真又單純,他一次次的挑剔只是想要藉此羞辱她,冷哼了聲,用冷硬的聲音道:「若再不好好乾活,自己就滾出去領二十大板!」
宮裡的規矩自然是沒有這麽嚴厲,但是說到底,宮規什麽的,主要局限的是奴才而不是主子,他若是開口說要打二十板子,那些奴才也不敢偷工減料的放水。
他在心中狠狠的嘲弄著自己,現在除了做這些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事情外,他也沒有別的事情能做了吧?
呵!一個廢人,還是掛著中宮嫡子名頭的廢人,在這種時候除了在自己的宮殿里發發威風外,他還能夠做什麽呢?他每天都這樣告訴自己,然後一次次的重複著這個讓自己心情更加陰霾的想法。
包小嵐即使是在學規矩的時候也只看過別人被打板子,不過雖然她自己沒挨過,但是那些教規矩的嬤嬤們卻讓她們見過許多次別人挨板子的場面。
她當時皺著眉默默的比較過,感覺起來應該是比她曾經滾下山崖的那次疼多了。
「是。」包小嵐應了聲,因為心裡的恐怖想像讓聲音有點大,說完後還緊張的看了看宇文煬,就怕會因為這個失誤又受到一次訓斥。
不過,宇文煬卻沒有什麽表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讓她反而鬆了口氣,鼓足了力氣就開始搧風。
七月流火,陰暗的宮殿里頗為悶熱,即使是在室內又開著窗,也讓人忍不住心生燥熱。
宇文煬本來不過是為了教訓一下包小嵐才要她打扇,但是殿外蟬聲唧唧,邊上又有她賣力製造出來的徐徐涼風,不知怎麽的,他竟然糊裡糊塗的就睡了下去。
包小嵐這次沒人監工,卻也不敢偷懶,尤其是剛剛才想偷懶就馬上被抓包後,內心突生的羞愧更激起她十分的動力來。
以前在村子里,成天吃不飽穿不暖,她也沒想過偷懶,就算只是個女娃子也是整天勤勤懇懇的上山去撿柴火,收穫好的時候,身上背了兩人重的柴火也是有的,那時候吃的苦可比現在多多了都沒想過偷懶,怎麽進了宮才過上幾天好日子,自己卻懶成這樣了?
包小嵐一想到這裡,只恨不得能把手中的羽扇搧出大蒲扇的威力來,好為懶惰的自己做出一點補償。
不管怎麽說,自己的確是躲懶了,這個主子怕是看出她身上帶的懶筋,才特意找了這個差事打算磨練她吧!她滿是感激的望著側躺在榻上的宇文煬,彎彎的眉眼裡滿是感激還有崇敬。
雖然她到現在還沒吃到自己留下來的肉夾饃,而且手中這把扇子也不知道要搧到什麽時候,但是包小嵐現在卻幹勁十足,覺得整個人都滿是活力,恨不得讓主子再多派給她一點活計,讓他知道自己也是能夠好好的幹活,對得起自己每天吃進去的白米飯還有穿上的好衣裳。
窗外蟬聲唧唧,躺在榻上的宇文煬在難得的涼爽清風中睡了一個好覺,雖然還是輕蹙著眉,卻不再被惡夢給纏繞,他慢慢睡深的時候,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似乎有什麽讓他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