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硯硯睡了嗎?」
晚上十一點,祁昊好不容易提早回家,一進門就詢問起獨子祁硯的情況。早出晚歸的他已經連續一星期沒見到兒子。
「還沒,小少爺他……」老管家福伯接過公事包和西裝外套,吞吞吐吐回應著,似有難言之隱。
鬆了松領帶在皮質沙發上坐下,祁昊啜口福伯送上的熱茶,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沉重的無力感。「有話就說。」
「小少爺……又吵著明天不去上學。」福伯嘆了一口氣,知道說出來后少爺一定又要生氣了。
果真,祁昊將杯子重重一放,二話不說上樓去。
福伯看著從小伺候到大的少爺,無奈地搖搖頭。
一年前,祁昊體弱多病的太太葉素妍過世后,他和兒子硯硯都變了樣,結嫡十餘年的祁昊夫妻相當恩愛,葉素妍對結婚多年才盼到的獨子更是疼愛不已,她一走,才三十五歲的祁昊一下子冒出許多白髮,硯硯也變得孤僻倔強,父子關係愈來愈僵。
最近小少爺一直吵著不上幼稚園,每次都要福伯好說歹說老半天,小傢伙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讓司機阿發載去學校。
祁昊每天在兒子起床前就出門,三更半夜才回到家。每次向他報告這件事,他只威脅要處罰兒子,福伯最後乾脆忍著不說。
但情況愈來愈嚴重,硯硯已經連著三天沒上學,福伯實在沒法子,好不容易盼到祁昊今晚早點回來,只好報告祁昊。
這下小少爺不免要挨頓打,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沒媽護著,他得趕快去阻止少爺發脾氣!
福伯連忙拖著龍鐘的步伐去拯救小主子。
「媽咪……嗚嗚……我好想你喔……媽睬……」
祁昊在兒子房間沒見著人,經過妻子生前所居住的房間,卻聽到凄切的哭泣聲。輕輕推開房門,一個小小身影趴在枕頭上啜泣。
這個房間的擺設和葉素妍在世時一模一樣,雖然已經一年多沒踏進來,祁昊的心痛絲毫未減。如今看著熟悉的物品,聞著她曾有的味道,思念如潮水涌至。
他輕拭眼角的淚水,吸氣的鼻息驚擾了哀傷的硯硯。猛一抬頭,酷似父親的小臉蛋上布滿淚珠。
「爸爸……」父親嚴肅的表情讓硯硯不由得垂下頭,直挺挺端坐床上。
兒子的驚恐和哀傷使祁昊原本的怒氣煙消雲散,他很想將孩子抱在懷裡好好安慰他,但這動作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他走近床沿,抬起來的手卻怎麼也無法伸出去。
「想念媽咪嗎?」最後他坐在兒子身邊,關心的話語卻像質詢般生硬。
「嗯。」硯硯沒抬起頭,只是點頭應了一聲。他一向怕父親,因為父親難以親近,不像母親總是以關愛的眼神看著他,寵溺地喚他一聲「我的小硯硯」……想到慈愛的母親,硯硯眼淚又簌簌滑落。
祁昊看著向來不親的兒子,始終難以突破那個心結。以前妻子還在時,她的愛彌補了他的不足;如今這份關愛沒了,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能再逃避責任。
祁昊伸出手來生硬地攬住兒子的肩膀,難得感性地分享他的心情。
「爸爸也很想媽咪。」
因為父親不尋常的溫情,讓硯硯驚訝地抬起頭來,他忍不住投入父親的懷抱。「爸爸……」
「難為你了,硯硯……」祁昊的聲音有點哽咽,第一次體會到失去妻子不只自己痛苦,才六歲的兒子更難以承受。
誰說孩子很快就會忘記喪親之痛?他們只是藏在心底,沒有將悲傷掛在臉上。
他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來轉移注意力,孩子卻無力逃開。都怪他忽略了孩子的心情。
妻子臨去前最不放心孩子,她曾緊握著他的手,要他答應務必好好照顧硯硯,他怎會忘了妻子的交代呢?
緊緊抱著兒子,祁昊心中暗自發誓:今後絕不讓孩子連父愛都沒了……
門外喘吁吁趕來的福伯以為會見到小少爺挨打的景象,卻被眼前的溫馨畫面感動得老淚縱橫。
少爺開始懂得關心小少爺,夫人在天之靈一定感到安慰吧?
中正機場每天送往迎來,將一批批旅客送到世界各地,也迎接了無數充滿期待的觀光客,以及疲累的歸國旅人。
美國飛來的班機已經抵達好一會兒,入境大廳等候接機的人開始引頸以盼。自動門陸續打開,推著行李的旅客走出來,每個人莫不東張西望,除了一個茫然的遊子。
傅晴沂推著兩隻皮箱走出自動門,嬌小纖細的她穿著T恤牛仔褲,烏黑的長發盤成簡單的髻,小巧的鵝蛋臉雅緻柔媚,一雙漂亮的大眼卻顯得迷茫,絲毫看不到返鄉的喜悅。
「呼……」望著一張張陌生臉孔,秀氣的薄唇忍不住輕呼口氣。
還是回來了,回到這個沒有人會記得她、想念她的故鄉。儘管如此,在美國待了六年,她的心卻遺落在這兒,從未離開……
好友勸她說人總要面對過去才能看到未來,所以她毅然回到這個曾經逃開的故鄉。
已經有一份工作等著,但她一點都沒有踏實的感覺,就像失了根的浮萍,只能隨波飄蕩。
台灣雖然小,她要從何處著手找尋過往?
唉,先找到接機的人再說!於是,她的目光開始在人群中搜索,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不要上學嘛!嗚嗚……」
「為什麼不去上學?你要告訴爸爸理由呀!」
這天,祁昊特地晚點出門,只為了解孩子不願上學的原因。但硯硯怎麼也不說,只是一逕地哭泣。
眼看十點的會議要來不及了,對兒子一向沒耐心的他不免感到心煩。
「不要哭了,你不說,爸爸怎麼知道你的想法?」
硯硯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哭著,「我不要上學……」
祁昊被兒子的態度惹毛了,耐心全失。管理公司數千名員工都沒有這個兒子難搞!
他心裡又急又氣,只好拉起兒子往屋外走去。「說不上學就可以不去嗎?你這個孩子太任性了!」
被父親拖著的硯硯又哭又鬧,另一隻手還巴著門框不願前進,父子倆在玄關僵持不下——這就是傅晴沂走進祁家所見到的景象。
「老爺,傅小姐接回來了。」福伯趕緊打破僵局。
「傅小姐?」怒氣當頭的祁昊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女子身上,臉上的表情當然不會多和善。
「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路少爺介紹來陪伴小少爺的傅小姐呀!」福伯知道少爺一定忘了這檔事。
祁昊望著傅晴沂,眉頭微皺。「嗯,我想起來了……」
之前他曾對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路家聲透露對兒子的管教不知所措,在美國的路家聲建議找個女人來陪伴硯硯,以撫慰喪母之痛。只是他和亡妻都沒有兄弟姊妹,家中也沒有女性可以幫忙,於是只好另覓人選。
前幾天路家聲在電話中提到已經幫他找到很棒的人選,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是學兒童心理的,正巧要回台灣定居,於是他費了一番唇舌終於說服她接下這個職務。
但這幾天被硯硯鬧得煩心透了,祁昊根本忘記了這件事。
望著這位聽說在商場上赫赫有名的大老闆,他臉上的不耐煩讓傅晴沂突然緊張起來。一旁的硯硯則抬起哭紅的雙眼好奇地望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更讓她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這位祁先生對孩子顯然沒什麼耐心,脾氣看來也不好……怎麼路大哥事先沒警告她?
她吸口氣,露出笑容自我介紹。「您好,我叫傅晴沂,請多指教。」她特地穿上黑色套裝,盤起頭髮,讓自己看來成熟專業一點。
但是這樣的努力一點也沒有傳達到祁昊的腦袋裡,他只覺得這個家教看來太稚嫩,嬌小的她自己就像個孩子,怎麼製得住他那執拗難馴的兒子?
儘管有所懷疑,但眼前他真的需要有人接下燙手山芋,既然是路家聲極力推薦,就先試用看看吧!
「以後請你費心了。」放下箝制兒子的手,祁昊客氣地對傅晴沂點頭致意。
獲得自由的硯硯馬上一溜煙地跑回屋裡。
「這孩子天天吵著不肯上學,真拿他沒轍……」望著兒子的背影,祁昊臉上只剩下無奈,甚至有點無助。這樣的他看來不再難以親近,而是一位苦惱的父親。
傅晴沂漸漸卸下緊張,對祁昊露出微笑。「沒問題,交給我好了。」
在美國主修兒童教育的她,自認對孩子很有一套。之前路家聲已經告訴她祁家狀況,知道女主人過世對父子兩人的衝擊都很大。曾失去摯愛的她深知那樣的痛,不免對祁家父子產生同情和憐惜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