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不是這樣,她還真捨不得讓這些丫頭離開,因她早己將這四個跟在身邊最久的丫頭當成自己的女兒。「都是師父啦!萬一輕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肯定念他一輩子……」燕嬤嬤瞪圓了杏眼,隱藏在紗巾下的嘴兒氣呼呼地嘟著。
「現在也只能看著辦了,小姐。」許媽輕嘆一聲,忙著提醒燕嬤嬤,「現在只剩下盈光了,咱得想想辦法,這丫頭最難伺候了!」
「老天爺!」燕嬤嬤忍不住輕嘆一聲。一提到這個嘴巴最甜,心思最轉折、要求最多的丫頭,她便開始頭疼。
盈光十歲進了「馭奴館」,燕嬤嬤可從未見過這麼有交際天分的女娃,她的一雙眼眸總是盈滿笑意,那張優美的菱形小嘴像沾了蜜似的,說有多討人喜歡就有多討人喜歡。
只是,這一切都是她達到目的的武器。
先是哄著燕嬤嬤讓她學舞藝,而且指明要跟京城裡最好的舞伎和樂師學習,甚至開口討取漂亮的衣服和裝扮,說是這樣才能襯托她的優美舞姿。
而且,她總有辦法讓其他女孩樂於伺候她,及笄后更要求一間連著練舞坊的私人閨房,還要求一名專屬丫鬟,終日不是練舞就是打扮,總之,她的日子可比千金小姐還愜意。
燕嬤嬤剛開始都順著她,一來是看這丫頭對舞蹈有極大的天分,也想盡全力栽培。
盈光及笄后,該如其他女孩一樣待價而沽,但她卻有辦法提出一百個理由賴在「馭奴館」不肯離開。之後幾年,每到拍賣時節,她就重施故技,把燕嬤嬤哄得無言以對,只好由她。
但今年肯定不成,無論如何都得將她送走「我決定了,不管這丫頭好說歹說,今年一定將她送出門!」燕嬤嬤輕拍桌子,顯現壯士斷腕的決心。
「只怕經那丫頭一哄,你又被搞得暈頭轉向。」許媽可不這麼樂觀。
燕嬤嬤正想反駁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甜膩的撒嬌聲,「哎呀,好許媽,您怎把盈光說得像小騙子似的!」
接著一道竊窕玲瓏的身影踏入大廳,如貓般輕盈的腳步,身段優美得如同從畫里走來。
盈光以絹扇遮住櫻口輕笑出聲,竟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許媽望著一臉笑意的她,假意指責般地說著:「你這丫頭呀,就比小騙子好一點!」
「但您也被盈光騙得甘願呀……」盈光親熱地摟著許媽的肩膀,像個小女孩撒嬌。
看著許媽一臉的無奈,燕嬤嬤決定先發制人。「我說盈光呀,這館里年齡和你一樣的金絲、冷香、輕憐都已經離開了,這次你無論如何都不能逃避了!」
「盈光知道,這次就照嬤嬤的意思,這館里只剩下盈光年齡最長,也不好意思繼續賴在這兒。」奇迹似地,盈光這次不再推託,反倒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勢,讓燕嬤嬤還真是無言以對。
盈光快步走向燕嬤嬤,雙手攬上她的肩,靠在她背上有些泫然欲泣。「只是,盈光捨不得您呀……」
光是這句話,燕嬤嬤的意志便開始動搖。這「馭奴館」里只有盈光最常跟她撒嬌,和她親近得就像親女兒一般,要送走她還真捨不得。
就在燕嬤嬤差點流下不舍淚水時,盈光卻起身坐在她身旁,瞬間轉換了一副正經神色。「不過嬤嬤,盈光有個條件。」
條件?燕嬤嬤和許媽同時傻眼,兩人眼角還掛著兩滴淚。
「什麼條件?」哼!早知這丫頭沒這麼好商量……燕嬤嬤拭去感動得太早的淚水,暗啐自己的感情用事。
盈光伸出纖長的食指,修剪得尖細優美的指甲上塗著淡紅色蔻丹。「第一,得標價格必須超過一百萬兩,若差了一毫,盈光便不願屈就。」
輕憐那膽小鬼就值八十萬兩,盈光認為四大金釵里最值錢的非她莫屬,總不能失了面子。
「一百萬兩?這……會不會太貴了?」燕嬤嬤一時瞠目結舌。雖說這四大金釵是她塑造出來的,但一百萬兩也太離譜了,連皇帝嫁女兒的聘金都沒那麼多……「嬤嬤您放心,盈光有這份自信。」盈光卻笑得信心十足,「況且,這一百萬兩盈光分文不收,都歸您所有。」
許媽忍不住啐她,「你這丫頭,開出這種天價是不是打算賴在這兒一輩子?」
「好許媽,這您就太小看盈光了,我保證這次的競標將會高到一百萬兩……」一雙勾死人不償命的眼眸瞅著許媽,纖薄的嘴角揚起完美的弧度,連許媽這老婆子都忍不住看呆了。
燕嬤嬤也承認盈光的美麗和風情堪稱四大金釵之首,心想這種天價不無可能。「那……你先說說第二個條件。」
知道燕嬤嬤信她,盈光繼續開出條件。「得標者必須由盈光決定,倘若我不滿意,即使再高的標金都不算數。」
「喝!皇帝挑女婿條件都沒這麼苛刻!」許媽下巴簡直快掉到地上。
「既要富可敵國,還得看人品相貌……這全天不怕是找不出這樣的一個人!」燕嬤嬤只覺盈光根本賴定不走,臉色一沉,「丫頭,你不想離開就直說,何必戲弄嬤嬤?」
「好嬤嬤,彆氣……若非盈光有八成的把握,也不敢開出這樣的條件。」
盈光趕緊起身摟著燕嬤嬤的肩安撫著,「這次您就信了盈光好嗎?」
她使出慣用的撒嬌絕招,燕嬤嬤的身子被搖晃得無可奈何,只能沒好氣地瞪著貼近臉頰的一雙貓眼。
「你自個兒都打算好了,我還能怎樣?」唉!她就是拿這丫頭沒轍。
「謝嬤嬤!」盈光飛快地在燕嬤嬤覆蓋薄紗的臉頰印上一吻,「就知道您對盈光最好了!」
「別謝得太早!」燕嬤嬤後悔自己這麼快心軟,只能亡羊補牢,「從第一次競標算起,嬤嬤只給你一個月的期限,超過時限你就得任嬤嬤處置,怎樣?」
反正師父說今年必須將這丫頭送出門,這年還長得很,遲早要將這丫頭銷出去……燕嬤嬤暗自盤算著。
一個月呀?應該綽綽有餘吧……盈光眼眉一轉,隨即露出篤定的模樣。「就這麼說定噦!嬤嬤。」
她快速朝母親般的燕嬤嬤獻上又深又長的一吻,燕嬤嬤裝作不耐煩地將她推開,「去去去,黏皮糖似的,你這精丫頭這次算盤最好沒打錯……」
貓似的眼眸半眯著,烏黑的眼瞳閃耀著一道精光。「呵呵!盈光何曾出過差錯?」她已經計劃了好幾年,就等這一刻……自從和燕嬤嬤談妥條件后,盈光每天練舞的時間越來越長。
不過,這天她特別提早到練舞場,輕皺著蛾眉,顯是心事重重。
這練舞場幾乎有一般大戶人家的廳堂那麼寬敞,鋪著刨整得光滑的木板,樑柱也比一般廳堂還來得高挑,這是當初盈光事先設計過,費了好一番力氣向燕嬤嬤撒嬌討來的。
只見高懸的橫樑上披掛著數條垂地的淡紫色布條,整個舞場彷彿迷宮一般。
盈光穿著簡單的白色衣裙,腳上套著白襪,不著鞋履,她本該先暖暖身,等候為她演奏的樂師到來,但她今兒個卻無心於練舞,坐在地板上活動筋骨,眼眸還不時朝門口張望。
直到外頭傳來一聲輕咳,她趕緊起身迎上前,急切問著:「胡師傅,情況怎樣?」
老樂師緩緩進入練舞場,不疾不徐地打開手上的布套,逕自拿出裡頭的古琴調音,看得盈光心急萬分,終於沉不住氣。「那件事到底成不成?您倒開口呀!」
胡師傅卻瞪她一眼,又繼續調音。「這麼浮躁,怎麼練好『點水搖』?再過兩天就要舞宴了……」
「舞宴?您說……我可以上『天水庄』表演了?」盈光瞪大眼眸,欣喜的火焰在眼底跳躍。
十年的美夢就要成真,她興奮得差點就要親吻老師傅。
「我可是賣了老交情才說動教坊的雲師傅,讓你替代因病不能演出的敖天仙,你這丫頭可不能讓我失了面子。」
胡師傅說得嚴厲,但盈光早已忘情地抱著他,開心得像個孩子。
「謝謝胡師傅,侄女兒絕不會讓您失望!」胡師傅是她爹邵新的摯友,從年輕便在「天水庄」當差。當年由於胡師傅因病告假,邵新才有機會進「天水庄」代班一晚,同時開啟了盈光的視野和對舞蹈的熱愛。
進入「馭奴館」后,盈光便央求燕嬤嬤讓胡師傅教她音律。一來故人遺孤多了幾分情,再加上盈光資質好、肯努力,那張小嘴也忒甜,讓外表嚴謹的胡師傅對她疼愛有加。
這位「天水庄」的前樂師自然也成為盈光探知情報的管道,這當然是她早有預謀。
聽說「天水庄」的當家舞伎敖天仙這陣子經常告病罷演,這位一代舞伎雖不再年輕,卻怎麼也不肯將「飛仙胡旋舞」舞譜傳給年輕一輩,「天水庄」的舞宴漸漸褪了光環。
這正是盈光嶄露頭角的好時機,她等著的就是這天……終於來了!盈光幾乎掩不住內心的狂喜,她可以預見當水雁樓看見她跳舞時將會有多麼驚艷「別高興得太早,還不快去練舞?」胡師傅不耐煩地推開盈光,嚴厲地督促著。
「是,師傅!」盈光俏皮地吐著粉色小舌,連忙隨著古琴的旋律開始練起「點水搖」。
這是她根據這十年所學,加上之前對「飛仙胡旋舞」殘留的印象所編出的舞譜,胡師傅也為了這支舞編了樂曲。
和「飛仙胡旋舞」最大的不同,在於盈光的身子真的在空中飛舞,靈動的舞姿真如騰雲駕霧的飛仙:當她以腳尖接觸地面時,一點一躍的身影如蜻蜒點水般輕盈優美,故盈光將這支舞曲名為「點水搖」。
為了真能身輕如燕,盈光特地央求天機爺爺——也就是燕嬤嬤的師父天機老人——教她基本輕功。
天機老人知道她想將輕功用於跳舞,說什麼也不肯,說是褻瀆了武學,後來拗不過盈光百般撒嬌懇求,才勉強答應。
為了學輕功,她可吃了不少苦,卻從未有絲毫怨言,因為「點水搖」是她心血的結晶,更是改變命運的致勝絕招。
只見她雙手緊緊纏握著由橫樑垂墜而下的紫色長巾,不斷地翻轉搖晃,甚至由這條長巾換手至另一條……忽然間,「砰」地一聲,盈光換手時不小心自空中摔落,但她很快爬起來,揉揉摔疼的手臂,對胡師傅露出懊惱的表情,又隨即抓住長巾往空中盪去,瞬間露出艷麗的笑容。
胡師傅邊彈奏著樂曲,邊注視著盈光滿室飛舞的身影,眼底不自覺流露疼惜。他不知道這女娃兒為何如此堅持,這些年,看著她天天毫不倦怠地練舞、排舞,弄得渾身傷痕纍纍也從不叫苦,讓他看了好不心疼。
這丫頭說她畢生的心愿便是進「天水庄」當舞伎,他雖極力阻止,卻擋不住她的決心以及對舞蹈的狂熱。
雖說是故人之女,但他打從心底喜愛這個小女娃,不自覺想幫她完成心愿。
盈光依舊專註地練舞,彷彿眼前坐的是水雁樓本人,對著假想觀眾露出最迷人的笑容。她不能失敗,絕不容許舞宴這天,盈光下午便來到「天水庄」的教坊,和雲師傅溝通演出的細節以及該配合的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