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徐知勤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府中，但踏入家門時卻仍已華燈初上。
回到暌違一年多的家，一種溫暖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
兩年不到的時間，他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然而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侯府，卻依然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小侯爺回來了！」下人們一見到他，立刻開心的歡呼。
他朝眾人微微頷首，腳下的步伐卻一點也不慢。
此刻，他迫切的想快點見到親人。
「小侯爺，侯爺和夫人以及瑩姑娘等人都在偏廳，準備用晚膳呢。」一名下人熱心的提供訊息。
「嗯。」他頓了下，又道：「謝了。」
隨即快步的走向偏廳，身後還隱約傳來那名下人的驚嘆：「啊，居然聽到小侯爺和我道謝！」
能回到一個周遭人都說中文的世界感覺真好！他在心中暗暗感慨。
他轉過一個彎，偏廳的門已近在眼前，徐知勤加快了腳步，卻在踏入偏廳的前一刻，聽到某個刺耳的嚷嚷聲。
「侯爺夫人，按侯府家訓，這女人既是府中丫鬟出身，卻爬上主子的床，理應被發賣出去吧？」
徐知勤一聽便知那是殷玥的聲音。
唔，這女人怎麼還賴在府里？他先是一陣疑惑，後來又想起自己當初離開時走得匆忙，還真忘記處理她了。
不過娘也真是，明知殷玥對自己的心思，為何還留著她？
他想這些只是一瞬間的事，正當他準備進入偏廳時，卻聽見某個平緩柔和的聲音在此刻懶懶響起：「姑娘，請問你哪位啊，侯府的家規又關你何事？」
「你、你這女人……」
「而且跑到人家家宴里來大吼大叫是很沒家教的事，你不知道嗎？」
「我才不……」
「喔，對不起，我忘記了，一個會隨便跑進別人書房，毀掉別人重要文件的人，本來就沒禮貌可言，是我要求太高了。」
「你是什麼東西，怎麼敢這樣跟我說話？」殷玥總算有機會吼完一整個句子。
「我當然不是東西，而是人。倒是你，雖原為侯府家奴出身，但後來既然已脫了奴籍，從此在外面好好做人不好嗎？何苦老是回侯府緬懷過去當奴僕的日子，難道是奴性堅強？」
徐知勤知她嘴利，什麼都敢說，卻不曉得當她諷刺超人來言語竟如此犀利，雖句句不帶髒字，仍照樣把人貶到底。
看來她平時對他還真是溫柔。
「侯爺夫人！」這是殷玥帶著哭腔的嬌嚷。
「你喊姚姨也沒有用啦，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咳，瑩甄，該喊娘了。」姚萱萱總算開了口。
「哦，抱歉，娘。」
那聲娘喚得很甜，徐知勤可以想像她此刻得意上揚的唇角。
「侯爺夫人，您怎麼能讓她這樣喊您？」殷玥顯然深受打擊。
「為什麼不行？她是知勤心愛的人，更是我那未出世孫女的娘親，不讓她喚我娘，難不成還給你喊？」姚萱萱奇怪的反問。
殷玥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她來原是希望侯爺夫人能趕走這女人的，她知道夫人多麼厭惡那些想爬上主子床的丫鬟。
但為什麼侯爺夫人卻像是很喜歡她的樣子？
「可、可是我爹救了知勤哥哥啊！」
「所以他就該以身相許嗎？真是莫名其妙。」唐瑩甄懶洋洋的語氣里總算帶了一絲不耐，「先別說家奴的性命本來就屬於主子的，就算要一命換一命，你爹當年雖救了知勤，但侯府在還你自由時也早就還完了這份恩情，後來養你長大、命下人待你如主子都是額外附贈了，難道你還真當自己是侯府千金或是未來世子夫人不成？」
她這番話句句一針見血，卻都是侯府里的人不便說出口的，徐知勤此時終於明白了殷玥能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一定是娘的意思！
娘為了藉瑩甄之手弄走殷玥，才有了今天這一出。
「瑩甄，既然你即將成為我徐家之婦，有些話雖然是事實，往後也莫要再說了。」這卻是忠勇侯出聲了。
「是，媳婦受教了。」唐瑩甄非常乖巧的答道。
徐知勤不再聽下去，直接大步走進偏廳。
「爹、娘、瑩甄。」他一一招呼，至於旁邊幾個看戲中的弟弟，他就自動無視了。
「大哥真偏心，居然只和爹娘媳婦打招呼，一點手足之情都沒有。」徐知禮抱怨道。
「看來你挺懷念武堂別院的？」徐知勤瞥了他一眼。
「我什麼都沒說！」可惡，卑鄙！徐知禮在心中暗罵。
至於另外三名徐家兄弟，其中兩個眼觀鼻，鼻觀心，全當作沒看到眼前的事，而被皇帝看上的那位九歲徐家五少爺，更已直接陷入昏睡當中。
「知勤哥哥……」殷玥雙眼含淚，一副小媳婦兒模樣的望著他。
「玥兒姑娘，今天是我侯府家宴，並未打算宴請外人，你還是先離開，改天再來做客吧。」徐知勤直言道。
他對兒時救下自己一命的殷叔固然有著深深的感激，卻絕對不想為了這份救命恩情傷了所愛的人之心。
男主角都已明確表明了立場，炮灰女配只好淚奔離場。
徐知勤直接走至唐瑩甄身邊坐下。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還以為你會被皇上留在宮中用膳，順便問些海外的事呢。」姚萱萱一面吩咐下人多添一副碗筷，一面驚訝的道。
見到離家一年多的長子歸來，她也很開心……呃，雖然其實她更關切同鄉的未來媳婦肚子里的娃娃。
那可是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是孫女耶！這輩子已經放棄生女兒的她現在只能期待兒媳了。
忠勇侯徐延英則打量了兒子好一會兒，才道：「瘦了，不過看起來也比從前成熟睿智許多。」
「出海遊歷確能增廣見聞。」徐知勤只簡單答了句，便將目光移至母親身上，「娘，殷玥怎麼會出現在咱們的家宴上？」
「徐延英，你看你兒子啦，一進來就替媳婦對他娘興師問罪了。」姚萱萱噘嘴，不滿的拉拉丈夫的衣袖。
唐瑩甄則趕緊對徐知勤道：「那是我的意思，你可別誤會姚姨……啊，我是說娘。」被姚萱萱瞪了一眼，她只好趕緊改口。
「為什麼？」他皺眉問道。
他不怕她對上殷玥，是因知道她不會吃虧，但也不喜歡殷玥去招惹她。
她拍了拍他的手，安撫道：「我知道由於殷叔的關係，你們有許多話不方便對她直言，所以我乾脆趁著還沒嫁進來前，先把難聽的話說了，以絕後患嘛。」
徐知勤曉得她是為了自己才去當壞人，心中不禁一暖，「其實你不需要替我出這個頭的。」
他不想做的事誰都不能逼他做，就算被罵忘恩負義，他也不在乎。
不料唐瑩甄卻睨了他一眼，「你想太多了，我不是為了你，而是不想別人覬覦我的男人。」
她這番剽悍的言論可說是驚世駭俗了，然而徐家男人卻個個鎮定得很，一點異常的反應都沒有。
唐瑩甄再次感嘆姚萱萱的教育成功。
有前輩的戰績在前，看來她還要多加努力。
「是說兒子你打算何時成親啊？」姚萱萱瞄了眼未來媳婦的肚子。
雖然為了可愛的小孫女，她是不介意兒子先有后婚啦，但也不能讓她的小孫女變成私生女啊！
「過幾日聖上會賜婚。」徐知勤簡略的道。
徐知儉終於抬起頭，第一次開了口：「你果然嫌錢太多。」
皇帝愛財如命是眾所皆知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他必是付出了代價，才能令皇帝爽快賜婚。
「值得。」這次徐知勤的話更簡潔了。
為了唐瑩甄，他覺得怎麼做都是值得的，更何況不過是拿間工廠換得她一個正經出身，讓她能夠名正言順的嫁給他。
別人怎麼看他不管，但至少對他而言這生意實在太划算了。
「知勤……」唐瑩甄也看出來了，他必是和皇帝達成了什麼協議，說不定還犧牲了不少利益。
其實不過就是賜婚，聽起來雖好聽，但除了讓其他人不看輕她之外，卻也沒什麼實質效益。
然而他卻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只為替她博得一個名聲，她怎麼能不感動？
徐知勤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
他們曾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彼此之間再說感謝的話未免顯得矯情。
但唐瑩甄仍忍不住湊近他耳旁，悄聲道：「徐知勤，我很高興能與你相識。」
很高興能在這時代和他偶過，進而相知相戀，也很慶幸他有這樣一對開明的父母、友好的手足，願意包容、接納她這異類成為家中的一分子。
她今天能坐在這家宴上，與他所有的親人吃飯，便已說明了他們的態度。
徐知勤凝望著她，輕輕一笑，「吾心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