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逍遙一曲(9)
自從看過了席方平彈奏《逍遙遊》以來,南宮小子的眼睛就一刻也未離開過席方平,即使在睡覺的時候。
南宮小子並不想這樣,但那段樂曲下來后,他便現席方平真的是變了,他也說不好變成什麼樣子,但他十分清楚,那絕不是席大哥,也不是席朋友。
當席方平說出前往樓蘭的提議后,南宮小子確認了,席方平變成了一個君主,一個將領,雖然在此之前,席方平已經成為白帝城主,但那時,南宮小子並沒有這麼深的感受。
對於一個人最好的判斷不是看他是什麼身份,也不是看他遇到了什麼事情,而是看他如何做出決定,如何表達自己的意見。
席方平在說樓蘭事情的時候,他沒有半句停頓,雖然當時的無顏已經變了臉色,但席方平還是一股腦地說完了,而且語氣之中絲毫不允許別人提出反對的意見。
這絕不是一個書生的所為,而是一個將領,作為將領,往往還會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說現在。
看著席方平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南宮小子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問道:席大哥,你要去哪兒?
席方平愣了一下,他也知道要想在這些人面前脫身真的很不容易,面對這個小孩,他索性說了實話:我要自己去昆崙山。
聲音很低,但足以令南宮小子聽見。
南宮小子問道:那我呢?
席方平沒有說話。
南宮小子接著說:如果你不帶著我,我就喊,讓大家都聽到。
席方平只能嘆氣:為什麼偏要跟著我,這很危險。
南宮小子站了起來道:是你帶著我走上這條危險的道路,我已經再也當不了一個小偷了。
其實做小偷也很危險,但比起現在的危險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席方平搖了搖頭: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南宮小子道:不知道。
席方平追問道:那你還要跟著我?
南宮小子點了點頭,沒有直接回答,其實,點頭就就代表了回答。
席方平無法拒絕了,沒有想為什麼,卻一定要跟著,那隻能證明南宮小子還很單純,這樣的人是不會被魔性所主宰的。席方平暗暗地嘆了口氣,蒼天真是有些不公平,這樣一個單純的孩子為什麼是陰屠七魂之一呢,他想不明白。
席方平想不明白的事還有很多,但現在絕不是想的時候,也不是說的時候,而是要怎麼去做。
南宮小子扶了扶肩上的挎包,跟在席方平的身後,兩個人悄悄地離開眾人,向著西邊摸了過去。
西邊有一片亂石,過了亂石就看不到身後那些蠻兵了,席方平與南宮小子走得很快,也很輕,生怕再驚動其他的人。
但是,當兩個人走過亂石的時候,就聽見一個聲音在說話,很冷靜地語調:就這樣走了嗎?
聽聲音,席方平已經知道這是誰了。
南宮小子也知道,他們只好轉過身來。
路奇軒倚在一塊石頭上,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他坐在那裡好象已經等候多時了似的。
席方平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南宮小子則一笑:我們要小解去。
路奇軒還是沒有動,他根本就沒有看南宮小子,而是直盯著席方平:我必須跟著你,否則你太危險了。
席方平顯得很尷尬: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席方平竟然問出了同樣的話。
路奇軒漫不經心地說:不知道。
席方平再次追問道:那你還要跟著我?
路奇軒點點頭:因為他根本保護不了你。
路奇軒口中的他當然是指南宮小子。南宮小子當然也明白路奇軒的所指,但他根本無法辯駁,因為這是事實。
席方平突然間有一種衝動: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路奇軒搖了搖頭:不想,你這麼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
席方平這次真的沒有話了,他突然感到被一個人信任的滋味很不好受。南宮小子少年單純,被他信任似乎是理所應當的,但被路奇軒信任,這多少讓他有些感到無奈。
路奇軒是一個殺手,是七魂中的青魂,雖然這一路上席方平並沒見過他殺錯人,但對於這樣的一個血腥之人來說,他所信任的人一定也是血腥之人。
這是什麼邏輯?
席方平說不清楚。其實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個你時時懷有提防之心的人對你卻是莫名的信任,你真的不知道心裡會是一種什麼滋味。
席方平問道:如果我不讓你跟著呢?樓蘭國同樣需要你這樣的人。
路奇軒笑了,他並不是笑席方平有意無意中的誇獎,而是笑前半句,他慢慢地說:你辦不到。
席方平沒有再說什麼,一拽南宮小子:走吧。
他的確說不出什麼來,路奇軒要想跟住他,他的確是甩也甩不開的。
路奇軒站了起來,他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極為神秘的笑了笑,然後跟在席方平與南宮小子的身後。
路奇軒的笑是做給蠻蠻看的。
蠻蠻作為冥魈府的捕快,席方平與南宮小子想從他眼皮底下走掉,那是絕不可能的,但他並沒有現身,他只是悄悄地跟在他們的身後,直到他看到了路奇軒的笑意。
那笑意中很明顯地有兩個字:放心。
有了路奇軒這兩個字,蠻蠻當然不能再跟下去了。
其實,席方平自以為走得很隱蔽,但他沒有想到另外五個人其實都看到了。
姬飛峰等人來到了蠻蠻的身後,魏圖騰嗡聲嗡氣地問: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姬飛峰嘆了口氣:因為他必須這麼做。
玫公子沒有明白:那又是為什麼?
姬飛峰轉向無顏道: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他就是那個人,人界戰勝陰屠的唯一人選,現在他又是帝王之城的城主了,這一切都讓他必須做自己的事情。而咱們也有自己的事情,咱們必須保住人界的力量,哪怕是最後的力量。
無顏沒有說話,他知道姬飛峰這番話更是對自己說的。
蠻蠻突然說道:你真的很相信他,他能做到?
姬飛峰點點頭:我相信他,他一定行。
蠻蠻閉上了嘴。
玫公子擔心地說:路奇軒一個人能保護他嗎?
姬飛峰看著玫公子:你不相信他?
玫公子看看腋下承影劍道:我相信他的本事,但為什麼是他呢?
因為他想離開我們。
說話的是無顏,他一直沒有說話,但這句話說出來令玫公子等人感到一驚。
姬飛峰似乎心中已有了答案,他顯得很落寞:他說得很對。
魏圖騰道:想離開我們?
無顏看了看姬飛峰,姬飛峰點了點頭說:因為他不想見我,我師父的死與他有關係。
無顏嘆了口氣:路大哥不是一個逃避責任的人,但這件事也許要等到把陰屠殺了后才能解決,也許永遠等不到那一刻。
姬飛峰道:所以他與我在一起一直很難受,我能感覺得到,但陰屠一天沒有死,我就一天也不會與他了斷的,所以他逃避了。說白了,是我趕他走的。
無顏對姬飛峰道:路大哥逃避的不是你,也不是責任,他只是逃避這個過程,你也不必自責。
玫公子點了點頭,姬飛峰感激地看了看無顏,半晌,突然說:那你呢?你為什麼不走?
無顏立即明白了姬飛峰的意思,他轉過身來看著姬飛峰道:我已經逃避好幾年了,也無需再逃避了。
無顏的意思眾人也都明白。
不言而喻,席方平臨行之前之所以提出去樓蘭的意思就是希望他們能夠到那裡保住人界的力量。所以,現在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樓蘭。
但作為樓蘭國王子的無顏卻表現得心事重重。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離開那裡,但每一個人都相信,一定有一段傷心的往事令他不堪回。
無顏之所以步入中原,他也是在逃避,逃避那樁傷心的往事。
但現在,無顏認真地說他無需再逃避了。
這當然意味著無顏已經走出了自己的陰影,他挺起胸膛要面對過去,每一個人都為他高興。
但他們有誰又能想到,無顏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不僅僅是他在一瞬間重新堅立了信心,更重要的也許是他知道,逃避永遠不是一個辦法,至少不是一個好辦法。
逃避不是一個好辦法,許多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許多人偏偏採用這個不是好辦法的辦法。姬飛峰等人也不例外。
那他們又會逃避什麼呢?
也許他們不知道,也許他們心裡十分地清楚,只是想不起來,或者說不出口而已,因為逃避得太深了,深到忘了自己是在逃避。
魏圖騰的骨子中流淌著蠻人那種充滿了野心的血,他強悍,勇猛,但他卻不屑於用一些卑劣的手段,所以,他將整個蠻人都**了神農架,他要讓蠻人們證實給人界看看,蠻人的確是有能力稱霸整個人界。但他忘了,這樣的初衷恰好證明了一點,那就是他已經將整個人界視作了敵人,而陰屠所統領的魔界兵士只不過是他的一個籌碼而已。現在的舉動只不過是逃避他藏在血液中的那份野心而已。
姬飛峰是個修道之人,在對付陰屠的事件中,他表現得最堅韌,但也是最無情的。他以為這樣做是為了人界的安危,但他也錯了。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逃避了一種嫉忌,那就是對於席方平天將降大任那種身份的嫉忌。人界中的智慧,人界中力挽狂瀾的那個人只能是他。
玫公子生性平和,作為妖皇的兒子,他少了一些妖皇那種英雄氣概,但他還是走了出來,與這些人一起踏上了不歸之路,他的目的很簡單,報仇,為龍公主報仇,以仇恨來逃避思念。
蠻蠻知道,整個冥魈府已經讓魈皇出賣給了陰屠,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被魈冥符控制的人魈(其實還有冥魈府的門婆),但這是一種恥辱,他想改變這一切,但無能為力,這種恥辱感便更加強烈,於是他常常會用一種刻薄的疑問來質問別人,這同樣也是逃避。
野心,嫉忌,悲傷,部族……還有許許多多,只要能說出來的,就可以成為人們逃避的對象。
但人為什麼要逃避那麼多的東西呢?
沒有人能夠解釋。
魏圖騰等人在聽著無顏的決定時,想不出自己要逃避的東西。
那麼無顏倒底逃避的是什麼呢?
也許只有到了樓蘭國才能知道。
樓蘭國,倒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神秘,還是強大,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