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晨，天微亮，凈雲庵的庵門「吱呀」的露出一道縫隙，一個嬌小的身影走了出來，身後還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簍。

水依依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又要下雨了嗎？那她可要快一點了，否則晚了不僅采不到草藥，還要被雨淋，師父也會罵的。

她整了整身上青色的緇衣。自從那日她被聞訊趕來的姊夫護送回宮后，便求著父皇讓她出宮到這裡跟著無塵師太清修，在以性命相逼后，父皇最終還是同意了。於是，宮裡少了一個公主，而凈雲庵里則多了一個帶髮修行的小尼姑。

其實水依依原本想剃去頭髮的，可是師父卻不肯。師父說她塵緣未斷，心有牽絆。也是，她可以不去管父皇怎麼處置李安之，也可以不管宮裡是否又會有什麼新的流言，可是她的心裡還是會牽挂著父皇、星兒姊姊還有麟兒。還有，他那日摔下來受了傷，現在可好了？

水依依搖了搖頭，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再亂想了。除了親人，自己與這個塵世不該有太多牽絆，尤其是不切實際的牽絆。

雙手抓著竹簍的兩側，水依依在略有泥濘的山間穿行著。前兩日剛剛下過雨，鞋子很快就被泥巴弄髒了，可是水依依卻也顧不上了，看著越來越黑的烏雲，她的雙眼不斷尋找著山間的各種草藥，漸漸的走到了林中深處。

林中多蟲蟻，水依依拾起一根木棍，小心的探著路。突然，眼眸一轉，她發現在不遠處的草叢裡，有一朵淡藍色的小雛菊，正是她尋找多日的漫蘭星。

漫蘭星，師父說是天上的星辰掉落在凡間而化成的花朵，它能夠延續垂死之人的性命，是最難得的救命良藥了，只有有緣之人才能遇見，沒想到今日就被她給遇上了。

水依依滿心歡喜的跑了過去，雙手輕輕的托起漫蘭星細弱的花枝，小心翼翼的將它摘下。剛剛放到竹簍里，就只覺得腳下一陣劇痛，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一條泛著綠光的蛇，吐著信子盤在距離她不遠的身旁，雙眼戒備的盯著她。

腳上的痛楚漸漸減弱，變成了酥麻的感覺，水依依急忙撕開褲腳，只見雪白的腳踝上，兩個血洞正流著黑色的血。她連忙撕下衣角，用力的將傷口上方狠狠的綁住，慌亂的將跌落在地上的木棍撿了起來，朝著那條蛇揮舞著，希望能嚇跑它。

誰知那綠蛇看到她手中的棍棒，卻憤怒的立起身子，看樣子竟然有隨時撲過來再咬上一口的意思。

「走開、走開……」水依依大喊著，卻更加刺激了那條蛇，它大張著口朝水依依撲了過來。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電閃雷鳴般飛撲而來，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雙修長的大手緊緊的卡住大蛇的七寸，那條大蛇隨即軟趴趴的跌落在地，再也不能動了。

「依依，你怎麼樣？」

來的正是雲棲鳳，他其實一早就守在凈雲庵門口，看著水依依出了門，只是他怕被發現，所以只好遠遠的跟在後面，這才讓毒蛇有了可乘之機。

「都怪我，我應該離你近一些，這樣就能保護你了。」雲棲鳳懊悔的說著，單膝跪在水依依身旁，輕輕拉起她的褲管。

「你做什麼？」水依依戒備的看著他，雙手護住小腿，只是她覺得此刻連大腿都麻了……

「我要看看你的傷口。這條蛇俗稱綠竹，很毒的。」

褲管下，水依依雪白的小腿此刻已經發紫發黑了，傷口的血已經凝固住，小腿腫脹了起來，那紫黑色已經越過捆著小腿的布條朝大腿的方向蔓延。

雲棲鳳皺了皺眉，看了看一旁的葯簍，略帶驚喜的將那株漫蘭星拿了出來，遞到水依依眼前，「吃下去，快。」

「可是這是師父的……」水依依猶豫的看著他，搖了搖頭。

「依依，聽我的，你必須吃下去，否則會沒命的。」

看著雲棲鳳急切的眼神，水依依覺得自己的右手也有些麻了，她心裡隱隱害怕了起來，接過漫蘭星便放到了嘴裡。

雲棲鳳見她吃了下去，心便放下了一半，他深呼一口氣，趴到她的腳踝處，將剛剛凝固住的傷口用小刀挑開，然後雙手將她的腳踝牢牢抓在手中，用嘴用力的吸著傷口裡的血。

「別、別這樣，你會中毒的。你快放開我，送我回去，師父會救我的。」

一口口黑血吐了出來，雲棲鳳潔白的貝齒上都沾染了濃黑的血跡，「依依，綠竹的毒性很快，如果我現在送你回去，也許半路上你就沒命了。放心，依依，我一定會救你的。」

雲棲鳳不再說話，只是一口又一口用力的吸著傷口裡的毒血，直到吐出來的血變得通紅，他才停了下來。

將腰間的水囊解下，雲棲鳳漱了漱口，又從懷中摸出兩顆丹藥，一顆咬碎后敷在水依依腳上的傷口上，一顆自己吃了下去，接著他又撕下一塊乾淨的衣袍將傷口包紮好。

「這是什麼？」水依依問道。他替她吸了毒，是不是也會中毒呢？

雲棲鳳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山林中一陣大風刮過，壓抑了很久的雨滴終於從烏雲中墜落下來，豆大的雨滴砸落下來，很快就打濕了水依依的髮髻。

雲棲鳳急忙將外袍脫下，披到水依依的身上。

「依依，下山的路太長，咱們先去前面的山洞躲躲吧！」他不由分說的將水依依抱在懷裡，用身體護住她，朝著林中深處的山洞走去。

林中山路泥濘，加上暴雨，似乎更加難走了。水依依只覺得雲棲鳳的步伐越來越慢，連臉色也變得煞白，可能因為雨水打在身上太冷了，連他的嘴角也都泛著青白。

「我是不是很沉？要不放我下來吧！」看著他泛青的嘴唇，水依依終於開了口。

雲棲鳳微微一笑，「整個天下都是在我的懷中，你說沉不沉？」

水依依一愣，隨後便紅了臉。

看到她窘迫的樣子，雲棲鳳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怎麼能說這犯上的話？這天下是父皇的。」

「依依，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天下，就算再沉，哪怕是要用我的命去換，我也願意。」雲棲鳳連著說了幾句話，臉色更加的白了，腳下的步子也踉嗆了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加快了腳下的速度。雨水已經將水依依身上的衣服打濕了，他要快一些才行。

山洞裡有一些干樹枝，裡面的空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稻草，看來是曾經有人在這裡留宿過。

雲棲鳳將水依依放到稻草上，又撿起干樹枝將火升了起來。

稻草鋪僅能容下一個人，雲棲鳳很有自覺地坐在洞口的地上，將衣衫用樹枝支起來，把兩人之間隔了起來。

「依依，你的衣服要是濕了就烤烤火，你放心，我不會過去的。」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人靠在岩壁上低垂著頭，水依依看不清他的臉。

其實有雲棲鳳的外袍蓋著，她的衣裳並沒有濕很多，倒是雲棲鳳的衣服濕得厲害。

她本想要他將衣服脫下來烤一烤火再穿上，可是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洞外電閃雷鳴，雨滴如瀑布般落到地上，水依依有些害怕的抱住自己的雙腳，看到洞口處偶爾閃現的那一道道銀白色的閃電。

「雲棲鳳……」她小聲的叫了一聲，卻沒聽到任何反應，她狐疑的挺起身子，雙眼越過火堆望了過去，只見他的頭髮濕漉漉的貼在脖子上，頭低低的垂著，臉上毫無血色。

她站起身來，正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突然洞外一道閃電，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她嚇得大叫一聲，跌坐在稻草鋪上。

混沌間，雲棲鳳聽到了一聲慘叫，他硬撐著睜開眼睛。

「依依，你怎麼了？」他虛弱的扶著牆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

他的唇色發黑，臉自得如同白紙一般，腳步輕浮，險些跌在地上，饒是這樣，他還是咬著牙，踉踉蹌蹌的走到水依依身旁，單膝跪了下來，將她輕輕的抱在懷裡。

「依依不怕，我在這兒，我在。」

他的懷抱總會讓人覺得很安全、很踏實，水依依躲在他懷裡，覺得不再怕了，只是他的身上好冷。

「雲棲鳳，你怎麼了？你的身體好涼。」

「沒事，可能剛剛替你吸毒的時候，不小心中了毒，不過沒事，我吃了葯，死不了的。」雲棲鳳輕聲的說著，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

「不，雲棲鳳，你說這蛇的毒性很強……咱們走吧！現在就走，我讓師父救你，她一定能救你的。」水依依慌亂的想要起身拉著雲棲鳳離開這裡，可是雲棲鳳卻只是在笑。

「依依，你還關心我是不是？你不再生我氣了，真好、真好。」

「雲棲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麼？你起來，咱們快走啊！」水依依著急的皺起了眉頭。

「依依，如果等一下我昏睡過去的話，你不要管我，自己下山去。」

「雲棲鳳，到底怎麼了？一定是你吃的葯有問題對不對？可是我腳上也用了這個葯，怎麼沒什麼感覺呢？」水依依看著他憔悴的臉，心中有些隱隱作疼。

「依依，你別急，聽我說，這個葯是外傷葯，雖然有解毒的成分，但是裡面也有大量麻痹神經的藥物，是不能吃的，可是我身上沒帶別的葯，只能冒險了，不過你放心，我只會昏睡或者產生一些幻覺，不會有性命之憂的，你到山下之後再讓人來救我就行了。相信我，依依，沒事的。」雲棲鳳無力的坐在稻草上，身子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雙手環住水依依，讓她的頭貼在他的胸口。

「依依，你知道嗎？自從你走後，我過得一點都不好。我想你，瘋狂的想你，每時每刻只要一睜開雙眼，我總能看到你對著我甜甜的笑。我好後悔，當初為什麼不珍惜你？是我害了你……依依，答應我，回到我身邊好不好？」他的手輕輕的放在她的頭上，輕柔的拂過烏黑的髮絲。

「雲棲鳳，我們都回不去了，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水依依了，我的身上有太多的傷痕，它們都是我過去的烙印。」

「依依，我不在乎。」雲棲鳳只覺得眼前一黑，可是他卻不敢睡過去，洞外還在打雷，水依依會害怕。

「可是我在乎，我已經不是眾人仰慕的十三公主了，我現在是一個會被人恥笑的棄婦，成為了坊間的笑柄，而你卻依舊是那個風流倜儻，無數少女傾慕的雲公子，我們註定不能在一起的。」水依依苦澀的笑著，淚珠兒卻掉落下來，打在厚厚的稻草上。

「依依，不會的，我……」

「雲棲鳳，別說話，就這樣抱著我吧！最後一次，就讓我再放縱最後一次。」

師父說她的心放不下，這一刻她才終於肯承認，她心中放不下的，始終是他……

洞外的雨漸漸小了，雨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水依依躺在雲棲鳳的懷中，小手輕輕的搭在他的肚子上，感覺到他的肚腹輕輕的起落，耳畔是他的心跳聲，卜通卜通，和她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這是一種讓人陶醉的幸福感。

無數次的夢裡，她都夢到他這樣抱著她，沒想到今日居然成真了。

在堅實的懷抱中，水依依緩緩的閉上眼睛，沉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