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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快過完的時候從相澤傳來了消息。

和知那久病的大哥過世了。沒有留下任何子嗣。

父親的來信說打算立刻向將軍提出和知成為世子。因為大名的一切要事必須要將軍家的同意,而和知大哥的妻子也將在春天的時候離開相澤回到自己家的高知藩--她是高知現任大名的最小妹妹。也許要改嫁吧?合上書信,和知想起了那位頗有武家風範的大嫂節子,和多病的大哥其實並沒有多少夫妻感情的她其實和和知的感情挺好的。

--有時候想想自己的親大哥其實是被自己逼死的。

身體本來就不好,父母的寵愛都在弟弟身上,娶來的妻子也和弟弟談得來,臣子們一直就要求廢黜自己的世子地位,連藩里百姓也只喜歡那個能幹的弟弟…………好象所有的人都巴不得自己快點死去……

不過和知只是想想而已。

--就算你是我的親大哥,可惜你也是我的敵人。我從來不同情我的敵人。

小君跑來了,帶著一點笑和興奮的聲音:"葉大人他剛剛說想吃些魚呢!"

--府里的人已經已經習慣稱呼葉屋為"葉大人",葉屋好象也漸漸的放鬆了,不再在任何人面前都擺出一副恐懼和有愧的臉色了,他也不再總是怔怔的發獃發獃發獃了…………好象漸漸的對於身邊的事情有了一些些關心,也不再任何時候都想躲藏起來了。

秋風冷起來之後,葉屋的傷勢和嘔血舊疾已經沒有再發作了,起居正常,輔以精良藥物,大量的補品,那原來亦是習武的身體在慢慢修養,恢復,而他的心,也好象慢慢的無聲息的開融了……

--摟著他時,葉屋的氣息不再是慌亂恐懼只想著抵抗的了,信誓旦旦的不再作出讓他痛苦的事,只有淡淡的親吻撫慰,然後他一天天的放鬆下來,也將與另一個男人的親吻這事看得不再洪水猛獸了……想到這裡,和知把那封書信扔到一邊去,站起身來:

"是嗎?很好!"

--喜悅的口吻,和知光是如此想想那些就振奮了:"把飯端過去,今天一定要讓他多吃一點!"

天氣算是初冬了,葉屋早早的挪入了深深的內室。隔絕一切瑟瑟秋風,也不讓他看到蕭瑟的光景,只是每天被院里最美的紅葉采來插瓶賞玩。

--葉屋久病之後已經習慣躺卧著休息,坐起來的時候總是習慣的*著人,沒有人摻扶就走不了太遠的距離。所以又要他不受冷,也要讓他看到季節變化的美景,和知幾乎費盡了心思……走進內室的時候,葉屋獨自伏在案上對著那瓶一枝獨秀的紅葉,發獃嗎?不是,他流轉般的眼睛帶著一種天然的欣喜看著那姿態凌雲的紅葉一枝。

每個脈落里隱藏著的風霜好象都能被他看盡一般。

走到他身後,坐下,讓他不要*著那冰冷的柱子和不再溫暖的棉墊--*我的胸膛就夠了!沒有掙扎,葉屋放鬆的*住了他……是沒有力氣嗎?和知不想去追究了,只是知道他願意*在自己的懷裡就已經很高興了…………

"美嗎?明年你身體好起來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去江戶川邊看更美的紅葉。"和知又在許諾了……

--沒有答話,葉屋只是伸出手去,好象想碰一下那孤高的枝丫,輕輕一觸,怕它會被生人的氣息驚散墜落…………和知抓住了那隻想縮回去的手--被那溫熱而光滑的手一抓,剎那有種奇怪的慌亂感,然後被他輕吻在手背上了……卻莫名其妙的放下心來了…………

秋天的風,刮的天空莫名的高而開闊。

這年秋天雨很少。

風卻很大的日子裡,一天天都是那無雲的碧藍天空里風聲呼嘯而過的寂寞。

--寂寞的時候,他就在身邊了。

寂寞和那種溫熱的交織中,葉屋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第三種感覺了。

而這年冬天的雪卻又大又多……

在年關將近的時候,和知又陞官了,到世子那裡謝了恩,被留下觀賞武藏國門下有名的戲班\"金昌\"貢奉的喜慶能樂,高知藩送來的一路用海水裝桶存活的龍蝦早早的裝好了盛盤,喜氣洋洋的新年裡紛紛揚揚的大雪裡,和知卻一直在想著那個今天要孤獨了的人…………

怎麼又下雪了?房子里冷嗎?自己一個人吃飯他又不好好的吃了吧?沒有把小君帶出來讓他照顧葉屋,還是有少少的不放心的……熱鬧的聲音一陣陣的傳來,也露出笑容在喜悅的氣氛中和所有的人一起渡過今年的最後一場大雪最後一場歡宴。

看戲的時候大家開始安靜下來。

心思並沒有在那喧鬧熱鬧到不堪的戲上,酒也溫熱了--現在的自己越來越喜歡那冰冷的未溫過的烈酒,冰到澈骨可是飲下后在胸腹里燃燒起來的滋味是嘗過一次永生難忘的,就象是嘗到葉屋眼裡的淚水的滋味……不能想!嘗過他的眼淚,讓那苦而冰的澀澀的液體在舌尖上滑過,然後看他被自己的唇吮過後的微微紅腫的眼角,怕他痛卻由忍不住再一次俯下,再次嘗那冰而澀的淚…………

--就好象現在的自己,怕他痛,知道他恨自己殺了蝶,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他痛苦的來源卻絕對不能不願意放開手!

轉身倚到窗邊去,遠遠的廊下,飄飛的飛雪終究還是和北國是不一樣的……

北國的雪是呼嘯而來的,一夜之間壓滿了滿城滿鄉,看出去的時候,那雪是橫飛的,在大風裡橫越過天空,呼嘯著,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的狂暴……

而江戶的雪,再大也是紛紛揚揚的落著,靜悄悄的,無聲無息的覆下來,溫柔,溫柔間好象要使人窒息。在不知不覺中,被那種溫柔的雪扼殺了呼吸……

感覺不同卻一樣致命呢。

--知道葉屋非常喜歡雪。

看到雪就想起了他清亮如冰的眼,想著他一個人望著這皚皚白雪的孤寂,想著他想著他……

好想去陪著他!

也想把他隨時隨地帶在身邊,什麼也不想做,不想當什麼世子,不想做什麼二條城的高官了,不如果只能陪著你,看著你的微笑,只要能陪著你……

--孤獨的你。

突然想起了那位最開始吸引了自己眼光的蝶。她的艷麗和風姿的確再也無法從其他女人身上找到了,那種孤高美艷壓人的美麗只有站在原來那個葉屋身邊才合適啊……記得那時候的葉屋,高挑而自傲,風霜之中無法形容的寂靜冷漠,好象世上只剩下了他與她,他們走在哪裡都可以震伏一切人的眼睛。

--可是那是以前的葉屋。

至於現在的葉屋……

怎麼說呢?被折了羽翼的白鳥?再也飛不起來卻感覺依舊銳利。可是和知越來越喜歡他在自己懷裡流淚時候的脆弱……清亮依舊的眼睛里,連痛苦都是飄浮在上面的,無論有多恨有多傷心除了那次他從來沒有付諸語言來抱怨,也沒有任何話對自己說,他只是,低垂下眼睛去,然後再抬起來的時候,就蒙上了一層讓人心碎的水光…………

--讓人只能一把把他抱在懷裡。

什麼都不想再問了。

伸出手去接了幾瓣雪花,很快融化,帶給肌膚微刺的冰冷,而後是異樣的燒炙……

"又在發獃了……看什麼呢?"一個聲音響在身邊,那種溫和帶著乾燥爽朗氣質的人除了世子再沒別人了……回過頭來的時候,世子也坐下了,探頭出窗外。

--啊……說什麼呢?說我在想一個如雪般冰冷卻如酒般炙熱的人嗎?

世子突然回過頭來笑了:"我都沒發現呢……你真是眼尖。原來我的梅花已經開得如此之盛了!"

和知遙遙望去,在最高的景明殿後面的花園裡,世子那聞名全江戶城的百畝白梅已然全然盛放了……

這百畝白梅是世子年幼的時候從海外的商人手裡買到的百棵樹種,經過三十年的精心栽培,現在已有千棵之多。這種白梅是完全的純白,屬於重瓣品種,蕊為少見的微紅,在寒冬飛雪的天氣時候才會極度的盛放……世子很寶貝那些白梅,一般只折一些枝花貢奉給二條城的父親大人,其他的誰也不許攀折,也很少允許他人隨便進去觀賞。

和知是不在此限的。

記得小時候和知還一起和宏政照顧一棵生病幾乎要枯死的白梅。每年和著雪花,總會去看看和雪一起絢爛的白梅。世子站了起來,帶著邀請和自小就熟悉親近的笑容,小聲的說:"一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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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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