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色鮮艷,緩緩自我口角溢出,肺部定然受損,每說一字便帶出一陣急喘,我費力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司徒……要和我……證婚?」
路德維希淡淡瞧著我:「以前或許是,不過現在……誰也不能和死人證婚。」
我突然有想笑的衝動,而且當真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咳出不絕如縷的血沫:「只……可惜……我已見不到……他……向我求婚……」
世上的情殺案不在少數,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只不過,我這一個,實在象極惡劣玩笑。
路德維希皺了皺眉:「怪只怪,你對司徒的影響力太強。若不是他執意要與你證婚,我尚有法子將你送走,現在,卻是說不得了。」
無話可說,也無力再說。
背痛如火灼般向全身擴展開來,意識也開始漸漸渙散。模糊中,好象有人將我拖去角落,路德維希不時糾正方向:「這裡……就放這裡……板亘就快到了……」
板亘?我勉強掙扎著睜開眼,正對上路德維希冰藍色的雙眸,或是我眼中的疑惑委實太多,路德維希破天荒地一曬:「想知道原因?之所以留你一口氣,就是要你支持到板亘來了再死……這才令板亘象真正兇手,就演算法醫驗屍也查不出端倪。」
為何嫁禍?莫非這男人想獨坐笑收漁翁之利?
我心中一寒,想象不出兩個幫派互相殘殺時血流成河的場景。
路德維希似看出我心中所思,微微一笑:「你在擔心司徒?大可不必,我怎會對我未來的妹夫下手。幫他趁機掃平板亘是真。」
「妹夫?」太過震驚,我張開嘴,喉間適時又湧上一口腥甜,堵住了聲音。
「不錯。」路德維希眼中掠過一絲愉悅,「經過三年考察,我決定選中他做我妹妹的丈夫,自然,他也將是我們在亞洲最好的合作夥伴。聯姻,本就是家族交往間,一種極古老與有用的法子。能用在司徒身上,我很欣慰。」
難怪先利誘后威脅,最後槍擊,原來我的存在這麼礙眼,這麼引人除之而後快。
我苦笑,一張帆布突然迎頭罩下,眼前一黑,頓時光亮全無。帆布外傳來路德維希彬彬有禮的告別:「我先告退,祝你一路順風,先生。」
他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叫出來,因為我實在是一句聲音都發不出,兼之帆布厚實,我沒有被立時悶死已是萬幸。
大概會流血而死。
為了一個男人的求婚。
而且死後要挑起亞洲兩個大幫派的火併。
若一定要死,死到這個份上,也算我這趟紅塵不枉。
時間緩緩流去,我的體溫越發低了,痛苦反倒不再劇烈,代之的是空白的微茫。死亡的羽翼,這次當真是密密地蓋了上來。我幾乎便要沉入了永不會再醒的夢鄉。
一陣不甚明顯的腳步聲迅速自石道拐角處行近。輕咦一聲,腳步聲突然停止,來人顯然也極敏銳發覺不對,這種直覺,幾乎便是每個黑道高手必備。
沉默片刻,想來那人正駐足觀望。只是我藏身之處委實太好,竟連這人一時也發現不了。
發現我,及時送我去醫治,說不定我尚有救,當然更可能是來人先補一槍,將我這禍源徹底解決,但若不發現我,我便死定。
我自是想活。
雖然不知為何而活、為誰而活。
為了一個諾言?而這諾言卻在歲月里倦怠,越來越無法支撐我獨自面對這漫漫長夜,漠漠人生。
為了愛?人皆說要我,卻未見有誰能真正予我一個深信不疑的答案。
我曾將自已隱藏,那時節雖清寒,卻隨意安然,冷眼看紅塵里恩怨愛恨,來去洒脫;此刻身份重現,不知要比之前矜貴多少倍,卻只作了一件戰利品,任各路諸候爭來奪去,鏈子那端牽予誰尚不可知,我身上的桎梏卻已是牢牢戴定。
活著為了什麼?就為了在這逼迫重重中,用盡心機手段地支撐延續?或是滿足於男人的寵愛,柔情萬種奉獻身心?
極累。
左掌早已艱難摸出衣袋中的雷鳴二號,此時槍體堅冷正靜躺在掌心,只要扣動扳機,便可發出足夠求救的聲音。
我握緊,扣住,卻又緩緩鬆開。
生命如此艱難,世事更無足夠留戀,我為何?
肢體一分分僵硬下去,再過片刻,縱我有心自救,也要回天無力。
終於還是扣動。
呯地一聲,子彈呼嘯,直擊出去,在低空中劃過一道不可見的弧痕。如同,我對世間,留存的最後一絲希望。
死亡固然解脫,卻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
一個男人箭般竄了過來,一腳挑起將我蓋得密不透縫的帆布,槍口自然先對準我,大聲喝問:「你是誰——」
見到我的慘狀,聲音一頓,變得和緩,卻未減威脅:「怎麼回事?」
兩句話用的皆是日文。
我已經猜到來者是誰。路德維希當真好手段,好面具,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能讓板亘單刀赴會,闖入這明顯屬於司徒飛的領域。
我笑了起來,不出意料地,眼角餘光瞥見數十條從四面八方同時竄出的身影。聲音是再發不出了,我只有用沾滿血的唇,對板亘做了幾個字的口型:
是、你、殺、了、我。
路德維希再能算,也算錯了幾件事。第一,我的神經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堅韌,放在別人早就昏了過去,自也不可能再醒過來,我卻是個例外;第二,他怎可以忘了他親手送給我的槍,雖我不太會用槍,可槍的作用未必便是殺人,報警有何不可?
如今一下驚動如許人,我偏是唯一受害者兼現場見證人,別的不說,就板亘自已,為了洗清嫌疑,定要大力救我。
那就看要我生要我死的你們,究竟誰能贏過誰。
我唇邊含著笑意,心中一松,終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