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柔軟的床褥散著陽光的芬芳,為我打理客房的服務生必定很細心。

黑暗中,我靜靜地躺著,等待著體力的恢復。背上的傷痕不時傳來刺痛,提醒我剛才曾經歷過怎樣的激狂。

凡發生過的,必留下印記。我的人生,自格雷將我軟禁之日起,就再也不能回到原位。

菲兒是死在病床上的。她得了骨癌,發現時已是晚期,我得知消息后,只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雪白的床褥上,她的美麗並未因病痛而消失,蒼白著一雙手,拉住我,淚光微閃,含笑要我代她活下去。

會這樣說,分明是格雷已將對我所做的一切告訴了她,十有九還讓她看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帶子,可她再見到我時,神情依舊恬靜,投向我的眼光中,依舊充滿了愛,和信心。

她是真正的天使,給深淵中的我送來最後一線光明。因為她,我沒有徹底迷失成慾望的奴隸。

菲兒下葬的那日,我趁亂逃了出來,防範出乎意料地松,或許是所有的守衛都認為我已喪失行為力,連格雷也不例外。

動用最後一點人脈,我離開了義大利。沒有想要回去報復誰,無論是格雷,還是出賣我的經理,過往的歲月都被我斬斷在大洋那端,自此後,我只想如答應菲兒的那樣,好好地,平靜地生活下去。

誰能料,竟有一天,我還要回來面對這一切。

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凌晨三四點時分,就算沒有睡熟的人,反應也必比平時差些,何況經方才鞭打那幕,只怕沒人會想到我還能起床。

束緊衣物,悄悄地穿上鞋,我摸到了房門口。黑暗中行動固然不便,卻有效地瞞過了監視器,這是三號的疏忽了。

三號顯然有些心亂了,否則以他這種行家,不會犯這種錯。事實上,我的運氣實在不錯。

拉開房門前的最後一件事,是將點燃的打火機丟在房中的地毯上,望著藍色火苗迅速在地面上竄起,我微微一笑,閃身出門。

來時便已發現,我的卧室就在格雷的左近。雖不明白格雷是何用意,或他只是想方便隨時虐我,卻不料正為我提供可乘之機。

逃亡的經驗對我而言已經有過幾次,知道越是危急,越需要冷靜。走廊兩側,守衛的身影隱約可見,幸好,我房間的燈都已熄滅,面前這一段路都籠罩在濃濃的黑暗中。

敵在明,我在暗。這便是我要三號關燈的又一個好處。

稍走幾步,我緊貼在牆角飾壁里,屏住呼吸,注視著咫尺外的動靜。

我的房間內,火災警報的尖利鳴聲突然響起,凄厲劃過靜夜。

兩個黑衣人自走廊的盡頭急速奔出,一眼看到大開著的房門,面色劇變,撲了進去。

緊鄰的門打開,格雷頭髮微亂,俊臉緊沉,素來講求風度的身形竟似有一絲倉促,毫不猶豫沖入我的房間。

樓梯口傳來紛沓的大群人的腳步聲。

就是現在。

我輕巧向前一竄,閃進了格雷的房門。

站定,這才發覺一顆心怦怦地激跳,似要衝出體外。今天,果然是我的幸運日。

門外的聲響越來越雜亂,一些沖往樓下,一些搭電梯向上,另一些似是在院中發動了汽車,轟隆隆地好不熱鬧。這些想必都是去追擊我的,卻沒一個想到進格雷的房間來看一看。

怪只怪格雷的潔癖太重,做下人的自然是能避則避。馭下太嚴,也有它的壞處。

我第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手提電腦。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三分鐘,也許是半小時。

半掩的房門微微一動,格雷神情似有些煩躁,邊扯著頸間的領結,邊跨了進來。

總算等到了。我無聲鬆了口氣,從房門後轉出,一柄銀光閃亮的左輪在三步外對準他:「格雷,別動,我真的會開槍。」

格雷的反應大出乎我意料。並非一般人該有的僵硬或警戒,而是猛地轉過身,直直地看向我,聲音里似有一絲微顫:「你……沒走?」

我不得不揚了揚左輪,提示他身為階下囚的現實:「我會走,不過不是現在。這之前,先借你的電腦一用。」

格雷恢復了鎮定,一瞥我手中槍,淡淡道:「原來你還沒忘記我會在枕下藏槍的習慣。」

「那是我的運氣,也是你的不幸,」我反手推上門,冷冷道,「快些,不要逼我殺你。」

或許是我的殺意確實凜厲分明,格雷看了我一眼,不再說話,順從地走到電腦前,輸入密碼,接通網路。

「很好,現在,我說,你做。只要有一處不對,我就開槍。」格雷意外的服從令我有些忐忑,面上卻不敢稍露,「聽清楚了,凌庄A股……」

格雷的手指噼啪敲擊著鍵盤,越敲面色越驚訝:「你……你被凍結的產業什麼時候恢復了?」

「昨天。」我一邊要留意屏幕上的字是否敲錯,一邊還要分出七分精神來提防格雷的異動,實在辛苦,「你是用家族名義凍結我產業的,可惜你大概忘了一條,若族中有三個長老以上聯名簽印拒絕,這份命令就會無效。」

「三個長老?」格雷想了一想,終於明白,面色也跟著陰沉下來,「你怎麼會有他們的簽名?」

我聳了聳肩:「他們不是欠我人情,就是有把柄落在我手,怎敢不簽。」

「那你為何……」

「為何不早點回來搶這份家產是么?」我猜到他要說什麼,不由冷冷一笑,「格雷,你已將我逼得生不如死,真以為我還會想回來么?只要有一絲可能,我都不會想再遇見你。既已說到這裡,我不妨都告訴你,昨天的股市操控,全是我一手所為。」

格雷眯起眼,陰鷙地看著我:「不可能。就算你名下股權都已解凍,就算你已安排好代理,可你的資金還是不足——」突然愣了一愣,呆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報復的滋味實在不錯。我笑得有一些愉悅:「想通了是么?不錯,我哪有那麼多資金可用,一日的爭奪,已是快耗盡家底……強弩之末而已,最多只能維持到今天上午,午時必會全線撤出……可惜,這把梭哈,你沒敢跟。」

「那你現在想怎樣?」

格雷沉默半晌,居然未曾發怒。

這樣的格雷,怎麼看,怎麼令人心寒。

我再錯不起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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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見浮生不若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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