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年後,一個晴朗的下午,杜康獨自一人來到這個名為「情谷」的谷地。
這是三年前黑焰門冥王闕無天和江南第一美人周挽情殉情之處,據說三年前闕無天在中原武林高手的聯合圍攻下,自知窮途末路,所以帶著妻子跳崖自盡,因此有人就將這個地方取名為情谷。
畢竟闕無天雖殘暴不仁、滿手血腥,對周挽情卻自始至終專情不二,取為情谷,就當作紀念他的深情,也警惕後人不要再重蹈覆轍。
對於闕無天的死訊,杜康根本就嗤之以鼻,因為他不相信武功驚世駭俗的黑焰門四王之一,被江湖中人封為冥王的闕無天會這麼容易就死了;他也不相信以闕無天的聰明才智,真會這麼容易就走上絕路。是以他甘冒大不諱,冒著生命危險來到情谷想一探究竟。
果然如杜康所料,他在谷地里一陣尋找,非但沒有找到闕無天和周挽情的遺骸,還看見了谷地里有一棟以木頭搭成的木屋。
杜康想都不想,便往木屋走去。
木屋裡傳來一道嬌柔好聽的聲音,「天哥,是你嗎?」
杜康推開門,赫然看見一個宛如洛神再世的白衣女子正摸索著從桌邊站起來,那容
貌絕世無雙,那美麗舉世罕見,只可惜她的眼睛卻獃滯失焦,令人扼腕。
女子等不到回答,小臉略略一偏,似乎在觀察來人的動靜。「你不是天哥,你是誰?」
杜康走上前,「你的眼睛是中毒吧?」
女子一驚,身子連連後退。
「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杜康答非所問,只是睜著一雙眼,定定瞅著她,「你就是江南第一美人周挽情吧!闕無天呢?」
周挽情還沒說話,一道冷淡的聲音突地從門口傳來,一抹瘦長瀟洒的身影如山站立。
「我在這裡,你想做什麼?」
杜康沒有轉身,只是微微一扯嘴,「我猜得沒錯,你果然沒死。」
原來當年闕無天帶著周挽情跳崖,本就是權宜之計。因為他知道在自己重傷、孤立無援,而周挽情又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就算拼著一條命殺出重圍,也是兩敗俱傷,還不如自己另闢生路。
所以他選擇跳崖,選擇在這杳無人煙的絕谷和心愛的妻子隱居,讓冥王闕無天從此消失在江湖上,想不到即使隱居在此,不理世事,世事仍舊會自己找上門來。
闕無天帶著滿身的肅殺之氣一步步來到杜康面前,「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杜康滿不在乎地看著闕無天,「杜康,我來借東西。」
「你想借什麼?」
「神農醫經。」
闕無天劍眉一揚,「你借神農醫經做什麼?」
「治病。」
「治誰的病?」
杜康手一指,「你的病,還有她的病。」
闕無天冷冷一哼,「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自願來幫我們夫妻倆治病?」
「其實你自己可以解開自己所中的毒,但是你不願意,因為你不想在她身上的毒沒有解開以前先解了自己的毒,免得她獨自痛苦,免得她先你而死,是吧?」
杜康依親眼所見,毫不客氣地說。
被料中心事的闕無天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你想要什麼?」
「杜康每治好一人必得取走一樣東西,但看你願不願意給我那樣東西。」
「你說說看,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答應。」
「我想借你的神農醫經一瞧。」
「你為什麼非看神農醫經不可?」
「我說過了,治病。」
「治誰的病?」
「你的病、她的病,還有另外一個人的病。」杜康簡單說著,「你給不給,借不借?」
「神農醫經現在不在我手上。」
「那在哪裡?」
「我師父的墳里。」
「傲情天皇軒轅羿?」
「對!師父過世的時候,我把醫經給他陪葬,如果你要看醫經,就得開棺取經。」
「你願意嗎?」
「他是我師父,我不想打擾他老人家的安寧。」
「他不是我師父,而且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在哪裡?」
闕無天靜靜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高傲張狂又目中無人的俊秀男子。
奇怪,通常他對人都不太有感覺的,但是對這個自稱杜康的男子卻有一種好感,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相信他。
可他還是開口問:「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一去不回,恩將仇報?」
杜康一言不發,卻突然伸手在周挽情身上連點數下。
闕無天霎時大驚失色,一個箭步搶上前,「你做什麼?」
「你問她就知道。」
他忙問道:「情兒,你覺得如何?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周挽情楞了楞,眨眨眼,久久終於回過神,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一片光明,「天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得見了!」
「你什麼?」
周挽情抱著闕無天又哭又笑。
「天哥,我看得見了,我的眼睛看得見了!」
闕無天喜出望外,一回頭瞪著杜康,「你……」
「先別高興,我只是暫時移轉她眼睛所中的毒性,如果不儘快找到神農醫經解毒,只怕再過半年,她的眼睛就真要永遠與光明隔絕了。」
當下闕無天再無半點遲疑,「好,我帶你去。」
****※****
半個月後,闕無天帶著周挽情以及杜康來到天山頂。
闕無天指著山腳下的茫然山色和層層白雲。
「就在那裡。」
杜康眼睛一瞇,似乎不太相信。「你把傲情天皇葬在這裡?」
「這是師父晚年的隱居地點,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這地方。因為師父為了明月天女得罪太多江湖人物,樹立太多仇人,我不想他老人家連死了,都還不得安寧。」
「怎麼下去?」
闕無天淡淡一扯嘴,「這就要看你功夫夠不夠好了。」
說罷,他摟著周挽情的腰一躍而下。
杜康眉頭微微一蹙,無暇思索,也跟著跳下。
他以為自己這一跳,勢必死無葬身之地,誰不知天山之高、天山之險舉世罕見。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杜康卻發現石壁雖光滑無痕,卻有一個個的凸出小石塊,而每一個小石塊,都恰恰是他可以點足提氣之處。
幸好自己輕功學得不差,否則稍稍一閃神,只怕會跌得粉身碎骨。
沒多久,三人穿過重重白雲來到谷底,谷底四季如春、花草繁盛,潺潺溪流中,清澈可見魚蹤,這又是另一個人間仙境了。
闕無天領著杜康來到一處石碑前,石碑上簡簡單單刻著幾個大字——恩師軒轅羿與夫人柳夕堇長眠於此立碑人正是闕無天。
周挽情乍見父母親之墳,已然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倒在地,「爹,娘,情兒來看你們了!」
闕無天一語不發也跟著跪倒,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後扶起痛哭失聲的周挽情。……周挽情伏在闕無天懷中不住哭泣著,「天哥,我爹他是怎麼死的?」
「以師父的武功,放眼武林,還沒有人可以傷他,可是他為了不想讓師娘等太久,所以自斷經脈而亡。」
「自斷經脈?你是說爹是自盡的?」
「沒錯,他不忍師娘長眠於此,幾乎天天過來陪她。有一天,我等了師父很久,都不見他回來,才知道他已經……」闕無天說著,金色眼眸閃過一絲哀傷。
「那我娘呢?她又是怎麼死的?」
「如果我猜得沒錯,師娘應該是讓周紫焰下毒給毒死的,因為師父臨終前,曾經把神農醫經交給我,要我找出解毒之道,可是師父沒有告訴我師娘中的是什麼毒,所以我也無從找起。」
「天哥,你見過我娘嗎?她長得什麼樣子?」
闕無天微微一笑,「那時候我還小,記不得師娘的長相,只知道她好美、好溫柔,就和你一樣。」
「天哥,你……」周挽情嬌羞地瞪了他一眼。
闕無天沒再說話,只對著杜康一點頭。
杜康伸手往石碑上一拍,石碑登時裂成兩半,露出一個入口。
闕無天對著周挽情說道:「情兒,你在這兒等,我們去去就回來。」
說著,他和杜康兩人點亮火摺子踏入地道。
地道里幽幽暗暗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幸而有闕無天帶路,兩人倒是很快找到軒轅羿埋身的石棺。
闕無天來到石棺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打開石棺,取出一本早已發黃的書遞給杜康。
杜康正想接過,卻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尖叫——「啊!」
兩人渾身一震,對看一眼,隨即縱身奔出地道。
地道外,周挽情顫抖著身子站著,身後是一臉怨恨的周紫焰。
「你來做什麼?」闕無天跨步上前,一面瞪著周紫焰,一面關心地看了看妻子。
「當然是來看軒轅羿是真的死了,還是詐死。」
「你跟蹤我們?」
「不這麼做,你會乖乖帶我來這兒嗎?」周紫焰拋下周挽情,搖搖晃晃的來到地道入口,「他在裡面嗎?」
闕無天沒有回答,只是一個閃身,擋在她面前,「你想做什麼?」
周紫焰似乎沒有聽見他的問話,喃喃自語著:「師兄,你就在這裡面嗎?你為了躲避我,居然寧願待在這裡面?」
「師父已經死了,他早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周紫焰抬起頭狠狠瞪了闕無天一眼,又將視線轉向周挽情,「沒有關係?如果不是柳夕堇那個賤女人,師兄會是我一個人的,我們會有一群兒女,一群可愛的兒女。但現在師兄卻一個人孤伶伶地住在這裡,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說的同時,她似乎就要撲向周挽情。
杜康即時攔在她面前,同時說道:「軒轅羿在裡頭等你,你為什麼不進去找他?」
周紫焰臉上一喜,「你說什麼?」
「軒轅羿在裡頭等了你二十年,你為什麼不進去找他?難道你要他繼續等你二十年嗎?」
「你說的是真的?師兄真在裡頭等我,還等了二十年?」
「沒錯,如果不相信,你自己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紫焰半信半疑地看了杜康一眼,最後視線停在周挽情身上,「你和我進去!」
杜康搖頭,「不,她一進去,軒轅羿就不要你了,你難道希望他被搶走?」……「不,師兄是我一個人的,沒有人可以搶走他,他是我一個人的!」她兇狠地說著,記憶卻回到那日,那個原本張燈結綵喜洋洋的日子,如果沒有柳夕堇,那該是自己最幸福最甜蜜的一日,但這一切,卻讓柳夕堇給破壞了!
想著,她神情浮現一絲錯亂,急急跳進地道里嘴裡不住說著:「師兄是我一個人的
,沒有人可以跟我搶他,他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
周紫焰狂亂地叫喊著,手掌急推,將地道入口封了起來。
周挽情見狀忍不住大叫:「姑姑,不要這樣,這樣你會出不來,你會死的!」
闕無天搖頭,「情兒,算了!說不定這才是她真正想做,真正想得到的。」
「可是……」
「你忘了她是怎麼對你,又是怎麼對你娘的?她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但她總是把我養大,總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眼睜睜看她就這樣死去,而且她如果真的恨我,就不會一再救我,所以……」
「你錯了!她養你固然有恩,但你為她犧牲自身的貞操、幸福,為她忍受天下人的辱罵,你做的難道還不夠嗎?」
「我……」
杜康也點頭,「沒錯,對她來說,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她所想的,就是和軒轅羿在一起,如今她心愿已了,你又何必阻攔她?走吧!到開封去,讓我幫你們兩個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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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一輛馬車從開封「回春堂」緩緩駛離,不必說,車上自然是坐著闕無天和周挽情。
但見闕無天神清氣爽、英姿煥發,再不見眉宇間的抑鬱之色。
「情兒,你想去哪裡?」
周挽情偎在丈夫懷中,正閉目養神,經過杜康的妙手神醫,她和闕無天身上的毒總算都解了。
他們總算可以做一對正常的夫妻,不必再像過去為了怕連累彼此而相敬如冰,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
想到這兒,周挽情不禁輕笑出聲。
闕無天一手駕車,一手攬著她的腰,滾燙的唇親吻著她小巧的耳垂,低低問道:「在想什麼?」
「想你。」
「想我?」他湊過嘴,在她唇上一吻,「想我什麼?」
「想你堂堂黑焰門的冥王,人人畏懼的冥王,竟然當了三年柳下惠,守了三年的身,真是難為你了!」
闕無天不懷好意地瞅著她,將馬車駛離官道,來到一旁的樹林里。
「你這折磨人的小妖精,我是柳下惠,那你是什麼?你知道看著你,卻不能碰你、不能抱你,又不能愛你的感覺有多難過、多痛苦嗎?你竟然還笑我?看我怎麼罰你!」
「啊!不敢了!天哥,求你大人大量,饒了情兒吧!情兒下次不敢了!」
周挽情尖叫著躲入馬車裡,闕無天隨即跟入,起先還聽得見兩人尖叫調笑的聲音,
沒多久,一切就安靜下來了。
西方,一輪紅日正緩緩沉落,七彩的光芒投射在馬車上,隱隱可見那熱情纏綿的身
影,但誰理他呢?
太陽不理,星星不理,連月亮都不理,只有黑幕一寸寸籠罩下來,籠罩住這一對難
分難捨的愛侶,為他們作見證,為他們作屏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