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即使知道她不會有反應,他還是做了,沈斯喬鎖緊眉,馬上動身出門。

自沈斯喬走了之後,沈天微就一直待在花圃邊,大眼眨都不眨地盯著安詠心,生怕把生病的媽媽看漏眼。

而安詠心同樣的,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沈天微小小的身影,多感人的父女對話,但又何必扯上她?呵,他是沈天微的父親,但她從來沒承認過這是她的女兒,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沈天微的存在只會一次又一次提醒她這個殘忍的事實罷了,她討厭這個孩子,真的非常討厭;想著,安詠心突然伸手推動輪椅,緩緩靠近了花圃。

然而她的這一個動作,嚇呆了花圃邊的沈天微,她從來沒有看過媽媽自己動過,一直以來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爸爸做的,但……媽媽怎麼就動了呢?

安詠心無視沈天微,推著輪椅在花圃邊停下,看著滿園的鮮花,安詠心卻無法無動於衷,她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有聞過這樣的香味了,那是自然而真實的味道,是不會騙人的味道……

輕輕低頭,長長而柔滑的發順著她的頰邊流瀉而下,她只要稍微靠近一點點,就能聞到白薔薇散發出的濃濃誘人香氣,伸手輕點薔薇上的水珠,涼涼的舒爽感,這讓安詠心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展露一個淡淡的笑意。

這一切在沈天微的眼裡看來,是神奇得不能再神奇的,她小小的腦袋瓜里只有安詠心的歇斯底里,而現在陽光下,穿著白色紗裙,有著長長頭髮,聞著花香在笑的安詠心就像一個天使般美麗。

媽媽……是天使?

沈天微傻氣地放下了自己的小水壺,拿起一把小小的剪刀走到了花圃邊邊,她記得爸爸說過薔薇花有刺,刺到會痛痛,要摘花的話必須用小剪刀剪,學著爸爸的樣子,沈天微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朵嬌艷的白色薔薇。

沈天微開心地走到安詠心的面前,小手輕輕將那朵白色薔薇舉到她面前,媽媽看起來似乎不可怕了:「媽媽,給妳。」

安詠心的動作瞬間僵住,她抬起身,那雙因為鮮花而柔和的眼睛看著沈天微,變得暴戾而嫌惡,她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只是看著。

沈天微因為安詠心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到,舉起的小手輕輕放下又再次鼓起勇氣舉起,小心翼翼地說:「媽媽也喜歡白色薔薇花嗎?」

她也喜歡白薔薇?

安詠心冷笑了一聲,她這是在幹嘛?懷念?太可笑了,她不喜歡,一點也都不喜歡,他以為種滿薔薇花,種滿白色薔薇就能提醒她過去有多愛他嗎?太天真了。

猛地一把甩開面前高舉的白色薔薇,安詠心低吼:「我不喜歡白薔薇,我討厭它、我恨死它了,白薔薇是我最討厭的花,最討厭的。」

沈天微徹底受到了驚嚇,沒想到上一秒還是天使的媽媽,下一秒又變成了可怕的人,手中的花被打落,她小小的身子躲避地往後一退,卻沒有站穩,被一旁白色低矮的柵欄一絆,整個人狠狠地跌進了薔薇叢。

一聲稚嫩而凄厲的慘叫從薔薇叢中響起,安詠心錯愕地怔住,她眼睜睜地看著薔薇叢中那個小身影在掙扎,她稚嫩的皮膚被薔薇花下可怕的刺刺得鮮血淋漓、體無完膚,她越疼就越掙扎,越掙扎就被刺傷得更多,鮮血可怕地浸染了白色薔薇,怵目驚心。

安詠心僵住,有那麼一瞬間,她是下意識想要起身去將那個小身影抱出來的,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被自己這樣惡毒的想法嚇到,是啊,以前的安詠心絕對不會有這樣可怕的想法,她可愛善良,而現在……她為什麼要去救沈斯喬的女兒?呵呵。

沈天微的掙扎,讓她全身冰涼,她傻傻地想,當初那個孩子是不是也是這樣掙扎的,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哭喊著讓她救他?而她無能為力,她又為什麼要去救別的孩子,她不要、不要……

安詠心充滿血絲的眼,冷冷地看著薔薇叢中那個已經不再掙扎的沈天微,她學乖了或者是疼得麻木了,她抽泣的聲音哽咽,只能低低地說:「爸爸,救救微微,爸爸……」

是啊,就等他來救他的女兒,不是很好嗎……

就這樣,她冷冷地看著,看著沈天微幼小的身影傷痕纍纍,無助地哭泣,直到她聽到汽車的聲響,他回來了。

推開白色柵欄門的沈斯喬看到安詠心移動了位置,先是怔了一下,才緩緩想到是不是微微推的,可是微微呢?

慢慢走到安詠心的身後,他剛想出聲喚了一句:「詠心……」繼而,他被花叢中怵目驚心的一幕而嚇呆,那個小小的身影染滿血跡,幾乎快意識不清的呢喃:「爸爸、爸爸……」

沈斯喬的血液幾乎快倒流,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微微會就這樣死掉,他再不能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跟就在距離微微不到兩米的安詠心有沒有關係,他只能顫抖著手趕緊把沈天微從花叢里抱起,抱在懷中,染紅了他胸前的衣服,他不敢置信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安詠心,連忙帶著沈天微衝進了室內,留下了安詠心一個人。

慢慢的,她笑了……笑得心臟有點窒疼,淚水從眼角溢出,看著他這樣震驚和心疼,她應該有種報復的快感的,沈天微受傷了,他想必會鑽心得感同深受吧,是的,她應該是不後悔的,她應該不哭的。

可是淚水仍舊抑制不住地下落,她為什麼要用應該兩個字,她是該得意是該開心的才對……可是有個聲音卻在肆虐侵蝕她的思緒,說著,安詠心,妳好可怕,好可怕……

其實,一切,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報復的喜悅,為什麼……誰來告訴她為什麼。

調整好床上小人兒手上的針頭,檢查了一下點滴的快慢,杜詠維才蹙眉扯開襯衫上的幾顆鈕扣,在房間的小沙發坐下。

「你可以跟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抬眸看著床邊一直默不作聲的沈斯喬,杜詠維實在難以置信,沈斯喬究竟是怎麼照顧這個家的,最近他來這裡的次數是不是太頻繁了。

沈斯喬看著沈天微慘白毫無血色的小臉,心疼地俯身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確定她熟睡再走到杜詠維:「你相信嗎?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杜詠維哼笑,他當然很難相信,就在剛剛,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渾身是血躺在他的眼前,幾乎奄奄一息,他居然告訴他,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我不知道!」沈斯喬埋著頭,聲音幾乎有些暴躁:「我下午接到緊急電話出門了,但一個小時內我就趕回來了,僅僅一個小時……」

看到沈斯喬這樣,杜詠維知道他是認真的:「你出門前情況還好?」

「是的,微微在花圃邊澆花,詠心在圓桌那兒,我怕微微靠近會刺激詠心,就讓她遠遠地看著,結果……」

「結果怎麼樣?」

「我回來的時候,微微渾身是血地躺在薔薇叢里,詠心在花圃邊,離微微不到兩米的距離……」

杜詠維刷的一下從沙發上起身,語氣有些陰冷:「沈斯喬,你現在是在告訴我,你懷疑這是詠心的傑作?」

「我沒有這麼說。」沈斯喬輕聲回答。

「可惡!」杜詠維爆發地揪起沈斯喬的衣領,狠狠地看著他:「你沒有這麼說,但你這麼想了!從你的語氣、你的神態你都認定了詠心是兇手了!」

沈斯喬似乎也開始隱隱有些怒意:「那你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微微不小心自己掉進去了,詠心就在身邊一直看著她求救?」

「我不管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杜詠維低吼:「但我認識的詠心不是這麼可怕的人,她不可能刻意親手推微微進去花叢,也不可能無視微微的呼救。」

「我沒有說她是刻意的,只是詠心每次見到微微都控制不了她的情緒,也許她是病發失去理智才這麼做的。」沈斯喬紅著眼不肯示弱。

「不會的!」杜詠維狠狠推開沈斯喬,「就算詠心發病她也不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她的潛意識絕不會這樣。」

沈斯喬粗重地喘息著,疲憊地跟杜詠維兩兩對視,良久,他挫敗地坐回小沙發:「對不起,也許是我太主觀了……不過,詠維,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詠心看微微的眼神和失控狀態,但是,錯的的確是我,我不該離開,更不該把他們放在一起。」

杜詠維也稍作冷靜:「依你所說,詠心討厭微微,是潛意識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不過僅僅是這樣至於她做出這麼失常的行為嗎?還是因為有別的原因……」

沈斯喬抬頭,回想了一下這段時間以來安詠心的行為,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想法,卻又馬上否定,不可能……應該不可能……

「你在想什麼?」

「詠維。」沈斯喬忽然看著杜詠維:「我不知道有沒有別的原因,但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都沒找到機會。」

「噢?」

「我在想……詠心會不會是醒了?」

杜詠維震驚:「不可能!剛剛是我把她送回房間的,她幾乎沒什麼變化,她任何一個眼神和動作都瞞不了我,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不知道,只是一種感覺。」沈斯喬撐著額頭嘆息:「自從她第一次見到微微失控以來,她失控的次數就越來越多,偶爾我還會不經意發現她對我說的話有反應,她常常是靜靜的聽,而後就一點點開始反應,就算不是醒了,會不會也是正在有意識的階段?」

杜詠維不能掩飾內心的波瀾:「可是她醒了為什麼不說,仍舊保持這樣的狀態?」

「你說呢?」

沈斯喬跟杜詠維交換著眼神,他知道,杜詠維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們的潛意識都否認這個事實,詠心,不該是這樣完全充滿恨,不留退路的。

「你抽個時間帶她來醫院作個全面檢查……到時候,我會安排一個權威的心理醫生。」

「好。」

如果詠心真的醒了,他想,他會高興得近乎瘋掉,可是……如果她真的醒了,卻故意這樣折磨他,他該去如何面對,他該怎麼辦。

送走杜詠維,沈斯喬輕輕打開房門,走進他和詠心的卧室,一片漆黑。

她仍舊坐在窗檯前,靜靜的被籠罩在月光里,沈斯喬看著她,卻找不到當初的溫暖,他覺得冷,甚至有些涼。

緩緩走到她的身邊,在她的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晨縷,他倚著窗檯跟她一起發獃,突地,沈斯喬淡淡的說:「詠心,妳其實醒了對不對?」

即使掩飾的再好,安詠心也控制不住的顫抖了一下,她的目光依舊默然望著遠方不語,她知道,他在試探她。

「妳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要故意裝作沒有知覺。」沈斯喬的語氣極力平靜,卻不自覺有些提高。

她不是故意裝作沒有知覺,她是寧願真的沒有,也不要想這樣腦子裡被撕扯,讓她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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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愛不還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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