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眾人離開后,傅泓堯先是替她更換額上的濕巾,這才落坐在她床畔,大掌輕撫她火紅的雙頰,濃眉擔憂地緊擰。
「我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應該快馬加鞭趕去洛陽接你,你這愛逞強的性子,怕是沒救了。」
低沉的嗓音夾帶著一絲怒氣。等她醒來后,非得好好好跟她算帳不可。她可是承諾會平安回來的,結果看看她現在成了什麼模樣!
「不過幸好,你還是如預期中趕了回來。」
雖然是帶了一身傷病,但至少他不用再每日提心弔膽,擔心她是否發生什麼不測。她是個守信用的人,答應的事情,即使再怎麼不顧也會做到,所以現在才會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媛媛,你再也別想押鏢了。經此再爭,不會再有人答應你了,你最好還是死心吧。」
俯身咬牙在她耳畔低喃。誰叫她膽敢讓自己傷成這樣!這趟受託洛陽送信,將是她此生唯一的差事。
長指細細描繪她臉上細緻的五宮,唯有在此刻,她昏迷不醒時,他才能仔細看著她。隨著她一年比一年出落得愈見嬌美秀麗,她的美、她的獨特,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只想將她私藏起來,獨屬他一人。
「你總說我是花蝴蝶、雙面人,招惹一群鶯鶯燕燕,你又何嘗不是?只要與你接觸過的男人,無人不為你所迷。」
這也是最令他在意的。她不需要刻意展露,只需表現真實的自己,本身獨特的魅力,就能擄獲男人的眼光。
「媛媛,即使是帶著一身傷病,還是感謝你信守承諾,如期地趕了回來。」
直到此刻,自她離去後上心志不安的心,總算能真正放心了;挺拔的身軀俯身,連人帶被抱住她,薄唇吻住她柔軟的粉唇,輾轉吸吮,一路啄吻到她耳畔低喃……
疲累地睜開雙眼,覺得全身虛軟無力,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環伺周圍的景物,這是她的寢房。
對了!她想起來了,她已經回到鏢局,將小妹介紹給大家,然後她便走向那個討厭的男人,將玉佩丟給他,之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是昏過去了嗎?
強撐了那麼久,在回到鏢局后,終於再也撐不下去了,想必是嚇壞大家了。慘了!頭一次受託差事,就讓自己受傷回來,她鐵定會被眾人輪流給罵死的。
「大姑娘,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原本正開門探頭察看裡頭情況的月虹,在瞧見她清醒后,開心地跑了進來,一張小嘴吱吱噴噴,忙著告訴她昏迷后所發生的事情。
「大姑娘,你知道從你昨兒個回到鏢局,突然昏倒,就開始發起燒來,一直燒到半夜才退燒的,可是嚇壞了大家。尤其是一直守在你床邊的傅少爺,看你高燒一直退不去,威脅老大夫再不想辦法,就要他一條老命,那發狠的模樣可是嚇人得很。」
沒想到一向待人客氣有禮的傅少爺竟也會有這一面。想到昨兒個夜裡的情況,還真是讓她嚇死了,可見傅少爺一定很關心大姑娘。
「你說什麼?傅泓堯一直守著我?為什麼是他呢?」
梅姝媛驚愕地想起身,但是身子太過虛弱,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見狀,月虹趕緊上前幫忙將她扶坐起,將枕頭移到她身後,讓她得以舒適地靠卧著。
「沒錯,是傅少爺照料你大半夜,確定你退燒了,這才離開;這是少當家的意思。二姑娘剛回鏢局,人生地不熟的,怕她無法適應,老局主和夫人要陪在二姑娘身旁,所以就將你交給傅少爺照顧了。」
她也沒想到,兩人平時一見面,多半是吵吵鬧鬧、不歡而散居多,但大姑娘一出事,最緊張擔憂的卻是傅少爺,就不知大姑娘心裡是怎麼想的了。
「是嗎?」
明眸微斂,蒼白的小臉上無一絲特別的情感,僅只是冷淡地輕哼。
月虹對她淡漠的反應倒是不甚滿意。好歹人家傅少爺可是盡心儘力在照顧她,直到三更才離去,而這個大姑娘的反應會不會太無情了?忍不住又開始碎念:「大姑娘,傅少爺除了擔憂你的傷勢之外,前兩天,就開始來鏢局詢問你是否回來了,可見他是真的很關心你。」
「我知道了,拜託你就別再念了,好歹我也是個病人。」
梅姝媛受不了她的叼念,忍不住求饒。她才剛清醒,全身不舒服極了,有需要選在這個時候折磨她嗎?
月虹瞄了眼她蒼白的臉色,心虛地吐舌。
完了!她只顧著替傅少爺抱不平,倒忘了大姑娘從昨兒個回來到現在,只在昏迷中被硬灌了葯,還未曾進食。
「大姑娘,你先休息,我去灶房幫你準備一些吃的。」
月虹走後,房裡總算恢復了安靜。梅姝媛輕時了口氣,小手輕揉仍有些昏沉的額際,想起月虹的叼念,唇角忍不住逸出一聲低嘆。
她與那個男人之間的糾葛,等她身體好了、有精神時再來好好想一想吧。
一輛鑲著金邊的馬車甫停在傅府門口,一抹挺拔身形掀開布簾走下馬車,向他隨身的侍從低聲交代了幾句,並未走進傅府,而是轉向對街的梅峰鏢局。
「泓堯,你來啦。」
梅子云方踏出鏢局大門,正巧遇見傅泓堯,兩人迎面相照。「你要出門?」
傅泓堯注意到他神情凝重,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有事去一趟衛門。媛媛醒了,剛吃了些東西,你快去看她吧。」
梅子云話也不多說,拍了拍好友的肩頭,腳步匆忙往街門方向而去。
傅泓堯若有所思,瞥了他的背影一眼,隨即邁開步伐走進鏢局裡,一路往梅姝媛的寢房而去;走到半路,即被叫住。
「傅少爺,你來看大姑娘啊!」
月虹話一說完,在瞧見他含笑俊雅的臉孔時,小臉驀地一紅,暗罵自己這豈不是在說廢話嗎!
「這是要給媛媛喝的葯嗎?」瞧見她於上漆盤放著一碗湯藥。
「對。是我剛煎好,正準備要端給大姑娘喝的。」
月虹小臉上的紅暈末褪。這傅少爺長得真俊俏,怎麼大姑娘老愛跟他吵不停?一定是大姑娘性子太差的緣故。
「交給我吧。你先去忙別的事。」
傅泓堯主動接過兀自發愣的月虹她手中的漆盤,徑自往前頭不遠、梅姝媛的院落而行;來到她房門口,正欲推開房門,卻聽到裡頭傳來談話聲,是紅葉在她房裡。
「姊,有一件事,我從昨天就一直很好奇,我可以問你嗎?」
「什麼事?你儘管問。」
「你和那個傅大哥是什麼關係啊?」
「什麼關係也沒有。」
「你確定什麼關係也沒有?」
聽到這,俊臉一沉,再也忍不住地猛地推開房門,踏入房內,含怒的黑眸直視半卧在床榻上臉色蒼白的人兒,大步往床榻走去。
「傅大哥,你幫姊姊端葯來啦!」
紅葉來回看著兩人。雖然昨天才見過傅泓堯,對他的為人不甚清楚,但她曾暗地裡觀察過他——他對任何人都能談笑風生、溫和有禮,甚至跟一群鏢師也能豪情暢談,唯獨面對姊姊時,似乎多了一些不尋常的火藥味,這一點令她深感興趣。
「紅葉,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你姊姊有一些話要談。」
傅泓堯朝她溫和一笑,為免待會兒嚇到她,還是請她迴避的好。
「好。那你們慢慢談。姊,我晚一點再來看你。」
紅葉雖然很想留下來看戲,但人家都擺明了不給看,她也只好遺憾地先行離開,離去時不忘好心地關上門。
待紅葉離開后,房門重新關上,傅泓堯一臉怒氣,落坐在床畔,黑眸注視著她含倔的蒼白小臉,心下一軟,調侃地說:
「就不知是誰,十歲那一年,一直纏在我身邊,吵著說將來一定要嫁給我。」
聞言,梅姝媛狠瞪了他一眼。這男人還敢提那一年的事情!
那一年,她陪同爹娘、大哥,以及幾名鏢師,一同押鏢走了一趟、水平縣,回來途中,就在懷寧城郊外,遇上突襲的一群蒙面黑衣人,當時眾人忙著抵禦外敵,爹只來得及要嬌小的她躲在木箱旁,交代她千萬別出聲。
但是,最後仍是被發現了。就在一名蒙面黑衣人大刀即將砍向她時,傅泓堯突然出現,不僅救了她,也幫助大家將黑衣人打退。驚嚇過度的她,有很長一段時間,變得十分依賴他,就連之前看他不順眼,也都改觀了。
當時她的改變,最開心的莫過於雙方長輩,傅夫人甚至在鏢局眾人出門押鏢時,讓她在傅府小住,而且寢房還是安排在傅泓堯院落里,與他相鄰的廂房,也讓她可以更方便纏在他身邊。
就在她厚著臉皮,吵著將來一定要嫁給他時,這男人卻只是笑得一臉桃花,摸摸她的頭,然後轉身和一群女人談笑風生,讓她在後頭氣得火冒三丈。
日子久了,她也逐漸死心了,對他的失望轉變成比先前更深的厭惡。
「那是我年幼無知,一時沒看清你花蝴蝶、雙面人的本性,好在及時清醒,才沒陷得太深。」
梅姝媛現在只要想到以前自己做的蠢事,就覺得丟臉極了。這男人是標準的花蝴蝶,她不想跟那群女人一樣,在他身後追逐。
黑眸深沉地注視著她不願正視他的小臉,並未因她的話而動怒,聽出她話里的真意,她若是真不在意他,也就不會如此介意了。
「所以你現在是承認喜歡我了?」
瞧此刻的她,連一眼都不願看他,那他就非得要她眼裡只有他才行,哪怕兩人又要吵起來。
「那是曾經,不是現在!」
梅姝媛橫了他一眼。這男人笑得一臉狐狸似的,看了就礙眼。
「好。我知道你喜歡我,不用再強調了,先把葯給喝了吧。」
故意扭曲她話里的意思,舀了匙湯藥,送到她嘴邊。
「你……」
這可惡的男人在胡說些什麼!梅姝媛氣得準備開罵,這一開口,馬上被送進滿口的湯藥,小臉因口中的苦澀,瞬間皺成一團。
「乖乖把葯喝完,我有準備一些蜜餞,等會再給你吃。」
看到她一副想罵他,卻又因嘴裡的苦澀,只能睜大雙眼瞪著他的樣子,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
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早在這男人踏進她房裡時,就被她千刀萬剮了。他以為他是在哄小孩啊!在被逼著喝完最後一口葯汁時,不待她索討,一塊蜜餞送進她嘴裡,酸甜的滋味,瞬間在她嘴裡化開,淡化了口中的苦味。
「謝謝。」
雖然不情願道謝,但他畢竟照顧了她大半夜,她可不想再聽月虹說她是個不懂得感恩的人。
「雖然燒是退了,但你的臉色仍然很差。傷口換藥了嗎?」
長指將她臉頰上的髮絲挑弄到她耳後,黑眸憐惜地望著明顯瘦了一圈的她,這丫頭真的不懂得照顧自己。
「月虹幫我換過葯了。你不是很忙嗎,怎麼有空來?」
據首微垂,習慣了兩人每回的針鋒相對,像現在這樣平靜的談話,反倒令她不習慣。
「事情忙完了,就過來看看你有沒有好一點。」看出她的不自在,黑眸含笑。
「那位賀姑娘是誰?還有,那塊玉佩又是怎麼一回事?」
清澈的明眸直視著他,望進他黑眸深處,她總該知道間接害她受傷的人是誰吧!
「媛媛,你在吃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