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根據公司的規定，辦公室里不能養寵物。」展勁融攤手強調。

「你是老大，不能你說了算嗎？」她嘟唇耍賴道。

「不能。」他溫和但堅定地對她搖搖頭。

「可是……可是根據專家的研究顯示，在辦公室里養寵物有很多的好處耶！比如說培養和諧氣氛、提升員工士氣、增加工作效率……」她絞盡腦汁努力要說服他。

她記得好像在電視新聞還是報紙上曾看過這樣的報導，因此每想出一個好處，就扳一根手指。

「你是天生的數學障礙，工作效率好不好跟養寵物完全無關。」他涼涼地說道。

他的話，狠狠地打擊到她的罩門，讓她肉痛得簡直想哭。

「你敢抱怨？當初是你自己要收我這個效率差的人耶！」她含怨怒瞪著他。

虧他提起，她才又想起，推她陷入數字地獄的人，他也有一份！

「我沒抱怨，只是陳述事實。」他又補了一句殺人不見血的狠話。

「展勁融！」她脹紅臉，惱羞成怒地跺腳。

見她被他逗得生氣臉紅，他反而笑了起來。

「可惡！有什麼好笑的？會計學不好又不是什麼罪過。」她被惹得幾乎暴走，由跺腳變為跳腳連連，卻拿他的嘲弄笑容一點辦法也沒有。

「公司有公司的規定，我也有我的原則。我已經因為安排你的事而破一次例了，再來一次的話，恐怕會很難服眾。」

「喔。」她低下頭。

「乖，先去沙發坐下來等我。」他對她溫柔一笑。

她咬咬唇，點了點頭。

想想也是啦，要求他不斷地破例的確是在為難他，因此她只好乖乖地閉上嘴巴，到一旁的沙發坐下等他。

等著等著，她覺得肚子餓餓的，但瞧瞧展勁融，好像還有好幾份公文夾放在手邊沒動，看來還要等上好一會兒時間。

好幾次她加班趕報表時，他都以十足的耐心，等在一旁陪她完成工作，所以現在換她等他，當然不好意思開口催促。

瞄了他一眼后，她悄悄把鞋子脫在沙發底下，整個人窩進沙發上，打算用睡覺來抵抗飢餓感。只要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展勁融批完最後幾份公文後，便起身收拾，拿起公事包及外套，轉頭要叫她時，卻發現她早已經橫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

他走過去，一手搭在沙發的椅背上，彎腰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曼衣妹妹，我們要回去了。」

她低聲嚶嚀一聲，嫩唇不自覺地噘起，十分可愛，讓他為之心旌動搖。

他輕輕撫著她睡得有些紅通通的柔嫩臉頰，在她耳邊再一次溫柔喚道。

「曼衣妹妹，要我抱你上床嗎？」

「……好啊……」她在半夢半醒中，竟然軟語地回應了他。

他的眼眸閃過一陣光芒后，瞬間變得深濃，接著是失笑。

「傻丫頭，你答應了什麼事，都不知道嗎？」他寵溺地笑道，趁她迷糊時，又低頭竊得幾枚香吻。

「展勁融？」她閉著眼，忽然出聲喚他。

「嗯？」他溫柔地回應。

接下來，他等了老半天，卻沒聽見她再說任何一句話，只發出細細淺淺的呼吸聲。

他笑著搖搖頭，發現她是睡著了，正在囈語。

他的心裡有一絲的高興，原來她在夢中都想著他呢。

正要再伸手搖醒她時，她突然又開口了。

「……你心裡那個人……是誰啊？」她的嗓音有些撒嬌，卻又小心翼翼得讓人心疼。

怎麼？她還是沒領悟他的心意嗎？

還是他做得仍然不夠？

「你聽好了，我心裡那個人，是個姓姜的笨丫頭。」他的嗓音帶笑，很大方地在她耳邊公布答案。

「……噢……跟我的姓一樣耶……」她喃喃地說道。

他蹙起眉，覺得不太對勁，伸手拍拍她的臉。「曼衣，你醒了沒有？」

「……嗯……」她撒嬌似地嚶嚀了一聲，又回歸安靜狀態。

靜默了兩秒鐘，她的眼皮突然彈開，呼嚕一下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愣愣地望著他，表情傻氣得不得了。

「發什麼傻？」他又拍拍她的臉頰。

「沒……我、我剛才作夢……」她抬手揉揉眼，不清不醒地喃喃自語。

作夢？

展勁融聞言一僵，雙眉忍不住蹙起，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夢到了什麼？」他試探地問道。

「我夢到你跟我說，你心裡喜……喜歡的人是……」她愣愣地望著他，忽然住了口，臉蛋也馬上脹紅了。

「嗯？」

「是夢……應該是夢……我怎麼會夢見你說你心裡喜歡的人，是……」她捧著發熱的腦袋，用力搖了搖，像是要把自己從美夢中喚醒。

「是個姓姜的傻丫頭，對不對？」

他神情變得有些僵硬，平板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說過的話。

「哇！你會讀心術嗎？」她又驚恐、又崇拜地瞪著他。

他臉色一變，眼中冒出怒火，幾乎要被她氣得吐血。他剛才對她表露了心意，竟然被她當作是說夢話嗎？

於是他伸出手，像小時候捉弄她那樣，一掌按到她的額頭上，重重地將她的腦袋向後一推。

「唉呀！」

她的腦袋向後一仰，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歪倒在沙發上。

他逕自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要回去了嗎？等等我呀！」她愣愣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后才回過神來，趕緊從沙發上爬起來追上去。

她一下地跑了兩步，腳丫子踩上地毯的奇異觸感瞬間提醒她忘了穿鞋，這才又急急忙忙地回頭，從沙發底下把鞋子撈起來，抓著鞋一邊跳、一邊跑、一邊追。

勉強穿好鞋，又蹬蹬蹬蹬地跑了一段路后，才追上正要進電梯的他。

眼看電梯門就要關了，她驚呼一聲，飛快衝到電梯門口，抬起兩手，用力撐開差點關上的電梯門。

展勁融靜靜地站在電梯里，一點也沒有幫忙的意思。

「喂喂喂！你該不會是要放我鴿子吧？我好歹餓著肚皮等你下班耶，怎麼可以這麼無情無義啦？」擠進電梯里后，她抱著他的手臂，對他生氣地叫道。

「曼衣妹妹。」他面無表情地開口。

「幹麼？」

「你這個笨蛋，簡直笨到家了。」他的語氣淡淡的，眼眸中的火焰卻早已經竄到半天高了。

「你……你幹麼突然罵人啊？」她不解地看著他生氣的臉。

「你欠我一筆，以後我會討回來的。」他瞪著她，忽然說了一句已經許久不曾對她說過的威脅話語。

本來他打定主意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欺負她了，但她實在太可惡，良心被狗吃掉了，不把她欺負回來，對不起自己！

展勁融恨恨地想著。

聽到小時候他常捉弄她的話，她嚇得鬆開他的手臂，下意識地倒退一大步，背脊貼在電梯的金屬壁上，跟他拉開最大的距離。

他斜眼掃了她一眼，似乎很滿意他的威嚇效果，唇邊竟然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什麼、什麼？我又沒惹到你，為什麼會欠你一筆？」她緊張地大叫。

她根本沒有為大虎求情成功，他又沒讓她在辦公室里養大虎，那她是欠了他什麼了？

「哼！你自己明白。」

聽了這句話，姜曼衣越發肯定，他一定是要故意惡整她，才會給她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可惡……

她要是知道欠了他哪一筆，還會傻傻地追著他進電梯自投羅網嗎？

沒能將貓咪留在辦公室，會計部的人都很失望。

派出看起來最得力的人士姜曼衣去說情，結果也沒什麼用，讓他們更失望。

老總不答應，誰也沒辦法，大家只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為大虎買的食碗、乾糧、貓砂盆、玩具、小衣服等通通送給姜曼衣，並且承諾會到她家去看大虎。

將大虎帶回家后，大虎的魅力旋風同樣在瞬間橫掃整間武道館。

學員們愛極了花色漂亮的虎斑貓，由於貓咪正值活力最旺的年紀，剛好有一群人陪著消耗精力，因此到了晚上，大虎便乖乖地窩在姜曼衣的床上睡覺。

在公司里嚴正堅定地拒絕了將大虎留在會計部辦公室的展勁融，在假日傍晚受姜大福邀請，來到姜家吃晚飯，飯後順便到她房間看貓。

沒想到他一見到大虎，竟然像是一見如故般，一人一貓很快就打熟了，混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

坐在她自己房間的木質地板上，姜曼衣有些張口結舌地瞧著和貓咪玩得像個孩子的大男人。

「我以為……你不喜歡貓的。」

「我是不知道我會喜歡貓。」他抬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逗著已經玩了一整天，早已累得窩在他大腿上不想動的小貓咪。

小貓被逗得鬧脾氣，不高興地用力揮爪，在他手背上留下不痛不癢的淡淡抓痕。

「什麼？」她聽不懂地對著他猛眨眼。

「我家從來就不準養寵物，從小到大，沒有養過狗，也沒有養過貓。」

「真是可憐……」

她對他細數從小到大養過的寵物，除了貓狗以外，還養過兔子、天竺鼠、十姊妹等等。

酷一點的有蜥蜴、獨角仙，更酷的是有次學員甚至捉到一隻果子狸，送到她家來豢養。

「我知道。小時候我常看你照顧那些動物，當時挺羨慕的。」

「羨慕？我記得你都會欺負我的寵物。」

「那是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

「因為我喜歡欺負你，連帶也喜歡欺負你心愛的寵物。」他淡淡地瞥她一眼。

「厚！你真是壞蛋！小時候你欺負我的那些事，簡直造成我童年不可磨滅的心靈傷痕耶！」她生氣地打他。

他握住她拍打他胸口的手，想起當年幼稚愚蠢又彆扭的不成熟行徑，自己都想失笑。

不成熟的男孩，常會以欺負來表達對女孩的喜歡與重視。所以，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喜歡上她了吧？

「我很抱歉，真的。」他忽然凝住表情，十分慎重地對她道歉。

她愣了愣，隨即飛快地抽回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唉呀，算了算了，我是唬你的啦！我的記憶力其實沒那麼好，很多事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嘴上說不在意，實則是口是心非。但他的一句道歉，卻莫名地解開了她心中的束縛。

小時候常被他欺負，有時她都要以為他是不是很討厭她，才會對她這麼壞。沒想到，十幾歲的時候，竟然還偷偷喜歡上他，害她一度感到十分自厭又痛苦。

對方那麼的討厭自己，她竟然還喜歡人家，要是被他知道的話，她會不會被嘲弄得更凶？會不會被欺負得更慘？

後來一位大姊姊告訴她說，他們之間的家世差太多，根本不速配，再加上他訂婚的消息，這才讓她真正感受到他們兩人之間有多麼遙遠，傷心了好久好久后，才對他徹底死了心。

現在，她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心裡某個地方，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急著想從那個地方破繭而出。

曼衣下意識地將那股躁動壓抑住。

她有預感，那股躁動的意念十分強烈，破繭而出之後，她和他之間可能將會改變，她和他之間的一切，也將再無法回頭……

她覺得現在一切都很好，不想有什麼改變。像這樣平靜安詳地和他窩在地板上一起玩小貓，她已經很滿足了。

看著他捏起貓咪的小爪子，擺出投降狀，貓咪則是一臉無奈又想睡的模樣，根本懶得理他，讓她差點笑翻。

他把貓塞在衣服里，拉著她一起倒在地板上。

躺了一會兒，他轉過頭來，對上她的眼。

對望之間，時間和距離都變得好模糊。

她不知道他們對望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和他之間的距離是如何拉近縮短的，總之，當她意識過來時，她已經和他擁吻在一起了。

為了調整更適合舒服親吻的姿勢，他帶著她翻動，才動了一下，兩人身下突然傳出貓咪的尖叫聲，接著一道貓影從兩人之間的縫隙間竄出，迅速逃進床底下。

兩人都被嚇了一大跳，對看了幾秒，接著莫名地一起大笑出聲，親吻的氣氛完全被破壞光光。

他嘆息了一聲，拉著她再倒回地板上。

兩人手拉手、肩並肩，躺著看她房間天花板上的一大片夜光星星。

那是他某一年心血來潮時，特地帶了梯子來到她的房間，幫她貼上的。

日頭沒入地平線，他們不急著開燈，靜靜地看著無數的夜光星星，在房間越來越暗之後，散發出越來越迷人的黃綠色螢光。

她在黑暗中微笑起來。

管他心中最喜歡的那個人是誰，她是算第三者還是第四者也都無所謂，只要他能這樣陪著她，戲弄似地親吻她，就已經讓她受寵若驚，她不想再要求更多了。

看著天花板，她這才發覺，他在她的童年中，不一定都製造了欺負她的許多壞記憶。

像這些夜光星星，就是他在她生命中留下來的美好痕迹。

她閉上眼，假裝自己正對著星星吐露心意——

展勁融，我喜歡你。

展勁融發現姜曼衣最近好像又有新鮮事在忙乎著。

「聯誼？」

他挑挑眉，嗓音緊了一些。

減肥事件剛落幕，大虎事件剛結束，她又找到其他花招來玩了？

她還真會替自己找樂趣。

姜曼衣神經大條，沒有發現他的奇怪表情。

「對呀，沒想到公司福利真好，前幾天才知道公司里竟然會不定期地舉辦聯誼活動哩！」她一臉興奮地答道。

她愉悅的表情瞧在他眼裡，教他滿心的不是滋味。

「真是不能放心的傢伙……」他喃喃說道。

「什麼？」她沒聽清楚，又問了一次。

「是什麼樣的聯誼活動？」他沒理會她的疑問，逕自問她另一個問題。

「就是大家約下班后一起去吃飯、唱歌，多認識一些朋友啊！」

他的眉毛擰了起來，嗤道：「這有什麼有趣的？」

「認識新朋友很好玩啊！只不過學生時代是校外踏青烤肉，現在改成吃飯、唱歌而已。」她遞給他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

他則回以「不明白也不打算明白」的頑劣表情。

「喂，你別告訴我，你在學校念書的時候，從沒跟其他學校的女生聯誼過喔！」她不滿地插著腰瞪他。

「是不曾，我學生時代的空閑時間，全都被老爸徵召到身邊，泡在公司里實習了。」

「喔～～」她的語氣有些憐憫。

「怎麼？沒有聯誼過很可恥嗎？」他有些不滿地對她挑眉。

「不可恥。」她說。

但她的眼神卻寫著大大的「很同情」三個字。

「你以前……常常參加聯誼？」他好奇地問。

「對呀！一大批人一起出去玩很有趣，還能認識不少新朋友。聯誼好玩得不得了，你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他的語氣有些乾澀。

不過他知道，她這句不知道是真同情還是假風涼的話，是剽竊自某家炸雞廣告小女孩的台詞。

「雖然沒參加過聯誼，但我知道出了社會之後的聯誼，和學生時代的聯誼大大不同。」

「廢話！學生沒錢，只能到免錢的郊外吃烤肉，上班族有賺錢，所以改吃大餐，當然不同啊！」

「不，不是這個。」

「不然你是指什麼？」

「出社會之後的聯誼，撞見恐龍的機率，恐怕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

「恐龍？」她愣了愣。

他一臉慎重地告訴她。「你才剛出社會，就急著去聯誼，小心會被恐龍嚇哭回來，到時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

一瞬間，姜曼衣的額上畫下三條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