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初露端倪】

聽見話音,蕙畹這才看向旁邊的女子,十四五的年紀,秀眉上挑,下面一雙和清公子很相似的鳳眼,挺鼻紅唇,皮膚白皙,穿著一件大紅暗花羅帶雲肩女衫,下面同色的大鑲邊百褶裙,行動間,裙擺微動,露出腳下一雙雪青緞串珠蘭花紋繡鞋,頭上梳著時興的挑心髻,扁圓形,兩鬢髮垂至雙耳處,上插著一朵銀鍍金鑲寶石碧璽花,耳際帶著金鑲珠翠耳墜,手裡捏著羅帕,微微擡手,露出一小截凝雪似地皓腕,腕上掛著一對玳瑁金鐲,身量雖不高,但豐滿勻稱,雖無十分姿色,但也富貴動人。

且微微橫起的雙眉和嘟著的嘴唇,可以看出可愛之餘的幾分刁蠻,蕙畹聽她問自己,暗想自己該怎麽回答,宗民卻已經開口道:

「她是畹兒,你不要找她麻煩」

一句話卻引得在座的人都看向蕙畹,一時的目光焦點,倒令蕙畹不禁有些尷尬,尤其那個請公子,一雙瀲灧的眸子盯著她打量,蕙畹還真有些不自在,宗偉不著痕迹的微微側身,擋住大部分視線道:

「好了!清公子你這個主人今兒可來晚了,一會兒勢必要罰酒三杯才像話,是不是」

衆人都轟然叫好,李瑞清目光一閃,掃過他後面的蕙畹,眸光在宗民宗偉面上游弋片刻,爽快的道:

「這有何不可,一會兒可不僅要喝酒,還要作好詩出來,你們難道不知,李白斗酒詩百篇,本公子喝醉了,也是錦心繡口的」

衆人不禁大笑,李毓蘭道:

「我也要和你們一起玩」

宗民不禁微微皺眉,宗偉卻笑道:

「二小姐,聞得您馬騎的甚好,鞭子使得也好,倒是沒聽說您讀過書的,怎麽近日越發進益了」

蕙畹不禁暗暗皺眉,這話裡帶著微微的諷刺,恐這為大小姐受用不了,正想著,李毓蘭蹭的站起來道:

「張宗偉,你不要看不起人,再說女子哪有書讀的太好的,不過些許認識幾個字就罷了,我姐姐也讀的書不多,不是照樣母儀天下」

提到皇後娘娘,下面的話就不能接了,不然是大不敬之罪,宗偉嘴角輕撇,目光若有若無的掃了蕙畹一眼道:

「你不知道罷了,咱們大燕也有那博覽群書,不輸男子的才女的,在下有幸識得一個,若是她能去大比,一甲狀元也不過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的」

蕙畹悄悄挪腳,在宗偉鞋上重重的踩了一腳,宗偉哎呦一聲,衆人正有些出神,一聽他哎呦,急問怎麽了,宗偉彎腰撣去鞋面上的灰塵,不著痕迹的睨了蕙畹一眼道:

「無事,不過是腳趾被不知哪裡來的蟲子咬了一口,已經好了」

衆人不禁莞爾,李瑞清目光微深,看了被張家兄弟明顯護著的丫頭,心裡不禁暗暗納罕,悄悄打量了幾眼,一身丫頭裝扮,看似平常的很,但眉目清明,五官漂亮,比宗民常日間的幾個丫頭都出色幾分,且眉宇間,那股子氤氳的書香氣,卻有些不同尋常起來,尤其一雙眸子晶亮無比,竟比自己每日間擺弄的黑珍珠更璀璨一些。

宗民何時得了這麽一個絕色的丫頭,到令自己都不免有些動心,雖年齡尚小,過幾年,想必是個傾城之色,宗民還真有些造化,李毓蘭哧一聲道:

「世間這樣的男子都少見,那裡去尋你口中的女子,可見扯謊的厲害」

宗民側頭瞪了宗偉一眼,宗偉這才閉上嘴沒在說話,李毓蘭卻瞪了蕙畹一眼,心道都是這丫頭的罪過,蕙畹被她的目光一瞪,不禁暗暗好笑,這個李家的二小姐,看起來心胸恐不是什麽寬大之輩,若是她姐姐也如此,以楊紫青的性子,不喜皇后,彷彿也是意料中事。

想到此,悄悄掃了宗民一眼,卻正對上宗民看過來的目光,多年的默契,兩人大約明白彼此心中所想,遂相視一笑,這一陣嘴頭官司,時辰已近午時,一時上了精緻的菜品,衆人吃過飯,撤了飯食,才又上了清爽的小菜,共那絕品美酒來,下人換下八仙桌,搬了一個紫檀雕璃紋漆面長案來放在亭欄一側,上置湖筆、香墨、筆添、水丞,青玉獅子鎮紙,以及一個冬青釉暗朵雲水洗,另有一澄心堂的宣紙空白拓本,大概是用來記錄衆人的詩句的,真正精緻講究的很。

條案臨著一側,亭中瞬間闊朗許多,衆人也並不圍坐,只各自在圍欄處的小几旁就做,樂坊重又起了細樂,音調輕緩,伴著湖中盛開的白蓮,和徐徐拂過的清風,這個午後真是愜意風雅非常。

李瑞清側身觀賞了一會兒湖中清蓮,回身笑道:

「記得曾讀過的宋詩里有這麽幾句:誰家栽綠荷,薰風漾碧波。波底水晶空,化出玉姮娥,你們道貼不貼切」

坐中一玄衣男子道:

「真真好句,在下倒不曾讀過,可出自哪位詩人之手」

李瑞清道:

「本公子讀書向來不求甚解,不過記得些許幾句,那裡還記得出處,不過今天在做的能人居多,如你們誰知道,賜教了鄙人知曉,那麽……」

說到此,停下話頭,手一指條案上的冬青釉暗朵雲水洗笑道:

「這件乃是我尋來的一件孤品,價值且不說,如今只此一件,可說難得的緊,本公子今日也不吝嗇,就送與他何如」

衆人不免有些蠢蠢欲動,宗偉讀書不太上心,卻偏愛這些文房之物,自在平安城時,就多有收藏,如今有了這個機,會更是有些心癢難耐,側首瞥了宗民一眼,心道如他得了,自己去磨了來,倒也便宜,若是他人得了,自己可就是一場空了,遂忙湊到宗民耳邊道:

「哥哥,如今就不要藏著你肚子里那些學問了,這件水洗,果真難得的很哪」

宗民當然也知道他的愛好,沒轍的皺皺眉道:

「非是我藏著,想那書卷那裡我就都讀過了,這個生僻的緊,真的都不知道,那裡尋得到出處」

宗偉頓時泄了氣,眼巴巴看著案上的水洗,蕙畹在後面不禁失笑,這麽多年了,宗偉的性子竟是沒怎麽變化,還是這樣,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蕙畹低頭湊近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宗偉眼睛頓時一亮,站起來笑道:

「清公子,你的話可是當真」

他和蕙畹的小動作,李瑞清早就看在眼裡,不禁微微挑眉笑道:

「自然當真,不過據我所知,你的學問比之令兄可差的遠,你真知道嗎,錯了,可是要罰酒的」

宗偉嘿嘿一笑道:

「清公子不知,我雖讀書不如家兄,但於這些上面倒有些歪才,怎麽說,我也曾師從洪大儒是不」

李瑞清不妨他還提出當世大儒來,不禁笑道:

「世人皆知,洪大儒的弟子只三個,是為他所承認的,且都是不凡的,當今皇上自不必說,平安王世子,也多有雅名,還有就是你們平安府知府,和你們同姓的張家三公子張博蕙,更是為洪先生引為終生憾事,你們幾個,不過是得了些陪讀的造化,那裡能稱的上是洪大儒的弟子」

宗偉不以為意,嘿嘿笑道:

「所謂一日為師,終生是師,你們都太迂腐了些,言歸正傳,清公子,你這個水洗,可是區區在下我的了」

李毓蘭急道:

「宗民哥哥你真的不知道嗎」

宗民搖搖頭,李瑞清沖宗偉道:

「願聞其詳」

宗偉一挺胸脯道:

「乃是宋朝的武夷散人白玉蟾所作的白蓮詩,是否」

被他一說,李瑞清倒也記起了一二:

「是了!可不是他,我竟忘了」

目光微微驚訝的掃過宗偉,卻落在他身後的蕙畹身上,心道,難道真是她提點宗偉的,以宗偉的水平,知道這一首冷僻的詩,的確令人匪夷所思,這個丫頭真有些門道,宗民側頭看了蕙畹一眼,湊近宗偉道:

「你的臉皮越發厚了,這個水洗是蕙畹的功勞,你到還好意思這樣顯擺」

宗偉臉微微一紅,低聲道:

「那又如何,蕙畹知道和我知道有甚不同,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回頭我尋一個尚好的玩器謝她也就是了」

宗民不禁莞爾低笑,李瑞清不過是一個引子而已,下面衆人才開始輪流作詩,說實話,雖說這幾年書讀的不少,可於著寫詩作詞上,蕙畹依然不成,遂安分的待在宗民側面看他們做詩,李瑞清掃過她,目光一閃,有心再試她一試,於是開口道:

「所謂紅袖添香,乃是我等讀書人的一大樂事,不若今天我們就尋個絕色的丫頭來,給我們記錄詩詞豈不美哉」

李毓蘭撇撇嘴道:

「哥哥,你房裡的珍珠不就是個識字的,且絕色的很,如果你捨得,喚她前來也就是了」

衆人皆知,這珍珠原是李瑞清的通房大丫頭,很有些體面,遂都不好接話,李瑞清道:

「妹妹若是寫得,你來到更便宜」

李毓蘭頓時雙頰緋紅,狠狠瞪了李瑞清一眼,心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李毓蘭一向最厭讀書寫字,所以雖認得些字,卻拿不出手去,微側鳳目,瞟了宗民一眼,見他沒露出輕蔑之色遂暗鬆一口氣道:

「爹爹常言,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寫字於我們女子那裡是什麽要緊的事」

李瑞清不禁搖頭,心道,大姐就是吃虧在這上面的,如今誰不知道皇上獨愛敏妃,敏妃出身書宦之家,且姿色也不如大姐,更別提後宮其他的麗色,可是卻為皇上所悅,皆因其有幾分難得的才氣,且書讀的不錯,可見皇上並不是著重容貌的,大姐可謂空有姿色了。

想到此,不禁暗暗嘆息,將心比心,自己身邊伺候的女子,就是個丫頭,也必是要識些字的,不然未免粗俗難耐,所以也不能說皇上的對錯,畢竟男人雖喜顔色,卻也要內外皆修的女子,方是上品。擡頭看了宗民身後的蕙畹笑道:

「你既不能,如今去喚珍珠,有些特意的羅嗦了,常聞宗民身邊的丫頭,也都是識文斷字的,今兒就暫且借了他的丫頭來,豈不好」

宗民一愣,瞥了蕙畹一眼,蕙畹不禁一驚,宗偉卻是個沒心沒肺的笑起來道:

「好!好!別的丫頭也倒罷了,唯有今兒的這個是個大好的……」

蕙畹伸手掐了他一下,宗偉才吶吶住了口,宗民知道話已經到了這份上,那裡有拒絕的可能,於是點點頭,蕙畹無法,緩步走了過去,提筆寫了起來,李瑞清站起來,悄悄走到她身側,一近身,就有一股清奇的蘭香盈鼻,李瑞清不禁一愣,這香一嗅就知不是凡品,一個小丫頭身上那裡來的如此貴香,心裡不免暗暗疑惑。

再探頭看她運筆寫字,快速熟練,可見素日經常練習的,看向筆下的字體,李瑞清不禁驚訝非常:

「點畫秀美,行氣流暢,清風出袖,明月入懷,飄若浮雲,矯若驚龍,遒媚勁健,絕代所」

這一手漂亮的行書,卻是世所罕見,雖折筆仍有些稚嫩之處,不過一個十歲的丫頭,真真令人不得不佩服,蕙畹寫好了,放下筆,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邊的李瑞清,急忙微微一褔,退了下去,李瑞清拿起拓本仔細端詳了片刻,擡頭掃了一眼蕙畹,卻對宗民笑道:

「都說本公子風流倜儻,紅顔知己甚衆,如今看來,加起來也不如你身邊這一個丫頭罷了,真真令本公子羨慕非常,宗民兄若不介意,本公子願用身邊的四個絕色丫頭,換了這丫頭來如何」

宗民臉色頓時有些難看,宗偉卻怕他真和清公子弄的僵了,遂急忙站起來道:

「清公子有所不知,這個丫頭原是我祖父身邊的,一向跟著祖父讀書識字,雖是丫頭,且假充做半個孫女養的,近日來京,也不過是機緣巧合,過幾天,還是要回平安城的,且祖父甚是喜愛,常說若是聘這丫頭,需狀元及第,三媒六聘,正經的婚娶才會應承的」

在做衆人不禁暗暗抽氣,心道這張老太爺真敢說,即使有些體面,不過一個丫頭罷了,做個側室都是高擡了,那裡有這樣的傻子,卻娶了她來做正室,蕙畹不禁無語的看著宗偉,以前還真沒發現,這小子真有幾分編故事的才能,宗民瞧著衆人不注意,沖她做了個鬼臉,蕙畹不免失笑。

李瑞清目光深邃的看了蕙畹幾眼,心道我說她不像個丫頭,原來還有這等機緣,張老太爺可也是本朝博學之士,跟在他身邊習學□,這丫頭出落的如今這般,到也說得過去,不過正室且狀元及第,想來張老太爺有些老糊塗了,李毓蘭叱一聲笑道:

「這張老太爺真真異想天開,一個丫頭罷了,我瞧著還不如大哥房裡的珍珠齊整,想必這不過是老人家一句笑話罷了,你們竟當了真,你且問問這丫頭,說不定給我哥哥做個端茶倒水的,都是願意的」

雖語氣和緩,卻字字帶著嘲諷輕蔑,令宗民宗偉不禁有些生氣,蕙畹卻不曾想,有這樣淺薄的閨秀女子,即使是丫頭,難道就可隨意輕賤,不禁也有些較真,上前一步,開口道:

「小姐說話詫異,若是問奴婢的意思,老太爺的條件尚不足慮」

聲音清脆悅耳,竟如那三伏天,猛的一震涼風襲來,入耳十分舒服,衆人不禁把目光都投向這蕙畹,李瑞清手搖摺扇似笑非笑的道:

「怎麽,難道你這丫頭還有條件不成」

蕙畹大方的道:

「若是將來想娶我之人,並不需狀元及第,家財萬貫,只要一個條件即可」

李毓蘭也不禁好奇的道:

「什麽條件」

蕙畹掃了衆人一眼道:

「不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者即可」。

【蕙畹獻策】

衆人不禁暗暗吸氣,心道這丫頭真敢說,這個條件,看著簡單,其實是個難得,如今即使他們尚未成親,哪個房裡不是有幾個丫頭,於那一瓢者已經衆矣,哪個官宦之家不是三妻四妾,只娶一個的,恐只有那些終日為溫飽奔波的販夫走卒罷了,可惜了這麽個俊俏不俗的丫頭,竟是傻了。

李毓蘭卻愣住了,突然覺得這丫頭說的話,甚是貼近自己的心思,也不如剛才那般討厭這丫頭了,看著她倒有些順眼起來,擡頭悄悄望向宗民,卻發現宗民的目光也有些怔楞的看著這丫頭。自小一起長大,宗民多少知道一些蕙畹的性子,只是絕沒想到她竟是這樣想的,想自己等世代仕宦之家,不說妻妾成群,最起碼的體面,也是要有幾個房裡人才像話的。

所以對母親議親之事雖阻攔拖著,但母親去年尋的幾個姿色不俗的丫頭,卻沒拒之門外,不免有些擔心,但一想,她不過才十歲,雖自幼聰敏機靈,於那大家的規矩,並不十分清楚,想來再大些,長輩豈有不導引之禮,自己現今思慮這些,尚早了些,不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雖然自己也許做不到,但一輩子寵愛她想來不難,畢竟是心中鍾情之人,也唯有她而已。

想到此,宗民臉色緩和起來,笑道:

「丫頭不過信口胡說,兄台們不要在意,來!來!我們喝酒」

氣氛這才迴轉過來,蕙畹不禁暗暗撇嘴,心道這幫貴族子弟,指定認為自己是說大話來著,那裡知道自己本就這麽想的,雖說在古代長了這些年,且又經了古代禮法的熏陶教育,但蕙畹骨子裡畢竟是個現代人,別的事到罷了,於這三妻四妾,自己雖無力改變,但至少可以選擇不去做其中一員,不然就太悲劇了,

且,她也不認同,如果心裡真的愛著某個人,還能和別的女人上床,這樣的人比之下流的嫖客還齷齪幾分,為蕙畹最不齒的男人,其實這古代男子也有很好的,如爹爹,如小叔,都是非常優秀的男子,除了妻子,連個通房的丫頭也沒有一個,可見並不是所有古代男子都想三妻四妾的,所以,蕙畹想著,將來自己也尋一個如爹爹和小叔的男子嫁了,豈不甚好。

當然這些不過是自己心裡的主意,說與這幫人也無甚意義,所以蕙畹置之一笑罷了,幾人些許吃了酒,近申時方散了,宗民送了蕙畹回家,到了門口,蕙畹跳下車,宗民撥開車簾道:

「畹兒……」

蕙畹回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宗民竟然一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麽,遂搖搖手道:

「沒事,你不是說要去買書的嗎,過幾天,我陪著你去可好,你一個女孩家上街,畢竟不大方便」

蕙畹笑了道:

「好!叫上宗偉,我們順便逛逛倒也不錯」

宗民眼睛閃過一絲黯然,遂點頭應了,蕙畹擺擺手,從角門進了府里,早有秋桂在那裡候著,一見她回來了,才道:

「小姐,您可回來了,這都快一天了,若夫人問起,奴婢可如何回話」

蕙畹嘿嘿一笑道:

「好了,你就不要嘟著嘴了,以後出去也帶著你一起就是了」

秋桂這才笑了,主僕兩人回小院換了衣服,蕙畹才去劉映雪房裡請安說話,一會兒,晚膳也要在這裡一起用的,劉映雪原來在娘家的時候,除了年節,飯食都是各自單用的,嫁了雲昊,才發現,張家卻沒這些勞什子規矩,吃飯都是一起的,一開始還不大習慣。

久了,發現一家人在一起才好,所以至今仍是如此,一家子,丈夫、兒女、加上蕙畹熱熱鬧鬧的吃飯,親熱非常,雖說不是大家之風,但又如何,就像蕙畹說的,終究一家人自在舒服,才是正經。蕙畹到了上房,給劉映雪請了安,劉映雪打量她幾眼道:

「今天可是和張家大公子出去了」

蕙畹呵呵一笑道:

「他去左相家中賞荷,我扮作他的丫頭跟著去玩一停罷了」

劉映雪笑道:

「這張宗民兄弟,說起來和你也是青梅竹馬,性情相投,倒是個好的」

蕙畹哪有不知道她要說什麽的,急忙道:

「好了!小嬸,您這一陣子倒是清閑了些,想起這些有的沒的」

劉映雪撲哧笑了道:

「你來了,我自然清閑些,不過這可是正經話,算了,左右尚早些,況你小叔說了,不過他的眼,你這事兒,也成不了」

蕙畹不禁無語,小叔真比自己爹爹還較真,再說自己不過十歲,按照古代的規矩,十二定親,十五齣嫁,還差著幾年呢,哪裡現在就掂量這些事,劉映雪側目打量蕙畹幾眼笑道:

「好,不提這些,你上次畫的那個雙雀登枝的樣子,我綉在了我的氅衣上,張夫人竟十分喜歡,讓我把那個花樣子給她送去,我回來找了個遍,不見,不如你再去給我畫一個來,反倒拎凈,越性的多給她幾張,也不顯得單薄」

秋桂笑道:

「小姐屋子裡別的東西倒也不多,只這花樣子有一大摞呢,回頭我撿了那寓意吉祥好看的送來」

蕙畹不禁有些沒轍,自己畫是素描加上手繪花紋,不過是畫著玩的,都被秋桂這丫頭瞧見了,當成了綉樣去綉在各處,倒也新奇好看,所以劉映雪這裡也是得了一些,蕙畹看了看書房道:

「小叔還沒回來嗎」

劉映雪低低嘆口氣道:

「如今京察大計臨近,你小叔如今在吏部供職,哪裡還能得閑,若說這京官雖體面,反倒不如外職自在,且那些送禮的,如今見天不斷,縱是你小叔清廉,傳到皇上耳朵里也不太好,這京城的水深的緊,如今我也是每日擔驚受怕的,況,說到底,咱們家雖騰達的快,但畢竟根基太淺,有那眼紅的在腳下使個絆子,咱們恐也是經不住的,到令我憂慮非常」

蕙畹不禁微微皺眉,以小叔的耿直,必是不會受賄的,但官場自由一套自己的潛規則在,不同流合污,你就要防著各處襲來的暗箭,真真令人難以招架,不過楊紫青卻是少有的清明君主,最厭那結黨營私之輩,所以小叔才入了他的眼,不過畢竟也要圓滑些,遂低聲道:

「小嬸不必憂慮,您就這麽這麽辦……」

說著湊近她耳邊嘀咕了一陣,劉映雪眼睛一亮,伸手點了點蕙畹的額頭道:

「怪道你小叔說你若是個男子,封侯拜相也不在話下,倒真是機靈的很」

遂晚上於張雲昊細細說了,蕙畹的主意其實簡單的很,不是都送禮來了嗎,自都收了,在原封不動的找個空屋子鎖起來,命人仔細看管,把那禮單直接呈於皇上,求聖意裁奪,這樣一來,即不得罪同僚,也沒有受賄彈劾之罪加身,豈不正好。

張雲昊聽了大呼妙哉,於是轉天起,凡送到府里的禮物一概都收了,張雲昊卻在一天後書房奏對的時候,把禮單呈給了皇上,這張雲昊從據不收禮到來者不拒,京里的官場才多大,當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早有那紅眼嫉妒的飛快的見縫插針,寫了摺子來彈劾他。

皇上雖然暫且壓下了,但也不免疑惑,難不成自己眼光有失,竟是錯看了張雲昊,他竟是個大大的貪官不成,遂有些不喜,這日午後在御書房,見了他呈上來的東西,楊紫安翻看了一下,目光一閃道:

「張愛卿,這是什麽東西」

張雲昊急忙跪下道:

「只因給下官送禮者甚多,一一拒絕恐難容身,故此,微臣只得出此下策,把禮物單劈出一間屋子放置,把禮單呈上御覽,還請皇上定奪」

楊紫安倒叱一聲笑了,手指輕扣書案,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

「朕倒不知道,張愛卿也有這樣靈透的心思,和素日朕所知愛卿判若兩人啊,愛卿可否為朕解惑啊」

張雲昊頓時臉色微紅:

「這……這……」

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件事,楊紫安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一語中的,不免好奇的道:

「難不成愛卿府里也有幕僚請客之流」

張雲卿急忙道:

「臣的俸祿微薄,哪裡養的起幕僚清客」

心念電轉,以皇上對他們兄弟的恩遇,蕙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遂道:

「這是臣的侄女出的主意,既然不能不收,就清楚的收了,再明白的呈上去,也就是了,所以臣無奈之下,才如此做了」

楊紫安不禁一愣道:

「侄女,你的侄女,豈不是博蕙的姐妹嗎,博蕙還有姐妹,朕到不知了,起來吧,又不是請罪,跪著幹嘛」

張雲昊這才站起來,恭立一旁,把他和兄長套好的詞又說了一遍,心裡其實暗暗敲鼓,皇上雖然年輕,卻是個異常犀利聰明的,若說的不對,恐立時就是一場大禍,不過想想也不盡然,據云昊觀察,皇上對博蕙尚顧念的緊,不然他們張家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的騰達起來,其實這件事他和兄長商議過,若翻出來,皇上追究是大禍,可若是皇上顧念情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無事了,畢竟如果真的想怎麽你,不必尋由頭,照樣是大罪,若是有意包庇,也不過是尋常事罷了,而包庇的可能,沾了相當大的比重。

再說張雲昊也知道,自己兄弟如今的體面,說穿了,也是託了蕙畹的福,即使將來定要問罪,也受著就是了,沒甚說的。楊紫安聽他說了,一挑眉道:

「你說是博蕙的雙胞妹妹」

張雲昊道:

「是」

楊紫安笑道:

「長的可相似」

張雲昊道:

「面容有**分相似,性格卻婉約溫柔,和博蕙不大相同」

楊紫安倒是起了濃厚的興趣,想立時就見一見,可轉念一想,對方雖然年紀不大,畢竟是待字閨中的臣女,自己貿然召見,恐不妥當,遂有些急躁,略略問了張雲卿幾句,就揮手遣退了他,自己卻坐在御座上思量著,如何能見上一面,到底瞧瞧和博蕙有什麽不一樣之處,一時心癢難耐。

胡康是個十萬分機靈的主,一看皇上的臉色,就大概知道所思為何,想了想,低聲湊近道:

「聞得張大人家的新宅甚是精緻美觀,不若皇上明兒尋個功夫去瞧瞧可好」

楊紫安瞥了他一眼道:

「如此倒也好,你安排下去,明兒吃了午膳,朕微服出訪,也順便看看,這張雲昊說的禮物是否真的單獨放了起來」

胡康忙應道:

「是,奴才自當安排妥當」

楊紫安微微笑了,門口進來一個小太監回道:

「稟皇上,敏妃娘娘差人送了蓮子羹來,說是昨個親自在御花園湖裡摘的蓮蓬,細細包了蓮子熬的,夏日炎炎,正是最消暑的」

楊紫安揮揮手道:

「呈上來吧,順便告訴來人說,朕今個晚上去瞧她」

小太監領命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呈上來一盅蓮子羹,楊紫安略略吃了兩口,就放下來,開口道:

「聞得雙胞之間,甚有些相通之處,胡康,你說這博惠的妹妹,叫什麽來著」

胡康急忙道:

「張大人說閨名叫蕙畹」

楊紫安低聲道:

「蕙畹!蕙畹!張蕙畹,倒是個別緻清雅的名字,就不知是否有博惠的聰敏」

胡康忙湊趣道:

「聽剛才張大人說,既然出了這麽個巧妙的主意,想來,即使不及博惠公子的十分聰慧,總也有八分才是」

楊紫安點頭道:

「不成想,天下還有這樣的奇事,倒令朕好奇的緊兒,想博惠的人才,若是個女子,朕實難想象是個怎樣的光景。張雲昊說她婉約溫柔,這個和博惠卻真真相反「

胡康想了想笑道:

「薄惠公子精靈古怪,卻是有些淘氣的,不過卻也可愛非常」

楊紫安歪頭想了一陣道:

「你道那博惠淘氣,於大事上,他心裡有主意的很,不是個混鬧不知進退的,所以,朕也時常念著她」

胡康心道,豈止時常念著,如今張家兄弟的顯貴,還不都是來源於此嗎。不過胡康不禁暗想,皇上歷來有些風流不拘的性子,又偏愛那讀書識字的女子,看敬事房的記錄,就曉得一二,凡是有些才情的,多是寵愛有加,竟不知若這張家小姐是個別樣聰慧的,哪怕只有博惠公子的一分,恐這張家將來更是不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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