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月，淺淺的秋意。
瑜珈教室里，音樂悠揚。
「妳跟他說家裡的事了？！」正在伸展大腿的孟慧喬瞪大雙眼，哇哇哇！大突破耶！
「噓，妳太大聲了啦。」對四周投射過來的目光，爾璇一一點頭賠不是，當作道歉。
厚！會被慧喬這個大聲母害死。
「全說了嗎？」
「沒，只說了一點點。」
爾璇也跟著伸展手臂，她是跟著生產完積極瘦身的慧喬來瑜珈教室活動筋骨的，順便聊天打屁。
「第一次耶。」
「什麼東西第一次？」
「從認識妳到現在，第一次聽妳說妳跟男朋友說家裡的事。」
「嗯，好像。」想了一下，好像是這樣沒錯。
「牽手了吧？」果然當了媽之後就是不一樣，立刻切入重點問。
「嗯。」
「那接吻了沒？」
「吻了。」呵呵，而且還不止一次。
「那做──」
「喂，孟慧喬，這裡是公共場所，不準妳問太限制級的問題。」知道死黨要問什麼，爾璇快一步截斷她的話。
真是的，果然當了媽之後，話題就葷素不忌了。
「不給問就算了，拉倒。」知道爾璇其實是害羞，所以她放她一馬。
「但如果妳有懷孕的徵兆，可以來問我，我剛生完。」呵呵，孟慧喬不甘示弱，嘴賤反擊。
「孟慧喬，妳好白目，小心我拿輪棒K妳。」明明覺得甜蜜，但是她故意假裝生氣。
身邊有好朋友可以分享心事，真的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爾璇，妳心動了嗎？」
笑也笑夠，玩也玩夠了，慧喬突然一臉正經了起來。
「嗯。」她很確定，自己心動了。
「那……妳愛他嗎？」
「我每天一睜開眼，就很想看到他；如果一天見不到他，就會心痛、眼痛、腳痛、胃痛，如果這種令人牽腸掛肚的牽挂就是愛，那我愛他。」
話雖然肉麻，但是從一向不懂得愛人的她口中說出，意義非凡。
「那……他愛妳嗎？」這才是慧喬最擔心的，她知道歐陽柏臣心裡曾住了一個人。
「我不知道，也沒把握。」
搖搖頭，爾璇在好友面前從不說謊。她很怕，萬一有一天歐陽等的人回來了，那他們會成什麼樣？
看著好友一臉缺乏勇氣的樣子，慧喬狠狠地拍了好友肩膀一掌。
「傻瓜，怕什麼！既然不知道，就去找出答案啊，別忘了妳是桑爾璇，永遠活在誠實與自由里的桑爾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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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晚會，衣香鬢影。
今晚是歐陽柏臣首次帶爾璇出席公開活動，每每在這種宴會，總會有許多長輩出席。
今晚她穿了件水綠色的連身裙，微卷的長發隨興地披散在後，臉上只有薄薄的淡妝，卻仍美麗得令人窒息。
「妳今天很漂亮。」
在與人寒暄的空檔，歐陽柏臣情不自禁的把唇貼近她耳邊輕語。
「呵呵，謝謝，我知道。」爾璇仰起白裡透紅的粉頰，彎起因他的讚美而愉悅的唇角。
「驕傲。」語氣中有笑意，他伸出手輕觸著她的臉。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應該就知道我的驕傲。」因為他的觸摸，粉嫩的雙頰綻出一朵朵甜笑。
「有嗎？我還以為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妳的態度應該叫做囂張。」歐陽柏臣故意裝出疑惑的表情，虧她。
「厚，你很壞耶。」帶笑地睨了歐陽一眼，爾璇發現原來平日嚴肅的他也是會開玩笑損人的。
「歐陽社長，好久不見。」突然冒出個日本人，遠遠地就展現熱情向歐陽柏臣打招呼。
唉，不識相的日本人，好端端的打擾人家打情罵俏。
「你們聊，我再去拿杯飲料喝。」爾璇知道自己在他身邊會讓他無心談論公事。
「嗯。」知道她的貼心，一直放在她腰上的手，鬆了。
他是個商人，在這種場合必須以公事為重。
才剛離開歐陽身邊，不期然地，爾璇看到了熟人。
李律師。當年替桑家辦完遺產的問題后就自立門戶，他的律師事務所成為她專用的律師事務所。
五、六年不見了吧？他看起來愈來愈有資深大律師的架勢了。
「李律師。」她喚。
聽見聲音，李友成轉身，看到眼前的她，他眼神之中帶著疑惑。好眼熟的一張臉……
難道是她！？但是，她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呀。
「聽管家爺爺說，這幾年你的律師事務所經營得很好。」看出李律師眼中的不確定，她再次出聲提示。
「桑小姐，沒想到真的是妳！」當年桑家主人因空難去世后，桑爾璇幾乎就消聲匿跡了。
所以她大部分的遺產才會委託律師事務所做控管。
「好久不見了。」
「妳自己一個人來的嗎？」李友成很好奇，有誰的面子那麼大，能請得動這位千金大小姐。
「喔，不是，我跟朋友一起來的。」爾璇轉身回頭，剛好對上歐陽投射過來的關切目光。
她對他回以微笑，要他放心。
這一幕，落進李友成眼中。
「是昇陽汽車的董事長？那昇陽目前強打的新車廣告女主角真的是妳？」
難怪他看了廣告后，一直覺得裡面的女主角很眼熟。
「嗯。」爾璇沒否認，反正事實都已擺在眼前。
「對了，我想請問你，我手上是不是還有一個投資的帳戶還沒動用到？」
「是的。」
「那幫我全投資到昇陽，但千萬別用我的名義，也別讓這件事走漏任何風聲出去。」
「我知道了。明天我會通知投顧公司立刻處理。」
哇！真是大內幕消息。據他所知，現在昇陽的股票正搶手，如果再加上富可敵國的桑家大小姐的資金投資，那麼，昇陽的輝煌前景就指日可待了。
「好了，沒事了，我不打擾你跟朋友聊天了。」
該交代的事交代完了，她要去拿飲料了，好渴。
「對了，我還有件事剛好可以跟妳報告。」
「什麼事？」爾璇心思早已飄走，盯著那喋喋不休的日本人。
討厭！不知道那個日本人還要纏著她男朋友多久？
「妳吩咐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瞬間，有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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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吩咐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人在哪裡找到的？」
「兩個人一起在柬埔寨被找到。」
「一起？怎麼會？」
「依據我們委託尋人的國際組織的報告內容，幾年前，Dr.Steven去了泰國一趟，在泰緬邊境某偏僻村落義診時，救了一個陌生女子一命。因陌生女子康復后失去記憶，所以這幾年一直跟在Dr.Steven身邊當助手。」
「那名陌生女子……就是林妍希？」
「是的。」
猛然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滿室的黑。
她，又作夢了。那天跟李律師的對話，像鬼魅般跟著她，不讓她逃避。
她不是逃避，只是無法下決定該怎麼走下一步。
翻了個身，爾璇才發覺身旁空蕩蕩的，只有凹陷的枕頭痕迹提醒她，兩人目前的半同居生活。
歐陽人呢？
掀開被子，下了床，爾璇光著腳丫，踩在冰涼涼的大理石地板上，這樣，會讓她清醒點。
走出房門，她看到書房的燈亮著。
輕輕地，她推門進去。
聽見聲音，歐陽柏臣抬起頭來，看到是她，眉頭深鎖了起來。
從那天的慈善晚會之後，爾璇常半夜睡不安穩，很容易醒。
「又作惡夢了嗎？」放下手上的資料，他站了起來。
「嗯。」爾璇點點頭，整個人窩進書房裡的沙發，把抱枕擁入懷裡，一臉的倦容。
「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我剛好想休息一下。」知道她一醒就無法再入睡，歐陽柏臣把手邊的事情暫停。
「坐一下，我幫妳泡杯牛奶。」
不到幾分鐘，他兩隻手各拿了一杯牛奶及一杯咖啡進來。
熱牛奶遞給她，咖啡是他自己的。
「我也想喝咖啡。」喝熱牛奶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小朋友，儘管那種被疼愛的感覺很幸福。
「不行，妳不準熬夜。」看見爾璇的黑眼圈，他早早就強制規定她不準熬夜了。
「厚，不公平，你自己就可以，我要上訴！」
歐陽柏臣在她身邊坐下，啜了一口咖啡后，回給她一個壞壞的笑容。「上訴駁回，請告訴人不準再提上訴。」
「討厭！」嘟著嘴，爾璇乖乖地喝完牛奶。
看著她喝光牛奶，他才又開口，大手撫上她柔軟的髮絲，捉了一撮在手上把玩著。
「作了什麼惡夢？」
「我夢見……一隻又丑又恐怖的大怪獸追著我跑。」因為不能說實話，所以她編了故事騙他。
如果真的有一隻又丑又恐怖的大怪獸追著她，那隻大怪獸應該就是她害怕失去他的恐懼化身。
「就這樣？」為什麼他總覺得爾璇沒有說實話？
「沒錯，就這樣而已。」
爾璇轉開視線，藉以迴避歐陽的目光。他太聰明了，如果不這樣，她怕自己根本騙不過他。
「傻瓜，下次再夢見怪獸時，順便把我也夢進去，我會救妳。」緊緊擁她入懷，歐陽柏臣對她保證。
他知道她有心事，但她不說，他也不勉強。
躺在這溫暖的懷中，聽著令人心安的心跳聲，爾璇紅了眼眶。
這個男人，總是能惹她流淚。
本來，她想問：「在你的心裡，是不是還在等她回來？」
本來，她想問：「如果妍希回來了，你還會不會愛我？」
但最後，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明天中午我們一起吃飯，下午我有幾個小時的空檔可以陪妳。」撫著她的背，歐陽柏臣提出要求。看爾璇這副樣子，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嗯。」爾璇應允。
「那中午我回來接妳。」
「不用了，我明天上午跟朋友有約，看我在哪裡，我再打手機給你好了。」爾璇想起自己約了李律師。
「那好吧，我等妳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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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時間。
「董事長，徐總監來了。」秘書打了分機進來通報。
「請他進來。」
沒多久，徐少強神清氣爽地進來。度了個假之後，果然恢復了元氣。
「董座。」
「坐吧。夏威夷好玩嗎？」合上企畫案，歐陽柏臣像跟朋友寒暄時一樣輕鬆的態度。
「海邊辣妹超多，我們整團男人都瘋了，鼻血流了差不多一個月。要回來的前一天，大家抱在一起哭得要死。」
想到沙灘上數不盡的上空金髮辣妹、泡不盡的靚妞，徐少強誇張的哈哈大笑。
男人本色嘛。
「如果想再去的話，還有機會。」歐陽柏臣把自己剛剛看的那份企畫案推到他面前。
徐少強拿起企畫案翻了翻，盯著老闆，不解。
「還要再多拍一支廣告？今年的廣告預算不是已經用完了嗎？」
「新車的銷量突破以往，所以行銷部建議再多拍一支廣告，配合他們的第二波行銷宣傳計畫，我看了企畫案后，也覺得可以。」
歐陽柏臣解釋。他一向對昇陽出產的車子品質有信心，但沒想到這款以女性為主打對象的新車會賣得這麼好。
「我們廣告部是沒有問題，但是……」徐少強露出賊賊的笑容。
「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討論。」
「我個人強烈地希望，女主角還是由桑小姐擔任。但不知道這次桑小姐肯不肯答應？還有，不知道董座你舍不捨得借人給我們？」
嘿嘿，沒錯，他是故意的啦。
根據企畫案的內容，行銷部提出廣告須跟「海」與「假期」的主題有關，不用多想，這次勢必要南下墾丁去拍攝了。
拍攝加上來回的時間，三天肯定是少不了的。
藍天、沙灘、大海、美女，我們又來嘍！
「爾璇？」歐陽柏臣聽了，不由得皺起眉。該死！他怎麼忘了這件事。
「對啊，我屬意的女主角人選只有她，而且桑小姐的身材那麼好，或許我們可以加一段她穿比基尼泳裝，然後在海邊被男人搭訕的──」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全身起了個寒顫。咦！怎麼又冷起來了。
看向董座，那結冰似的僵硬表情……呵呵，原來寒氣發射地是……
「董座，我開玩笑的，開個小小玩笑，你千萬別介意。」再不說點話緩緩氣氛，整間辦公室都快結冰了。
看董座吃醋的程度，看來，好事近了吧？
「關於女主角的問題，中午我跟她吃飯時會問她，明天給你答覆。現在開始，廣告部可以開始著手準備工作了。」清清喉嚨，歐陽柏臣對於公司的事情一向是公事公辦。
但針對爾璇穿比基尼，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OK！謝謝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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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小姐，這份文件要麻煩妳簽名。等簽完名后，那筆投資基金就可以正式動用了。」
李友成拿出一份文件，在她面前的桌上攤平。
二話不說，爾璇就簽了。
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李律師談，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我簽好了，你看一下。」把文件推回李律師面前，她揉揉太陽穴。昨天晚上還是沒睡好，頭痛死了。
「這樣就沒問題了。」看了一下，確認無誤之後，李友成把文件收好。
「對了，我想跟妳談一下林妍希跟Dr.Steven的事。」
在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前，李友成就先開了個頭。這樣也好，省得她花力氣再問。
「你說。」
「聽說，除了我們之外，台灣另外也有人在找Dr.Steven，妳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那個人就是歐陽柏臣。」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那麼，妳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是順水推舟把人就送給歐陽董事長，還是……」觀察到兩人之間的關係匪淺，所以李友成做了這樣一個建議。
如果把Dr.Steven送到台灣，就表示林妍希也會跟著回來。
「不行！」想到林妍希，爾璇聲音有些微的失控。
她在害怕，害怕失去……
「那麼，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既然出錢的老闆說不行，李友成也不去深究原因。
當了大半世紀的律師，對委託人的請求及私事有保密的義務，這是他的職業道德。
「先想辦法拖延一些時間，別讓其他人找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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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長，前面那個人好像是桑小姐。」
跟董事長談完合約要回公司的秘書，才剛坐上車，無意間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知道，今天談完這份合約後到下午三點前，董事長的行程是完全的空檔，想當然爾，一定是約了桑小姐。
原本看著文件的歐陽柏臣跟著抬頭往窗外一看，看到爾璇從一間律師事務所走了出來。
李友成律師事務所？如果他沒記錯，這間律師事務所專接大案子，而且委託人非富即貴。
爾璇不是說約了朋友嗎？怎麼會單獨一個人在這裡？
他想起那天的慈善晚會，曾見過爾璇跟李友成在談話，事後他曾問過她是不是以前就認識鼎鼎大名的李律師，她否認了。
「妳先回公司，到下午三點前，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不要打電話給我。」交代完，歐陽柏臣開了車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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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律師事務所后，她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鬱郁地看著天空，爾璇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直到一聲聲悅耳的手機響聲把她拉回現實。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他。
心，又酸了。
「喂。」
「妳在哪裡？」
「喔……我在街上。」左右瞧瞧，這裡的確是某條街上沒錯。
「中午想到哪裡吃飯？我快餓扁了。」
吃飯？
天啊，她壓根忘了吃飯這回事！
看了一眼手錶，現在都已經一點了。
「對不起，我忘了。你想吃什麼？我替你買到公司好不好？」慘了，她竟然放歐陽鴿子，心裡湧現深深的罪惡感。
「不好。」
「為什麼不好？」糟了！他拒絕她，該不會真的在生氣吧？
一定是、一定是！像她自己如果肚子餓沒吃飯，心情就會變得很差。
「因為我不在公司。」說話的聲音里有著笑意。
「ㄟ……那你現在在哪裡？我買了替你送過去。」
突然間，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爾璇拿著手機的那隻手心開始冒汗，心一陣抽緊。
「我在妳身後，妳只要轉過身，就可以看到我。」
身後？
不會吧？
爾璇全身僵硬，不敢轉身。
她怕，他真的如他所說的一直在她身後。
他跟了她多久了？
她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為什麼不轉過來？」
「因為我怕你真的在，我會覺得很糗。」一直以來，當心底湧現寂寞這種情緒時，她從不跟別人分享。
連慧喬都是好久好久以後才發現了她的寂寞。
「我怕妳不見了，所以才跟著妳。」
看著她孤單的背影，他突然有種感覺，覺得她好像隨時會消失不見。
歐陽的一句話，又讓她想哭了。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一定會恨死她。
「我是壞女人，才捨不得離開你這個好男人。」為了能永遠留在他身邊，她願意淪為自私的魔鬼。
「不，妳是我的天使。」
地球彷佛在那瞬間停止轉動，四周變得安靜無聲，手機無聲無息地滑落，爾璇不顧一切轉身，奔向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