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還未亮,月影便迷迷糊糊地醒來,得去誦經做早課了,才剛坐起,肩膀的抽疼讓她忽然領略到自己不在水月庵里。
頭還是有些昏沉,可比起昨天已經好多了,她揉揉雙眼,瞥見他就靠坐在樹榦前,雙眸輕閉著,手上握著竹簫。
昨天一整晚,好像都聽見他的簫聲,他不累嗎?
雖然一直覺得他討人厭,不過這幾日卻都是他在照顧她,而且昨天自己丟臉的模樣全讓他瞅見了。
思及此,頰面浮現一抹尷尬的紅暈,她從沒在別人面前哭過,不管受過多少苦,被傷得多重,她從來不曾在人前……
別想了,別想了,她逃避地轉開視線,正好瞧見放在地上的紅雨劍,肩膀的疼痛讓他想起新仇舊恨,起身要奪劍,他卻忽然睜開眼。
「怎麼,想偷劍?」他沉聲道。
「我要弄斷它。」她伸手欲拿,卻讓他以竹簫打上手背。
「弄斷它?」他揚起眉,一副想笑的樣子。
「它砍斷了我的腰劍,還刺傷我。」那個白衣人已經死了,就拿這把劍出氣。
「這可是名劍……」
「那又怎麼樣,我就讓它變成斷掉的名劍。」她再次動手搶奪,他則笑著與她討招。
不一會工夫,她已經氣喘吁吁,果然身體還是太虛弱了,她坐下來休息。
「怎麼,這樣就不行了?」他笑問。
她抓起地上的泥土丟向他的臉,趁機要撈起地上的劍,他以衣袖擋避,先她一步拿起地上的劍。
「怎麼,就這點伎倆?」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潔白的牙齒對著她微笑。
臭屁的王八蛋,她喘息著站起來,「等我拿到劍,先刺死你再把它毀了。」
他仰首而笑,看著她扶著樹榦喘氣。「還是先養好體力吧!能走嗎?還是要我抱你。」
想到昨天的屈辱,她又開始冒火。「我要騎馬。」
「好啊!你去找。」他彎腰拿起生皮水壺。「我去裝水,希望我回來后,就有馬了。」他拍拍身上的黃土,往溪邊走去。
月影第一個念頭是趁他不注意的時跑走,但不過一瞬間,她就放棄這個想法。依他的身手,不用多久就能追上她。
若有劍在手,她還有自信能殺他個屁滾尿流,但她現在兩手空空,輕功也比不上他,到時他定會故意弄疼她左肩的傷口,疼痛她可以忍受,但傷口老是這樣受創,要痊癒就難了。
先養好傷是第一步,但想到那漢子藉此機會來討恩情,她就厭惡,因此才率性地把劍丟下,想來還是太衝動了。對了,雖然一時間弄不到真劍,做個替代品也好。
她端詳著身後幾棵大樹,準備做把木劍。一開始練劍時,教她武功的師父要她以樹枝當劍,練了半年後,換成木劍,那時幾乎一天就讓她用壞一把,所以天天都要做新的。
雖然已好多年沒做,可應該很容易再上手,嗯……那樹枝勉強可以,就在此時,一股殺氣自背後襲來,她反射地轉身避開。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燕秋霜,她怎麼會……
「你跟蹤我?」怒火一下燒了上來,不過很快又褪去,她畢竟殺了幾名玉煞宮的弟子,燕秋霜找她報仇也是理所當然。
她倒不畏懼她找麻煩,當初她的用意也是希望玉煞宮沖著她而來。
「我們今天要為師姊妹們報仇。」另外兩名玉煞宮弟子已拔劍相向。
燕秋霜冷哼一聲。「你是什麼東西,需要我跟蹤你?」
這討厭的女人,月影回嘴,「你又是什麼東西,手下敗將。」這女的明明打不過她,還這樣趾高氣昂。
話語才落,對方的劍已經刺來,月影早知她會老羞成怒,足下一點飛身上樹。
手上無劍,她不敢戀戰,就算要死,也不死在這凶婆娘手上,幸好這樹林里什麼沒有,樹木最多,她在樹上飛來飛去,東躲西藏,她們也拿她沒辦法。
「怎麼,只會逃嗎?」一瞬間,劍已來到月影背後。
月影避開劍尖,左臂勾著樹榦,身體順勢繞轉一圈,飛到另一棵樹上,順手摺下一根樹枝。
雖然樹枝殺不死人,不過對付燕秋霜,勉強可行,去掉多餘的旁枝與樹葉后,月影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燕秋霜。
「要殺我,憑你還不夠格。」
她躲過刺來的劍,右手一抽,打上對方的手腕。
疼痛讓燕秋霜反射地收回手,她惱火地提劍再次進攻,可月影飛樹枝總是先她一步打上她的手,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小姑娘的劍術是高出她一截的。
忽然兩名玉煞宮弟子朝她射出暗器,月影揚起樹枝,快速護在身前,飛快地左右擺動,將暗器全數打開。
這時燕秋霜也不急攻,站在一旁,看著她揮舞手上的樹枝,看準時機,燕秋霜舉起右手,拍了下手臂上暗藏的機關,五支袖箭疾速射出。
即使她手上有劍,要擊開高速飛來的袖箭也不容易,更何況她現在手上只有樹枝,就算她劍法再好,木枝也擋不下袖箭。
月影聽見背後有異聲,直覺便要閃開,她扭身躲過,可還是不夠快,臉頰一陣辣痛,右臉讓箭矢劃了一道,若不是她閃得夠快,那箭就要穿過腦袋了。
雖然躲過了,但另一排袖箭緊接而來,想躲到樹榦后,速度卻不夠快,輕功不是她說擅長的,早知道剛剛就先奪劍,這樹枝擋不了袖箭,不然她也不用躲得這麼狼狽。
眼見其中一支袖箭就要射穿自己的肩膀,忽然聽得「當」一聲,箭矢被打落在地。
「這是在幹嘛?」洛無央走了過來,原本臉色還很悠哉,可在瞧見月影頰面上的傷痕后,臉色沉了下來。
「這是玉煞宮與她的恩怨。」燕秋霜冷聲道。「希望洛公子不要插手。」
洛無央走到月影面前,手指摸了下已開始發黑的傷口。
「解藥拿來。」洛無央冷下眸子。
原來餵了毒,難怪這麼癢,月影也拉下臉。
「放心,只是五花毒,就算不服解藥,癢個三天,發幾個疹子就會好了。」燕秋霜說道。
洛無央撿起地上的袖箭,朝玉煞宮一名女弟子走去。「得罪了。」
那女弟子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那袖箭已朝她刺來,她立刻揚劍揮開,可洛無央的動作先她一步,剎那間手腕已被劃了一道口子。
「啊……」她驚叫一聲,下一瞬間,已讓人點了穴穴道動彈不得。
另一名女弟子立即提劍過來,洛無央開口道:「不用緊張。」他轉向燕秋霜。「解藥丟過來。」
燕秋霜冷下臉,自然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她從腰間掏出一瓶葯丟給他,洛無央打開藥罐,倒出一顆,塞進被他點穴的女子嘴裡。
月影訝異地看著這一切,還以為這洛無央沒心沒肺,沒想到竟然會為她做這些。
「一刻鐘后,她若沒事你們就可以走了。」洛無央走回月影身邊。
「你真要插手管這臭丫頭的事。」燕秋霜沉著臉。
「她的事歸我管。」他簡短一句。
「你胡扯什麼,我自己的事我……」
「你的臉變成小花貓了。」洛無央笑著打斷她的話,看來果真是五花毒。
小花貓,月影直覺地摸著臉,感覺皮膚上出現一顆顆的小疹子,難怪越來越癢。
「快把解藥給我。」她惱道。
「等一刻鐘后,確定她服下的藥丸沒錯,才能給你吃。」
月影不高興地瞪著他,雖然明白他這是謹慎,但就是莫名地討厭他這種態度。
「先去河邊洗洗臉。」他說。「一會兒要上路了。」
「別幫我當小孩子,我自己知道要做什麼。」她生氣地別開臉,往林子另一頭走去。
洛無央勾起嘴角,但在轉向燕秋霜時,卻收起了笑意。
「你真是來報仇的嗎?」
若真是來報仇為什麼不在箭矢上塗抹劇毒,而是五花毒這種不吃解藥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毒。
燕秋霜瞄他一眼,哼,沒必要回答他的問題。
「你們可以走了,」雖然還不到一刻鐘,不過確定是五花毒后,就沒必要強留她們下來。
燕秋霜走到弟子面前,解開她的穴道后,什麼話也沒多說就直接離去。
洛無央沉思地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真的只是為了報仇而來嗎?還是……他望向手上的紅雨劍……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威遠鏢局裡行竊透劍的女子十之八九是玉煞宮的人,不過若真要奪取他手上紅雨劍,怎會只有三人前來?
這事有點奇怪,她們到底有何目的?
三天後。、
月影坐在牛車后,背靠著曬熱的乾草,頭不停往前輕點著,最後往旁倒去,倚在一個安穩的肩頭上。
好熱,她輕蹙眉心,雖然戴了笠帽,可是鼻頭還是沁出汗,身邊的人為她調整了帽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她扇涼,一面和前頭趕牛車的老人家說話。
她搭不上話,也不想搭,自然而然就開始打盹,一開始還睡得不錯,只是太陽漸大,烤得人受不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又要睡去時,一個不識相地聲音響起。
「喂,別睡了。」
「滾開。」她暴躁地背過身,只想睡覺。
「要進城了。」他說了句。
「那又怎麼樣!」
「你還好意思一直坐老人家的牛車啊!好逸惡勞也要有個程度。」洛無央說道。
「沒關係,姑娘累嘛!」老人家在前頭笑著說。
洛無央跳下牛車,說道?:「那就隨她吧!老人家,您不是還有個兒子沒娶妻嘛,就把她帶回去當媳婦好了,她雖然沒法幫您耕田,可她劍法好,收成的時候能幫你割稻子、削蘿蔔。」
老人家哈哈大笑。「那也成,就怕委屈了姑娘。」
月影推了下笠帽,生氣地跳下牛車,順手拿下木劍,系在腰上,這是他噶這幾天做的,雖然技術不若以前好,不過成品也還有模有樣。
「哎呀,姑娘發火了。」老人家露齒而笑。
「她沒一天不發火的,習慣就好。」洛無央拿了些銅錢給他。「老人家,謝謝您了。」
「這錢不用……」
「別跟我推,我這人不喜歡欠人情,改天若能再見,您請我喝兩杯就是。」在老人家能推回來前,洛無央先行後退一步。「您慢走。」
「那好,哪天路過的時候,再過來喝兩杯。」老人家笑著揮手。
「一定。」洛無央也揮了下手后,轉身走進城裡,他帶著她走過拱橋,來到一條僻靜的大街。
月影沉著一張臉跟在他後頭,其實她的傷已痊癒,還要跟這個人耗在一塊兒嗎?
「還氣啊?像小孩一樣,睡不飽就鬧脾氣。」他笑道:「這樣吧!一會兒給你睡午覺。」
她生氣地瞪他。「你才是小孩子。」
他笑問:「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後有什麼打算?」
「你要往哪兒去?」
「我會在這兒停幾天。」他指著身後的大宅子。
「那我往北。」他們這輩子最好都別見面。
他笑道:「唉~~你可真絕情,不過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也不強求,趁著分道揚鑣前,把帳結一結。」
「什麼帳?」
他從腰際抽出一張紙遞給她。「這幾天的花費都列在上頭。」
才看到第一項她就發火了。「五十兩,你搶錢啊!」
「那是公訂價,你放心,我有給你折扣,折扣列在最下面。」
「我才不管有沒有折扣,這條給我刪掉,那葯又不是我叫你拿出來的,是你自己……」
「不是我拿出來的。」他搖頭。「是你師父,不對,她現在已經不是你師父了,就是水月庵那個惠良老妖尼叫我拿出來的。」
她抽出系在腰上的木劍,往他肚子刺去。
「不許你叫她老妖尼!」
他笑著以竹蕭擋下她是木劍。「怎麼,罵不得啊?你不是說她假仁假義,我是同仇敵愾,告訴我那老妖尼是不是私底下偷吃葷。」
他邊閃邊退,月影腳下功夫不若他好,追不上他的腳程,因此打得有些零散,見狀,他不著痕迹地慢下腳步,讓她逼上前來。
這三天來他與她打過幾次,但還是不知她這是什麼劍法,不過威力倒是很強大,憑她這身功夫要在江湖上揚名是輕而易舉之事。
但若加上其他要素,她能否安穩地活過三個月還有待商榷,畢竟要在江湖上生存,功夫只是其中一項,要殺人有太多種方法了,不管是下毒、設陷阱、暗器等等,都能在瞬間要了她的命。
他左手輕彈,一顆鐵珠向她飛去,她在瞬間側過臉去。
「又用這種卑鄙的招數。」
「跟你說過多少次,暗器也是比武過招的一環,不能算卑鄙。」他笑著說。「你不也常偷襲我。」
「哼!」她瞪他一眼,將劍收回腰側,再次低頭看著手上的紙。
野果數十顆一兩
溪水兩壺二兩
一片衣角十兩
「這是什麼?」她生氣地把紙揉成一團,朝他丟去。「簡直是土匪,為什麼野果要錢,溪水也要錢,又不是你家的!」
他嚴肅道:「如果是你去取的當然不用錢,但是是我花體力去拿的,自然由我開價。」
她氣得發抖。「那一片衣角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十兩?」
「你發燒的時候,我扯了一塊衣角下來當濕巾用,這等於毀了一套衣服……」
「做一件衣服連一兩都不用……」
「那件衣服是一個好姑娘一針一線縫出來送我的,要算百兩也不為過,我已經算有良心了,才算你十兩。」
她氣得已經不想再跟這無賴多說一個字,甩頭就走。
「怎麼,不想付錢?」他聳聳肩。「既然這樣,就當你欠我一個人情。」
她回頭瞪他一眼。
他笑著揮手。「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想走就走吧!我也不攔你,記得欠我一份人情就是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她直截了當地問。
「目前沒有,日後想到了再說吧!」他笑道。
她仍是瞪著他。
「怎麼,捨不得我,不想走啊?」他促狹道。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他挑眉道:「這倒稀奇了,你認為我要什麼?」
「三少爺,你回來啦!」
突然,一個大嗓門毫無預警地插進話來,穿著藍衣裳的門房站在大門口,臉上帶著驚喜,似乎沒料到會見到洛無央。
「我在裡頭聽到有人爭吵,想著這聲音好耳熟。」僕役興奮地跑下台階。「前些天大少爺才來,沒想到今日您也來了。」
「大哥也來了?」洛無央挑起眉宇。
「是啊!來避暑的,大少爺若是知道您來了,定會很高興的。」
洛無央朝月影說:「你也進來。」
僕役一臉好奇地看著頭戴笠帽的月影,但因為主人沒開口介紹,他也謹守本分,沒敢貿然詢問。
人在外頭的月影掙扎著要不要進去,或許現在就應該分道揚鑣……只是她也不知要去何方,她早就無處可去了……
「怎麼了?」洛無央輕碰帽檐,低頭詢問,正好瞧見她茫然的表情,他在心裡輕嘆一聲,說道:「先進去吧!」
「我想……我還是……」
「別傻了,這麼熱的天趕路身子會受不了的,要走明天一早再走。」他說道:「也不差這一天。」
他說得也是,月影總算定下了心,也好,就明天吧!明天再說,反正她隨時能走,也不差這一天。
這樣一想,心情又好些了,她點點頭,與他一塊兒進了大宅子。
「繼續剛才的話題,你不是說知道我想要什麼?」洛無央隨性地倚在涼亭石椅上,一邊吃著香甜的葡萄。
看著一桌子的糕點與乾果,月影莫名地覺得憤怒,明明就是個有錢的大少爺,剛剛竟然在那邊跟她算野果跟溪水的費用……更別說一片衣角這種東西!
「怎麼,餓昏頭嗎?臉都紅了。」他大方地揮了下手。「想吃什麼就吃,不用不好意思。」
欺人太甚!
她抽起木劍就往他身上打,他閃身躲過,詫異道:「怎麼了?」
「我若吃下這裡的東西,就得賣身在你這裡還債了吧!」她一連往他胸口刺了三劍。
洛無央不得不拿起竹蕭接招,旁邊的葡萄盤讓月影打翻,撒了一地。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他翻過欄杆躲過她的攻擊。「可是你這性子,即使當了下人,也不可能聽命行事。」
「那是當然。」她冷哼一聲。
他好笑道:「那買你幹嘛?跟自己過不去?」
也對,她收回劍。她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根本不用擔心賣不賣身的事,要誰敢逼她做她不喜歡做的事,她就一劍刺死他。
「你看看,好好的一盤葡萄,都讓你糟蹋了。」他搖頭看著滿地的水果。
「我是不會賠的。」她醜話先說在前頭。「至於這三天你照顧我的人情,我現在就還你。」
「怎麼還,對了,你說過知道我想要什麼?」他翻身坐回涼亭內。
「沒錯。」她將木劍平舉在側。「這幾天你一直在測試我的劍法,別以為我不曉得。」
他挑眉,點點頭。「沒錯。」
見他如此乾脆承認,倒讓她有點訝異。「那你看仔細了,這套劍法一共十二式,失傳了近百年,目前我只練到十式,我會一邊演練,一邊念口訣,就看你能記得多少……」
「等等。」他驚訝地出聲阻止。「你……你以為我要你傳授劍法嗎?」
她皺眉。「不是嗎?」
他無奈又好笑地朝天嘆口氣。「當然不是。」
她的眉頭鎖得更深,雙眸有些困惑。「那你為什麼……你試我的劍法只是好玩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她追問。
「你自己想,想到了再來問我。」他不可思議地搖頭。「你這樣隨隨便便傳人劍法也有欠妥當,教你武功的師父知道了會責備你。」
「她死了。」
他換個方式說。「她沒告訴你,不要輕易傳外人嗎?」
「沒有,她說隨便我,反正沒遇上我,這劍法早失傳了。」
「你怎麼不傳水月庵的師姊師妹們?」總比傳給他這個外人好吧!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師父說這劍法太邪太兇殘,不准我私授給師姊師妹們。」
還真像惠良師太會說的話,見她雙眸中有絲落寞。他輕嘆口氣,不假思索地抬手摸摸她的頭。
她反射地以木劍打開他的手,怒目而視。「做什麼!」
他莞爾道:「摸你的頭。」
「我又不是圓玉她們。」她瞪他。
「那好吧!」他拿蕭敲她的頭。「你大概比較習慣這樣。」
她一掌打上他的胸膛,他輕咳地後退一步。「下手還真不留情。」
哼,她若沒留情,他早就吐血了。
瞧著她一臉高傲的表情,他笑問:「你想在江湖上闖出名聲嗎?」
她瞥他一眼。「沒興趣。」
「遊山玩水呢?」
「沒興趣。」
「那這樣問吧!你對什麼有興趣?」
她別開頭,望著遠方的天際……她對什麼都沒興趣……
這幾天里他已不只一次在她臉上看過這種落寞,就像讓人拋棄的孩童一樣,茫然地不知該往哪裡去?
「如果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就留在我身邊怎麼樣?」
她詫異地望向他,留在他身邊,他在說什麼?
「等你想離開的時候再離開。」他拿起雪糖李咬了一口。「如果你無法忍受跟我在一起,那就留在這兒,隨意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她皺眉。「你要我做你的奴婢服侍你嗎?」她絕不會答應。
他笑出聲。「我可不敢奢望你來服侍我,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不反對,我倒滿想看你柔順聽話的樣子。」
她瞪他一眼。「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麼難懂嗎?」他再解釋一遍。「你就當在我家作客便是了,我若要出門會問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出去,你若想來就跟來,不想就算了,吃住的費用我不會跟你算,這點你可以放心。」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
「原因對我來說不那麼重要,我想做就做了。」他揚起眉毛。「你若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不過你若真要單獨上路,最好先賺點盤纏,吃住總是要銀兩的。」
「我不需要盤纏。」她說。「想吃東西的時候去偷就成了。」
他怔了下,大笑出聲。
「你的戒律丟得還真快。」
「我本來就不信那些。」她低頭看著手上的木劍。「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也不急於一時,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他拿起蜜梨遞到她面前。「吃吧!不跟你收錢的。」
她看著他,又看看梨子。
「怕下毒?」他低頭笑問。
她瞪他,這人的行事作風實在讓人費解,有時對她嚴厲,毫不留情,打她的傷口時從不手軟,有時卻又弔兒郎當,不停惹她生氣,嘲笑她,還利用她搶回紅雨劍,但她受傷時他卻寸步不離,總是在她身邊吹那吵死人的洞簫。
她以為他照顧她只是師父之託,只是想偷學她的劍法,但剛剛她想傳劍法時他卻拒絕了,還希望她能繼續留在身邊……
她真的不懂他在想什麼,背後目的為何?
「你在可憐我嗎?」如果他敢露出任何同情的眼神,她會賞他一個窟窿。
他一愣,突然大笑。「你有什麼需要可憐的嗎?」
他的笑聲讓她覺得自己很蠢,她惱火道:「當然沒有。」
早知道就不問這問題。
「那就別想這麼多。」他拍拍她的頭,再次遭到她以木劍回擊,他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留下來,怎麼樣?」
他的雙眸里,沒有平時的嘲弄與促狹,只有直率以及……偶爾她會在師父眼中瞧見的溫柔……她愣了下,是錯覺吧!他怎麼可能與溫柔扯上關係,即使受傷時,他也從不曾對她輕聲細語過。
除了那一天……她莫名地哭泣,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抱著她走了好長的一段路。
想到那天丟臉的樣子,她急忙將自己拉回現在。
「我就再留一段時間。」她說得有些急促。「反正我也沒有要去的地方。」她背過身,拿了一些糕點放入懷中,掩飾不自在的表情。
他勾起笑,安下一顆心。
「這些點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把自己養胖些,對身體也好。」她身子原本就清瘦,後來又負傷,整個人瘦了一圈,都要成骷髏了。
月影沒說話,靜靜地吃糕點,他對她好的時候,她常不知該怎麼反應,不曉得他是真的關心,還是耍著她玩。
怎麼看人她是沒自信的,想到過往的事,她的眉頭緊緊皺著……
「怎麼了,不好吃?」
一隻手溫柔地撫上她的頭。
她茫然地抬起頭,沒聽見他問了什麼。
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知神遊到哪兒去了。「坐著吃吧!」
她沒有爭辯地坐下,伸手拿了糖李子吃,他微笑地拿起竹蕭開始吹奏,她瞥他一眼。
這人還真愛吹簫,不管她說了幾次不喜歡,嫌吵,他依然故我,不過算了,久了也習慣了。
她拿起另一塊糕點,默默地又吃了一口,這裡的東西還挺好吃的,如果圓玉她們在的話,一定會樂翻的。
怎麼又想到這些,她輕嘆口氣,將思緒集中在吃東西上,她們應該回到惠亭山了吧!不過這些都與她不相干了。
一個身影斜倚在床邊上,半裸胸膛,白袍敞開,黑髮沾著濕意,雖然才沐浴過,去了不少暑氣,可現在他卻又熱得像烤過的石頭。
房門被推了開來,不用回頭,光聽腳步聲,他也曉得是誰……
「怎麼不穿好衣服?」
光聽她的聲音,就覺得煩躁少了一些兒,他的視線由窗外移至她身上,瞧見她將食案放在桌上。
「過來幫我拉好衣裳。」
「少爺……」
「別讓我再說一次。」他冷下臉。
她上前走到他身前,為他拉好衣裳。「這幾天怎麼這麼暴躁?」
「我討厭夏暑。」他攬進她,低頭將臉埋在她頸邊。
「這樣不是更熱嗎?」她拉緊他的腰巾。
他輕笑。「要勒死我你還得再用力點。」
她綁還腰結,隨手拿起蒲扇,為他去暑。「三少爺來了。」
「嗯。」不感興趣地閉上眼。、
「還帶了個姑娘。」
他抬起頭,無聊的表情終於露出一點興味。
「吃點冰吧!」她回身端了一盤冰過來。
見他絲毫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她只好拿起湯匙舀了些冰到他嘴邊。
「少爺最近越來越任性了。」
他微笑地揚起嘴角。「主人不任性就不是主人了,是吧,雪、」他的食指畫過她的柳眉。
她將湯匙塞進他嘴裡。「吃冰吧!」
他閉上眼,讓那冰涼在口中融化。「這才是消暑的方式。」
她以帕子輕按他額頭,擦去他沁出的汗珠,他低下頭,將臉靠在她頸邊,簫聲由遠而近,自窗外飄入。
「是三少爺的簫聲。」
「嗯。」
「好些年沒聽見了。」她頓了下,再次將湯匙送到他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