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然有。我看過不少言情小說,只是舉出令我印象深刻的例子。」他撒謊。
「不過,你的書是去年看的,有段時間了。」
「哦?」她摸摸袖扣,細聲道:「所以,你若是不記得書名和人物,也很合理,我不能質疑你沒看過,這就是你的盤算吧?」微抬眼眸,瞧著男人狼狽的神情。「你的心機好縝密哪,曹先生。」
「……」他呼吸微促,俊臉燥熱了,在她慧黠的注視下,他嘆息。「既然你是寫言情小說的,應該知道讓男人沒面子,無法博得他的好感。」
「可是會令他印象深刻,不是嗎?」熊沂蓓哈哈笑,還以為他會惱羞成怒呢,風度卻出乎她意料的好。
她眯眸仔細瞧他,時代在變,台灣男人多半還是很傳統,事業上衝鋒陷陣、耀武揚威很在行,卻少有在逆境中自遣的幽默感,沖著這點,她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愛。
曹季海也揚起嘴角,她笑得毫不淑女,卻率性開朗,在她細緻美麗的外表下,他發現大而化之的內在,與她相處,他輕鬆自在,若非他遲到,此刻氣氛會不會更融洽?
當他枯坐咖啡廳,等著遲到的可能姻緣時,倘若來的是她,他還會覺得乏味嗎?
一絲微妙的感觸,來不及等他明白,電梯已抵達一樓,門一開,熊沂蓓看見候在大門外的BMW轎車,她歡呼一聲,毫無留戀的拋下身邊男子,飛奔向大門,連再見都沒和他說。
這一剎那,曹季海悵然若失,彷佛擁有過什麼,忽地失去,格外空虛。
他踱出電梯外,默然目送那嬌小身影,宛如一隻魯莽的小粉蝶,撲入車旁等待的男人懷抱,這親昵的畫面,意外的刺目,是她男友吧?他完全忘記她有男友了……
「這麼緊緊盯著別人的女友看,會讓人以為你有不良企圖啊。」酆畋搭另一部電梯下來了,走到好友身邊,語帶調侃地說著。
曹季海淡道:「就算她已婚,我多看兩眼,也不犯法。」那男人,目測一七五公分,五官堪稱端正,當然沒他帥,身材比例尚可,卻多了一層脂肪,他喃喃道:「這塊肉裹的面衣有點厚啊。」
酆畋哂然。「好好好,曹大作家,都知道你自戀,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有瑕疵,可人家蓓莉就是愛他,愛得要命,你趁早打消念頭吧。」
「我哪有什麼念頭?」他不以為然的輕嗤,但微凝的目光仍追隨那抹嬌影,看她開心得雙頰泛紅,看她踮起腳尖親吻男友臉頰,看那男人伺候她上車,當車門關上。
「砰!」他心扉也似被撞擊,失落感更形強烈。
眼看發動,轟隆隆地絕塵而去,曹季海終於想起他的失落感究竟所為何來——「啊,我有件事忘了和她說!」
郭德民熟練的駕車上路,一面隨口問著女友。「今天錄音好玩嗎?」
郭德民是富二代,家中經營紡織業,剛滿三十歲的他稍有發福跡象,但是在熊沂蓓眼中,男友完美得就像藝術品,英俊可比天神、體魄宛如雕像——她不禁想到曹季海的諷刺,她哼了一聲,誰說沒有宛如小說般的完美男子?她家德民就是啊。
「對方竟然遲到,讓我足足等了一個小時,你知道我最討厭不守時的人,結果他來了,沒認出我就是蓓莉,還當著我的面說:聽說那個蓓莉耐性很差、脾氣很大,很容易抓狂,嘖嘖嘖。」想到她自我介紹時,曹先生宛如吃到蒼蠅的滑稽表情,她好樂。
「小蓓……」郭德民皺眉,他有一件要緊事要告訴女友,正在斟酌字句。
「不過曹先生的表現不錯,撇開遲到和他的書不提,他這人其實挺有風度,他說看過我的書,其實根本沒有,被我抓包,他還能泰然自若,也算他厲害。」
「小蓓……」
熊沂蓓說得興起,嘰嘰呱呱的續道:「剛開始,酆畋要我們分別談自己小說中的愛情,我才說了一半,他竟然笑了!他那笑聲好像是在說我……」
「小蓓!」郭德民提高音量。
「怎麼了?」熊沂蓓立即住嘴,溫馴地瞧著男友,一副乖巧小女人的模樣。
「欸。」郭德民取出一個信封給她。「這給你。」
「這是什麼?」熊沂蓓打開信封。「巴黎來回機票?」美眸乍亮,她盈盈笑道:「這次要帶我去法國慶生嗎?哇——你真好!」
她曾和男友提過,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巴黎街頭被求婚,如今,他終於要帶她去法國了!
熊沂蓓激動地掩嘴,怕興奮得叫嚷出來,掩嘴的小手歡喜得輕顫。
怎麼辦,她要假裝若無其事嗎?要到了法國,等男友演出浪漫的求婚場面,再流下喜悅感動的淚水嗎?她現在就快要喜極而泣了哪!
「飛機是明天出發,你還有時間收行李,去好好玩吧。」
「你不去嗎?」男友冷淡的口氣,讓熊沂蓓感覺不對勁,一看機票,是單人的。
「我工作忙,不能去,你知道我爸希望我熟悉紡織廠的運作,未來一年——不,往後,我都會很忙……」郭德民一鼓作氣的說出:「小蓓,我們到此為止吧。」
「呃?」熊沂蓓不明所以,小臉持續燦笑,什麼東西到此為止?
「我知道你的夢想是結婚,但我自己工作還不穩定,無法給你承諾,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再耽誤你,趁現在還來得及,我們分手吧。」
熊沂蓓的笑靨凍結,傻了。「你要和我……」語帶遲疑,不敢碰那決裂性的兩個字。「分手?」
回答她的,是肯定的沉默。
「為……為什麼?」她獃滯,被男友突然的決定打擊得頭昏腦脹,全身冰冷,無法思考,只能反覆地問:「為什麼?為什麼?」
「我三十歲了,還在靠家裡給工作,我想清楚了,不在家族事業里做出一番名堂來,我不打算成家,女人的青春比男人珍貴,我不能自私的耽誤你,所以……」郭德民神情沉痛,生硬語氣卻裝不出太多感傷。「作出這決定,我也很難過,我捨不得你……」
「那就不要分手啊!」熊沂蓓沒有察覺男友心口不一的神態,急切的想挽回。「你要工作,我可以體諒,我可以等,三、五年都沒關係——」
「萬一我三、五年仍不穩定,甚至拖延得更久,怎麼辦?我們趁早分手,你還來得及去尋找更好的男人,和他共組家庭,完成你的夢想。」
「我不要別的男人,只要你!為什麼你突然說這種話?」熊沂蓓快哭了,不信什麼沖剌事業的解釋,他們感情這麼好,他態度大變,肯定有別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上個月我陪你回家,你爸媽對我不滿意,他們逼你——」
「不是,不干他們的事。」郭德民傷腦筋的嘆氣。「小蓓啊,別這樣,我作這個決定已經很難過了,你別讓我有罪惡感好不好?你不是很想去法國嗎?我送你去,就當是補償你,我們好聚好散,別鬧得這麼難看,好嗎?」
沒了心愛的男人,法國行根本毫無意義,熊沂蓓哽咽的堅持。「我願意等你,我不要分手,我不要……」
她哭了,再也承受不住,哭成淚人兒,卑微的乞求男友改變心意。「我不要分手……求求你……」
聽著身邊的小女人啜泣,郭德民不再言語,繃緊的臉龐掠過一抹隱忍的不耐,他抽張面紙給她,徑自降下車窗,點了煙,聽著身邊心碎的哭聲,冷靜地吞雲吐霧……
錄音結束的一周后,曹季海打電話給酆畋。
「喂,你在幹嘛?」
「處理聽眾來信。你錄的那集播出了,有沒有收聽?」
「沒,會講什麼我都知道,何必聽?」這兩天觀察自己的部落格,瀏覽人數暴增,曹季海很滿意這回上節目的效果。
「可以溫習你和蓓莉唇槍舌劍的快感啊。」又是那種頗有深意的呵呵笑聲。
「你幹嘛笑得這麼曖昧?」
「因為你和蓓莉營造的效果很好,我很滿意,所以想笑,你想到哪兒去了,為什麼會覺得曖昧?」酆畋微笑。「『沒有極限』的曹先生,說吧,找我幹嘛?」
「我想……」被好友這麼一攪和,他原本坦蕩的問題,真有點居心不良的味道了,曹季海決定清者自清,光明正大地道:「跟你打聽蓓莉的聯絡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