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小可喃喃:「對不起。」

沈畫搖頭一笑,二人繼續幹活兒,沈畫說:「你這事——去日本讀研——鄭海潮什麼態度?」

小可道:「還沒跟他說。」

沈畫道:「他不會同意。」

小可道:「如果他真的愛我——」

沈畫覺得她簡直可笑:「哈!——如果他真的愛你,也需要朝朝暮暮!」

東西徹底收拾好了,已收拾幾天了。來時一隻箱子,走時兩隻,外加三隻需要託運的紙箱。遍布四處的零碎雜物透著凄涼,小可動手清掃,沈畫坐椅子上歇息,眼睛失神地看著某處,不動,無語。望著她小可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一點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畫預備走的頭天下午,意外接到光瑞葯業人力資源部的電話,請她擇日去公司面試。掛掉電話她沉思許久,手機簡訊提示——向飛的簡訊!簡訊說:我已經換了司機。看完簡訊沈畫決定,去!當下動手開箱子向外拿東西。她當然知道向飛要她因為什麼,她不在乎。哪個單位發展都需要人才,只要她好好工作用能力證明自己,他會接納她。眼下她面臨的問題只是,說服鄧家同意。

鄧文宣對光瑞葯業無孔不入見縫就鑽的做法極為反感。現行醫療體制下醫院經費普遍不足於是「以葯養醫」,決定了葯業公司將醫院、醫生當作藥物銷售的主攻目標,為此他們專門設立了「醫藥代表」的職位。醫藥代表工作的時間、精力百分之九十花在醫生身上,送錢送物是基本的,為聯絡感情,有的醫藥代表甚至能做到去幼兒園幫醫生接孩子,去醫生家打掃衛生洗衣服……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接受了人家好處就得替人辦事——如果能夠選擇,鄧文宣反對沈畫去。但這次他沒的選,他必須同意。

在沈畫去光瑞的頭天晚上,鄧文宣抽時間跟她進行了一次長談,通過她告訴光瑞,別打他的主意。先簡單跟沈畫講了醫院和葯業公司的關係,他道:「我用藥的原則是,該用的葯,用;不該用的葯,絕不用,給錢、給什麼都不用!你明白了嗎?」沈畫點頭,鄧文宣進一步明說:「總之,這次去光瑞葯業,不管他們因為什麼要你,最終路能不能走好、走下去,靠你自己!」潛台詞明確:別想靠我。

沈畫鄭重點頭承諾。

向飛安排沈畫做他助理。現任助理懷孕了,還有一個月生,正好可利用這段時間帶一帶沈畫。

這天,沈畫捧著前任助理指定的藥學雜誌學習,電話通知她去向總辦公室開會。她到時,向總辦公室沙發上已坐好一圈人,向總在他闊大的辦公桌后,與沙發有著三米左右距離。

沈畫邁小碎步到沙發跟前坐下,坐下后打開本子,拿出筆,眼看向總面帶微笑,微笑里不自覺摻入了一點人們面對權勢時的諂媚。

曾經,仗著自己是鄧文宣親戚,仗著是他請她來的,沈畫對面前的這位老總多少有一點小覷,心裡頭覺得二人滿可以平起平坐一下。但到公司后第一次見,她糾正了這錯覺。

那天,前任助理帶她去他辦公室領受任務,他坐辦公桌后遙遙望她一眼,就再沒看她,只對前任說話。並非冷淡,冷淡倒刻意了,是典型的公事公辦。他是老闆,她是新來的員工,僅此而已。沈畫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懂得了下與上的不可僭越。

這次仍是這樣,她進來后他只看她一眼,馬上對沙發邊上的一人點頭示意:「你接著說。」

那人說:「鄧文宣主任上周四出專家門診,我們的人去掛了他的號——」

沈畫全身一個激靈,抬頭看向飛;向飛眼睛里根本沒她,只看說話的那人,指示:「——不講過程,說印象!」

那人字斟句酌:「一個典型的、學者型的、專家。」

沈畫低下頭去記錄,向飛聲音迴響:

「跟這種學者型的專家打交道,一個原則——不談錢,跟他們談錢徒然使他們戒備使他們反感,進而,殃及我們的產品。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對策,錢不是萬能的。我們知道『腦神寧』是腦神經外科的好葯,但是同類的好葯不止我們一家有,還是那句話,這種時候,誰能夠先讓用戶了解你誰先佔領了市場,誰就是贏家。鄧文宣是腦神經外科的著名專家又以正派為業內人士稱道,這種人的影響力號召力,怎麼估量都不過分……」

沈畫以拚命記錄來掩飾內心的不安。當初鄧文宣找她談話時,她有點不以為然。按她想法,就算向飛真想通過她利用鄧文宣,也得過段時間,先作些鋪墊含蓄一點,不可能赤裸裸上來就來。而她呢,則可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工作展現自己的能力。沒成想向飛卻就是赤裸裸上來就來,須知,她上班一個月時間都還不到!

向飛是急,這不是他素來的風格,他深知,感情投資急不得。當年袁世凱為搞掉政敵給太監李蓮英送禮一送若干年,待時機成熟方讓李在慈禧面前給自己政敵造了些謠,一舉將政敵扳倒——此為歷史上作長期感情投資的成功案例,向飛熟讀史書傳記焉能不知。但是,他沒時間了。公司現狀一如中威投資總監鄭海潮所言,就算能熬過今年,明年一定熬不過去。如果「腦神寧」不能儘快佔領市場,誰也無力回天!

沈畫作記錄,走筆如飛,筆下寫的什麼全不知道,腦子裡一直在緊張思索:如果接下來向飛真要提出讓她去做點什麼,她該怎麼說?

向飛什麼都沒對她提。再急,他不亂來。他叫她來只讓她聽,讓她腦子裡時刻繃緊這根弦。他對那人說:「你再去找鄧文宣!記住原則:不談錢,或者說,事先不談。想讓這種人在眾多同類產品中選擇我們,不要企圖收買,只能感動。換句話說,感情投資。」說完,換了下一個話題,鄧文宣之事到此打住。

沈畫無端覺得,向飛在說「感情投資」時,朝她身上瞥了一眼。

這天沈畫上班,要求九點到,她照例八點多就來,帶著職場新人特有的熱情、謹慎和急於表現的殷切,前任助理回家待產,她現在獨挑大樑。路過偌大工作平台,只有保潔阿姨的身影。踏著輕快的步子到辦公室,掏鑰匙開門,門自開,推門進,赫然見向飛端坐辦公桌后。總裁和助理共用一個套間,總裁在里,助理在外。向飛眼睛盯著置放桌子右側的那台21.5英寸液晶顯示屏,右手食指滑動滑鼠,看得全神貫注,直到沈畫輕喚「向總」,方如夢初醒般抬頭,招呼聲:「來了?」看一下腕上的表,「這麼早!」

沈畫脫口而出:「您更早!」

他笑了:「我壓根沒走。」說著身體帶著轉椅向後一撤,立起,兩臂向上、向後使勁抻著,道:「昨天下班后開了個會,會結束時兩點多了,乾脆在這兒眯了會兒。」示意一下那組沙發。

沈畫輕聲驚叫:「那您才睡了——」

沒等她算出時間,向飛說:「七點醒的,想看一看『腦神寧』的銷售情況。」沈畫沒敢接這茬兒,這是個危險話題。好在向飛馬上又道:「你來得正好,給我去買早點,十點我得到中威!」

沈畫再次驚叫:「能行嗎?」

向飛笑笑:「這算什麼!需要的時候,我能幾天不睡;完事之後,能一睡幾天。天大的事情,只要想睡,上床就著。這裡面——」他指指腦袋,「像安了個開關,一按開,立刻就醒;一按關,馬上就著。」又一笑,「——也是天賦。」

——還是精神。沈畫默默想,是成功人士特有,必須有的堅韌!

公司樓下附近有不少早餐店,沈畫繞遠去了麥當勞。央視3·15晚會曝光麥當勞有出售過期食品現象等於為它做了最好廣告,邏輯是這樣的:曝光的必是企業存在的最嚴重問題,那麼,比起地溝油、有害添加劑、人造肉之類,麥當勞等於沒有問題,屬放心安全食品!——沈畫當然要讓向總吃安全食品!通過一個多月的接觸,不知不覺間,她對向飛已有了發自內心的忠誠。

向飛去中威前,交給沈畫一份信息部寫的關於「腦神寧」的論文,他還沒來得及看。讓沈畫看並不指望她能提出什麼,只為讓她儘快熟悉業務。

下午向飛從中威回來,讓沈畫談談對論文的看法。沈畫是有看法的,只拿不準該不該說。曾從小可那裡聽說了個詞兒叫「公司倫理」,這詞兒包含的意思里有一個似乎是說,公司內部的人應該互相補台而不是拆台。論文她認真看過三遍,印象糟糕,不像論文像廣告。比如裡頭竟會用出這樣的句子:「腦神寧」的出現,是填補腦神經外科用藥重大空白的驚艷一槍!沈畫的顧慮是,實話實說算不算違反了公司倫理,拆信息部的台?她遲遲疑疑地道:「葯我外行……」

向飛從她的遲疑中看出了問題,鼓勵道:「就說你外行的看法!」

沈畫說:「我覺得,這篇文章不像論文,自誇的痕迹太重,客觀的論據太少。」向飛意外地看她一眼,馬上拿起論文看,沒看幾行眉頭皺了起來,把論文一擲,撥了個內部號碼:「過來一下!」既不作自我介紹也不問對方是誰,可見他之憤怒。

沈畫坐桌前整理前任交下來的資料,總裁辦公室門關著,向飛的聲音穿透門扇傳出:「你們覺得你們這篇論文行嗎?」沒聽到回答,向飛聲音再響:「臨床對象年齡——沒有!男女比例——沒有!禁忌人群——沒有!過敏反應——也沒有!有的只是,老王賣瓜!這不叫論文叫廣告,廣告還是,九流的!就這文章你們想發醫藥雜誌?做夢!花了錢也只能發報紙中縫!」

沈畫桌上的座機響起,銷售部的電話。

公司請了一部分醫院的科主任去壩上玩,回來時車拋錨了。醫院科主任是公司供葯的主攻對象,是「縣官不如現管」里的那些個「現管」,組織他們旅遊是公司重要攻關手段——如今送吃喝沒人稀罕,送東西很難送上心坎,直接送錢財務不好通過,送旅遊便成為了上乘選擇。來迴路費吃住全包;考慮到科主任工作忙有可能出不來,老婆孩子可代為前往。同時還有進一步打算:公司上市后,資金再雄厚些后,送國外旅遊。向飛對此相當重視,每一次的旅遊安排都要拿給他過目。所以當旅遊出現問題時,儘管已採取了補救措施——從旅行社另要車去接了——及時彙報請示仍是最聰明做法。打電話的人說完情況,希望沈畫馬上向向總彙報,看向總有無指示。

沈畫讓對方「稍等」,放下電話去向飛辦公室,預備敲門時,向飛聲音再次訇然傳出:「——我不關心花多少錢,我關心錢花在了哪兒!一個爛編輯,你們給他錢幹嗎?」信息部的人似乎在說「不給錢不給登」之類,向飛吼:「就你們這種文章,給了錢他也不敢登!給錢就登他那個雜誌明天就得垮!……」

沈畫沒敢敲門,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向總正開會,稍後我向他彙報。我個人補充點建議,是不是馬上通知酒店,晚上多準備幾個菜?算是給客人壓壓驚。」對方連聲稱「好」,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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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戀愛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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