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畫沉沉睡,一陣濃郁食物香味襲來,以為是夢,閉著眼仍睡不捨得醒,很久沒睡過這麼深沉香甜踏實的覺了。食物香味越來越濃,濃到她無法忽略不得不睜開眼,香味來自枕邊床頭櫃的一隻托盤,托盤上有煎蛋咖啡麵包和新鮮水果,咖啡熱氣裊裊升騰。
——坐在寬闊散亂的大床上,身著輕絲睡衣,一抹透過薄紗進來的陽光斜射臉上,慵懶、優雅地用早餐,是沈畫嚮往的高貴精緻生活的一個細節。她開玩笑地跟向飛說過,他竟然記在心裡於第一天便著手落實,提前起來親自為她煎蛋烤麵包洗水果煮咖啡並端上床頭!
沈畫很感動很感動,但不習慣。睡一夜了,吃東西前先得刷刷牙吧?不洗臉可以,手總得洗吧?那麼,無論如何得先下床;下床動作還得輕,以免帶起毛絮塵屑飛落進枕畔的食物。然後呢?洗漱完了,再爬回到床上,坐被窩裡,用腿小心翼翼頂著托盤,用餐?太麻煩了!太裝了!太可笑了!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向飛大笑著端起托盤走,邊走邊道:「起來洗洗!下樓吃飯!」
他們在樓下中餐廚房的圓餐桌旁吃飯。向飛家有兩個廚房,一中一西,都有餐桌。專門的餐廳有,為客人預備的,只是他從未在家待客。
在那張圓餐桌旁,他們談到了結婚,雙方心愿都是儘快。這周末得去山山家,那麼,利用下周末兩天去沈畫父母家,沈畫去拿結婚登記所需要的戶口本,向飛去拜見未來的岳父母大人。
還談到了婚禮。向飛說按沈畫意願辦,雅俗皆可。雅,把屈指可數的至愛親朋請進家,叫個大廚,在家聚;俗,婚紗、彩車、婚宴,包下整個餐廳大肆鋪張!只要有錢,雅俗都是風格,都會為世人所理解認可稱道……
向飛侃侃說,沈畫默默聽,海綿吸水般孜孜地吃進心裡。向飛讓她懂得了高貴生活的最高境界:有經濟實力支撐的隨意。
門鈴突響,二人同時一驚,對視,向飛搖頭表示他沒約人。沈畫道:「快遞?」向飛仍搖頭,他快遞都送公司。門鈴再響,同時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向飛,我李玉蘋啊!」李玉蘋是向飛前妻。
向飛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跟這個女人結婚是他這輩子的最大失誤,更大失誤是,還跟她生了個孩子,孩子把兩個無關的人牢牢拴在一起這輩子別想真正分開。為孩子他們得保持聯繫,得通報彼此情況彼此去向。
向飛沉著臉,手扶桌邊身體帶著椅子向後撤,發出刺耳的一聲「吱」,沈畫忙起身想走,比如上樓,向飛伸手按她坐下:「你吃你的。」
向飛開了門,李玉蘋沒進家,站門口跟向飛說了會兒話,說完就走了。向飛回來后情緒異常低落。
沈畫關心地問:「她什麼事?」
向飛說:「讓我下午去學校接兒子。她下午四點的航班飛湛江。保姆家有事突然走了。」
這不算事嘛,何以情緒如此不高?直覺他有話沒說,想了想,沈畫又問:「她總是這樣說也不說,就直接上門?」
向飛道:「那倒沒有。保姆家事來得突然,她打我電話不通,只好跑來。她知道我在北京。看車停在外面,知道在家。」
沈畫想不出再問什麼,直著說了:「看你情緒不高——」
他嘆息著說:「她在湛江拿了塊地,搞影視文化城,要在那兒待三年。孩子得在北京上學,那麼,只有我帶。她說這次從湛江出差回來,讓我跟她去把孩子監護人的變更手續辦了。」邊說邊看沈畫,目光中滿懷期望。
沈畫心沉甸甸的,沒馬上就此發表意見,她需要好好想想。二人開車上班,一上車沈畫就打開了收音機,向飛注意地看她一眼,沒說什麼。車到沈畫公司門口,二人一路無語,下車時沈畫被向飛一把抓住。
向飛說:「聽我說沈畫,這事跟你沒關係,我是說孩子。到時我會請保姆——」見沈畫要插嘴,他擺手,「學習上,請家教。上下學接送,請司機。如果你還覺得不夠,請管家!」
沈畫搖頭,經過一路思考她捋清了思路有了傾向性想法,簡單地說一句話:她不想一結婚就當媽。向飛非常生氣:「沈畫,我們交往過程中我沒瞞過你我有孩子吧?是她把孩子硬塞到我這兒來的吧?你非逼我把兒子推出去嗎?」
沈畫也生氣了:「我怎麼逼你了?我不過是如實表達了我的心情,這心情就是,不想當后媽,給誰的孩子當都不想!」
向飛道:「意思是一樣的:只要我們結婚,我就不能要這個孩子!」
沈畫道:「那是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要你的孩子,我不想跟帶孩子的男人結婚!」一用力,從向飛手裡掙出,下車走。
向飛急叫:「晚上我來接你!」
沈畫站住,回頭,不無苦澀地一笑:「帶著你的兒子?……一塊兒去你家?……你不想讓你兒子看到我們一起過夜吧?」
向飛低聲下氣:「不是過夜。一塊兒吃個飯,說說話,玩玩兒,不行嗎?我們剛剛才……你突然抽身走了,面都不能見了,我受不了——」哽住,眼圈紅了。
沈畫從沒見過這個強悍男人的這面,心一下子軟了:「……好吧。」
向飛開車帶著孩子來接沈畫。本想讓司機接孩子他接沈畫,但又想,早晚要面對的事情,早比晚好。
從兒子上車他就開始做鋪墊工作:一塊兒去接個阿姨,這個阿姨很好,你見到阿姨要有禮貌……正說著,兒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您是不是要跟她結婚?」嚇向飛一大跳,暗忖,現在的孩子真不能小覷!正了正臉色,他道:「不排除這個可能。」孩子卻不說話了,專心玩手機。向飛沉不住氣,問:「你什麼意見?」他說:「沒意見。」
沈畫上車時,孩子坐後頭玩得正酣頭都沒抬,更不要說打招呼了。向飛從內後視鏡里盯著他叫:「向葵!」聲音不高,帶著提醒責備還有威脅,向葵頭也不抬「嗯」了聲,自顧自玩兒。向飛不得不說了:「剛才爸爸怎麼跟你說的?要有禮貌——」沈畫一伸手開了音響,在音樂聲中對向飛翕動著嘴唇道:「你別勉強孩子!」向飛低聲道:「這是起碼的禮貌!」沈畫道:「你可以教他禮貌不要因為我!你這麼做除了讓他反感我,有什麼好處?」
晚飯吃麥當勞。之前向飛做民主狀徵求意見晚上吃什麼,孩子搶先說吃麥當勞。向飛想表示反對,被沈畫以目光嚴厲制止。
置身麥當勞的嘈雜紛亂,沈畫拈根薯條用牙尖一點點咬,她對面向飛在幫他的兒子撕醬包,撕開,把番茄醬擠進飲料杯蓋子里,沾了些醬到手上,拿餐巾紙擦時帶倒了飲料杯,可口可樂流了一桌……看著向飛手忙腳亂拾掇,沈畫一動不動。沒心情。
周日,去山山、旭剛家慶賀喬遷之喜。新房在六層,南北向,客廳有個南向大陽台,陽台綠植高低錯落,小可、海潮到時山山正戴著墨鏡坐陽台帆布椅上聽音樂曬太陽補鈣,沒聽到他們來,被旭剛批評:「客人來了你也不說出來迎迎!——還愣那兒幹嗎,上茶!」山山笑著白他一眼:「德行!」
小可和海潮參觀完新家在客廳沙發上坐下,看著旭剛和山山在廚房忙活:你擇菜我洗,你切菜我炒,切菜聲嚓嚓,油鍋聲嗞啦……小可出神地看出聲地感慨:「真好。」
海潮同意:「是好。」
小可扭過臉來:「我們也結婚?」
海潮笑:「好啊。你一畢業回來就結!」
這時,小可說了:「我想,先不上學了——聽我說完!——真想上將來再說,大不了重新考試,考試是我強項。我先工作,邊工作邊可以跟著你學,有你這樣的高手一對一教,不一定比學校差,很可能強,那麼,我能做到學習、工作兩不耽誤……」
海潮一言不發聽,小可邊說心裡邊打鼓。海潮一時難找到合適工作,個人資產仍未解凍,房貸要按月還,要吃要喝要養車……她留下工作掙錢是他們眼下惟一的辦法,卻不敢跟他說。從前他一直是強者是她的靠山,冷不丁反過來,她怕他受不了。這次挫折讓小可懂得了他們二人應當是相互幫助共同成長的伴侶,只是不知海潮能不能認識並接受。她說完,閉了嘴,惴惴不安等。
海潮說:「我認為這方案可行。」小可眼睛濕了。
沈畫、向飛到。寒暄過後,向飛笑對小可說:「哎小可,你怎麼沒去啊?害我天天在公司等哪兒都不敢去,望穿了秋水!」
小可笑看海潮:「他不讓我去。」
向飛對海潮道:「你說,她去有什麼用!就算我有問題,你單槍匹馬,我嚴陣以待,你能查出個什麼來!」
海潮笑:「那你還慫恿她去?」
向飛叫:「我『慫恿』?你見她當時那樣兒了嗎?我都以為她瘋了!」
海潮連道:「怪我怪我,那天我有點不冷靜——」
向飛點著頭笑:「——生把人家逼瘋了!」
聚餐開始,席間,小可宣布了她和海潮要結婚的消息,向飛不甘示弱般,緊接著宣布了他和沈畫也要結婚的消息。小可一聲大叫:「太好了!婚禮我們一塊兒辦!」對向飛笑:「能者多勞啊!」都笑了。
沈畫同大家一樣笑、叫、鬧。向飛的單方面宣布很讓她不滿,但臉上沒流露絲毫,不想在眾人面前傷害他。她愛他,愛得比從前深刻。自那次他在她面前哽住,流露出他對她的深深依戀、他的脆弱,她對他的愛便糅進了母性的柔軟和寬容。
聚會結束,向飛按沈畫要求送她回她家,周日向飛兒子在家。一上車,向飛立刻就單方面宣布結婚的事向沈畫道歉,沈畫說:「沒關係。」
卻再無下文,讓向飛放心的同時又擔心,等了等,忍不住問:「那,你的意見呢?」
沈畫所答非所問,眼睛看著前方吟誦一般:「山山他們真好……小可也要結婚了,真好……」
向飛嘆息,打起精神勸:「沈畫,人一個重要心理特點就是,總看著自己沒有的東西好,像小孩兒總覺著別人家的飯好。其實,我們不必羨慕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多想想自己有而別人沒有的,才是正面思維才會快樂!一個人快不快樂,心態很重要……」
他手機響了,保姆打來的:他兒子讓鄰居的狗咬了。向飛鄰居的狗是頭藏獒,向飛一聽就急了:「咬哪兒了?……厲不厲害?……你先用創可貼給他止血我馬上回去!……」邊說邊打燈靠邊停車,讓沈畫下車的意思。沈畫下去還沒來得及邁步,車已在身後躥了出去,沈畫轉身默默目送車走,任初冬的亂風吹得她長發前後左右紛飛……
這天晚餐,沈畫接受了一位青年才俊的邀請。那是位做電子商務的精英,是她眾多追求者中的一位,如果沒有向飛,她會選擇他。事業上他遠不如向飛,但沈畫不是因為這個才選擇向飛——女人一無所有時才會只盯著男人的事業,如舊時婦女找男人為找飯碗——而是,她更愛向飛。但是,什麼樣的愛情也做不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她的愛戰勝了她和他的年齡差距、他的婚史,還能再承受與他才九歲的兒子共同生活嗎?那意味著,最好的年華里她將沒有二人世界,她對那孩子得盡職盡責哪怕是虛與委蛇,幾次接觸也證明了,一個孩子的存在絕不是向飛所說,有了司機保姆家教一切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