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月夜很沉,玄風看著疾飛在眼前領路的倩影,他目光如炬,追隨她的身影。

命運,有時候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往往出現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

他總是看著她的背影,無論是當年抑或現在,她的目光永遠向前,從來不曾回望過。所以,她始終不知道在背後的他,是用怎樣的心情去觀望著。

白日,他倆一戰皆使盡全力。玄風從沒遇過如此可敬的對手,就在自己活了這些年頭之後,他終於明白,這女人註定將是自己一輩子的敵手……一個他不願錯過的競爭對手。

他輸了,敗在一個小小的閃神,終讓她打敗自己。儘管玄風不願回想這失誤,讓自己顏面無光,可是兩人戰後所及之處慘不忍睹,輸給這麼一個強勁的敵手,也就沒有什麼好丟臉……只是他男性的尊嚴,在所難免受到些許打擊。

「玄風,快跟上!」

「好咧!」這吼聲,讓他急忙忙地跟上腳步。

三天前她收到一封信后,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玄風一直在想那封信到底寫著什麼,讓她一心急著趕回京城去。

當兩人在貴風茶樓前站定,玄風對於眼前富麗堂皇的茶樓並不感到詫異,就像是見慣了大場面,這稱頭的裝潢並不令他吃驚。

就在花復應急著入茶樓前,玄風習慣地朝後一看,一股微冷的惡氣突然襲上心頭,他欲開口提醒前頭的女人,卻被她率先喊了一聲。「快點!我們趕不及了。」

玄風沒得選,將竄入心底的陰冷感拋到一邊,隨後跟了進去。直到花復應推開沉得嚇人的墨黑大門,先前侵入心中的惡氣再度顯露出來。

「復應!」

他話一落下,花復應趕緊將門合上。「只要把天女連夜移走就暫時沒事了。」

「妳說什麼?什麼天女……」玄風頓了一會兒,隨即意會過來。「妳是說天朝的……你們六神連這個也敢搶?」

「我們不是搶!」

「天女應當在宮中,為什麼到頭來會在六神手上?妳若是清楚她對天朝有多重要,就不會允許妳的同伴做出這種事!」

「我們就是清楚,才出此下策!」花復應忍不住回頭朝他一吼。「終年征戰的你,又明白這個天朝究竟發生何事?當你遠離京畿時,就已經離開這塊是非之地很遠,遠到你根本無力可管,也無法能管!」

她的話,令玄風反駁不了。見她越走越遠,自己僅能無奈的跟上。

是的,當年他被下了十二道金牌強令退兵,眼見大勝在即卻失之交臂。

勝敗乃兵家常事,然而那個戰役對玄風來說非同小可,除盡,就能令長年紛擾天朝北境的蠻夷不再成為心頭之患,無奈世事總不如人意,他一身忠肝義膽,卻換得天朝對他的猜忌疑心。

花復應說得對,他始終無力能管,也無法可管!

直到踏上玉宮,玄風才真正領教到六神的神通廣大。能夠在地底建造如此巨大的宮闕,甚至以玉石堆砌而建,恍如是另外一座皇宮,教人甚感詫異。

「快!事不宜遲,再拖就來不及了。」花復應腳底生風,心急如焚。「素景!妳在哪裡?」

一道素白倩影駐足在宮殿之上,那雙墨色的眼瞳注視著燦燦宮燈,像是若有所思,又好似相當空洞,始終讓人看不到她心中所思、所想。

「天女?」玄風見她一如當年年輕,歲月似乎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素景轉身,頭一回見到六神之外的人出現在貴風茶樓,定睛再細瞧,認出這個面孔。「是冠軍大將軍。」

玄風急忙朝她下跪。「臣已不再是將軍,而是待罪之身。」

「這些年,你受委屈了。」見他一身樸素的布衣,素景能料到其中轉變。「是天朝虧待你了。」

「罪臣不敢。」

「素景,此地不宜久待,我奉衛泱之命連夜帶走妳。」花復應表明來意,便要玄風將人背起。

「冒犯了。」玄風朝她恭敬地跪禮,隨即背著她與花復應齊齊踏出玉宮。

直到花復應將門推開,鋪天蓋地的鬥氣正面迎擊而來,玄風急著退向一旁,而花復應卻因為要護著天女而不敢退開,硬生生地接住對方劈來的刀氣,印在心口之上,她不敵,嗆嘔出一口熱血。

「花復應!」玄風震驚,沒想到她對天女死心塌地成這般模樣。

「別管我,帶走天女!」一手推回大門,遮掩住三人身形,花復應取出鴛鴦鉞力迎敵方。「玄風,不可以讓我失望……走!」

玄風別無他法,牙一咬,趕緊轉向後面的甬道,企圖借著錯綜複雜的地道來脫身。好在靠著素景的指引,兩人才能一路躲避追兵而行。

「她會跟上來吧?」玄風心頭焦急,頻頻回顧。

「不然,我們等等復應。」

「不行!只要我一停腳,到時害您落入刺客手中,六神就白做工了。」玄風如此說道時,沒留心躲避在夜色之中的敵手,突然心口被按了一掌,勁道深得教他退了好幾步,嗆嘔出血,站不住腳。

「將軍!」背上的素景差點摔下來,好在玄風緊緊護著她,才不至於令自己摔落在地。「算了,放開我吧!」

「不行!我知道您踩不得天朝的地!」

這個秘密,在皇宮已經是公開的事。許多人都清楚,天女雖然貴為一國之柱,身系天朝泰半氣脈,甚至左右國勢繁華衰落,與天朝息息相關、彼此牽引,卻始終踏不得天朝的地!

這塊袤廣的大地,竟沒有一處是她能落腳的境地!

「沒關係,不要讓我拖累你和復應,已經有很多人因我而犧牲,不要讓你也成為那些令我遺憾的一員。」

「恕難從命!」玄風說什麼也不敢放手,若聽從天女的話放棄,他該怎樣面對花復應?

「天朝對你虧欠這麼多,你何須再付出?他們要我這條命,那就給吧,不要猶豫。」

「辦不到!」玄風十分固執,天生武將的性格,那埋在骨子裡護主的忠心,是不可抹滅的。

面對他的執著,素景既感動又傷心。這天朝里有多少人,都是因自己而被拖入無法回頭的命運。是她,強迫那些無辜的人一同捲入是非鬥爭之中。

踩上茶樓的屋檐,玄風顯得小心翼翼,才要施展輕巧的腳底功夫時,卻遭人一掌打落在檐頂上。

背著她,手無寸鐵的玄風力敵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刺客,儘管他身懷絕技,又曾是統率天朝兵將的將軍,然而再神通廣大,也無法保證能殺出一條血路。

就在他只顧著迎向前頭的刺客,一個閃神,卻錯過後頭突然出現的對手,在他反應過來時,天女已被奪走,而他的心口、背上皆吃下敵方狠狠的一掌,教他痛得直接跪倒在地,還差點被砍下頭顱。

「大將軍!」素景看得心驚肉跳,以為又有一條無辜的人命在自己面前殞落。

玄風翻滾而下,奮力攀著屋檐,半個身子懸在上頭,只要一鬆手就會滾下去,情勢岌岌可危。

「玄風!」花復應從下躍上,順手拉了他一把,才不至於讓玄風失足而落。「天女不能落入對方手中,不然我們都沒命可活!」

「妳沒跟我說今晚我們要護的對象是她!」玄風按著心口,紊亂的血氣在體內翻湧,教人難受得很。

「我如果說了,你還肯來嗎?」花復應回吼,兩人縱身追趕前方的刺客。「別讓他們入皇宮,不然我們奪不回天女,衛泱勢必不會饒過我們的。」

玄風哼了一氣,早知會遇上這陣仗,他應該帶把兵器在身好過赤手空拳,什麼稱頭的刀劍都沒帶在身邊,真是愚蠢至極。

「如果到皇宮的話,那麼……」玄風與花復應並肩而行,雙方的足下功夫不相上下,花復應瞧了他一眼,明白他話聲未竟的原因。

「承就會將天女囚禁起來,六神要再見到她,必定比登天還難。」到時,他就能肆無忌憚地將六神這根心頭刺,連、根、拔、除!

玄風一窒,明白承的心有多狠絕。

「他是不會饒過六神的,當年我們利用他行登基大典之際帶走素景,就已經和他正面宣戰。這些年來,他處心積慮要挖出六神的巢穴。」

然而,承卻萬萬想不到,六神卻依舊活在天子腳下。儘管他這些年無不使盡氣力翻出六神的所在,企圖得到天女的行蹤,無奈最後還是只能讓六神自己現出蹤影,而他也只能一徑地尾隨在後追趕。

這場爭鬥,仍舊是衛泱一手主導。

即便刺客如今極力追殺六神,甚至欲突破他們要找尋的人事物,卻始終不清楚六神這一兩年再度現世天朝,到底是為了什麼。

或許,六神遁隱的這些年,無非就是在等如今的時機成熟。

「玄風,你明白天女對天朝有多麼重要嗎?」

「我清楚。」他當年也身在朝廷之中,茲事體大,他不可能不曉得。

「那你應該比誰都了解,失去天女,六神是無法存活於天朝之中……」

如果說一朝之盛,來自於仰賴先天所運行的氣脈,那麼天女便是延續天朝一切起始的根本。而六神的誕生,更是與天女有不可分割的關係,三者相互牽引、彼此牽制,若有一方逆天而行,後果將難以料想。

如今,當命運的軸輪開始轉動之際,被拖入無間地獄,並且身陷萬劫不復深淵的,究竟會是何人?

花復應不懂,而玄風也同樣不知!

***

踏入宮闕,迎面而來的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將皇宮層層包圍,聲勢極其浩大。

「怎樣,還要硬闖嗎?」玄風說得沉穩,絲毫無半點懼意。方才,他才獨自剷平宮城外的鬼面刺客,手裡染上的血,到現在仍是熱的。

花復應見兩人被團團包圍,忍不住啐了一口。「你還行不行?」

他挑眉,沒見過有哪個女人殺氣比她還烈的。「妳若堅持,我奉陪到底。」

玄風定睛一瞧,看到她握著一對鴛鴦鉞的手裡正滴著血,相當詫異。

「妳受傷了?」

「不是我的血。」

她的回答,教玄風安定下心神,很明顯地鬆了口氣。

「倒是你,自己小心。」

玄風轉著腕子,手裡那把臨時搶來的陌刀雖不是自己慣用的兵器,可有半輩子都活在沙場上的他,對於所有各形各色的兵刃,皆運用得得心應手。

「眼前的敵人比御林軍還要難應付,妳別大意。」看他們身上配的金銀鍇甲,盔上插著赤金羽毛,軍階硬是比御林軍高上一級,其存在是個秘密。「這是在寶景十年成立的密軍,僅聽皇帝一人的命令。」

這皇宮內的軍隊雖對外一律統稱為御林軍,為帝王直屬的軍隊,可是寶景年間由於朝廷動蕩不安,先帝病入膏肓,心性多疑的他晚年不再相信御林軍,反而派人暗地訓練一支秘密軍隊,只聽帝王口諭,無須領令看詔。

而這支密軍之所以鮮有人知,是在於帝死將亡,不如御林軍能夠一侍二主。自古從堯舜禪讓之後,天下帝位皆父死子承,少數王者行假禪讓之名,竄帝位之實,太多的鬥爭皆起於有心人想掌有兵權。

寶景十年期間就是陷入這樣的局勢,已是風中殘燭的先皇才會放棄御林軍,而暗中擁有一批死士,徹底效忠帝王,絕無貳心。

「你怎麼知道?」花復應有些意外,當初六神也不知道先帝有這支密軍。

「當年四皇子架空先帝的兵權時,這批密軍就是我訓練的。成立雖僅有半年,可是百來名的兵將,卻足以消滅一支千名的禁軍。」其威力之強大,也是當初承始料未及的。

「所以,最後你被承摘掉官職?」

「這批密軍與皇子們抗衡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最後皆***在先帝的陵寢中隨之陪葬,而我卻僥倖活了下來。」玄風看著她,笑得無奈。「先帝死時,我人在天朝北境,天高皇帝遠,他就算要我死,也無法隨心所欲。如今,他倒是採用了如先帝在世時的制度,培養另一批新的死士。」

「承這個人,疑心本來就很重。」花復應呸了一聲,早就清楚六神推上皇位的,是個怎樣的人。

「既然密軍親迎,我倒是有個建議……」

花復應看著他,只見玄風嘴角噙著笑,瞳眼裡透著淡淡的光彩。

看著他的模樣,她笑了,沒想過這男人眼中,也有好似星光的風采。

***

宮燈燦燦,隨風飄搖,滿室檀香縈繞,竄入鼻端的是肅穆的味道。

只要有他在的任何一處,春日也會幻化成冬霜。

承提著筆,一個分神,筆尖上的紅墨暈在紙頁上,染得像灘熱血似的火紅。

方才御書房的門外邊兒,還能隱隱聽到細微的躁動聲,他卻始終不為所動。

朗眉星眸,俊傑的外表好看得像幅畫,只可惜始終嚴酷的冷峻性格,化掉天生秀雅的容貌。

他像團冰,但行事作風卻像把火,燒烈得教人不敢靠近,總得戰戰兢兢。

不久前,他才宰掉一個混蛋司天監,重新換個翰林院的編修就任,而這新官上任的老臣,是個相當沉默寡言的老學究,一輩子都活在朝廷之中,卻始終是個六品的官職。

儘管他不擅言詞,也不會看人臉色,可承要的就是這樣的人,安安靜靜地,做著份內的事兒,沒有半點身段,也不會耍手段。前一個老學究,就是太急功近利才會惹來殺機。

承滿意的笑著,在擬好的詔書上蓋了印,那八字清清楚楚地現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這消息,他迫不及待要傳令天下。未來的天朝就要繁華富裕,再現風華了!

那雙蘊藏著喜悅之情的眸子,在今晚露出貪婪的神色,平日被刻意擱置其後的狼心,此刻表露得再清楚不過。

承揚聲大笑,笑得教人有些頭皮發麻,沒有人清楚他的用意,更看不清他下一步布下的棋局。

從前,他從希望等到絕望。直到這一兩年,他又重新燃起慾望,那是說不出、道不來,發自內心的一種野望。

「報——」

承抬起頭,見率領密軍的將士入內回報,對方什麼話都還沒說,他便隨手一揚。「把人給朕帶進來。」

「不必多禮,這地方我也走了不下百回。」花復應踩著步子進來,數十名兵將將她團團包圍,卻始終無人敢欺近她半步。

「復應,好久不見了。」

「哼,你坐上這位子之後倒還有幾分樣。不過跋扈的性格,到死也改不了。」

「放肆!見了聖上還不跪下?」瞧她這麼說話,一旁的將士大聲斥責。

花復應一個彈指,射出掌心的珠飾,對方立刻倒地不起,回天乏術成具死屍。

密軍們見狀,寶劍立即出鞘,全數架在她的頸脖之上。

「下去!」承斥退守衛,即便見她出手狠烈,也絲毫不為所動。

直到所有人退出房外,御書房內獨留兩人,劍拔弩張的情勢才稍稍減退,然而瀰漫在周身的,卻是更多的暗潮洶湧。

「把人都遣走,不怕我眼下就殺了你?」

「沒有衛泱的令,六神不會輕舉妄動……」承起身上前,拉近彼此的距離,兩人只有五步之遙。「哪怕真是恨朕入骨,心性似火的妳也絕對不敢擅自作主。」

衛泱就像是六神的心,這身子哪有不和心相連成性,分割成自己作主的道理?承就是太明了,才無所畏懼。

「況且殺了朕,得不到天女,就等同逼死衛泱。妳若是傻子,就會這麼做,只可惜妳就是太聰明了。」承手裡打的算盤就是如此剛好,不多不少,足以和六神相抗衡。「對了,怎麼只有妳一人,莫非同行的人……死了?」

「就憑那群三腳貓,難道你忘了六神有多厲害?」花復應冷笑。「承,你別忘了現在的天朝,有一半是六神替你打下的。」

「朕怎可忘懷,始終是銘記在心。都怪衛泱刻意與天朝劃分距離,要不你們一個個絕對是封官加爵,朕是不會虧待人的。」

她哼了聲,早就聽不下他的廢言。「把天女還來,趁衛泱還沒動怒之前,咱還有得談。」

「哼,妳憑哪一點和朕談條件?」提起天女,冷靜的承不由得微慍。「想當年,你們六神是怎麼待朕、怎麼回報這個讓你們有立足之地的天朝?」

「承,你別忘了是誰先過河拆橋的!」

他瞇起眼,口氣低冷。「六神有貳心,朕得以誅之也不為過!」

花復應揚掌,就要往他臉上一刮,卻被承一手擋下。

「回去告訴衛泱,有本事叫他自己入宮來。他躲了這些年,像個鼠輩偷偷摸摸的活,甚至害天朝差點失去一國之柱,如果天女對他來說也同樣重要,朕就在此恭候他的大駕!」

「承,你別逼衛泱,更別想故意栽贓六神。我們為你出生入死,沒有輕鬆的日子好活,到頭來你還苦苦相逼,算是什麼回報?」

她的憤怒,承始終無動於衷,那雙墨黑的瞳眼,覆上一層寒霜。

「只要有六神在的一天,朕必定……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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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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