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日里,工作填滿他的時間,他的腦子卻總有辦法在忙碌的夾縫中找出一張熟悉的臉,讓他時不時回想起那個沉重巴掌落在她臉頰上的情景,那一幕總讓他感覺心痛。
他不斷告訴自己,一切到此為止,他當初會成為她的一夜情對象,只是基於關心朋友的立場,況且兩人也已經說好了,他確實不該再繼續糾纏。
心思煩亂的他從辦公椅起身,拿了辦公桌上的馬克杯,走出辦公室,助理看到馬上站起身提醒他半小時后要開會。
半個月前,要是有人告訴她,執行長特助會自己到茶水間倒水、泡茶、泡咖啡,她一定不相信,經過這段時間,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只要特助在辦公室里,總是一、兩個小時就跑一回茶水間,誰都看得出來,他神情沉重。
以代理國外醫療器材起家的梁氏集團,在現任執行長二十年來的經營下,早已從醫療器材代理髮展為生產醫療器材外銷,初期因為質量優異,價格相較國際大品牌實惠,很快便衝出市佔率,近幾年市佔率更是衝破百分之三十七,與國際品牌並駕齊驅,也替國際大廠代工較精密的醫療器材零件。
因核心事業成功轉型,近十年更將事業版圖擴展到物流運輸,幾年前梁氏物流運輸擠進世界前五大。
從海外名校留學歸國的梁一峰,是梁氏集團第二代的唯一繼承人,現任執行長雖常將集團不一定交給獨生子接棒這句話掛在嘴邊,但誰也不難看出這位歸國少東在現任執行長儘力栽培下,正一步步朝接班之路走去。
且二代少東不僅沒半點高傲氣焰,在工作上更是拚了命的努力,加班到深夜是常態,偶爾甚至忙到整夜不歸,直接睡公司,對下屬也相當體恤。
加之這位集團少東,不只戴著財富傲人的多金光環,人又高大俊帥,幾乎不輸時下偶像巨星,集女人夢想三高於一身,目前也沒有傳出任何緋聞,難怪梁氏集團所有未婚單身女性,都在作著麻雀變鳳凰的美夢,期望得到他的青睞。
助理小姐偶爾也會作作美夢,但她更清楚夢之所以稱之為夢,正是因為難以成真,集團內部最近盛傳,執行長很快就會擢升特助擔任總經理一職。
眼看少東特助回台灣那麼久,都要升總經理了,若可能跟她這隻小麻雀擦出什麼花火,也早就燒成大火,所以理性的助理小姐依舊安分守己。
但這半個月來,向來埋頭工作的梁特助,往往忙得連喝口水都會忘,都是她每隔一、兩個小時主動送茶、送水進辦公室,順便行探視帥哥之實,但這陣子他都親力親為,她實在很難不有所懷疑,是不是他發生了什麼事。
助理歪著頭看梁一峰拿著馬克杯進辦公室,第幾百遍懷疑,潔身自愛的梁特助,是不是踏上了愛的迷途?
一會兒桌上電話響,助理看是梁一峰打的內線,趕緊接起,「特助。」
「總經理人事命令電子公告出來了,你告訴人資部,我要開一個秘書職缺,如果收到林子瑜應徵的履歷,雙木林、孩子的子、三國周瑜的瑜,國立大學畢業,直接寄錄取通知,請林子瑜儘快到公司報到,記下來了嗎?」
「記好了,雙木林、孩子的子、三國周瑜的瑜,國立大學畢業,我等一下就通知人資部,請問還有什麼事要交代的嗎?」助理一邊處理公事,一邊微微分心的想,梁特助是踏上愛的迷途了。
「沒有了,就這樣。」說完,梁一峰掛了電話。
他沒有心思工作,把玩著馬克杯,目光落在辦公室牆上掛的裝飾畫,想起小時候—他第一眼看到林子瑜,是幼兒園小班開學那天,聽別人說小孩子大多記不得兩、三歲時候的事,但他偏偏記得很清楚。
那天下著毛毛雨,她綁了兩條長辮子,尾端扎著粉紅色緞帶,穿著白色棉質印花恤和紅色短褲,剛到教室的小朋友,幾乎都哭著要回家找媽媽,只有她安安靜靜的拿了一本圖畫故事書,坐在角落看。
林子瑜進教室之前,他其實也哭得很慘,還拉著奶媽不讓她走,可是看見她,他就忘記要哭了,連奶媽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他走到她身邊,好奇的問:「你為什麼不哭?你不想家嗎?」
林子瑜嘴邊掛著微笑,用稚嫩清脆的嗓音回道:「我到學校要認真讀很多書,趕快長大幫媽媽賺錢,沒有時間哭。」
她就像他小時候曾經很想買,但父親一直不肯讓他買的洋娃娃,漂亮得不像真的。
放學后,奶媽對他說,像她這麼勇敢聰明的女孩子,誰娶到是誰的福氣。
那時他還不懂什麼是娶,可是從那天起,他的眼裡只看得見林子瑜,越是注意她,越發覺她的好。
林子瑜的生活並不好過,她父親好賭又酗酒,時常對她母親動手,但她從不吝惜幫助比她還需要幫助的人,他們從幼兒園、小學、國中都同班,直到國中畢業后他出國留學。
林子瑜在他心裡一直是最美好純凈的存在,從沒改變過。
出國留學那幾年,他不是沒和其他女生交往過,論外表,林子瑜的確不是美若天仙,但有質樸堅韌的內在美,再美的女孩只要跟她一比,全都相形失色。
他也曾想過自己究竟喜歡她什麼,從小到大那麼長的時間,她依舊在他心裡霸佔最大的位置,他喜歡全部的她,像洋娃娃的脆弱外表和堅強內在,更喜歡她無法收買的固執。
留學最後幾年,只要是他想追的女孩子,不超過半個月,一定追得到,唯獨林子瑜,他向她示好了那麼多年,卻從未碰觸過她的心,因為她心裡老早住進了江禹安。
他從不覺得他比江禹安差,論家世、論財富,他自認還贏江禹安幾分,甚至論外表,他也不遜色,然而他始終超越不了江禹安在林子瑜心裡的地位。
他們三人同班同校,從小一塊兒長大,他將江禹安當成兄弟,他們三個人始終關係微妙。
愛情,其實很殘酷,可以是花火,也可以成毒素,可以成就,亦能毀壞。
他喜歡林子瑜,也喜歡江禹安,愛情應該是場公平競爭,他毫不隱瞞對林子瑜的情感,卻始終清楚她和江禹安之間存在那種他們未曾有過的火花與默契。
多年來,他一直光明正大地介入,卻又奢望能維繫住三人的友誼,畢竟走到最後,最少有一人註定得不到,他不想毀壞彼此多年的難得友誼。
他從小錦衣玉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出門有司機奶媽,身邊環繞的都是些必須對他客氣彎腰或有求於他父親的人,得不到的,可以說是沒有,除了……林子瑜。
小時候,父親沒讓他接受什麼菁英教育,讀的是普通幼兒園、一般小學、一般國中,父親說只有這幾年是他人生最乾淨單純的光景。
以前他不懂,留學后,他懂了,父親讓他出國讀最貴的學校、請最好的家教,在國外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出門有保鏢司機,他一度被五光十色的豪門留學圈弄得眼花撩亂,每天都有參加不完的Party,接觸的儘是豪門千金、貴公子哥,聊的儘是名牌、車子、金融圈。
他剛開始會覺得新鮮,後來逐漸麻痹,到最後完全厭膩,人說大魚大肉吃多會厭膩,不是沒有道理。
梁一峰想起小學、國中跟江禹安單純的競爭,江禹安是永遠的第一名,他則是永遠的第二名,出國留學后,再也沒有一個第一名擋在他前面。
他玩歸玩、放蕩歸放蕩,課業依舊上心,沒了江禹安,他發現他很輕易就得到第一,不只運動方面,課業也都是超優異的Aplus,他成了師長眼中的第一,但他卻十分想念江禹安的單純直爽,因為江禹安從沒問過他,他父親是誰、家裡是做什麼的。
也許是當初大家都還小,但也許不是。
梁一峰記得出國后的第一次震撼教育,是別墅小區的隔壁芳鄰,同他年齡相仿,十年級生,新生入學第一天,他們在門口遇見,芳鄰昂首信步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態度很千金的問:「聽說,你爸爸是梁氏集團執行長,是嗎?」
他當時只覺得有點懵,從小到大沒有同學這樣問過他,他甚至無法想象,江禹安或林子瑜會問出這種問題。
但他仍客氣的回道:「是。」
芳鄰終於笑了笑,伸出一隻透嫩白皙的纖纖玉手,他硬著頭皮輕輕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