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七年後

清晨，燦爛的陽光從窗戶射進，照亮了狹小的套房。

放在床頭柜上的鬧鐘，分針秒針正在走著，發出規律的聲響。

當分針走到十二這個數字時，鬧鐘上的按鍵一跳，瞬間，鈴聲響徹整間房間，連帶使原來香甜酣睡的人兒，嚇一跳后慌亂的滾下床。

「痛……」

滾倒在地上的段念喬，一手還拽著自己的被子，一腳則依舊跨在床上，只是半個身體已經摔在地上，痛得她齜牙咧嘴。

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她半睡半醒的抓過鬧鐘一看，正是八點整。

上班時間是九點，花半個小時梳洗打扮，半個小時通勤趕車，剛好九點整進入公司。段念喬依舊神色恍惚，踉蹌的走到浴室里，刷牙洗臉，而後烤片土司，趁著這空檔，拿出襯衫及短裙穿上。

等到烤麵包機發出「叮」的一聲，段念喬也已經穿好衣服、整理好頭髮了。

嘴裡咬著土司，一手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將鑰匙、錢包、手機、PDA等都丟進包包里，再從丟滿雜物的地板找出今天要用的文件，裝進牛皮紙袋后，便搖搖晃晃、精神不濟的出門上班去。

自從一年前脫離大學生的身分后、段念喬順利進入一間廣告公司，自此就一直過著忙碌的上班族生活。

每天早上固定八點起床，晚上最晚十點前一定會到家。

她的生活，就跟她的人一樣，平凡、普通。

坐在捷運上，段念喬看著窗上的倒影，現在的她，跟學生時代相比，其實沒什麼改變。

依舊清秀卻不夠出色的臉蛋，纖瘦沒有曲線的身材。若真要找出變化的話，大概只有那一頭長發，系成鬆鬆的馬尾，散落在她背脊上。

不過，就連這長發，也不怎麼出色。

段念喬揪過自己的馬尾看著，發質有些粗硬，發色也不夠黑。她突然想起高中時的好友劉文婉，她那頭長發，就真的又細又黑、又柔又亮，摸起來像緞子似的，怎麼看怎麼漂亮。

不過，劉文婉在高二下的時候，便舉家搬離台灣，剛開始還跟段念喬通了一陣子的信，但到後來就音信全無。

不知道那個漂亮的女孩，現在過的怎麼樣？

一旦想起劉文婉，段念喬情不自禁的，又想念起另外一個人。

那張俊美的臉孔、飛揚的神采，深沉漆黑的雙眸，和噙著淡淡笑意的嘴角……

「林則仕……」

無意識的念出這個名字，段念喬苦澀的發現，她的心竟然還是隱隱作痛。

明明都過了七年，為什麼還忘不了？

她應該忘記這些的，記著他，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只是，林則仕跟劉文婉，現在是否還在一起？

段念喬胡亂的想著這些事情，直到抵達目的地，才步出捷運，往公司走去。

進了公司，段念喬搭著電梯直抵所屬的部門，才踏進辦公室，便發現今天的氣氛有點不一樣，似乎特別的緊繃。

她總算才想起來，今天是新主管上任的日子，所以同事們都特別賣力，好給新主管一個好印象。

段念喬走近位子，將東西放下后，便拉住附近的同事張姐，輕聲問著。

「張姐，新主管什麼時候到？」

張姐一向是辦公室里的八卦擴音器，什麼事問她，都可以得到答案。

「十一點吧!」張姐看了下時鐘。「我們的新主管，還要先去跟總經理打過招呼，才能過來。」

「為什麼？」段念喬一頭霧水，新主管在上任之前，不是都已經給老闆審核過了嗎？幹嘛還要去找老闆打招呼？

張姐好笑的看著她。「念喬，你怎麼還是這麼少根筋？你到底知不知道新主管的來頭啊？」

段念喬搖搖頭，這種內幕，她一向很少去理會的。

見她真的不知道，張姐神秘的朝她招招手，段念喬馬上乖巧靠近。

「我們的新主管啊……是老闆的兒子！所以在他上任之前，老子當然要看看寶貝兒子啰，順便給我們這些員工一個下馬威，明白告訴大家他們的親屬關係，免得有些不長眼的老滑頭欺負新上司!」

原來如此……段念喬這才恍然大悟。既是老闆的兒子，那麼頂多三十幾歲吧，正是所謂的黃金單身漢，難怪辦公室里的女同事除了緊張，臉上還帶著幾分興奮。

見段念喬什麼都不知道，張姐索性水龍頭一開，晞哩嘩啦的灌輸她各種八卦。

張姐告訴她，聽說老闆動用關係，讓兒子不用當兵，大學畢業后就出國留學，拿了碩士的學位回來，又聽說老闆為了讓寶貝兒子增長經驗，所以讓他從部門主管幹起，打算磨練幾年便讓他接棒；再聽說老闆的兒子今年才二十五歲，沒老婆，所以公司里下少女人蠢蠢欲動等等……

聽到這些，段念喬失笑，沒老婆不等於沒女友啊!不過，上班族的日子實在太無聊，難怪大家都想找點夢想當樂子。

張姐說完八卦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專心工作去了。段念喬也打開電腦，開始為新接的廣告案做準備。

等掛在牆上的鐘走到十一點，幾個同事開始竊竊私語，當聽到辦公室外頭傳來腳步聲，氣氛已然炒熱到最高點。「咿呀」一聲，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了。

率先走進來的，是公司的總經理林有為。他同時也是公司的最大股東兼創辦人，說他是所有員工的老闆也不為過。

段念喬身為公司里的一個小螺絲釘、蟻窩裡的一隻超級小螞蟻，能夠見到老闆的次數自然少的可憐，所以她很高興的抬起頭，想瞻仰一下老闆的龍顏。

老闆一臉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對著他們部門的副理，交代了不少事情，說完后，好戲才正式上場。

一個俊美高大的男人從老闆身後走出來，舉止斯文，聲音清亮。

「大家好，我是企劃部門的新任經理，我叫林則仕。接下來的日子要和大家一起共事，希望能合作愉快。」

同事們擠在前面，讓個子不怎麼高的段念喬，很難看清新上司的長相。

但是，這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聲音，瞬間讓段念喬瞪大了雙眼。

怎麼也料不到，會在此時此地，再度見到她的初戀情人。

此時新上司已經在和同事們一一打招呼，互相熟悉認識，隨著新上司的腳步越來越近，段念喬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她低垂著頭，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突如其來的重逢。

沒多久，一雙皮鞋映入她低垂的視線。

往上看去，是一身筆挺的西裝，視線再往上，最後，段念喬的目光，無可避免地對上那一雙漆黑漂亮的瞳眸，同時，她也沒忽略掉那雙眼裡的驚訝目光。

但是，那驚愕很快收斂，取而代之的是親和的笑意。

「你好，你是……」林則仕朝她伸出了手，溫柔的問。

他要裝作不認識嗎？段念喬心裡的苦澀浮了上來，伸出手與他相握。

「經理，我叫段念喬。」

林則仕對她微微點了點頭，又跟下一個同事打招呼去了。

段念喬失望的退到一邊，張姐靠近她，陶醉的說：「唉唷，想不到新上司這麼帥，你瞧他那張臉，長得可真好看，我都要動心啦……」

是呀，他在高中時，就不知風靡了多少女孩，怎會不好看？段念喬苦笑著。

「張姐，你都有老公了耶。」

聽到這句話，張姐白了段念喬一眼。

「做做夢又不犯法!」

「是、是……」

段念喬心不在焉的應著，她的全部心思，都纏繞在林則仕的身上。

七年過去，他已經從少年完全成長為男人，身材高大厚實，臉孔輪廓分明，但五官卻沒有什麼太大變化，依舊是一雙動人心弦的雙眼、高挺的鼻子和好看的微笑。

看著他，段念喬恍惚著，心思就像飄回高中時代的午後時光，和他在草坪上說說笑笑的日子……

「經理，今天我們要為你辦一個歡迎會，你是主角，一定要到喔!」

某個女同事嬌聲說著，其他人也馬上說服起林則仕來。

「好、好，我會去，先謝謝各位。」

林則仕禮貌的看著女同事，笑著點頭答應。

段念喬依舊站在角落凝視他，他現在這種親和力滿點的樣子，跟以前那驕傲的模樣，實在差得多呢!

正當她想得出神時，被人群圍著的林則仕，突然抬起頭，朝段念喬這邊望來。

目光還來不及收回，她自然和他的視線糾纏在一起。

只見林則仕眼中波光流轉，接著，他對她微揚唇角，笑容裡帶著些許張狂，是段念喬最熟悉的笑。

他還記得她!段念喬從他的表情中，確認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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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過後，部門裡的人三三兩兩的結束工作，準備前往舉辦歡迎會的餐廳。

段念喬好不容易將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關上電腦時，已經七點半了。

收拾好東西，拿起皮包，段念喬走出公司，往附近的廣式餐廳走去。

進了餐廳包廂，大半的同事早已坐定，大家談笑喧嘩著，好不熱鬧，桌上擺滿珍菜佳肴，大家不時朝著新任經理敬酒，他也有禮的一一回應，足見酒量不錯。

段念喬趁大家哄鬧之間，悄悄的進入包廂，想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沒想到座位早已坐滿，她張望半天不知該怎麼辦。

這時，眼尖的張姐看見她，連忙起身招呼。

「念喬，來，來張姐旁邊坐!」

段念喬一看，張姐身旁的，不正是林則仕嗎？去張姐旁邊坐，豈不……

她還來不及深思，張姐已經熱心的拉了張椅子，正好擺在林則仕的座位旁。

「快過來!我剛剛還在想你怎麼這麼慢呢，菜會被我們吃光的!」

段念喬騎虎難下，人家都空出位置來給她坐，她怎麼拒絕？

而張姐身邊的林則仕，則含著笑意凝視她，那專註的眼神，讓段念喬渾身不自在。

她猶豫的走過去，便被張姐拉著坐下。她一坐下，張姐忙著替她夾菜倒飲料也就罷了，還不忘轉頭對林則仕說道：「經理啊，念喬是我們部門裡最小的妹妹，人雖然有點獃獃的，但個性挺老實，經理以後可要多照顧她喔!」

「張姐，我才沒有……」

毆念喬連忙出聲抗議，她已經二十三歲了，還被人說獃獃的，這豈不表示她從高一到現在都沒長進？

再說，張姐在林則仕面前這樣吐她槽，她以後怎麼做人啊？

沒想到，林則仕聽到張姐的話，只是笑著點點頭，並且頗帶深意的掃了段念喬一眼。

「我知道，我一定多照顧她。」

照顧？怎麼照顧？像以前那樣欺負我嗎？段念喬不甘示弱，狠狠的瞪著他，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結果這副模樣，不但沒嚇退林則仕，反而讓他笑得更開心了。

他甚至湊過來低聲說道：「你啊，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呢？」

聽到這句話，段念喬想起以前他對她的評價，瞬間心情跌落谷底，悶悶的吃起菜來。

但林則仕卻又繼續說：「不過，這樣也好。看到你沒變……我很高興。」

段念喬依舊是他記憶中，那個有點糊塗、太過單純、卻又不失天真的可愛學妹，這個發現，讓林則仕欣喜若狂。

對她的回憶一一湧現，和現在面前的段念喬重疊在一起，讓林則仕曾經心動的感覺，又在身體中緩緩復甦。

原來，他對她的感情，從不曾逝去過，當時的情愫，就像一點星火留在他心中，如今再見她，星火瞬間熊熊燃起。

「誰說我沒變？我變得可多了!」

她雖然想不出自己哪裡變了，但既然遇上林則仕，說什麼也要跟他作對一下。

「喔？哪裡變了？」林則仕頗富興味的問，目光在她身上徘徊流連。她的臉，還是跟高中時一樣清秀，身材還是一樣纖瘦，不過頭髮變長了，看起來更有女人味了。這個轉變，他喜歡。

段念喬正苦思該怎麼回答時，一旁的張姐，見服務生端上馬蹄糕，連忙夾了好幾塊放到段念喬碗里。

「念喬，你多吃些，你不是最愛甜食了嗎？」

「啊，我……」

段念喬來不及反應，就聽到身旁的男人「噗哧」一聲，抖動著肩膀拚命忍住笑。

她霎時也想起了那段過去：逼迫他買一堆甜點孝敬她，只因她最愛吃甜的……剛剛還在逞強說自己變了很多，沒想到話才出口，就被張姐拆了台。

知道林則仕在笑什麼，段念喬整張小臉都紅了，低聲罵他。

「笑，你就知道笑，笑死你算了!」

「不可以對上司不敬。」

林則仕已然笑完，收斂笑意，故作優雅的教訓她。

上司？段念喬吃到一半的馬蹄糕差點哽在喉嚨里，對喔，他變成她的上司了。

看著剛剛還笑得形象全無的男人，轉瞬間又恢復成俊美帥哥的模樣，段念喬心裡忍不住想，林則仕這裝模作樣的個性，看來也沒怎麼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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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完，已經是晚上十點。

由於第二天還要上班，所以眾人只得打消續攤的念頭，各自解散回家。

眾人漸漸散去，林則仕又將幾個纏著自己的女下屬打發掉，轉過身，正好看見段念喬提著皮包要回家，連忙跟了上去。

「段念喬!」

林則仕喊了一聲，總算讓段念喬停下腳步，回過頭，臉上有著狐疑。

「你家往哪個方向？」

林則仕趕上她，出聲詢問，段念喬不知他要做什麼，老實的回答了。林則仕一聽，便愉悅的說：「太好了，看來我們是同一個方向。我送你回去如何？」

「你送我回去？」段念喬側著頭看林則仕，臉上神情依舊不解。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怎麼好勞煩上司送……」

林則仕打斷了她，強勢的說：「我們好歹是舊識，憑交情，送你回家又有什麼關係？」

「舊識？上午見面時，你還問我叫什麼名字？」

聽出她話里的指控之意，林則仕回以苦笑。

「沒辦法，那時候大家都在，我不能表現出和你很熟絡的樣子，否則以後會不好做事。」

簡單的一句話，卻點出了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已不同於以往的單純。他們現在是上司跟下屬的身分，中間牽扯著利害關係，自然不能像學生時代那樣隨心所欲。

雖然知道林則仕的作法正確，但段念喬卻忍不住想跟他賭氣。

「那時不行，現在就可以了嗎？」

「現在除了我們兩個，又沒有其他人。」林則仕溫柔的看著她。

「讓我送你回去吧，嗯？」

段念喬咬唇瞪視他，就算過了七年，當林則仕對她笑、對她溫柔時，卻還是能讓她心跳加快、緊張不已。

而且，被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一望，原本抗拒的意識都煙消雲散了。她只能點頭，答應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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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他的車，段念喬安靜的坐在駕駛座旁，不發一言。

並不是她真的那麼愛靜，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已。

幸好，林則仕一邊開車，一邊與她攀談。他凝視著前方，低沉的聲音鏗鏘有力。

「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還不錯。念書、考試、上大學、找工作……」段念喬歪頭細想，接著無奈地聳聳肩。

「我想找些比較驚濤駭浪的事告訴你，可惜居然一件也沒有。」

她人生中，讓她最痛苦，最難以忘懷的，就是她的初戀。而造成她痛苦的罪魁禍首，此時正開車送她回家。

聽到段念喬的回答，林則仕笑了出來。

「這不就表示你的生活很平安嗎？」

「那你呢？過得如何？」

「跟你一樣，念書、考試、出國留學、回來工作……沒什麼特別的。」

「是嗎……」

段念喬雙手緊握著，她偷偷看他的側臉。有件事，她真的好想問，若現在不開口，那以後可能就真的沒機會了。

「學長……」她深吸一口氣，好讓自己的勇氣稍微充足一點。

「嗯？」林則仕應了聲。許久沒聽她叫他學長，如今聽到，感覺挺好的。

「文婉高二時搬到國外去了，雖然我們有通信，可是後來還是失去聯絡。我有點想她，學長你……」段念喬緊緊掐著自己的手心。「還有沒有跟她聯絡？」

此話一出，林則仕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但他的答覆卻相當迅速明確。

「沒有。」

沒有？段念喬看著林則仕，在她的想像中，她一直以為，他們兩人，一定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了……

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般，林則仕又補上一句。

「我和劉文婉，在高中畢業前，就已經分手了。」

這句話，像顆炸彈般，炸得段念喬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