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自從阮廷堅介紹梅施和紀曉凈和好認識,她們對她就格外照顧,沒有工作的梅施甚至隔三差五地跑來她家,不是帶點兒新鮮玩意兒,就是送來她發現的好菜色。紀曉凈的工作相對較忙,但遇到重要檢查必定陪同前往,她學醫,在很多方面簡思覺得助益良多。開始彼此還有點兒尷尬,簡思不免又覺得她們是在可憐她而感到難受,但梅施的感情顯然沒那麼細膩,她直白地說自己喜歡簡思,從見第一面就覺得很對脾氣,簡思覺得這個理由十分牽強也沒去揭破。
簡思以前沒遇見活得如此恣意而輕鬆的人,梅施的生活態度讓她十分意外,很多她覺得難以淡漠處之的問題,梅施根本不屑一顧。開始簡思覺得梅施的神經太大條,相處久了,她漸漸覺得梅施的快樂是種智慧的豁達,對她未嘗不是一種啟發。
梅施有一句名言:人生要善於遺忘。
乍聽簡思覺得有些荒謬,向來不是說"吃一塹長一智"嗎,善於遺忘……難不成要在同一個坑時時復跌倒?梅施是個話癆,簡思總和她在一起,話也變得多了些,竟然和她爭論了一下。梅施很得意,搖頭擺尾地說:"看吧,你理解不了我這個哲人的思維。誰不讓你長一智了?我是要你忘記吃一塹的痛苦,一輩子總記得自己倒過什麼楣,囑吃過什麼虧,那還樂得起來嗎?積累一智忘記一塹不好啊?"
簡思默默回味了這話很久,她放奚成昊離開是種成全,可若是為這個成全而自苦,實在愚笨,就好像梅施說的,不停地被吃一塹的痛苦糾纏,而終於意識到解脫對方才能解脫自己的"長一智"就顯得沒那麼成功了。她苦澀而笑,自怨自艾是她的一個大問題,所以她的人生始終不夠洒脫,於是……總不快樂。
簡思入院準備接受兩天後的手術,奚成昊作為孩子的父親是要在手術責任書上簽字的。雖然決定豁達對待人生--她畢竟不是梅施,還是覺得聯絡奚成昊說這事以及面對他都很為難。
一向體貼細緻的紀曉凈主動表示願意幫她聯繫奚成昊,打電話給他的時候還走出病房,怕她聞聲傷感。簡思默默坐在病床邊沿,她不知道紀曉凈怎麼會有奚成昊的電話,想想也不奇怪,大概是阮廷堅給她的。很感激紀曉凈讓她不用尷尬地面對奚成昊,卻又似乎……有些遺憾。
她理順了一下頰邊散亂的髮絲,撲克嘲地微笑,經過了這麼多,她不是早就明白自己已經改變,做了很多她自己都沒敢想的事?既然改變……她何不繼續努力,學著放下,學著遺忘?或許並不像想象中那麼難。
奚成昊什麼時候來醫院簽的字簡思也不清楚,只是梅施和紀曉凈告訴她手續都已經辦理妥當,讓她安心,她才猜到他已經來過了。
手術進行的十分順利,當孩子的哭聲在手術室響起來的時候,簡思也流下了眼淚。護士抱著孩子讓她看,醫生還在做手術的收尾工作,隔著口罩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當媽媽可要堅強,怎麼不哭了?"
簡思吸了吸鼻子,彎起嘴角。對,她要當一個堅強的媽媽,她的母親--就不夠堅強,倒下去就再也沒站起來,作為女兒,心裡有多苦她太明白。她不要她的女兒有這樣的體驗,至少讓她的孩子無論在如何的逆境中能從母親這兒得到撫慰。
手術只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秋天的上午的陽光正暖,簡思眯眯著眼,從清良的光線中被推著穿行而過,心裡突然充滿喜悅和踏實,她躺在推床上,看見窗外初秋尚且碧綠的樹葉,那青翠的顏色讓她感到陣陣放鬆,渾身都輕飄飄的。這些司空見慣幾乎被忽視的細節,不知道怎麼的,竟然給了她這樣大的鼓舞。她覺得孩子的新生似乎也變馬了她的新生,至少她看見了希望,覺得未來的日子也充滿了陽光,不再是茫然惆悵的黯然。
朋友們都等在病房,各色鮮花的悅目色彩讓簡思更愉快了一點兒,身上刀口的疼痛因為喜悅並不覺得多麼難以忍受。
梅施撲在嬰兒的小床邊連聲責備小嬰兒不給她面子,她明明預言說是個男孩的,她偏偏是個小姑娘。
阮廷堅並不靠近嬰兒,還是一副冷傲不沾俗務的樣子,遠遠地看了一會兒,他問簡思:"你想好名字沒?"
簡思搖頭,之前男孩名女孩名都想過幾個,見了這麼個小肉團以後就覺得以前想的那些都不怎麼合適。
阮廷堅皺了皺眉,口氣有點兒不自然,"叫奚曉怎麼樣?"
簡思想了想,阮廷堅並沒給出幾個名字來供她選擇,又不像突發靈感想出的名字,再加上他含糊支吾的神態,她明白,這名字估計是奚成昊起的。
"嗯,好,就叫奚曉吧,我很喜歡。"簡思笑笑,心情國輕鬆就覺得十分疲憊,睡意剋制不住地淹沒沒了她。
簡思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長時間,再次睜開眼,仍舊是朗晴的上午,她迷糊了一會兒,搞不清楚時間的變化,床邊的嬰兒床空空的,讓她一時愣住了。
李阿姨發現她醒來,趕緊解釋說護士抱了奚曉去洗澡,讓她不必擔心。
奚曉還沒被抱回來,張柔和正良突然來訪,簡思看看著他們,心裡真是說不出什麼滋味。尤其正良一副誠心為她高興的樣子,竟然讓她沒法直視他的眼睛。他每句祝福的話都加重了她的內疚,她覺得自己維持禮貌的微笑都變得艱難。
這時候張柔拉住了她的手,這隻細柔的手帶來的安撫和鼓勵讓簡思越來越沉重的心似乎猛然尋到了一個踏實的落點。她抬頭看張柔,她正愉快地笑著,眼睛里是了解和寬慰,這種因為正良的善良而帶來的深重內疚,這些天來張柔體會透徹。她用另一隻手拍了拍簡思,輕聲說:"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幸福就好啊。"
簡思看著她,她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太多掙扎和辛酸,這深知彼此傷痛的黯然默契,讓簡思覺得和張柔還是那麼接近,還是相互扶持的朋友。
奚曉被護士抱了回來,正良和張柔圍了上去,笑嘻嘻地議論不停,兩人相視而笑的神情,讓簡思也感覺到了他們此刻的幸福。
張柔和正良剛走,簡思微笑著看齊大組給奚曉擦爽身粉換尿布,奚紀桓拿了束花走進來,簡思回頭看見了他,一時愣住。
奚紀桓倒十分自然,隨手放下了花,擠到齊大姐身邊細看奚曉,還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奚曉的肚子,嘖嘖搖頭,"這真是我侄女嗎?長的真丑……"
簡思無語地看著他。
齊大姐一聽不樂意了,"小孩子生下來都這樣的,我們曉曉夠漂亮的了,瞧這眼縫多長啊,將來肯定是大眼睛。"
奚紀桓聞言細看,還是一副不得要領的樣子。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準備給奚曉照相,簡思知道他或許要拿給奚太太看,心裡不由升起一絲不情願。她皺了下眉,遺忘痛苦……的確不容易,但就從這樣的細節開始吧。奚太太畢竟是孩子奶奶,想看眼孫子都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她的確不該再如此斤斤計較了。
"哎!"她喊了奚紀桓一聲。
奚紀桓的胳膊一僵,他的確在擔心簡思不讓他拍照。
"千萬別用閃光燈。"簡思微笑,"孩子的眼睛會受不了。"
奚紀桓抬眼看了看她,她半靠在床頭,笑容寬容而美麗,他覺得有些炫目,他很喜歡她這樣的笑,就好像是被清冽泉水洗凈的陽光,讓人渾身都暖洋洋的,不再讓他覺得心驚和陰冷。
這才是屬於簡思的笑容。
他不由也向著她微笑了,雖然愛情減滅了,他仍然希望她過的好,不再迷失在仇恨里。似乎……她做的很好,在經過了那樣的困境,她又找回了誠摯的笑容。他原本痛恨她的所作所為,看見她微笑的清亮眼睛,他甚至覺得她的人生中有了那樣的經歷,像是浴火重生,她再不像原來那樣充滿怨恨,也不像他初識她時那樣卑微怨艾。
美麗的簡思身上終於圍攏了耀目的陽光。
奚曉參加了新生兒游泳,簡思的傷口恢復得不算快,不敢走動,一直沒有去看。奚紀桓拍了很多DV視頻給她看,他簡直成了奚曉的專用攝影師。簡思有點兒意外,沒想到他當叔叔當的這麼有愛心,而且耐心,很是顛覆他花花大少的形象。他曾當著一屋子老少女人宣布,他目前最愛的女人是奚曉。
梅施當場對他嗤之以鼻,指出他曾經嫌棄奚曉長得丑,齊大姐還敬業地點頭作證,奚紀桓怒目而視,死不承認,並且威脅她們不要在奚曉懂事後說起這段,影響他和侄女的感情。
簡思和其他人一起笑了,真沒想到自己還有和奚紀桓這麼輕鬆相處的一天。當初他對她說了那些話以後,她以為他一輩子都會對她冷漠疏遠。
奚紀桓畢竟不是奚成昊,他的愛不堅定,所以恨也不堅定,他不像奚成昊……說分手就決不糾纏。也許奚紀桓當初對她的愛太過痛苦和絕望,所以放下來或許也是他心底深處的期盼,對她的絕望給了他一個很好的理由,他終於不必再生活在折磨和嫉妒中了。他天生是個快樂而簡單的人,他的生活的確不該那麼晦暗。
因為奚曉的關係,他和她的相處變得和朋友一樣自然,她是真心為他,也為自己高興。
如果讓人痛苦的愛情被丟棄,當恨意也減淡的時候能成為朋友,她和奚成昊……在所有的一切被時間沖刷的模糊不清以後,是否偶爾見面時也能這樣淡漠而輕鬆?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精準地讓人悲哀,簡思知道……奚成昊來看過孩子。奚曉有時候洗澡就用了一小會兒時間,有時候卻要很久,被護士送回來的時候都睡著了。護士和李阿姨的神情也會有點兒怪怪的,和她說話的時候不怎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