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台灣台北·襲家
「你說什麼?小縵離家出走」襲崇道震愕的問著弟弟襲耿揚。他們剛參加完親戚的喜宴,由新竹回來,耿揚到樓上喊小縵,怎料一下樓竟丟給他小縵離家出走的驚人消息。
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房門開著,但人不在房裡,我在房門上發現她的留言。」襲耿揚將侄女留的字條拿給大哥。
襲崇道接過紙條,女兒娟秀的字跡映入眼帘—
臭老爸,為反抗你的無理逼婚,我決定離家出走,不過為了不讓你擔心,我勉強告訴你我人不在台灣,你不用派人找我,只要你打消逼我結婚的念頭,我就會回去,否則這個婚,我逃定了。
小縵
「不在台灣?這丫頭跑到國外去了?」沒時間對女兒那句大膽的臭老爸有意見,襲崇道的注意力全在女兒說她人不在台灣這點上頭。
「應該是,要不然她不會挑今天離家出走。」襲耿揚唇邊有抹淺淺笑意。他和大哥一早就南下,管家伍嬸也早請好今天休假,確實是個離家出走的好時機。
「所以那丫頭早就預謀要離家」
「就算是,也是大哥逼的。」
「我哪裡逼她了?鄭鋼是我的得意門生,是個不錯的對象,我相信他能守護我的女兒,也能守住我經營多年的武館,因此希望小縵嫁給他,我的用心良苦那丫頭不懂,難道你也體會不出來?」襲崇道不滿的反駁。
他創立有成的「崇道武館」,女兒是唯一的繼承人,怎奈小縵表示她無意繼承武館,他當然要替女兒物色一位能永遠守護她,也能守護武館的另一半,鄭鋼便是他為女兒挑選的對象。
小縵雖然反對,但他以為給她一段時間想想,她就會了解他的苦心,同意這件婚事,到時他再告訴鄭鋼,讓他準備婚事,哪曉得小縵居然離家出走,現在就連耿揚也認為是他逼走小縵,更讓他氣憤不已。
「大哥的用心良苦我明白,我相信小縵也了解,但她會反對這件婚事,就表示她對鄭鋼並無男女感情,你硬要她嫁給他,她當然要逃婚。」
「感情可以培養,小縵和鄭鋼一向處得不錯,婚後要培養愛情不成問題,她只是一時的反抗心理作祟,才會不理智的出走。」
「是嗎?小縵平時或許溫和好說話,一旦遇上她有所堅持的事,她可不會輕易妥協。」他這個侄女平日或許沒啥脾氣,然而一旦執拗起來,可是很有個性的。
襲崇道眉頭暗蹙,記起女兒大學畢業,他希望她留在武館幫忙,她卻執意到財管顧問公司上班一事,這孩子固執起來,確實教人沒轍。不過……
「那丫頭會跑到國外去,該不會是你暗中給的意見吧?否則你怎麼笑得那麼幸災樂禍?」他懷疑的睨向自家手足。這個小他十多歲的弟弟因和小縵年齡較相近,兩人感情一向要好,不會是這小子慫恿小縵以逃婚這招來反抗他的吧?
「喂,別冤枉我,我也是看到小縵的留言才知道她離家出走,再說我的笑是會心的微笑,哪裡幸災樂禍了。」襲耿揚連忙自清,可不希望大哥誤會他教唆侄女逃婚,拿他當沙包練拳頭。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小縵的樣子。」
「她從小就是個不需要人擔心的孩子。」小縵很獨立,這次遠行相信她會照顧好自己。
「她是個女孩子,就算有學防身術,一個人到國外怎麼不令人擔心?」沉吟片刻,襲崇道想起一件事,「我記得小縵很崇拜一位叫席克斯的建築師,前陣子聽她說最近日本東京有場國際建築設計展,她想去日本觀賞,她很可能到東京去了,我馬上請日本的朋友派人找她,幫我把她抓回來。」
「大哥,我認為等小縵打電話回來,你們好好談談,這樣比較妥當。」
襲耿揚也猜測侄女冒險跑到日本去了,也知道大哥有位當過黑道大哥的日本朋友平野讓次,但他主張柔性訴求,迂迴的暗示大哥重新考慮要小縵嫁給鄭鋼的事。
「那丫頭要是肯和我好好談,她還會離家出走?無論如何我都會請平野幫忙查她的下落,她若打電話給你,就跟她說這件婚事依然我說了算,叫她趕快回來,別到時被難看的押回來。」襲崇道板臉說著,徑自回房,準備打電話請朋友幫忙協尋女兒的下落。
襲耿揚不由得低聲嘆氣。看來大哥並無讓步的打算,不過向來古靈精怪的小縵肯定料到大哥會請朋友找她,想必做了必要的喬裝,大哥的朋友應該沒這麼容易找到她。
他是相信小縵會保護好自己,但她現在到底在哪裡?
××××××
遠在日本東京的這一頭,襲縵縵正陷在她人明明在日本,可來到樓子齊的住處,她竟有種恍如回到台灣,且是由忙碌的都會回到質樸鄉下的困惑感覺里。
樓子齊住的地方隱約帶著唐風,有著寬廣的綠意庭園,像普通宅院又像民宿的兩層樓房子,屋外的景緻讓她第一眼就想起小時候南部鄉下的外婆家,親切已油然而生,等走進屋內,看見格局簡單、擺設樸實中又不失現代美感的設計,她聯想到的也是台灣鄉下給人特有的單純清新氛圍。
樓子齊替她將行李拿進房裡,「這是我朋友家的度假別院,你就住這間客房,廚房有吃的,想吃什麼自己動手。我有點累,要先回房休息,你小心自己的腳傷,有事再叫我。」說完,他徑自回房。
或許是樓子齊的體貼讓她覺得他應該真的是好人而感到安心,加上這間別院令她感覺溫馨,襲縵縵原本只是躺在床上稍作休息,結果竟睡著了,直到傍晚才醒來。
乍醒時,望見窗外夕陽斜斜映照屋內,她突然又陷入置身台灣的錯覺。她不得不佩服設計這座別院的設計師,有辦法設計出這樣令人有感覺的房子。
咕嚕—咕嚕—
肚子傳來的腹鳴聲將襲縵縵由恍惚的思緒里拉回,察覺到自己的飢餓,她略微猶豫,拄著拐杖往廚房走。已經快到晚餐時間,她就先借用這裡的廚房煮些東西,至於該付的房租與伙食費,她再問樓子齊好了。
「咳咳!咳咳咳……」
經過樓子齊的房間,裡頭傳來咳嗽聲,襲縵縵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樓子齊在咳嗽,他人不舒服嗎?
腦里閃過之前他曾表示有點累,要先回房休息的事,她直覺聯想到的是他感冒了。
彷佛印證她的猜測似的,咳嗽聲再度傳入她耳里,她有些不放心,輕敲房門低喊,「樓先生?」
房內沒有迴音。
略微猶豫,襲縵縵打開房門,看見樓子齊躺卧床上的身影,她拄著拐杖走向他,當他俊逸迷人的睡顏映入眼帘,她心口莫名地跳快半拍,沒來得及細想這突然失速的心跳是怎麼回事,就教他的呻吟截去所有注意力。
她伸手摸向他的額頭,「天,好燙!」他果然感冒了,而且正在發高燒。
心驚著,她望著和自己住的客房差不多格局設計的房間,迅速找到浴室,擰了條濕毛巾放在他額上為他降溫,等毛巾不涼了,她便又進浴室再弄濕毛巾,如此反覆多回,直到他額上的溫度降下,她才稍微放下心。
見他睡得比較安穩些,她這才到廚房為他熬粥,之後再回房探看他的情況。怎知她剛拿下樓子齊額上的毛巾,小手輕觸向他的額頭,手腕即冷不防地被扣住—
「你想做什麼?」樓子齊睜開眼,嗓音沙啞的質問。
他醒來時恰好聽見有人走進他房裡,意識雖有些混沌,但他沒忘記別院多了個人,心裡狐疑著龍一為何潛入自己房裡,遂闔眼假寐,好看看這小子究竟想幹麼。
襲縵縵來不及回答,整個人因重心不穩的倒向他,小腦袋剛好埋入他的脖子旁。
一縷淡雅好聞的馨香竄入樓子齊的鼻息間,他微愣,下意識地轉首想嗅聞那縷好聞的清香,鼻尖擦過龍一耳朵的剎那,他雙眉微擰的扳開對方。
「起來!給我解釋清楚你為何闖入我房裡?」他沉聲問道,雙眼帶怒的瞇視他。無緣無故擅闖他的房間,身子更有著莫名其妙的清香,讓他險些就胡塗的湊近他嗅聞那縷香味,這小子在搞什麼名堂?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燒退了沒。」由有著他爽冽氣息的絲被上直起身子,襲縵縵沒心思在意因親密接觸而奇異失速的心跳,一徑無辜的說道,不想被當成小偷。
聞言,樓子齊微怔,「你怎麼知道我發燒了?」
「之前經過你房間,聽見你在咳嗽,我敲門想問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可是你沒響應,進房關心才發現你發燒了,好不容易幫你降溫后,我跑去廚房煮東西,不曉得你的狀況如何,退燒了沒,才再進來看看的。」誰知他突然醒來,還反應這麼激烈。
發現掉落枕邊的毛巾,想起昏睡間,他恍惚感覺額上似乎斷斷續續偎貼著舒服的沁涼,樓子齊求證的問:「你用濕毛巾替我降溫?」
她點頭,連忙補上一句,「我只有進浴室而已,你房裡的東西我都沒動喔。」
樓子齊並未質疑她的補充說明,先前盤旋胸中的慍意消失,換來一股難言的感動,他沒想到龍一腳受傷,竟還傻氣的來來回回更換濕毛巾為他降溫。
不過,他不會又要說他身子太弱才會感冒吧?
「太好了,你沒再發燒,體溫恢復正常了。」心裡掛意他不知退燒了沒,襲縵縵想也沒想的繼續之前被阻止的舉動摸上他額頭,當手上未摸到異常的高溫時,她釋然而笑。
樓子齊有些愣住,他沒有因龍一的碰觸感到反感生氣,反因這同樣帶著傻氣的舉動怦然輕悸著,視線亦定在他粲然的笑靨里。
龍一的笑容很清新,還有種嬌俏的甜美……思緒忽頓,他猛地皺下眉頭。他的性向沒問題,對這小子是在心弦輕悸個什麼勁?且竟覺得他一個大男生的笑容嬌俏甜美
他燒壞腦子了嗎?
見他蹙眉,襲縵縵遲鈍的連忙收手,慌忙說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碰你的。」她雖解釋過自己並無惡意,可見他蹙眉的樣子,顯然很不喜歡別人隨便碰他,他不會生氣罵人吧?
「那是怎麼回事?」樓子齊無暇在意自己的錯覺,只瞥見龍一左手腕有處奇異的紅痕,他眉頭不自覺地攏得更緊,「除了腳傷,你身上還有其他傷?」
「沒有,這是剛才我熬粥時不小心被燙到的。」襲縵縵抽回手,靦低道,有些訝異他會注意到她手上的傷。
「不擅廚藝就別下廚,擦藥了沒?」
她搖頭,未辯解她的廚藝其實不錯。
「受傷要立刻處理,你真以為自己很強很Man?」
襲縵縵被叨念得傻住。她只是急著來探看他的情形而沒來得及擦藥,怎會和什麼強什麼Man扯上關係?
就見他微板著臉下床,在抽屜翻找什麼東西,接著再走回來坐至她身邊,然後……
她的心猛然一顫,因他出乎她意料的輕拉過她的手,為她抹葯。
「你—」她無法遏止莫名加速的心跳,疑惑的瞅著他。這男人剛還在叨念她,怎會為她上藥?
「這藥膏我用過,對燙傷很有效。」樓子齊粗聲粗氣的說,因為他發現自己竟想也未想的就替龍一上藥。
他實在沒道理替這小子擔心,可看見他白皙肌膚上的燙傷,他胸口就沒來由的一緊,無法坐視不管,非得親自為他上藥才安心。
他現在是把自己當成保母嗎?心裡雖直嘀咕著,手上抹葯的動作卻始終輕柔。
襲縵縵的心湖盪起微波,唇畔淺淺含笑。她還是很意外他會為她上藥,也不清楚為何對他親昵的碰觸會感到心悸,唯一肯定的是,他果然是好人。
「謝謝你。」等他擦好葯,她連忙道謝。「營養粥放涼不好吃,你要到廚房吃,還是我幫你端來這裡?」
樓子齊忽然頓悟似的望向她,「你特地為我熬粥?」
「唔,我肚子餓,本來就想煮晚餐,發現你不舒服,猜想你胃口可能會不好,就乾脆熬了粥。」承認特地為他熬粥好像有些曖昧,襲縵縵婉轉的說道。
樓子齊胸中再次湧現感動,連帶的,心間又泛起弔詭的輕悸……
「你放心,我的廚藝還不錯,你若吃得下,多少吃點東西比較好,我去端粥來給你。」被他盯得不自在,也以為他在懷疑她的廚藝,她急急說著就站起身要撿地上的拐杖。
樓子齊迅速幫忙撿起拐杖,落下一句,「我到廚房吃。」隨即率先往廚房邁步。
或許是和龍一同坐在床上太曖昧,他的心裡才會接連泛起詭異的波動,還是先離開房間的好。
只是當他嘗到可口的營養粥時,終究還是感到窩心,為免讓感動過於泛濫,又起不必要的古怪悸動,他找話問坐在對面的龍一,「你是來日本旅遊的?」
「我—」她猛地停住進食的動作看向他。
她想對他坦白自己是逃婚離家出走的,可又覺得告訴他有點丟臉,說不定還會被取笑她行情差,她爸才會急著逼她結婚。所以—
「嗯。」她只好順著他的猜測點頭低應。
樓子齊望著他的眼裡添入狐疑,敏感的察覺到他有些欲言又止。
「你會在日本待多久?」他試探再問。
「要看台灣那邊的警報什麼時候解除。」她吃口粥,下意識回答。
來日本前她雖獲公司以留職停薪的方式慰留遞出辭呈的她,可她想依臭老爸的頑固,絕不會那麼快就讓步,她必須在日本避難多久,她也無法確定,所以只能婉謝公司的好意了。
「警報解除?什麼警報?」
襲縵縵被問得一怔,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趕忙打哈哈地找話搪塞,「就是我腳傷痊癒的警報,醫生說我的腳至少要半個月才會好,所以這段時間我都得待在日本了。」
樓子齊黑眸微瞇的瞅著他。之前他清楚聽龍一說是台灣那邊的警報,怎麼這會兒卻變成是他腳傷痊癒的警報?他那雙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圓亮烏黑大眼裡隱隱閃爍,有點可疑。
「……你有跟你朋友說我借住這裡嗎?你朋友沒怪你擅自帶我回來吧?」被他彷佛能看穿她的深邃雙眸凝視得渾身不自在,襲縵縵忙不迭地轉移話題。
「我朋友很歡迎你,還說這間本來就是設計成有台灣氛圍的度假別院,應該很適合同是來自台灣的你安心養傷。」他暫時擱下心中的質疑回道。
他已向好友加藤競之說明自己帶龍一回別院暫住的經過,唯獨沒說自己感冒,免得好友放下工作趕來看他。
「這間別院是你朋友設計的?你朋友好厲害,看到別院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恍如來到台灣鄉下的錯覺。」襲縵縵佩服的說道。
「你有這種感覺?」未糾正他弄錯別院的設計者,他好奇的是龍一當真第一眼就對別院有這麼準的感覺?
「嗯,本來我以為是自己想家的心理作用,想不到是原本就如此設計,你朋友是位很不簡單的設計師喔。」
外觀的設計或許不難,然而要讓整間別院透出令人猶如身處某個特定地方的氛圍,在每一筆設計的線條與細節只怕都要特別注意與細膩呈現。她想那位設計師功力一定很高竿,雖然她最崇拜的建築師是席克斯,可對這間別院的設計者亦極為佩服。
捕捉到她清亮眼底未加矯飾的讚賞,樓子齊胸中微微一熱。
他這個建築師在建築界確實打拚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設計的作品在國內外均頗受好評,當初奶奶是台灣人的加藤競之就是經由人介紹,找他來為他們家設計一間住起來能感受到像在台灣的度假別院,也是因為這個機緣,他與競之結為好友。
這回他來日本則是全程監督另一項由他一手設計的建築工程,另外盛情難卻的受邀參加一個建築設計展。
他並不在意別人對他有何評價,自始至終秉持著最初的工作熱忱投入工作中,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龍一眼裡流泄著極為清澄的真誠眸光,他奇異的感覺到被認同與了解的窩心感受。
即使如此,他也沒打算說出自己才是這間別院的設計者,無意炫耀,倒是龍一此刻眼裡的清澄眸光,令他想起他稍早的閃爍可疑。
「你真的是來日本旅遊的?」他出其不意的拋話,再次試探。
「不……呃,是啊,我之前就說了,你怎麼還問?」差點說溜嘴,幸好她及時把話轉回來。
「只是想再確定一下。等你腳傷好一點,我可以幫你介紹旅遊景點。」他敷衍回答,望著他的眼裡掠過一抹懷疑。
龍一脫口的第一個字是「不」,表示他並非來日本旅遊,那麼他來日本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