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原本以為那天跟碩飛和平愉快的度過後，他會開口要她回去，可他仍是什麼都沒說，她覺得有點失落，他們之間真的只能繼續這樣下去嗎？
茉兒正煩惱著，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太對勁。
這幾天來，王綉玟看她的眼神，實在太詭異了。嘴角似笑非笑，好像有什麼話在嘴裡憋著，不曉得在盤算什麼，不幹不脆的，好煩啊！
「茉兒，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啊？」這天，王綉玟終於笑咪咪地開口了。
「打算？」茉兒茫然的看著她，非常迷惘。
打算啊？這是指……
「我說你啊，難道打算一輩子在便利商店打工，糊裡糊塗過一生嗎？人生啊，可是很漫長、很複雜的……」王綉玟一副老江湖的口吻，輕輕的三言兩語，搞得茉兒也旁徨起來了。
「唔……嗯……」一輩子啊？她沒想過那麼遠的事耶！
她原本只想要好好和碩飛在一起，可現在……
到了晚上——
徐碩飛一口泡麵差點沒噴出來。
相親？
「我們離婚才多久，你不覺得太快了嗎？」
「是有一點喔？」茉兒偏著頭，傻笑著，無辜地聳聳肩。但是綉玟的好意，她說我應該趁著年輕貌美有本錢的時候多看看。相親嘛，又不一定會怎樣，就當作去吃免錢飯，認識新朋友也不錯啊！」
「……」
「綉玟說的也沒錯，我還這麼年輕，與其一輩子打工，還不如趁早改嫁，其實，我真的很愛當家庭主婦耶！」
「……」
徐碩飛辛苦忍著滿嘴髒話，低頭吃面，一口接一口。
「可以嗎？」茉兒怯法地看著他。
「隨便你，想去就去啊！」他抬頭冷笑。
「真的？」她臉色古怪的眯起眼睛，仔細瞅著徐碩飛，「真的可以去？」她沒聽錯吧？她真想鑽進他的腦袋瓜里，看看他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啊！
「隨你便，吃飯嘛，吃飯好啊！開什麼玩笑，你要去『吃飯』耶。我怎麼可能不贊成？」徐碩飛直截了當的回答，兩眼直直瞪著她，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你現在肉都長回來，看起來健康多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哪裡有肉？你……你胡說！」茉兒一聽，登時嚇得花容失色，雙手緊緊抱著腰，匆匆跑進櫃檯里去。「你……你騙人，我哪有變胖！」她不信，他一定是騙她的！
「明明就有。」徐碩飛唇畔泄出一陣長長的嘆息，又低下頭來，若無其事繼續吃面。
「你你你你你……騙人！」她沒有胖，她不承認，絕對不承認！
茉兒氣急敗壞的來回摸著自己的腰。浮浮的，軟軟的，好像真的……濃濃的恐懼感霎時不斷蔓延、蔓延、蔓延……
氣死了，她不可能胖，她一點也沒有胖，她腰上那個、那個……那是水腫，她今天喝了很多水，只是水腫而已。
「你騙我的，對不對？」她絕望的抬頭看他，連說話語氣也變得好可憐。
「其實……沒錯，我是騙人的，我騙了你，你開心就好。」徐碩飛聳聳肩，舉起湯碗，連最後一口湯也喝得乾乾淨淨，一滴都不放過。
沒誠意！
茉兒氣急敗壞的跺腳罵道：「你明明就說謊，好過分……快點誠懇一點跟我道歉，快點！」
「對不起，你完完全全沒長肉，」放下面碗，徐碩飛起身，「從善如流」的向她點頭認錯。「你身上，連一丁點兒肥肉都沒有……」說著說著，眼神卻不懷好意的瞟向她的腰，唇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這王八蛋！」
茉兒作勢掄起拳頭，徐碩飛更是哈哈大笑。
氣死了，拳頭根本嚇唬下了他嘛！
叮咚——
自動門往旁邊退開，嚴穎傑準時來上班了。
「哈羅，茉兒！」他脫下身後的背包，快步瘧進櫃檯。
「穎傑！」她勉強揚起笑臉，打著招呼。「今天比較早哦！」
「電影好看嗎？」嚴穎傑還是一如往昔，臉上總帶著陽光牌的笑容。
徐碩飛馬上收起笑臉。
「好看好看，太謝謝你了！」茉兒連連點頭，積極熱情的回應。「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沒走進電影院看電影了。上一次，我記得……好像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很誇張吧？自己一個人去多無聊，偏偏我總是找不到伴。」說到「伴」這個字，忍不住偏頭瞪了徐碩飛一眼。
他翻翻白眼，不予置評。
嚴穎傑聽了，眼睛一亮，立刻提議，「你還想去嗎？我朋友在電影院打工，我可以托他買便宜的票。」
「好啊，如果有好看的電影上映……」
「你喜歡哪一種電影？」
「都可以啊！」
實在聽不下去了，徐碩飛從身上掏出一支煙，轉身大步離開便利商店。
他這一走，茉兒頓時慌了。
「穎傑，我們下次再聊好了，拜。」
「oK，拜！」嚴穎傑笑著朝她揮了揮手，目送她追逐前夫而去，心頭倒也坦然。
反正，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他看得很開。
「徐、碩、飛！」茉兒眼巴巴的追著他，眼看他越走越遠，不禁著急的開口喊道：「等我一下啦！」
「不要！」徐碩飛惡狠狠的回頭瞪她，腳步更快了。
深夜，茉兒獨自在家裡整理東西，忽然接到王綉玟的電話。她苦口婆心，說好說歹的勸她去相親，茉兒實在難以招架，只好點頭答應。
「那就明天喔？吃中餐你看怎麼樣？下午可以去喝個下午茶，或是你想看電影什麼的也可以。」
「只有我一個人啊？」
「你放心好了，那傢伙絕對不會讓你無聊的，你不喜歡，吃完飯想先走也沒關係啊！」
「那……」
「就這樣了，早上十一點，到店裡來，穿漂亮點喔！」
王綉玟掛掉電話，茉兒呆坐在客廳地板上，倚著沙發座墊發愣。
電視機發出一陣嘈雜的爆笑聲，她獃獃瞪著它，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腳邊堆著一堆相本，是她從紙箱里搬出來，還沒擺到書架上的。隨手抄來一本，翻開全是她和碩飛的過去……
不想回憶這種畫面，傷心的換過別本，孰料一打開來，還是只有她和碩飛的點點滴滴……
茉兒沒預警的掉了一顆眼淚，就這麼滴落在照片上。
這是他們快升高中時，為了學校要製作畢業紀念冊，特地找一天出去拍的。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轉眼就過了十幾年……
記得有一回，她纏著碩飛要一起讀書，結果讀著、讀著，居然睡著了，醒來后她非常懊惱。
「你怎麼不叫醒我？」她發起脾氣。
徐碩飛好笑的睇她一眼。「你睡得那麼熟，怎麼叫？」
「好煩喔！」茉兒氣得猛抓頭髮，「你成績那麼好，一定會考上第一志願的，我就慘了……」
「怕什麼？」他輕輕鬆鬆的轉著筆，朝她笑說：「現在升學率那麼高，考到哪裡就念哪裡，你不用擔心，憑實力去考就好了。」
茉兒心裡又氣又苦的，嘴巴嘟了半天高。
「你每次模擬考都是榜首，當然這麼說。」
「你到底煩惱什麼啊？」徐碩飛身於往後一仰，抱胸問道。
「以後你讀明星高中，未來讀國立大學，我們距離就越來越遠了，你一定會遇到很多聰明漂亮的女生，對不對？」茉兒失落的看著他，眉頭深鎖。
「對呀！」
徐碩飛回答得乾脆爽快，她只好回以一記白眼。
他揶揄地笑笑，「怕什麼啊，我自己就很聰明了，聰明的女生有什麼好稀奇？
認識聰明的女生又怎樣？」他摸摸她的頭，耐心的像哄小妹妹般，「拜託，我們幼稚園就認識了，小學同班六年，讀國中又在一起，你就這麼沒自信，以為你可以隨隨便便被取代嗎？」
「你現在是這麼說，以後誰曉得。」茉兒悶悶嘀咕著。
徐碩飛幽幽嘆了口氣。這種無謂的擔心，在他眼裡根本是多此一舉。
「總之，你喜歡讀什麼就讀什麼，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相信我就對了，你後半輩子我會負責的，你只要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就好了。」
茉兒聞言禁不住笑開了，愛嬌地睞他一眼，「神經，什麼一輩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真是傻話！」
他低下頭來，異常認真地凝視她，「你長大不嫁給我嗎？」
「不嫁。」茉兒飛快拒絕，臉頰卻紅透了。
「走著瞧！」徐碩飛又揉揉她的頭髮，換了一本書來看。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那時青澀的模樣，臉上還沒長出胡碴，她一閉上眼就會想起。
看著那些過往的照片，茉兒淚流滿面，不斷擦拭滑落的淚水。
她承認，從小到大，她過去所有的世界都繞著碩飛打轉，他出門上班去，她就期待他回家，他回到家裡來，她就忍不住死纏著他。
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了黃臉婆，怕碩飛有錢，見多了世面，就漸漸不愛她了。
她是如此害怕，這麼努力，為什麼到頭來，他們還是離婚了呢？
年輕時承諾的一輩子，因為是未成年時說的，所以就可以不算數了嗎？怎麼可以說離婚就離婚？
好吧！
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很渴望愛情，她就是想為心愛的男人付出一切，很希望有個人愛她，和她分享生活里的每一天，這樣她的生活才有意義。
她決定了，從今以後，她要打起精神來！
如果徐碩飛不是她付出的對象，那，她就試著換一個吧！
茉兒伸手抹掉眼角的淚痕，起身把相本一一放回紙箱，把箱子堆到倉庫里。
她要趕快振作起來，快快重新開始。
去相親吧！去相親吧！
茉兒不斷的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這麼做才是對的。
「我待會兒要去相親。」
大清早，徐碩飛正要出門上班，穿好皮鞋，打開門，沒想到茉兒家的門居然是大開著，陣陣涼風從她家陽台吹來，穿過樓梯問，也穿過他家陽台，直直吹在他臉上。
他驚訝的看著茉兒。
茉兒身著一襲簡單的米色連身裙，雙手抱著手臂，迎著清晨的陽光，像是在那兒站上好一陣子了。
她聽見開門聲，才轉過頭來，白皙清透的臉龐，微微透著幾許紅潤，陽光灑落在她肩上，他目不轉睛，幾乎不能呼吸……
「中午，我要去相親。」她看著他，緩緩說道。
徐碩飛渾身一震，神色漸漸木然。過了好一會兒，才應了聲，「喔。」
四周圍靜悄悄的，茉兒的長發隨風輕揚，徐碩飛沒有第二句話，提著公事包，扶著樓梯扶手下樓。
她目送他離開，他的臉色很難看。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他沒有出聲阻止她。
茉兒失望的掩上大門。
她對他，真的很灰心。
來接茉兒的車子駛到店門口時，她沒有興奮感，也沒有期待。儘管車內走出一位長相俊美的男人，斯文有禮的邀請她上車，她內心還是隱隱約約抗拒著。
吃飯的過程很愉快，聊天的氣氛很輕鬆，她也努力告訴自己：要積極、要積極。
可是，她心裡某個角落涼颼颼的……
他們聊起彼此的興趣，男人說，他是一個工程師，收集超過三千個公仔，他喜歡爬山，喜歡看電影。因為工作常常接觸電腦，他假日反而喜歡往外跑。他是一個可愛又可親的男人，餐桌上的小細節都照顧得很周到，聊天也聊得很愉快。
可是，她沒有了解他的慾望……
茉兒對自己很失望，對他則感到很歉疚。
男人說要喝下午茶時，她趕緊打起精神說好，男人說要去買東西，問她能不能陪陪他，幫忙給意見時，她也努力振作起來。男人似乎捨不得就這麼跟她分手，買完東西，逛完街，又堅持要請她吃晚餐來答謝她。
可是，她已經累了……
「好嗎？反正晚餐總是要吃的，如果你不方便，那我買個小禮物送你好了，請你務必收下，不然我會很過意下去。」
「我們隨便吃吃好了，不好意思，又讓你破費。」
男人如此殷勤，茉兒赧著臉，凝於情面，不好拒絕。
今天的相親，她沒有不愉快，也沒有很開心。
認識了一個好男人，偏偏心裡總挂念著另一個。
回程途中，茉兒只覺得渾身乏力。
碩飛下班了嗎？他在做什麼呢？吃過了嗎？
思緒不自主的飛向他，茉兒自厭的皺眉。噢，她真的很討厭自己，這樣要怎麼重新開始嘛！
徐碩飛頭往後仰，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桌子正下方的抽屜打開著，一張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正張牙舞爪的刺痛他眼睛。
他累了，他真的好累。
「老闆？」秘書開門探進辦公室，怯怯的注視徐碩飛，「沒事的話，我要先下班嘍？」
「嗯哼！」他面無表情的瞪著抽屜，看都沒看她一眼。
秘書趕緊關上門，速速離開。老闆近來心情不好，尤其今天，臉色更是陰沉到不行，辦公室上上下下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沒事還是早點走吧！
辦公室里的燈都關了，只剩下徐碩飛辦公室還亮著。不一會兒。這最後一絲光線也熄滅了，徐碩飛穿上外套，啟動保全，離開公司。
開車回家這一路上，他心情無比凝重。
他忘不了茉兒早上站在陽台上看他的表情，淡淡的，冷冷的，沉重的，像在對他宣布，從今以後要跟他劃清界線似的。
她……今天相親還愉快嗎？
媽的！她怎麼可以自己決定去相親？
停好車，偷偷走近便利商店，站在店外看了半天，卻只看到王綉玟和嚴穎傑，茉兒沒在裡面。
回到公寓，從樓下往上看，茉兒家的燈也不亮。
已經快九點了，她還沒回家？不會吧？
他魂不守舍的緩緩爬上樓梯，來到兩間對門公寓前，一邊是他家，一邊是茉兒家。
就這麼獃獃站在樓梯間里，他……猶豫了。
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的，卻是茉兒的家。
他躡手躡腳的走進屋裡，心臟怦怦跳個不停，耳膜鼓噪，耳根發燙，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屋於里黑漆漆的，大小紙箱凌亂擺放在各個角落裡，空氣里飄浮的微塵，都莫名散發著專屬於茉兒的氣味。
他到底在做什麼啊？這行徑簡直就像港片里辣手摧花的淫魔，半夜偷偷潛入女人家……
快走吧！理智不停呼喚，勸自己趕快離開，腳步卻不聽使喚。
悄悄走進茉兒的卧室，床尾掛著他熟悉的半透明蕾絲睡衣，地板上散著幾雙高跟鞋，衣帽架上還吊著好幾套洋裝。
茉兒出門前，房裡總是兵荒馬亂。
他忍不住苦笑，笑著笑著，嘴角漸漸無力了，慢慢的，再也笑不出來。
小心扶著床沿，呆坐在床邊，聽著床頭鬧鐘發出規律的聲響。
茉兒還不回來，為什麼相親相這麼久？
正想著，大門口突然傳來「喀」的一聲，接著聽見高跟鞋微微碰撞地板，茉兒的聲音隨之傳來。「今天很愉快，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也覺得很……愉快，非常愉快，真的很高興認識你。」男人的聲音透著溫柔，還刻意討好的放緩語調，柔聲說：「晚安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小心開車，再見。」
「謝謝你，再見。」
男人下樓越走越遠，茉兒終於鬆了口氣，旋身關上大門，踢掉鞋子，光腳踩在冰涼的磁磚上，累了一天的腳趾全都鬆開了。
「啊——」
轉身突然跌進一個懷抱，茉兒嚇得尖叫，黑里一隻大手攫住她腰際，熟悉的氣味低降下來，貼上她的唇。
「茉兒……」
黑暗裡那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呢喃低語，哦，她簡直要昏倒了。
碩飛吻她？他在吻她呢！
茉兒幾乎忘了呼吸，驚嚇過後的放鬆，也幾乎使她忘了一切，忘了他們現在的關係，忘了他們所處的局面，忘了計較他怎麼出現在她家，忘了他是多麼決絕的提出離婚……幾乎，只是幾乎而已。
「幹什麼啊！」
茉兒氣急敗壞，奮力推開他，自己也跟艙地退開。
「提離婚的人是你，說可以相親的也是你，你現在在幹什麼？」她不顧一切的朝他大吼。
她懊惱地瞪著徐碩飛，胸口急遽地起伏，很氣他，也氣自己。她一整天都想著他，腦袋亂烘烘的，食不下咽，無法思考。那男人付錢買單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活像個詐騙集團的成員，明明一點都不心動，為什麼要假惺惺的陪人家聊天吃飯，假裝一切都好？今天糟透了，她心虛到腸胃都打結，是誰害她過得如此悲慘？
現在又反過頭來對她這樣，這又是為什麼？
「茉兒……」徐碩飛神色複雜，黑暗裡看起來特別失落。
茉兒獃獃看著他，短暫失神了幾秒鐘，突然回過神來。
「走開，你以為你是誰啊？你還是我老公嗎？」
「對不起。」
他喃喃說著抱歉，試著往前走向她，茉兒見了，卻往後退開。
「出去啦，我要睡覺了。」她有氣無力的開口趕人。
「茉兒……」
徐碩飛臉色難看，茉兒索性別開臉。
「不要說了。」她用眼神警告他，今天她累了。
眼看沒有別的辦法，他只好默默退出茉兒的公寓，六神無主的回到自己的家。
彷佛全身力量都被掏空了，好難受。
關上門，他慢慢跌坐在地板上，耳邊突然響起雅璇銀鈴似的笑聲——
玩弄婚姻，小心弄假成真喔！
不可能，不會吧？
莫名的焦慮爬上心頭，徐碩飛按著心臟，感覺它正狂烈的跳動著，連呼吸都困難。
他忽然有點害怕了，萬一真的走到離婚，那……
不，絕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