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其中一名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可能是老人家的兒子,他一臉歉意的對盛昕皓說:「不好意思,我爸身體有點狀況,他會語言錯亂,現在說的是甲,下一句又扯上不相干的,如果造成你的困擾真的很抱歉。」
盛昕皓理解的點了點頭。「老先生以前是命理師嗎?」
中年男子表情疑惑又古怪。「不是,他以前是小有名氣的馴獸師。」
「馴獸師?」
「是啊,我爸這手絕活如今是我弟弟學了七、八成,他還真能替動物看面相!」
將老先生的話和他兒子說的連貫上,盛昕皓憋著氣忍笑,直到一家子走了,他才笑出來!
張質殊走回來時就看到一群人離開,又看他笑成這樣。「你把老人家怎麼了嗎?」她把揉乾淨的手帕給他再擦一擦。
他大笑。「拜託,是我差點被騙好不好。」
「你會被騙?」她低下身抽出面紙替小朋擦手。
臉上還留著笑意,盛昕皓清了清喉嚨后說:「那位老先生以為我們是夫妻,帶女兒出遊。」
「然後呢?」
「他誇你長得比女星漂亮。」
也就是昕皓沒有否認他們是一家子出遊嘍?張質殊佯裝不在意,心裡卻有點開心。
「他還表示自己會看相!他說:那一型一定要先下手為強!很顧家,又忠誠、不會背叛,重點是很會生……」他重述一遍老先生的話。
張質殊本來還挺肯定老先生的「有眼光」,最後一句「很會生」讓她有點惱羞成怒。「胡說八道!」
「人家可是家學淵源,真有本事!更何況,很會生,總比不會生好吧?」
張質殊一張臉紅得通透。「……剛才那些是老先生的家人嗎?一群人走向你,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老先生吃藥時間到了。」
「啊?」
「他得的病大概類似阿茲海默症吧,有思緒連貫上的問題,例如,現在你們談的是晚餐要吃什麼,下一句他卻告訴你,他家的肥貓該力行減肥。」
張質殊開始覺得怪怪的。老先生相命的那席話怎麼忽然覺得不像是「相人」的?顧家、忠誠?很會生?「老先生以前是算命先生嗎?」
「不是,他是……馴獸師。」
張質殊看著他,一秒、兩秒……她忽然發難。「盛昕皓,你不要命了,把我當母豬還是母狗啊!」她追著他打。
盛昕皓抱起小朋笑著任張質殊追打。「哈哈哈……」
這一天,雖然只有一天,張質殊卻過得充實而滿足。動物園、深坑老街,他們甚至殺到淡水去看夕陽,在老街上買貓食喂街貓……
今天是退潮日,長長的海岸線露出一大片沙灘,海水不及的後方灘上被太陽曬得灰白灰白的。選了一處沙灘坐下,小朋玩了一天,陸續的睡了第三回合,盛昕皓把她抱在懷裡。
張質殊偎著他而坐,眼看遠方。「好美,可惜要結束了。」
「這麼可惜改次再來啊?」
「再來也不會是今天的夕陽。」
盛昕皓回頭看她,笑了。「都不知道你是這麼感性的人。」
質殊今天真的很開心!難得看她笑成這樣,表情特別多,似乎情感也特別豐富。
「每天的夕陽都有不同的美,就像是每個女人都有不同吸引人的地方。你當然不會覺得今天的夕陽和昨天、明天,甚至大後天的有什麼不同。」
「不是一樣嗎?」
「當然不是。」她就覺得今天的夕陽對她而言特別不同,因為陪著的人是他,她看著夕陽,只希望它別沉得太快。
「那你倒是告訴我,有什麼不同?」
要怎麼說?需要用心才能體會的事,要一個無心人怎麼去感受?她的心忽然有點酸,吸了口氣,她耍寶的說:「你基本配備不足。」
「……這理由讓我很無法接受。」基本配備不足?一樣有一雙眼,難道,她有他所沒有的第三隻眼嗎?
「從古至今,有多少人學過書法?可也只有一個王羲之、柳宗元、張旭……雖說這和本身才情和努力有關,但有沒有心卻是關鍵。」其實任何事都一樣,想一窺其境,有心是基本。有心才會參與、才能感受享受、才能發自內心的喜愛。
「有心?」
她不打算在這上面多著墨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昕皓不懂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嘿,趁著光線還亮著,拍張照吧!」
「還拍不夠啊?」看她興緻勃勃的跑到不遠處架三角架,對好焦,按下連拍后忙往回跑,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喀擦」,爬起來又「喀擦」,跑回他身邊看他沒義氣的笑得東倒西歪,小朋被他過大的動作驚醒直瞧著他,張質殊憤憤然擰著他耳朵,「喀擦」又是一張。
兩大一小坐在海邊目送太陽沉入地平線。
夜真的來了。
威奇的公共辦公室傳來一陣歡呼聲,還不到上班時間,難得又是蛋糕,又是香檳的。
「噢~耶,爽啦!」
「老闆,請客!」
「請客請客請客!」
年近五十的老闆嚴肅的「清水模」臉難得的出現一絲絲笑意。「你們去投票要吃哪家,時間地點都決定了再告訴我。這回威奇可以拿下「耀東」配合了六、七年的廠商真的不容易,大家再加油些,年終會讓你們有感覺!」聽說比稿競爭得非常激烈,一直到早上,他才接到他們勝出的電話。
這回的案子仍是張質殊主導,早些時候他單獨嘉勉過她,她卻說這成功是大家的。這丫頭一路走來都是這麼照顧同伴,有才情、不驕傲,又願分享!
在熱烈的掌聲中,老闆回敬一杯香檳,然後回辦公室。他也知道自己這張沒什麼表情的臉會讓人食欲不振,大夥也瘋不起來。
「今天最開心的人應該是你了。」趙淑美拿了杯果汁走過來。「終於報了一箭之仇!」不久前他們才輸在耀東手上。勝敗在這行業是常有的,有時也不見得對方的水準較高,單純只是因為客戶想換風格之類的,一直以來質殊都調適得很好,就不知道她上一次怎麼那麼在乎,即使隱約知道對手是用了不入流的手段拿到合約,但這種事在業界其實不少見。「以果汁代酒敬你一杯。」
「謝啦!」其實這紙合約他們拿得到她挺訝異的,畢竟這家企業的老闆和唐珍娜的關係非比尋常。算了,合約到手就好,想那麼多幹麼?轉移話題似的,她說道:「肚子好像又大了些。」
「不大我才怕好嗎!」上次差點出事,在醫院裡躺了三天。出院后她可是小心翼翼,連走路都刻意放慢。回來后發現公司的女廁地板鋪了止滑墊,想必是質殊向老闆爭取的,亂感動一把!
「你怎麼只喝果汁?要吃哪種口味的蛋糕?我幫你拿。」她沒忘記上次兩人去吃下午茶,阿美美吃了十幾塊蛋糕,還不包含其他種類甜點、飲料!
「現在不想吃。不過下班后我想去吃捷運站外的那家日本料理。」她接著說:「上次你給了我幾塊壽司后,我自己去內用了三次。」其實不只去了三次,只是內用不好預約,有時候都沒位置。
那家店老闆有個性,外帶商品只限壽司,而且有些壽司還不允許外帶。內用東西選擇多很多,那些炸物、天婦羅好吃到爆!
「不錯吧?他們食材新鮮,選擇多,而且價格合理。等一下江振宇會來接你嗎?」
「他最近在趕東西,到的時候可能也晚了,他怕我餓了要我先去吃飯,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啊。」好一陣子沒去了。「我打電話先預約。」
那家壽司店用餐時候只接受四十席內用,其餘只接受外帶。老闆以這種方式控制品質。
她預約到第三十八位,兩人下了班就直奔店家。
等了一陣子后,趙淑美最愛的天婦羅終於端上桌。「我和我家那位都特別喜歡這一味。」厚實、彈牙,這裡的醬更是一流。
「小姐,還要一陣子才登記哩!「你家那位」?感覺就是在我面前曬恩愛,你排擠我啊!」阿美美和她阿娜答都不願意婚禮因為懷孕而辦得草率,打算先登記,等小孩生下后再補辦婚禮。
登記隨時可以,可老一輩堅持要看日子。
趙淑美一點也不害羞,「我就是排擠你啊!有本事你趕快去找一個把我閃回來,瞎了我都甘心。」不忘提醒她,「我們去登記的時候,你要來喔!」
張質殊咬著筷子,好笑的說:「阿美美小姐,你只是去登記,又不是去法院公證,男女雙方要證人。」
「我就是想讓你見證我的幸福咩!」她們是同時期進公司,卻是這幾年開始親近。質殊這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冷冷的、很傲氣,不走近是看不到她的好。「喂,你真的不打算交男朋友?」
「怎麼這麼問?」
「有人對你很有興趣,我本來也想湊合的,可振宇反對。」
她揚眉。「哦?」
「就是我住院時,陪振宇來醫院探望我的那個營造公司小開,他一直打探你的消息,可振宇說,你可能有喜歡的人。」
這話如果是之前聽到,她大概只是笑一笑,如今卻有點心虛。不過,江振宇她相識並不深,他是因為覺得她長得不錯,不可能會沒有男友,還是有其他見解?「怎麼說?」
「他覺得……你戀愛了。」
張質殊有一秒的錯愕,原以為沒人知道的事,卻被一語命中!這種感覺不是很舒服。努力保持鎮定,偷覷一眼阿美美,她還是忙著吃,根本沒那個心思注意她的反應。猶豫了一下,她問:「那他覺得我會喜歡誰?」她掩飾似的拿起瓷杯要喝水。
「盛昕皓。」
那三個字讓她入口的水噴出,嗆得她悶咳不已。「咳咳咳……別、別鬧了。」
趙淑美忙拍了拍她的背。「對啊,我也這樣說,我說你們是認識十幾年的哥兒們,不可能!」
「然後呢?」
「他說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不斷在變,哥兒們的情況是必須兩人有共識才能成立。十多年的哥兒們又如何?只要有一方變了,情誼就會變。我聽不懂,他還解釋,就像兩人三腳,兩人必須有共同的方向、很好的默契,只要一個人不打算往說好的方向走,那就玩不下去。」
張質殊沒說話,逕自處理胸前的水漬。那位先生真不愧姓「江」,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阿美美這種大剌剌的直率性子,正需要只精明的狐狸,這也算是另類的蘿蔔和她的坑的故事!
阿美美想了想又道:「質殊,會不會有一天你回頭一看,忽然發覺身邊一起玩著兩人三腳的哥兒們怎麼這麼帥?」
「那傢伙原本就是帥哥啊,我不會因為他是我哥兒們就醜化他。」
「厚,我表達能力有這麼差嗎?我的意思是,忽然對哥兒們很心動。」
「然後呢?一起跌個狗吃屎?」
對厚!他們倆是玩著兩人三腳遊戲的拍檔。「不是啦,我的意思是……」
張質殊吃了口握壽司。「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阿美美問她,會不會有朝一日對昕皓心動?她沒否認。應該說,不想否認這沒辦法在昕皓面前承認的事。
以前老覺得暗戀是件很愚蠢的事。喜歡就喜歡,討厭就討厭,哪來這樣見不得人的心思?說出來人家拒絕也只是變失戀或單戀,這份情感起碼對方是知道了,自己也不必悶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