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放眼所及,這徽國的國土、百姓、都城,還有接踵而來需要應付的貪官污吏、內憂外患,確實都在他接任徽王後變成了他的責任,所以他不懂西狄王為何要強調這件事?
還有,這件事與他想接回永寧公主有何關連?
「有一點絕對不同。」西狄王略帶煩躁地以手指爬梳過長發,眸光帶著嚴肅,「所謂的一切,是指除了我母后以外的全部人事物,也就是說,包括我父王的後宮妃子,都成為我的妃妾。」
「什麽?!」頭一次聽聞西狄族這異樣的傳統,讓樊應槐有些難以適應。
這事,在徽國可是絕不容許的啊!
他明白身為一族之長,西狄王也許擁有數名妃子,而且絕大部分都是被冷落在後宮、空有妃子之名的人質。
這些女子,說不定一輩子都沒有與西狄王見過半次面,所以名義上雖是妃子,但事實上卻跟陌生人一樣毫不相干。
可是……即使如此,由兒子接收爹親的妃子,著實讓人感覺渾身不對勁!
「我不管徽國人怎麽想,但在西狄族,宮內規矩便是如此,所以永寧公主現在是我的妃子,我來是為了接『我的王妃』回西狄族!」西狄王一字一句地用力發音,像是為了讓樊應槐一次就能聽懂,好教他不必再解釋第二遍。
只是,光「我的王妃」這麽簡單幾個字,卻讓樊應槐聽得是既錯愕、又吃驚。
畢竟,西狄族的這項風俗,以及樊貞遙將要面對的問題,實在是令他完全料想不到啊!
「沒想到西狄族有如此風俗,這倒教臣開了眼界。」
徽國宰相殷續聽著樊應槐將事情經過大略說明後,忍不住慶幸起王后的先見之明。
方才西狄王上朝覲見時,他正忙著公事分不開身,鳳御王后卻突然差人來喚,說是西狄王要來接永寧公主,樊應槐脾性又沖,難保這兩國之主不會一言不合、當朝對罵,到時候可不只是吵完消氣那麽簡單。
殷續與樊應槐同窗伴讀多年,深知這位徽王性情,對於鳳御王后的擔憂亦是深表認同,因此立即趕去為兩人打圓場。
在安撫過西狄王,請遠道而來的他先稍作歇息,並為他安排宴席、好好安頓,並承諾會在之後正式回覆關於永寧公主是否回西狄族的問題後,西狄王終於點頭同意,這才化開了一場紛爭。
由於此事攸關永寧公主,鳳御王后又極為擔心,因此在西狄王離去後,樊應槐與殷續索性將一切經過說明予兩人知曉。
當然,因為護妺心切,所以樊應槐末了還是不忘添上一句允諾。「貞遙,你放心,無論如何孤都不會讓你去西狄族受罪。」
原本樊應槐就認定,西狄族一定待薄了這個妹妹,如今見到西狄王又是一副蠻橫的態度,因此更加堅決了他絕不退讓的決心。
「王上,請您冷靜下來。」殷續有些哭笑不得。
這樊應槐也真是夠激進了,而且脾氣多年不改,眾所皆知。
平時這脾性用在極積治國上倒無不妥,一旦遇上私心,可就顯得有些瞻前不顧後了。
「這不是您能武斷決定的事,即使不願使永寧公主回到西狄族,也該謹慎處理,否則惹惱了西狄王,興起戰禍,受害的可是無辜百姓。」殷續搖搖頭,對樊應槐的脾氣有些沒轍。
就算現在徽國與西狄族是敵弱我強,但打仗免不了就是會犧牲士兵,更會引起百姓不安,讓徽國陷入戰禍陰霾。
所以樊應槐身為一國之君,在面對這樣的大事時,自然要更加小心處理,而不是偏袒一己之私。
「我想……應該不會的。」樊貞遙沉默地在旁聽取殷續意見,突然開口打岔道:「虎嘯不是那種人,他不拿百姓性命胡來的。」
「虎嘯?」樊應槐有些意外地轉頭瞧向樊貞遙,對於這陌生的名字感到些許愕然。
他們現在正在煩惱西狄王的問題,所以樊貞遙會提起的人,原則上應該就是西狄王了。
只不過,先前樊貞遙還如此堅定,表示她並不想再回西狄族,所以樊應槐還當她對西狄族相當排斥,卻沒料到……
樊貞遙居然站在西狄王那邊為他說話?
「虎嘯是西狄王的名字,他們一族沒有姓氏,但習慣以威猛的動物為自己的孩子冠名,像西狄先王冠上的是熊,加上喜歡爭戰的性格,所以又被稱作血腥熊王。」樊貞遙畢竟待過幾年西狄族,對於他們的民俗風情和特色多少懂得一些。
「用意不錯,可惜這傢伙看起來只有脾氣暴躁這點像猛虎,那一身打扮亦半點不像個西狄王,說他是一國之王,不如說他像個護衛。」樊應槐蹙了下眉頭,迸出悶聲。
他對虎嘯多少是有些心結的,尤其虎嘯還當著自己面前,口口聲聲喊著一定要把永寧公主接回去,讓他打心底就對虎嘯有著極度不滿。
「虎嘯說話的口氣是不太好,但沒有到暴躁或是頑固,而且……他不打扮、穿著樸素,是因為他不重享受,絕不將子民的錢財用在外表的體面上。」樊貞遙認真地思索著,對於樊應槐的話,再度出聲反駁。
「老虎蒙了塵、一樣是老虎,是嗎?」殷續在旁低聲笑應。
「你非得幫著貞遙說虎嘯的好話嗎?」樊應槐橫了殷續一眼,對於他們站同邊說話的反應感到有些不滿。
到底是哪一國的子民?胳膊盡往外彎!
「不,臣只是覺得,永寧公主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也頗符合西狄王給人的印象。」殷續雙手一拱,忍著笑意往樊應槐一敬。
「你什麽時候成了應聲蟲?」樊應槐拿殷續沒轍,索性跳過他直接往樊貞遙問去:「倒是貞遙,你似乎挺欣賞虎嘯?」
她打西狄族回來也好一段日子了,他從未聽過她提起、懷念任何西狄族的人事物,有的儘是眉頭深鎖、表情不悅的反應;可這個虎嘯卻能讓樊貞遙破例讚美,肯定有其原由。
「那是因為……虎嘯幫過我。」提起在西狄族的往事,樊貞遙難得少了愁眉不展的模樣,卻是揚起淡淡笑容。
樊應槐勾起眉梢,對於樊貞遙這表情,他不只是感到意外,更有些不悅。
到底是什麽樣的恩情,讓樊貞遙對虎嘯如此有好感?甚至不惜反駁他這個一心想呵護她的兄長?
「當年和親時,我才十二歲,初到西狄族時人生地不熟,不管是吃用還是言談風俗,我沒有一樣能習慣。」苦笑幾聲,樊貞遙像是要甩去這分憂愁似地搖搖頭,又往下續道:「可偏偏西狄族為我這個和親王妃設下國宴,要王妃跟著敬酒,而且一定得喝……」
「什麽?那些人眼睛瞎了嗎?你才幾歲!」樊應槐還是頭一次聽見這事,眉心忍不住蹙了起來。
「聽說這是習俗,非喝不可,一群朝臣圍著我敬酒,無論如何都要我喝,甚至我還聽見有人在旁耳語,說我不喝就是擺公主架子,表示徽國沒把西狄族放在眼裡,當時我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幾乎要哭出來……」現在回想起來,樊貞遙還是覺得很無奈。
她只身前往西狄族,已經是個折磨,還得面對這種難題、給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然後是虎嘯幫了你?」這回憶聽得樊應槐很是心疼,畢竟心裡再怎麽猜測樊貞遙的狀況,都比不上她的描述來得真切。
那樣的恐懼與責任,一旦壓在一個做不了主的孩子身上,會是多麽沉重的包袱啊!
「他突然拿著酒杯出來,說我是徽國來的王妃,不習慣喝酒,他是兒子,酒宴上的敬酒由他代喝,所以那一夜的宴席,我才能逃過一劫。」如果不是虎嘯出面,想必下場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她原就不喜近酒,更遑論要她喝酒,真喝下去只怕落得吐了一地的慘況,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又給人亂扣罪名,說她不識貨,竟把美酒吐出來?
呵……現在回想起來,她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注意虎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