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清音樓也許已經暴露了。」瑾元神情冷峻,「這次這件事大有玄機,我到現在還想不出那幕後主使人,到底想在樓子里找什麼?」

「不是說他可能在找傳說中的遺詔嗎?」瑾榮笑道。

他蹙著眉,「如果那個人是老二派來的,那……就不是。但老二會這麼故弄玄虛嗎?」

「二哥做事不是向來古怪,又不按牌理出牌,上次他突然跑到江雁融的家裡去,不就是一個例子?」

瑾元瞟他一眼,「那是你大嫂,不要叫得沒大沒小。」

瑾榮古怪地看著他,笑了,「你倒是挺護著她的,是不是已經圓了房了?」

瑾元淡淡道:「她是我妻子,做這種事還要提前和你報備嗎?」

「當然不用。只是我的這位大嫂應該是個聰明人吧?你做的事情都要瞞著她嗎?若她是二哥派來的……」

「她……應該不是。」瑾元遲疑了一下,「陛下把她指婚給我的目的我雖然還不知道,但是,真正的目的也許並非我之前所設想的那樣。」

瑾榮嘖嘖贊道:「這才幾天啊,你怎麼對她的態度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女人真的很有手腕,能把我心思像野馬一樣的大哥握在手中。」

瑾元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老三,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說她的壞話。」

「大哥心疼了?」

「若你心中有我這個大哥,記得,也要尊重她這位大嫂。」

瑾元的鄭重其事讓一直歪坐著身子的瑾榮不禁地坐直了身體,尷尬地咳了一聲,問道:「那,我這位值得尊重的大嫂,一天到晚都只是關在家中,相夫教子?」

瑾元倏然起身,丟下一句,「你若是閑到開始關心別人家的家長里短,不如我向陛下請命,調你去戍守邊關。」

瑾元已經很久沒有沖瑾榮發過火了,上一次他們兄弟之間起爭執,是在父皇剛剛去世、瑾陽被宣布為皇位繼承人的時候。

瑾榮當時滿面震驚地衝到王府來,大叫著,「憑什麼是他聶瑾陽當皇帝?怎麼算也是大哥你來坐這個位置啊!我不服!大哥,只要你一句話,我立刻帶人勤王護駕!」

瑾元當時就翻臉,甩了他一記耳光,「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在我的王府里說出來,是想陷害我不忠不孝嗎?既然父皇選了他,那就是他坐這個位置了,我都沒有抱怨一句,你是來替我發什麼威、出什麼頭?,」

瑾榮當時捂著有點紅腫的臉,愣愣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怒之下拂袖而去。

後來,是借著瑾榮過壽的機會,瑾元給他送了一匹寶馬,才終於把這份兄弟之情重新連上。這一次,是為了雁融。如果說上次皇位之事是為了顧全大局,那麼這次為了她,則是為了什麼?私情嗎?

瑾元每天從外面回到家時,總是看到雁融很認真地和那些錢莊、田莊的老闆、佃戶們談事情。

她似乎真的對打理這些事很有興趣,天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而對於他的事,她從不過問,好像他的一切與她並無太大的關係似的。

這讓他有點……失落。

妻子,難道不該是以丈夫為天,對他唯命是從,費盡心思地討好他嗎?

這一天,他很晚才回到王府,本以為她已經睡下了,但是路過她的小院時,看到她窗上還有燈光透出,便忍不住走過去,敲了敲房門。

「進來吧。」她清幽的聲音很是悅耳,從一開始,他就很喜歡她的嗓音,徐徐如風一般。

他面帶微笑地推門進去,和藹又可親地問:「還沒睡下嗎?」

她沒想到來的人是他,愣了一下才又笑道:「我以為是荷香。王爺進來還要敲門嗎?」

「我不是個不懂規矩的人,尤其娶了妳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妻子之後,做事就更要客氣一些了,不是嗎?」

他走到她身邊,「今天沒有練字?在做什麼?繡花?」

她正在一襲寬大的黑色衣袍上綉著一朵銀灰色的花,見他問起,就將那衣袍展開給他看,「我看天氣越來越冷了,你進進出出的連件披風都很少穿,所以叫人給你訂作了一件。只是這披風又黑得太過素凈,我就再綉一朵花上去裝飾一下。」

瑾元詫異地接過這件黑色的披風,只見上面那朵花很是陌生,不是一般的梅蘭菊,枝幹修長,看上去挺拔有力。

「這是什麼花?」他好奇地問。

「這叫『劍蘭』,我只在海外傳來的畫上見過,本國是沒有的。」

他看著那花,又看了看雁融,「為什麼綉它?」

「不知道,只是想起來,順手就綉上了。也許,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和它有點像。」

「我給妳的感覺和它相像?」他啞然失笑,「哪裡像?總不是因為身材像吧?」

她柔柔一笑,「不,是你們給我的感覺,都……帶著一股戾氣,或者說是銳利。」

他瞇起眼,默默地注視她好一陣,然後展顏一笑,將披風披在身上,還有些頑皮似的轉個圈子給她看,問道:「怎樣?」

她失神地看著他的笑臉,又低頭去拿旁邊桌上的針線,「好像應該在領口再綉一朵。」

他倏然張開雙臂,用披風將兩人裹在一起,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背,柔聲問道:「這些日子以來很辛苦吧?要當好王府的當家可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再做了?」雁融眨動著睫毛,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在他的懷抱中找到最合適的位置倚靠。

「當然不是,我既然說了讓妳去做,就不會反悔,我只是心疼妳嘛。」他的話因為帶著笑意,所以總讓她覺得半真半假,不敢全信。但即使如此,他的話卻對她越來越有殺傷力,他每多說一次這樣的甜言蜜語,就會多瓦解一層她心房的戒備之牆,困惑之帳。

她,該相信他嗎?

這天晚上,瑾元留在她的房裡。

當激情慢慢融化成春潮一般的溫柔譴卷時,她蜷縮在他的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瑾元的一隻手悄悄玩弄著她黑色的秀髮,然後毫無預兆地笑出了聲。

她訝異地抬起頭,捕捉到他唇角的笑容,不解地看著他,「王爺,笑什麼?」

「笑妳啊。靠在我懷裡的感覺就像只溫柔的小兔子,但是在人前,妳卻是那樣有威嚴的王妃。」

「你是王爺,我做事必須先考慮到你的面子。」她吶吶解釋。

他笑問道:「當初突然聽到陛下把妳許婚給我的時候,很吃驚吧?」

「嗯。」

「沒有問陛下『為什麼』嗎?」

她靜默了半晌,「沒有。」

的確很驚訝,但是她沒有問陛下任何問題。也許在她心中,像她這樣的女孩兒婚姻本就不能自主,不是父母包辦,就是皇帝指定,所以嫁給誰都無置喙餘地。

「如果陛下把妳許給一個糟老頭子,妳可以做到這樣淡定?」他好奇地撫摸著她的臉頰,那溫熱的觸感讓他想起之前曾經在她眼角看到的閃亮水光。

這樣淡定從容的女人卻曾偷偷地哭過,那一夜,她是為他而哭嗎?

「嫁的人並不重要,只要……過得順心就好。」

「那妳現在順心嗎?」

他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讓她有點疲於應付,嘆息道:「還好。」

「『還好』這兩個字說出來很簡單,但似乎意味無窮。我對妳說不上很好,所以妳也不能說覺得很好,是吧?」他頓了頓,「不過,倘若一切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也許,我們可以再好一點。」

雁融略帶困惑地在他懷中抬起頭,望著他閃爍不定的眸子,「王爺指的是什麼?」

「指……」他總是勾著唇角微笑,好像笑容里隱藏了什麼可以讓他高興的秘密,「我希望有一天,妳的心中裝滿的都是我。」

她一震,還沒看清他眼中濃濃的顏色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被他翻身覆住,吻亂了心緒……

雁融出神地看著窗外,好長一段時候心頭都是空的。

或者,也不該稱之為空,空,是最亂的極端。

而讓她的心空亂到這種地步的罪魁禍首,就是她的丈夫。

最近幾日來,他天天膩著自己,像是對她十分鐘情的樣子,但是她總覺得,在他用那樣溫柔纏綿的眼神望著自己時,在他的眼睛背後,還藏著另一雙眼睛在偷偷地分析她。他對她還是不夠放心、不夠坦誠相對。也許,所有溫柔的表象背後,其實是一種冷漠。冷漠……是最讓人心寒的東西,以前她以為孤獨地被丟在一邊,沒人理睬,就是最大的冷漠,現在她模模糊糊地悟到,其實溫柔地對待,卻不交付真心,才是最殘酷的冷漠。

「夫人,我們到了。」荷香看著車外,小聲提醒。

她這才回神過來,在荷香的後面下了車。

空蕩蕩的一座三層閣樓,非常氣派,因為大門掛著「東主有事,吉屋出售」的牌子而無人光顧。

她來到一樓的大堂中,就有個掌柜模樣的人笑著跑出來,問道:「這位夫人有事嗎?」

「聽說東家要轉賣這楝樓,所以過來看看。」她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多少銀子東主肯割愛?」

聽她說話甚是客氣,掌柜的伸出三根手指,「家鄉老母病重,我要回去照顧。這店原來是本地最好的飯莊,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到外面打聽一下……」

「我信。」她微笑道,「廣德樓的金字招牌不是還掛著嗎?沖著這個招牌,店家的開價也不算貴。好吧,三千兩我要了。如果地契房契都在,我們今日就可以銀貨兩訖。」

掌柜見她連價都不還,一口應承下來,出手闊綽而氣度嫻雅尊貴,驚喜不已,不禁問道:「請問夫人是何身份來歷?在下若是有說話唐突冒犯的地方,還請夫人見諒。」

雁融也只是笑著響應,「這些你就不必在乎了。若是返鄉見到老母親,請代我致以問候。店家仁孝,伯母高壽,您能和母親合家團圓,真是讓人羨慕的一件事。」

買了樓,走出來的時候,荷香不解地問:「王妃,為什麼要買下這裡?難道王爺的店鋪還不夠多嗎?」

雁融沒有回答,卻小聲問道:「荷香,能不能替我保守今日的秘密?我還不想讓王爺知道。」

荷香愣住,「可是,王爺每個月會例行查帳……」

「買這棟樓沒有動用王府的錢。」她淡淡地說,「這點私房錢我還有的。」

荷香更是大惑不解。三千兩的私房錢?有哪家的名媛閨秀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輕易拿出來?由此她想到王妃剛進府時打賞自己,一出手就是一百兩,的確闊綽。

「可是夫人,這條街也不算多好,附近有不少的青樓,亂烘烘的……」

荷香的擔心讓雁融又笑了。「妳是想和我說,隔條街就是清音樓,是吧?」

荷香吶吶地,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不怕這個,就算王爺知道了,也沒什麼。我這樣多少也是為王府增添進項,只是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外面開店做生意,所以請妳代為隱瞞。」

兩人走回車上,荷香問:「夫人,我們現在回府嗎?」

「先去宮裡。」

「宮裡?」

雁融點頭,「陛下今早派人送信給我,所以我們先去趟宮裡。」

她不知道皇上要和她談什麼,但她大概猜得到,,他們雙方都想藉助自己探聽對方多一點真相,皇上和瑾元之間,必定有著什麼秘密。而可憐可嘆的她,只是被夾在中間淪為棋子而已。一邊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邊是有著肌膚之親的丈夫,她該聽從誰的?

沒想到,皇宮之中竟然瑾元也在。當雁融在後花園裡看到拉拉雜雜一大堆皇親國戚的時候頭已經有點暈了,再看到瑾元站在長廊拐角的一處角落時,她更加暈了。

難道瑾陽叫她來,不是有什麼私事要單獨和她談嗎?

「雁融來了?」瑾陽熱情地招呼,「快坐到這邊來。妳過門之後還沒有和親戚們見個面,若是在小家小戶,這就是笑話,可惜我們是皇室,大家總是這麼生疏。」

雁融只好按照瑾陽的話,一一和親朋見禮。

皇后、皇妃、公主、郡主、王子,以及某某夫人等等……好在她早已留了心、做了功課,所以和所有人照面都落落大方,說出對方最喜歡聽的話―

「皇後娘娘的金絲雀最近好嗎?我聽說雀兒是最難養的,我自己也喜歡卻總是不敢養,改日娘娘有空,教教我如何侍弄這小東西吧。

「貴妃今日的妝容好漂亮,是宮內最近很風行的蓮花妝嗎?我幾位姊姊曾經試著化過,但就是化不出貴妃這種雍容的氣度……

「青藍郡主,去年的賞花會上我見過郡主一面,不過郡主一定不記得我了,我還記得郡主當時穿了一件景泰藍色的裙子,很是讓人驚艷。不知道那裙子是在哪裡訂做的?我也想仿著那個花色做一件呢……」

瑾榮也在場,他笑著悄悄靠向瑾元,「難怪你疼她,看她這八面玲瓏的樣子,宮裡宮外哪個女人比得了?這下子你可是太有面子了。」

但瑾元卻深蹙著眉,不悅地說:「八面玲瓏的人宮中才不缺乏。」

「但是要做到像她這樣讓所有人一見就喜歡,明知她是奉承卻很受用,可不容易。」

然而瑾榮的讚美之詞聽在瑾元的耳里卻非常的「不受用」,他不知道雁融會來,看來這又是瑾陽安排的。大早起就叫人捎信,說有事和他面談,讓他入宮。結果到了這裡,亂七八糟的一大堆人湊在一起說話,也不見瑾陽有什麼要緊的事和他說,現在連雁融也到了,他該不會只是為了什麼家族聚會才叫他們夫妻來的吧?

看到雁融笑意盈盈地周旋在眾人之間,他心裡一點也沒覺得得意,旁人都認為她是如此賢慧懂事的好女人,可是難道只有他看到她眼中的疲倦和落寞嗎?

明明不喜歡這種客套,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幾步走過來,將雁融一把拉住,笑道:「妳說了半天話,口乾舌燥,也該喝口茶了,和我到那邊去歇歇。」然後不顧旁人的就將她拉到角落。

雁融一邊覺得鬆了口氣的啜著被他塞進手中的茶水,一邊苦笑道:「王爺若是心疼我,也不該這樣強行拉我走。」

「難道還要面帶微笑,一一告辭之後再過來?」瑾元挑著眉毛,「一大早去哪裡了?我出門前沒看到妳在房中,門房說妳坐著馬車出去了?」「到幾個錢莊轉轉。」她不動聲色地說著謊話。

他信以為真,但卻打趣她道:「妳到底是對錢感興趣,還是對權力感興趣?怎麼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弄得忙忙碌碌的,不累嗎?」

「難道要在屋中一邊綉著花,一邊等著你,才算是一個好妻子?」她反問道。

「又想和我鬥嘴?」他笑著將她的腰肢往懷裡拉了拉,「雁融,我以為我們剛剛開始彼此了解一些,別把這點甜蜜變了味兒」

她眨了眨眼,心中嘆息,原來他和她想的是一樣的。

這「點」甜蜜,他不知道她多珍惜這點來之不易的甜蜜,當蜷縮在他懷中,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心跳的時候,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這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嗎?那個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嗎?她可以傾心交付嗎?

她越來越留戀他的笑容,甚至連他眼中有時閃過的戲譫,她都可以笑著承受。

曾有一次,他們一起用飯,她的眼角不過瞥了桌上一盤清蒸鱸魚一眼,他的筷子已經夾起一片魚肉放到她的碗里。她先是一愣,然後兩人相視而笑。

原來,他們已經有了默契,而這種默契,是在她成親幾十年的父母身上不曾見到的。她一直以為,默契,是屬於真正兩情相悅的人,而他們還依然在試探之中吧?起碼,她做不到對他坦誠,他對她,也做不到。

正在出神,忽然聽到皇上在遠處喊她,「雁融!」

瑾元暗自咬牙,「老二真是討厭。」

「老二?」她啞然失笑,「怎麼能這樣稱呼陛下?太……」她住了口。

「失禮?」他說出她沒有說完的心裡話,神情狂妄,「自小到大我都是這樣叫他,現在他登基做了皇帝,我叫他一聲『陛下』已經很不習慣了,難道人前人後都要捧著他?」

雁融笑著搖頭,不想過問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但是又因為自己這個身份,沒辦法置身事外,既然陛下叫她,她只好過去。

瑾陽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雁融,又瞥了眼站在遠處、一臉嚴峻的瑾元,低笑道:「他現在似乎越來越捨不得妳了。」

「陛下……說笑了。」她有點臉紅。

「不介意的話,跟朕到清風殿來一下。」瑾陽站起身,施施然走進了旁邊一座殿宇。雁融回頭看了大夫一眼,遙遙地對他笑笑,然後跟著皇上走了進去。

瑾陽打開大殿內桌案上的一隻紫檀匣,裡面是一串珍珠項鏈,上面還有一個碧綠色的翡翠吊墜,光看這翡翠的質地,就知道價值連城。

「讓妳嫁得匆忙,瑾元又草草了事,總覺得我們聶家有負於妳,更何況,妳成親,朕還沒有送妳什麼賀禮,這串項鏈,也算是家傳之物,今日就算是送妳祝賀。」

雁融很是驚訝,連忙婉拒,「陛下,我們已經成親多日了,我和王爺都不是在乎賀禮的人。這串項鏈乃是珍稀之物,陛下還是送給娘娘們吧。」

瑾陽朗聲笑道:「妳就別替朕省錢了,若是瑾元在這裡,只怕要冷笑著對妳說:『既然是白送給妳,還不趕快接旨謝恩,還扭扭捏捏地做什麼?』」

她怔了怔,冷不妨噗嗤笑出聲,因為他將瑾元的語氣神情學了個十足十,可見他們兄弟之間彼此非常了解。於是她只好接過匣子,謝了恩。瑾陽又問道:「最近你們兩人看起來感情不錯,瑾元總算不是個無情物,也難得妳能打開他的心扉。不過……妳若想和他過得長久些,還要記得我說的話。」

「什麼?」她抬起頭,直視著瑾陽。

「他身邊有危險,但他並不自知。」瑾陽的神情忽然肅穆起來,「所以朕說,只有妳能救他。」

「危險?」她驚訝,「什麼樣的危險?」

「妳在他身邊,難道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嗎?」瑾陽盯著她的眼,「他很自負,但朕怕他的自負會害了他。如果朕親口勸他,他肯定不會聽進心裡去,就是妳我今日的談話,也不要告訴他,大概在他心中,一直懷疑妳是朕派去的姦細吧?」

雁融沉默一會,忽然問道:「陛下,難道就沒有想過利用我當姦細嗎?」

他閃爍著深邃的黑眸,笑問道:「如果朕的確這麼想,妳願意做嗎?」

「不。」她回答得乾脆而不拖泥帶水。

他卻不生氣也不驚訝,笑著又問:「為什麼。」

她輕吸一口氣,「因為我是他的妻子。」她是聶瑾元的妻子,自嫁他之日起,她的身心都是他的,絕不背叛。只嘆……他對她,卻做不到這一點。

瑾陽審視著她容顏中泛起的黯然,瞭然地笑道:「看來妳開始對他情根深種了,朕但願你們這一對,可以走到朕樂見的相濡以沬之日。」

雁融望向他,眼中的真誠讓她動容。

他們這對兄弟,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是敵對,懷疑,還是……

從宮裡回王府,兩人坐上雁融乘坐而來的馬車,瑾元的神情顯得很不高興,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她知道他在氣什麼。當她從清風殿出來時,瑾元一眼就看到她手中多了個紫檀匣子,問道:「這是什麼?」

「陛下剛剛賞賜的,說是給我的新婚賀禮。」她總覺得這串項鏈怪怪的,但是不收也不行。沒想到瑾元立刻臉色陰沉,拂袖而去。怎麼?難道這項鏈還有什麼典故是她不知道的?

這沉默讓雁融很是不安,她不在乎他尖酸刻薄地說些什麼,自己總有辦法一一化解,但是他突然的動怒來得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她不想無端背上什麼黑鍋。

等了許久,她斟酌著先開了口,「王爺,若這串項鏈有什麼不妥,明日我再送回宮裡去好了。」

瑾元這才看她一眼,「妳捨得?妳知道這串項鏈值多少銀子?」

她笑笑,「反正家裡暫時不需要靠典當過日子,它的價值再大,也大不過你我夫妻的和睦。」

他訝異地盯著她,好半天才悶悶地說:「妳知道我在生氣?」

他肯開口說話就讓她鬆了口氣,於是陪笑道:「王爺的喜怒總是形於色,我想裝作沒看見實在是太難了。」

他凝視她良久,冷不防將她手中的匣子奪過,丟到車廂一角,將她攬入懷中,狂肆地吻下去。雁融真是不了解他,總是忽冷忽熱的性子,是她這輩子最難揣摩心思的一個人,剛剛他還聾拉著臉,好像有多少的怨氣都懲在心裡似的,不吭一聲,一轉眼,又吻得她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

好不容易她掙扎著說:「王爺,好了,這裡不是放肆的地方,別讓人看了笑話。」這輛馬車不大,坐了兩個人雖然不算擁擠,但這樣在馬車內「伸展拳腳」,車廂難免會晃動不已,讓坐在馬車邊上的荷香和車夫知道了,還不讓她羞死?

瑾元唇角勾起一陣笑意,看著她滿臉通紅、嬌喘吁吁的樣子,心中盪起的卻都是暖意。這才是他喜歡看到她的樣子―不是高高在上的刻板妻子,而是一個有著真性情,時而會嬌慎,時而會動怒的可人兒。

他看著她忙於將散亂的頭髮重新綰好,不禁笑著拉開她的手,「急什麼?妳這個樣子我才喜歡。」他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在她耳畔低喃道:「雁融,妳是我的人,所以,我不許別人對妳有任何染指的意圖。」

她的心頭漾滿了說不出的甜蜜,頭好像更暈了。「王爺,沒人會對我有這種企圖的。」她從來就是個低調的人,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她婚前對她有過好感。成親之後,她日常見的人都是他王府的下屬,不會有人有這膽量敢對她這個王妃動歪念頭的。

但瑾元卻忽然板起臉,「以後離老二遠點,他對妳大概就沒安好心。」

「陛下?」她笑道,「那怎麼可能?若陛下中意我,早就選我入宮了。」

「哼,他現在大概就把腸子悔青了。」瑾元一想到瑾陽看著雁融時那笑咪咪的神情,心裡就老大不高興。

「你多想了,我現在是他的家人,他當然會對我客氣些。」

「客氣到要把明心石都送給妳?」他悶悶地說出心結。

「明心石?」她不解地問,「就是這串項鏈上的那塊翡翠?」

「那是父皇當初賞給他母親的,是定情之物,現在又拿來送給妳,哼,什麼意思?」

他記得很清楚,很久以為瑾陽曾堅定地對他說:「早晚有一天,我也會把那塊明心石送給我看中的姑娘,當作我們的定情信物。」當時他嗤之以鼻,笑話瑾陽的想法未免太過女兒態。沒想到,瑾陽沒把這明心石送給皇后、妃子,卻送給了雁融?這是什麼意思?挑釁嗎?車子一停,雁融知道他們到了,急忙又整理了一下衣裙和鬢髮,白了丈夫一眼,「在下人面前,你這個王爺做事好歹有點分寸。」

「河東獅吼?」他打趣道,「妳怕我在下人面前和妳親熱?」

她的臉瞬間又紅了,推他一把搶先出了馬車。

燦爛的陽光下,她剛剛站定,驀然看到不遠的王府門前,一道熟悉的娉婷身影正孤孤單單地佇立在那裡。

心頭所有的熱度忽然冷卻下來,連臉頰上殘存的笑意都僵住了。

「於姑娘,來找王爺的?」她先一步打了招呼,依然是得體得聽不出半點火氣。

於香香一眼看到緊跟著走下馬車的瑾元,沒有回應雁融的話,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他面前,一下子撲進他懷裡。

瑾元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她緊抱住。他訝異地抬頭,對視上雁融寒雪一般的眸子,這眼神看得他心中似乎都下起雪來。他皺皺眉,推開於香香,不耐煩地問道:「有什麼事?」

今日的於香香和往常看起來很不一樣,以前她從來不會到王府來找他,也不會這樣旁若無人地當著許多人的面撲到自己懷中,就好像―故意邀寵。

且她今日不僅將自己打扮得更加千嬌百媚,還一臉的羞紅,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似的,即使被他推開,依然扭扭捏捏地靠著他,柔聲道:「王爺,我……我有件事要和您說。」

「有事就快說。」瑾元不以為意地依然將目光投注在雁融的身上,她要先進王府大門了。

「我……我有身孕了。」

於香香的話乍然讓瑾元愣住,同時,雁融也陡然站定,但她沒有回頭,只是那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的肩膀,讓瑾元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扎了一下。

說不出這是怎樣的痛,痛到他想趕快去和雁融說兩句話,無論要說什麼都好,總之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但是手臂被於香香緊緊地纏繞住,而雁融也在短暫的駐足之後,以極快的速度踏進門坎。

他們的跨院在王府的深處,要走很遠。但是就在雁融跨步走進大門的時候,他卻好像聽到一個重重的關門聲音。

這一聲,將他和她一下子隔絕在兩個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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