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蕭遙躺在營帳里,聽著外面的人聲馬鳴,知道東野的軍隊正在開拔,用不了多久,全軍就要離開這裡回到東野,而她,卻前途未卜。東野鴻尚不知她的身份。對他來說,現在的她,猶如貓兒到口的老鼠,沒有戲弄夠之前,肯定不會放她走。
但是北陵的情勢,讓她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回去。
雖然東野鴻這個人看起來有些輕佻,對事情卻有極其敏銳的洞察力。
不錯,她中箭時正是在趕回北陵軍隊的路上,她面對的全是北陵士兵,怎麼會正面中箭?這隻能說明了一件事―北陵中有叛徒!而這個叛徒是誰,她卻一無所知。
她拚命地回想出兵打仗時的種種細節,每個將領的表現和言辭,到底誰才是那個可惡的叛徒?而這個叛徒在把自己陷害成東野的俘虜之後,下一步會做什麼?寫密函向東野告發自己的身份,讓東野鴻殺了她?還是秘而不宣,回朝廷后,只說她在這場戰役中陣亡了?
到底她死了對誰有好處?
想了許久,直到帳子的窗帘晃了一下,她聽到幾聲輕微的鳥鳴,頓時全身大震,低聲問道:「是赤多妖嗎?」
「是,陛下。」熟悉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赤多妖,她的近身護衛,如影子一樣保護著她。她知道即使北陵所有的人找不到她,赤多妖也會找到她。
「北陵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赤多將軍和蕭將軍為是否撒軍而爭執不下。蕭將軍主張先徹軍,赤多將軍則要和東野軍再決鬥一次。但蕭將軍說不能確定您被東野軍抓住,堅決不能拿全軍的性命冒險。」
她冷冷地笑了。「他大概以為我必死無疑吧。」
「陛下,我現在就救您出去。」
「不,不用著急,我現在的傷勢不宜行動,而且東野鴻重兵把守,你在周圍等著,有機會我再通知你。」兩個人的低語剛剛結束,帳門帘被人一挑,就見東野鴻微笑著走進來。
「醒了?吃點東西,我叫人抬妳上車。」
「去哪裡?」她明知故問,為了掩護外面的赤多妖不被發現。
「回東野啊。」他的身後跟進來幾名婢女,端著食盤放在她面前。
看都沒看一眼,她就別過臉去說:「我是北陵人,不會吃東野的食物。」
「呵呵,好有骨氣。可是,妳這個北陵人身上不是還有我東野的葯嗎?怎麼?也不肯用?要不要我給妳擦了?」說著,他走上前來,一隻手作勢去拉她的衣領。
她慍怒地漲紅了臉,瞪著他。「你身為一國之君,居然如此卑鄙!」
「如果是朕落在你們北陵女皇的手上,未必有現在這麼好的待遇―不僅有吃好喝好的,還有朕這一國之君親自伺候。」
他從食盤上端下來一碗粥,遞到她面前,「咯,吃不吃在妳。不過朕不希望妳餓死在我面前,如果妳不吃的話,就別怪朕用強的。」
聽出他語氣中古怪的味道,蕭遙心頭一動,既然躲不過,吃些東西不僅可以積以蓄力氣,還能幫助自己逃跑。不發一語的她,努力用雙手撐起自己想坐起來,誰知才稍微一使力,胸口的傷口就又開始疼起來。
東野鴻笑著斜坐在她床邊,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胸前,然後持碗的手臂繞過她,舀起一勺熱粥遞到她嘴邊。
她怔住,明白他要喂自己喝粥,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用這麼溫柔體貼的動作來面對她這樣一個難纏的敵國俘虜。
[怎麼?不吃嗎?難道要朕『親口』喂妳?」
蕭遙很想一口咬掉他的手,遲疑了很久之後,才緩緩歐開丹唇,就著他的手,吃下了第一口熱粥。
帳內靜得出奇,除了她喝粥的聲音之外,彷佛就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婢女不知道何時已經悄悄地退了出去,直到喝完整碗粥,她才重新開口,「現在你滿意了吧?」
將碗放到一邊,東野鴻若有意似無意地說:「朕要提醒妳,雖然吃了粥,也上了葯,但是妳現在要行動還是很困難,就別妄想逃跑了。」蕭遙覺得自己輕顫了下,不知道東野鴻是否也察覺到了她的這個小動作,他的話讓她很緊張。他看破了自己的心思?還是他只是隨口試探而已?「我記得你說過,在送我回北陵之前,要先救我,還我人情。現在你已經救了我了,應該可以放我走了吧?」
「可是在朕看來,妳現在還很危險。如果不知道是誰要殺妳,我送妳回去了之後,妳依然會死。」
「即使是死,也是死在我的祖國,與你無關!」她瞋怒道。
東野鴻無聲地一笑。「以前妳的生死當然與我無關。但是現在,妳是朕救下來的,妳的性命有一半屬於朕的。」
「謬論!」她嗤之以鼻。
「是否謬論,咱們走著瞧。」坐到她對面,他正色望著她,「現在妳知道朕要問什麼嗎?」
「要問我的身份來歷。」她當然看穿了他這點小心思。
「妳吃飽了飯,應該有力氣回答朕。」
閉上眼,蕭遙向後一倒,重新躺回去。他對於她的不合作,東野鴻也早有準備,所以並不逼她,而是笑笑說:「妳現在不答,朕早晚會知道的。」
待他走出去好一陣子,蕭遙才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窗外立刻又響起赤多妖的。聲音。「陛下―」
「你現在穿的是東野士兵的衣服,是嗎?」
「是的。」
「那麼除了東野鴻,應該沒人能認出你來。替我去辦件事,也弄一身東野士兵的衣服來。」
「陛下準備走了?可是您的傷…」
「這是小事。想辦法通知赤多和也將軍,叫他在外面接應,不要驚動蕭叢飛的人馬。今夜,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待赤多妖領命離去,蕭遙闔上眼。一點點細心布局,她想象著剛才東野鴻那自信驕傲的表情,忽然有個問題她很想知道答案―
如果她能成功逃走,東野鴻是滿臉的遺憾、震怒,還是一臉的失落呢?
東野大軍開拔,浩浩蕩蕩的班師回朝。東野鴻的專屬馬車非常地寬敞,蕭遙可以平躺在裡面,周圍還有水果,桌案,一應俱全,猶如一間活動的房子。
坐在桌案後面的東野鴻,正在批閱從朝中送來的奏摺。而蕭遙一聲不響地假寐,兩個人始終沒有說話。
「妳的父母都還健在嗎?」他忽然問出一個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朕知道妳沒有睡著。」
「在不在與你無關。」她不想透露一點私人消息給他。
他笑了笑。「把人家的女兒帶走了,應該向對方父母致歉,朕可不是一個不守道德規矩的人。」
「不用假客氣。你明明話裡有話。」她再次戳穿他偽善的面具。
坐到她身邊,東野鴻笑道:「妳這個面具是他們讓妳戴上去的?是不是曾經說過類似『只有妳的丈夫才可以看妳的臉』這樣的話?」
她倏然睜開眼,瞪著他。「這也與你無關!」以「妳現在已經是朕的囚犯了,妳的事情當然與朕有關。」東野鴻的手指故意在飲她光滑的耳垂下方遊走,「朕改主意了。」蕭遙蹙眉,沒能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他瞇起眼,「原本朕是要救了妳,還妳人情。現在既然妳總是給朕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謎題不能解開,而朕又是一個好奇心太強的人,那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妳留在朕身邊,待朕一點一點找到答案。」
她的心一抖,連他呼吸時噴出的熱氣都差點吸進自己的身體里,鑽進心裡--…
為掩飾心裡異樣感受,她故作生氣狀,「你想讓我做你的女人?」
「不行嗎?覺得朕配不上你?」他的口氣很是驕傲。
她哼了一聲,「男人想征服女人的惟一辦法,只是『佔有』這一種招數?」
「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我們女人沒有你想的那麼愚蠢。」
她清亮的回答和眸光讓東野鴻心中有所觸動,似乎在她的回答背後,有一種他以前未曾察覺的力量讓他肅然起敬。
正要再說話的時候,忽然馬車停下,有士兵在外面大聲稟報。「陛下,前方山路受阻,大軍正在排險,是否改道,請陛下明示。」
「山路受阻?」東野鴻疑惑地站起來,推開車簾走了下去。只見大軍已經全部停了下來,可以看到前方有不少士兵擁堵在半路上,像是正忙著清理什麼。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道。
「有些山石滑落,擋了路,人還可以走過去,但是馬車就無法前行了?請陛下稍等。」
東野鴻皺著眉,張望了片刻,忽然身後又響起山石滾動的聲音,他抬頭一看,幾塊大石頭正從山坡滾落,差點砸到他的車子。
他立刻喊道:「把馬車往後趕到安全的地方!叫東野鷹將軍過來!全軍提高警覺,以防北陵人的反擊!」
幾位將軍分別從前後部隊趕了過來,和東野鴻臨時研究了一下行軍的方向和路段,東野鴻又親自勘察了一下四周的地段。
就在他們準備分軍行走的時候,山上再度滾下幾個大火球。這火球就如同當日他們偷襲北陵軍時一般無二,東野鴻立刻站到高處,左右揮掌,風如氣牆,將所有的火球擋在了山壁兩端,沒能傷到東野軍隊,然後軍隊快速通過暫時開通一條縫的山路。東野鷹突然問道:「陛下,車上的那個女人……」
不待他說完,東野鴻已經飛身奔回自己的馬車。馬車剛才被趕到較遠的寬闊路段,周圍的士兵忙著躲避山石和火球,陣形已經亂了。
他如箭一樣沖向車內,卻意外地發現車內竟然空無一人!
鐵青著臉,他衝下車,一把揪住旁邊一名士兵的衣領,大聲問道:「車上的人呢?」
「沒、沒看到啊。」那士兵從沒見過皇帝發這麼大的脾氣,嚇得口齒不清。
東野鴻怒問:「你們誰看到車上的人了?」
但是沒有人回答。
東野鷹追過來,見他正在震怒,忙問:「陛下,怎麼了?」
「掘地三尺!把她給我找出來!」東野鴻的神色冷如冰霜。
此時,身著東野士兵服的蕭遙,正扶著赤多妖的肩膀,艱難地一步步向大軍的尾部移動,他們假裝是躲避山石和火球的東野士兵,所以並未引起別人注意。這一片山脈,赤多妖已經通知赤多和也埋伏了人馬,而且哪條山路可以走,哪條山路通往哪裡,對於他們北陵人來說,再熟悉不過。當蕭遙一步步漸漸遠離了東野鴻的視線範圍,潛身進入了旁邊的密林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赤多妖卻催促道:「陛下,快走吧!」
她的目光停留在很遙遠的那個人身上,說不出心頭的滋味是什麼。曾經,她很想知道自己逃離時東野鴻的心情,但是現在,她先嘗到的竟是自己的惆悵和傷感。
也許,從今以後,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像他那樣,和她恣意地調笑,和她平靜地對話了。
再也沒有人,可以像他那樣,不是為了她的身份而接近她,在戰場上對她全力地救助不是為了國家,而只是單純地想要擁有她,以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為關切,猶如他們已是生死相托的戀人……
一轉眼,已是第二年的秋天。
東野鴻走出玉龍殿,腳邊正好是一片楓葉飄落。不知怎地,那艷紅的楓葉吸引了他,讓他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東野鷹的聲音驚醒了他!「陛下,現在可否開始了?」
他一震,這才想起正事。今天他約了幾位臣子,和從北陵來的使臣商談兩國邊界劃分的問題。
自從去年的一戰之後,兩國貌似相安無事,但是在東野鴻心中一直有股火苗未熄。那一戰,表面上東野贏了,只有他知道自己是輸了,輸在一個連名字相貌都不知道的女人手裡!即使打勝仗,卻讓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這讓他倍感羞辱。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她逃跑之後,回到北陵能否平安?
那個要殺她的北陵人是誰,她找得出來嗎?能自己解決嗎?
他派出了很多人力去找她,但一直沒消息。北陵中,是什麼樣的女子才會披掛上陣,才會戴著那樣一個神秘的面具?
面對北陵的使臣,他露出一個平易近人的笑臉,頷首道:「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使臣赤多方不卑不亢地躬身響應,「見過陛下,我國女皇讓小臣代她向陛下致意。」
「貴國女皇真是客氣了。」他一擺手,雙方都坐了下來。「今天要談的事,朕想毋需再重新說明,為了函谷關以南的歸屬問題,咱們兩國已經爭論了快一年,難道貴國女皇還沒有個決定嗎?」
赤多方回答,「陛下,函谷關以南,崇州以北,自古以來就是我北陵的土地,去年東野以武力暫處上風,但並不能因為東野侵略了北陵,北陵就該將土地拱手相讓。」
東野鴻朗聲笑道:「閣下用了一個很嚴重的辭:侵略。東野與北陵的戰爭起因是什麼,貴國心裡明白。東野要求北陵對在海上強搶他國給我國的貢品做出解釋,北陵卻拒不理會,東野被迫出兵,要的只是一個說法。」
「陛下言之鑿鑿,巧舌如簧。但是我國女皇當初並非拒不理會,而是已經給出了回答。貢品並非我北陵搶劫,只憑外邦小國使臣的幾句話,陛下就掀起滔天戰爭,不覺得太輕率了嗎?」
東野鴻很少被人這樣當面訓斥,聽到這樣的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冷笑道:「說朕巧舌如簧?我看北陵人才會強辭奪理。」說到這裡,他的思緒忽然有絲恍惚、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心底迴響―
「我不喜歡流血,也不想和東野為敵,是你們愚蠢的東野皇帝非要發動這場戰爭,我只能儘可能地想辦法讓兩國士兵少死幾個。」
「君主想閑戰,會找很多的借口。你是束野人,難道你沒問過你們東野的士兵,究竟有多少人想要這場戰爭?」
「那是百年前的東野,現在的束野如果還是一味的勞民傷財,耗掉巨資在戰爭上,勢必會在國力和經濟上越來越被其它三國甩在身後。我看,東野鴻這個皇帝實在不怎麼精明。這些話你也母需轉達給他,他必定會不服。」
一個北陵女人曾經說過的話,如今居然又在北陵的另一個臣子口中說出,難道真是他錯了?
哼,敵國之辭豈可輕信?明明是北陵理虧,卻要他來認錯?
「朕不是不講理的人。」他捺著性子,丟給對方一迭信件。「這是貴國鎮西將軍蕭天意寫給海盜首領的信件,信中密謀的就是他們打劫貢船之事。」
「蕭天意?」赤多方皺著眉說道:「這位老將軍兩年前就身患重病,一直卧病在床,怎麼可能有本事指使海盜?」
「是否真的卧病在床朕不管,這信件的字跡與印鑒,朕已經找人鑒定過,確實是蕭天意的筆跡。而你們的女皇陛下卻一直隱瞞否認,為君者,如此袒護屬下,只怕背後另有圖謀吧?既然戰敗了,還有什麼臉來和朕要回函谷關?」他冷著臉站起身,「既然赤多大人和你們陛下同聲一氣,朕已無話可說,先請赤多大人到驛館休息吧!」
與北陵的第一輪對談不歡而散,在東野鴻的意料之中。畢竟國土之爭,在兩個強國之間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問題。函谷關地處險要,但山谷兩側有大河流過,適宜耕種,且易守難攻,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北陵女皇不肯將函谷關讓出來他當然可以理解,只是他也絕不會輕易放手。就像他絕不會放棄找出那個女人!
東野鴻已經登基七年,對於他這個皇帝,外界充滿了疑問和好奇心,因為他的身上著實有許多傳奇和謎。
曾經他是先帝眾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十四歲初上戰場,就因為可以御風―而一鳴驚人,從此立為皇儲。但直到二十歲登基為帝之前,他,並不是個十分活躍的人。看上去沉靜的他,不與外臣過多交結,身邊也沒有女伴。這樣的人,貌似沒有。
半點野心,不夠霸氣,能夠統領好東野嗎?
但是他一登基之後,所有以前留在眾人心中的印象開始天翻地覆地改變。
首先,他下手處置皇親國戚中的異己,毫不手軟,甚至稱得上狠辣。
其次,他雷厲風行地修整先帝的許多治國方針,使得南黎和西涼對東野更加敬畏。
但最讓人不解的卻是他的私生活!東野皇帝歷來並不多娶,然而像東野鴻這樣一個都不娶的卻是從未有過。以至於上至皇親,下至百姓,都懷疑他是不是有「難言之隱」,或是龍陽之好?
而這種疑惑,不僅是外人,就連太后也不能理解。
這日東野鴻剛退朝,就有太監前來傳話,說太后在萬春園等他。
東野鴻是個孝子,當然不敢怠慢,放下了還沒有處理完的政務就前往萬春園。他本以為只有太后一人,沒想到先帝留下的幾位太妃,和他接入宮中封賞的幾位公主王子都在那。他帶著微笑走過去,一一打招呼,「太妃,凝兒,月兒,秋劍,嵩陽,今天這裡怎麼這麼熱鬧?母后。」最後他到太後面前請了安。
太后拉過他的手,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剛才趙太妃說她家有個遠房侄女,品貌兼備,是難得的好姑娘―」
話沒說完,東野鴻就已經明白了,立刻笑著打斷母后的話,「母后,怎麼又為朕的婚事操心了?這種事―」
「這種事做母后的不給你操心,還有誰操心?你父皇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太後端出母親的架子,正色道:「我知道你是想找一個好姑娘,但是這樣拖來選去,你又總是忙於國政,幾時有工夫看一眼那些名門閨秀?不如就讓母後為你做主―」
「母后。」東野鴻再度打斷母親的話,「朕不想娶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女人做妻子。皇嗣之事早晚會有,朕現在還很年輕,難道母后怕朕早死嗎?」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太后的臉色也拉了下來。一旁的趙太妃急忙打圓場,「咱們陛下眼高也是應當的。一般人家的閨女,怎麼配得上陛下這樣的人品地位?」
太后沒好氣地說:「各種女孩都看不上,難道他還想娶個別國的女皇不成?」
東野鴻立刻笑道:「好啊,四國之中西涼和北陵都是女皇,要不然朕這就修書。去求婚。」
太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捶了他一下。「又胡說!西涼女皇的年紀和母后差不多;至於那個北陵女皇,聽說她天生貌丑,就算是貴為女皇,也配不上我皇兒你呀。」
太后雖生氣,但口氣中對自己兒子的那份維護之情,卻讓東野鴻笑了。「天生貌丑嗎?怎麼個丑法?賽過東施無鹽?」
趙太妃笑道:「咱們也沒見過她的長相,只是我有親戚從北陵做買賣回來,說北陵女皇從來不公開露面,據說是因為她臉上長了一塊很大的胎記,讓她丑到見不得人,就是見人,都要戴個面具才可以。」
東野鴻原本帶笑的表情頓時一僵,驚問道:「妳說什麼?面具?」
趙太妃被他的表情給嚇了一跳,「是啊。但那都是傳說啦,到底怎麼樣,我也不清楚。」坐在旁邊的風羽公主東野凝,看到東野鴻不僅臉色倏然變得有些蒼白,連指尖都好像在顫抖,不由得問道:「陛下……您是不是不舒服?還是北陵女皇有什麼問題?」
東野鴻沉吟了良久,嘴角抽措了下,轉過臉來望著她,但那目光卻很縹緲,彷佛穿過她的眼,落到了另一個無形的身上。
「有什麼問題?」他重複東野凝的話,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淺淺而至。「這或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很大……凝兒,妳說,如果朕真的娶了那個北陵女皇,好不好?」
「啊?」園中的一乾女人都驚得睜大眼睛。
深夜,太監已經悄悄為他第三次更換了新茶,令而忙碌的東野鴻還沒有從公文中抬起頭來。為了讓東野真正強大起來,
他一直在遵循本朝前攝政王東野蘭在世時制定的農耕強國之路。而東野的土地,適合耕種的遠不如南黎和西涼得多。
經過這麼多年,東野的人口在增加,可耕種的土地卻越來越少了。該選擇一條新的出路,或者他該用兵器和北陵交換穀物?但是這樣一來,反而容易養虎為患。
南黎人天性狡猾,多少年前就主動寫信臣服東野,年年歲貢,卻是最不可信賴的鄰國。西涼雖然表面臣服,卻無疑是口服心不服。
如今又有強大的北陵在側,該怎樣做呢?
脖頸有些酸疼,他終於抬頭揉了揉肩頸,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卻看到擺在眼前的一件東西―
一根金色的雙股髮釵。
那是他在夜探北陵大營時,從她的頭上悄悄取下的。那時候只是一時興起的玩笑,後來救下她時忘了還她。再後來,釵在,人去。釵與人,竟再也配不成雙了。
拿起那支釵,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東野蘭曾寫過的一闋詞―
莫笑狂人,虛名休。
縱龍潛入海,風御輕舟。
世上千般事,抵不過,浮雲過眼,散與收。恨天地孤獨,一人耳,無雙無儔。他抓過桌上的一張白紙,順手用毛筆寫下了這闕詞,最後寫下:秋末錄《蘭心詩韻》舊作,聊以抒懷。
然後推筆而起,離開玉龍殿。
此時已經是子夜時分。
當所有的太監宮女都隨著他的離開而撒去之後,忽然間,從陰暗的帷簾後走出一個黑色人影。
一身黑衣,黑紗蒙面,只露出一雙明眸,幽然閃爍。
那人拿起桌上的這張紙,就著桌上將要熄滅的一點燭火看了一遍,又拿起桌上那根金釵,然後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