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年後
擦身而過那一刻,時間像是凍結,她這輩子都沒有經歷過這麼長的一刻。
因為永遠不想再見面,所以感到這一刻太長……
瑞恩的腳步加快,卻在跨離他身側那一剎那,手腕被一隻陌生的灼熱手掌牢牢握住。
她停住。
不必回頭也知道,握住自己的人是誰。她不呼吸,思考應該甩開手,或者保持冷靜。
「好嗎?這六年。」張騰回頭,聲調低沉。
他的視線早已經停留在她臉上。
「請放手。」她回頭,冷淡的眼眸沒有情感地停留在他臉上。
他們四目對視,彼此都有複雜的、陌生的、又熟悉的錯覺……
彷佛時光奇怪的,不曾經過這六年。
奇怪的,令人尷尬的情境。
「妳,好嗎?」他沒放手,用一種更低柔的聲調問她。
瑞恩與他對視片刻,然後,終於掙開他的手。「很好。」冷淡地,她平靜地這麼對他說。
之後,她轉身快步離開。
張騰沒有追上,他深沉的眼眸盯住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阿騰!」李傑終於追上來。
在醫院大廳,他與瑞恩擦身而過。
乍見瑞恩,李傑愣了一下,之後露出驚訝表情,回頭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瞪住張騰——
後者臉上沒什麼表情。
張騰正用一種冷靜卻又深奧的複雜眼神,專註地注視著那個已經消失在醫院轉角的背影。
看過小蘇,確定她沒事後,瑞恩回到宿舍,卻再也沒有辦法平靜下來,專心工作。
回到台灣后,在父母的不諒解下,她堅持搬到學校宿舍獨居,並且拒絕母親為她安排的一切相親。六年來,艱苦的異國求學生活,已經讓她學會了獨立。
她沒有想過,會再與他見面。
是真的,即使一個人的時候,面對自己,她的答案還是一樣。
但是,真的遇見他,她的平靜還是難以避免被打擾。
因為很久沒有見面,偶然遇見了,難免好奇,所以問候她嗎?相對於他的大方,她似乎還是放不開……
在書桌前呆坐了很久,瑞恩知道,今天她沒有辦法工作了。
雖然已經習慣與平靜相處,但有的時候,平靜還是突然消失,沒辦法找到,雖然這一、兩年來,這樣的情況幾乎已經不再發生,今天是這兩年來的第一次。
關掉計算器,她將上鎖的那一格抽屜拉開,緩慢地拿出放在抽屜里那本有著白色皺皮紙封面的筆記本。
這是大學時代,她每天隨身攜帶、用來寫詩的筆記本,一直到現在她還珍藏著。
翻開筆記簿,一張從雜誌上剪貼的照片,從筆記本里滑落出來……
那是從Time雜誌上剪下來,一張全版的彩色照片,標題寫著:2004年最引人注目的亞洲超級巨星。
五年前,他已經在亞洲的舞台上發光發熱。
現在的他,早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他。
她一直留著這張照片,但是卻不曾聽過他唱的任何一首歌。
因為,那是真的沒有必要了。
拿起那張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照片,瑞恩把它重新夾回筆記本里,合上本子,關上抽屜,重新上鎖。
回國之後,她一直沒有打開過這個抽屜。
如果沒有再遇見他,也許……
也許永遠,她都不會打開這個抽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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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在保姆車上,李傑把資料丟給張騰。
「什麼?」
「傅瑞恩的資料。」李傑告訴他。
張騰沒接過來。
李傑把數據放在距離張騰最近的空位上。「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你們都改變了,見面或不見面都沒什麼不好,我只是把數據找到,要怎麼做,你自己選擇。話說完,他不再啰嗦了。
張騰瞪著窗外,自始至終,不發一語。
李傑用眼角偷瞄他一眼,識相地沒打擾他。
凌晨兩點,家裡電話響的時候,她很快被吵醒。
怕是小蘇打電話來,她立刻跑到書房接電話。
「喂?」接起電話,因為睡眠不足,她聲音有點微弱。
「傅瑞恩?」
陌生的聲音,讓瑞恩警戒起來。「您是哪位?」
「李傑,還記得嗎?老跟在張騰旁邊那個!」
瑞恩的腦子空白了一會兒,然後就想起來。「是……我記得你。」她沒否認。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給妳,我剛忙完,所以——」頓了一下,李傑接下說:「總之,我前兩天才知道妳回台灣,所以去查了一下妳的住址和電話。」
瑞恩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回答:「嗯,我三個月前才回來。」
他怎麼查到她的地址電話,瑞恩並不想問,但她知道如果想查,總會有辦法。
「妳離開台灣的時候我知道,我跟阿騰說過。」他解釋。
瑞恩沒回答。
因為這個過程,已經不重要了。
「對了,我打這通電話來,是因為阿騰有一個東西,好像還放在妳那裡吧?」李傑說。
瑞恩愣了一下。「是什麼東西?」
「一把鑰匙。」
「鑰匙?」瑞恩想起,是鎖在抽屜最裡面的那一把鑰匙。
「妳還記得嗎?」
「嗯。」
「丟掉了嗎?」
她沉默片刻。「沒有。」然後誠實回答。
電話那頭無聲了兩秒,接著李傑說:「喔,那可能要麻煩妳,把鑰匙拿過來還給阿騰。」
瑞恩沒有馬上回答。
「不好意思,因為妳沒還鑰匙,妳知道那傢伙從來不鎖門,身上根本沒鑰匙,一直拖著沒處理房子的事,後來他很紅,更沒有時間管房子的事情,到現在那間房間還沒退租,實在很麻煩……」
「我知道了。」瑞恩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呃,很抱歉,他那個人做事就是很小心,都過了那麼久,一點小事還要麻煩妳。」
「沒關係。」
是張騰叫他打電話來拿鑰匙的吧?
她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也該是時候,歸還那把鑰匙了。
「要拿到哪裡還給你?」瑞恩問,她的語調很平靜。
「拿到唱片公司就可以了,等一下我給妳地址和電話。」
「好,我會拿過去。」
「喔,對了,我們要先約一下,妳來的時候我最好在。」他又說。
瑞恩沒插嘴,等他說下去。
「因為,」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鑰匙我自己拿比較好,因為張騰的身分比較特別,所以這件事,盡量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瑞恩沒有立刻回答。「我明白了。」然後,她淡淡地這麼說。
「那麼拜託妳了,公司的地址是——」
瑞恩抄下地址電話。
「那妳什麼時候有空,可以過來一趟?」
「這個星期三下午,兩點以後我沒課。」
「星期三……OK!下午我有時間。」
「嗯,這個地方……」她稍微計算了一下,搭捷運和走路的時間。「大概兩點半就可以到了。」
「好,那準時兩點半,我在公司等妳!」
掛了電話,瑞恩已經睡不著了。
坐在書桌前,她從上鎖的抽屜拿出那把保存了六年的鑰匙。
鑰匙保存得很好,不但沒有生鏽,還發出金屬的光澤,因為每一年,期用保養油擦拭一遍。
為什麼保留著這把鑰匙呢?
是為了等待歸還的這一天嗎?還是為了保存初戀的記憶?
不管怎麼樣……
現在,終於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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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下午,準時兩點瑞恩就到捷運站搭車。
唱片公司的地址很好找,因為處於台北市精華地段,搭車走路都很方便。
唱片公司的門禁很嚴,是一幢很氣派的大樓,瑞恩通報名字后很順利進去,不必抵押證件,應該是有人預先知會過樓下的保全人員。
搭電梯到十三樓,這家公司很好找,因為一整層樓都是唱片公司的製作部。
「請問,李傑先生在嗎?」瑞恩到櫃檯問小姐。
「喔,您要找李先生嗎?您是——」
「我姓傅,傅瑞恩。」
「喔,是傅小姐,您等一下。」櫃檯小姐露出燦爛的笑容,立即撥一通內線電話。
李傑很快就出現在門口。「哈啰!」他揮手跟瑞恩打招呼,笑容爽朗。
「您好。」瑞恩顯得有些拘謹。
「妳提早到了!」
「是,」瑞恩打開皮包,拿出鑰匙。「這個是——」
「等一下,」李傑不敢接。「我覺得,妳還是拿給本人比較好。」
瑞恩愣住,臉色略白。
「因為,畢竟是他的東西,妳要歸還的話,親自交給本人比較好。」李傑不好意思地陪笑,人已經先走到室內入口。「他就在裡面,請妳自己拿給他好了。」話說完,他站在入口等她。
傅瑞恩愣在門口處……
親自拿給他嗎?
又有什麼不可以?東西送還,一切就結束了。
李傑已經先進去了,瑞恩沒辦法再猶豫,只好跟他一起進去。
製作部很大,他們先穿過辦公室、會議室,然後到錄音室……
李傑把瑞恩帶到錄音室門口,突然停在門口,然後跟她說:「他在裡面,妳直接進去就可以。」
「你不進去嗎?」她問。
「不用了、不用了,我還有事。」
開玩笑!要是一起進去,他一定沒命。李傑笑容詭異,邊說邊退。
瑞恩站在錄音室門口,有點猶豫。
「妳推開門就可以直接進去了,要快點,他已經在裡面等妳了!我還有事,先走啰!」交代完后,李傑就轉身跑掉了。
他跑得很快,瑞恩想喊他都來不及……
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她也不會逃避了。
深吸一口氣,瑞恩推開錄音室的大門……
裡面的冷空氣,一下子灌進她喉嚨,一開始,她看到的是錄音室里的工作人員,接著,她就看到音控台前面那塊玻璃后的張騰。
當張騰的聲音突然停下來的時候,錄音室所有工作大員叫都緊張地互相左右觀望——
當工作人員發現,錄音室裡面竟然有陌生人,一名女性錄音師趕緊站起來。「小姐,您是哪位,這裡不能隨便進來喔!」
「對不起!」瑞恩有點嚇到,沒想到進來裡面會是這種情況。
「妳快點出去,妳在這裡會妨礙我們。」對方口氣不太好。
「好……」瑞恩臉孔發熱,轉身準備離開。
「你們全都出去,博瑞恩留下來。」錄音間裡面突然傳出張騰的指令。
所有的人都愣住,包括殭在門口的瑞恩。
下一秒,工作人員就動作一致地全部站起來,一句話也不敢多問,魚貫走出錄音室。
瑞恩讓開,垂下眼避開工作人員異樣的眼神。
等到最後一個人出去,門關上后,裡面錄音間的門打開,張騰走到音控室,沒有表情地看著她。
瑞恩與他對視,本來還算平靜的心情,突然感覺到壓力。
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依舊淡漠,內斂的自信卻具備了壓倒性的氣勢。
「鑰匙,我拿來了。」她先開口,拋開了尷尬。
「鑰匙?」他問,似乎不解。
「對,」瑞恩從皮包拿出鑰匙。「這是頂樓房間的那一把鑰匙,還給你。上前兩步,拿著鑰匙走到他面前。
張騰瞪著那把鑰匙,臉上一時間沒有表情……
「請你拿回去。」她提醒。等他拿回鑰匙,她就可以走了。
張騰瞇起眼,很短的時間內,他就已經想通一切——包括她怎麼進公司、走到錄音室的。
因為他沒有任何動作,瑞恩只好把鑰匙放在音控台上面。
物歸原主,她準備離開。
「等一下。」張騰叫住她。
瑞恩站在門口。
「沒想到,銹匙妳還留著。」他說。
「因為不是我的東西,沒辦法丟掉,只好暫時保管。」
「保管六年,就等這天,親自拿來還給我?」他挑眉。
她看他一會兒。「鑰匙,不是你要的嗎?」冷淡地說。
「我要的?」
「你叫李先生打電話給我,我才把鑰匙拿來還你。」
李先生?果然是李傑。知道是他搞的鬼,張騰不意外。
「鑰匙既然已經物歸原主。就沒我的事了。」她本來想說「再也沒有瓜葛」,但終究,這種太情緒化的話,還是被她壓在心底。
瑞恩推開門,張騰突然上前問她:「有空嗎?一起喝杯咖啡?」
她沒有回頭。「不用了,我還有工作,要趕回去。」
「房間早就已經退租,現在還我鑰匙,根本沒有必要。」他突然這麼說。
瑞恩猛地回頭,「房間已經退租?怎麼會——」
「如果想來找我,可以直接說,不必找借口。」他冷靜地,說著挑釁的話。
瑞恩瞪著他。「隨便你怎麼說,」片刻后,她說:「鑰匙本來就是你的,不管房間是不是已經退租,我只是把屬於你的東西送還給你,要怎麼處理,你自己決定,與我無關。」
話說完,她回頭準備要走——
「話是這麼說,特地拿過來,難道沒有特別的理由?」他又開口,語調冷了一點。「只要是妳,想見面,我不會拒絕。」
瑞恩回頭,這次,她正面直視他。「你真的誤會了。」她一字一句對他說:「我並不想見你,真的一點都不想。只是因為接到李先生的電話,很單純的,我只是來送還鑰匙而己,如果讓你誤會,我也可以道歉,不過事實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所以請你不必想太多。」
「就算一開始是這樣,」他的態度很從容。「畢竟曾經是朋友,見了面以後,也不必故意表現得這麼冷淡。」
「我不是故意的,也沒有刻意對你冷淡。」她的表情變得嚴肅。
「是嗎?」他低笑。「多年沒見,大可以隨便聊一聊,在我看來,妳急著要走顯得很不自然——」
「因為我們沒有什麼話好說。」她打斷他,平板的聲調沒有情緒。「該說的,六年前,都已經說過了。」
張騰面無表情。
「我們沒話好說,真的,根本沒什麼話可說。」她平靜地結尾。
話說完,她轉身,這次很快地推開門就走。
張騰站在錄音室中央,過了很久,都沒有再動過。
只剩他一個人的錄音室、寂靜得可怕,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看見……
他陰沉的表情,有被擊傷的痕迹。
離開唱片公司,踏進電梯后,瑞恩才發現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在發抖……
她的內心,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冷靜。
本來以為,已經六年過去,她應該可以平靜面對這一切……
但事實是,她控制得很辛苦。
不應該有那麼激烈的反應的,為什麼還會有情緒?
那個人,早已經跟自己,離得很遠、很遠、很遠了。
有的險是一輩子都不能犯的,而她,已經叛逆過一次了。
那第一也是唯一的一次,她一輩子記得,一輩子……
發誓,不會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