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北京城最著名的富貴酒肆,向來是京城公子哥兒們狎妓玩樂的場所之一,想當然這「妓」可不是一般的「妓」,能讓這些貴公子們送下東道,來到這富貴酒肆的妓女們可是個個大有來頭,所以不在「煙花院」、「怡紅樓」里玩樂,卻要在這所遠近馳名的富貴酒肆裡頭,與富貴金主們一同賣弄詩文書畫,聆琴睹棋。

可近來,京城公子們都聽說,富貴酒肆推出了一道「新菜色」,這菜色就叫「美人香」,單瞧菜名就能猜出有點文章,最特別的是這道菜不入您口,要的是讓來到酒肆里這些見多識廣、見怪不怪的富貴公子們,個個大開眼界。

很快的,這新玩意兒在衣冠子弟間時興起來,紛紛租賃富貴酒肆內昂貴無比的包廂,閉門醉心聆賞這道外來的「洋人菜」——

您道這玩意兒是什麼?其實只是數名美女,在眾公子眼前跳舞罷了!

可這醉翁之意,自然不在舞娘的舞蹈技藝如何,而是在這名翩翩起舞的美麗佳人的「身子」上!試想想,倘若美人舞動曼妙胴體時,能少那中間一截布料,多一絲若隱若現,再加上那曼妙的胴體盡情舞動、不同於本國舞娘婉約似水的撩人丰采——那麼這玩意兒能在京城裡時興起來,就是肯定的了!

原來,這舞娘還有個特別的名詞,就叫肚皮舞娘。

瞧瞧舞娘們身上那少到幾乎無遮的衣料,舞動時撩人的模樣兒,直把這些京城貴公子們看得如痴如醉、色令智昏,連妓院里相好的小娘們都擱下了,專上這富貴酒肆來,就點這道「美人香」。

這夜,酒肆里如往常般來往賓客絡繹不絕,眾人酒酣耳熱之餘,免不了來場餘興節目。

「爵爺,這個舞娘可不同,她是咱們中原女子,自小跟著鄂圖曼舞娘學舞,論容貌與舞技都是最拔尖兒的!」說話的正是富貴酒肆里的大當家。

這位大當家卑躬屈膝,附耳在一名衣冠齊楚的男人身邊陪著笑臉道。

可想而知,能讓酒肆大當家親自出馬侍候著,這位肯定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見那名被稱做「爵爺」的男子,徑自伸長猿臂拿起桌上的銀杯,對於大當家並未多加理睬,舉手投足間有一股懾人氣勢。

一旁隨從道:「既是最好的,就叫上來瞧瞧!」

大當家一得令,連忙調頭吩咐底下人。

片刻間鼓樂響起,眾樂師彈琴鼓瑟自后廂而出,鼓樂彈奏正熱,只見一名身段婀娜曼妙的女郎,自房后踏著舞步出現,半張薄紗半遮面,身上半截小蠻腰兒隨著靡靡的異國樂音扭動著……

在這一等廂房內,眾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只差沒口角流涎。

只有那位眾星拱月的爵爺,美女當前無動於衷,只有那雙灼灼深目緊盯著舞娘半覆面紗的嬌顏。

見爵爺沒有表示,大當家暗地裡朝舞娘使個眼色,那舞娘會意,於是更加賣力扭著白皙滑膩的肚皮往爵爺的坐位舞過去,同時緩緩揭下臉上的面紗……

霎時間眾人倒抽一口氣,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這舞娘的姿色堪稱絕代,眉眼間妖嬈狐麗的媚勁兒,只怕連柳下惠再世也要按捺不住。

一曲鼓樂舞畢,舞娘堪堪停在那正主兒的跟前,忽地一聲朝地上跪將下去,這姿態似乎是預先設計的,只見那絕色舞娘胸前春光若隱若現,著實引人遐思。

「凌爵爺……」那舞娘低垂著螓首,在正主兒跟前媚聲呢喃。

只這個「凌」字,已經透出玄機。

俗話說得好:舉凡風月女子媚眼兒一拋,正主兒是誰立見分曉!眼下此時,正是這番情景!

一時滿屋子鴉雀無聲,眾人數十雙眼珠全往凌爵爺身上瞧,只見發起這桌酒席的主子鷹般的目光,漸漸打量起舞娘豐腴滑潤的身段。

「主子,給奴家打個賞吧!」那絕色舞娘跪在地上嬌呢,鶯聲燕語醉人心脾。

爵爺英俊的容貌、強壯的體魄,就連她這長袖擅舞的歡場女子,也情不自禁臉紅心悸不止!

也不能怪她,因為全北京城裡未出嫁的女人都知道,當今皇上最寵愛的策凌爵爺驍勇擅戰,他最大的功勛便是為皇帝遠征噶爾丹取得勝戰。更遑論爵爺尊貴的出身,他可是皇太后最疼愛的內侄孫,全北京城裡最具有影響力的異姓貴族!

「妳叫什麼名字?」正主兒凌爵爺終於露點聲色,他低沉富磁性的嗓音粗嗄地問起舞娘的名字。

「奴家名喚玉奴。」舞娘回道,朝爵爺綻開一朵媚笑如花。

「玉奴?」策凌挑起眉,粗柔的聲調挾著溫存的調情。「妳要的不會是賞錢。憑妳的姿色,千百兩銀子捧到眼前也絕不稀罕。」

玉奴一聽見爵爺說這番話,便知道有玄機。

她喜不自勝,深吸口氣挺起半片酥胸、大著膽子,拿那雙水盪狐媚的眸子直瞅著爵爺,低聲嬌呢:「爺們給什麼,玉奴便受著。」

「那麼,我就給妳一個典出贖身的機會,妳肯么?」策凌沉聲問。

大當家的一聽,臉上立即變了色!

原本他只想討好這位名滿京城的皇族貴胄,豈料這下可賠了夫人!

這玉奴可是他酒肆里的搖錢樹,這陣子京城裡風流子弟們跟著瞎熱和,玉奴已不止替他攢了萬兩銀子!

可這會兒富貴酒肆的大金主——策凌爵爺若當真開口要贖出玉奴,他可絕對不敢道個「不」字!雖說爵爺若想贖玉奴,可以料想金銀纏頭絕不會少,但玉奴這一走富貴酒肆可就會有好一陣子圖不到熱鬧了!

「稟爵爺,這玉奴不是酒肆里的人,咱們富貴酒肆只管客往迎來、吃酒打尖,玉奴贖身這事兒,富貴酒肆怕不能做主呀!」大當家的誠惶誠恐地開口,巴望著能留得住人。

大當家這話藏什麼玄機,眾人皆心知肚明。

不過,他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策凌爵爺想乾的事兒,還有他置喙的餘地嗎?

果不其然,大當家的話爵爺置若罔聞。「那麼,妳自己也做不了主?」策凌只對玉奴道,等待意料中的答案。

「爵爺,大當家的做不了主,玉奴自個兒做不了主,可有那高陽藝苑的苑主做得了主。玉奴的賣身契,就在苑主手上握著。」玉奴道。

這話兒擺明了,只要找那高陽藝苑的苑主便能成事,玉奴心上早已自己做了主答應贖身。

「那麼就跳支拿手的舞,讓我知道妳的價值。」執起玉樽,策凌一飲而盡,隨即虎踞卧榻上,悠閑地等待著這即將成為他戰利品的女人,將如何使出渾身解數討好未來的主子。

玉奴媚眼兒一勾,隨即扭動起如水蛇般靈動的腰肢,丰姿旖旎地自地上匍匐而起。當真是: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萬般旖旎。玉奴柔媚討好的肢體語言,充分讓她的買主知道,她將會是個最順從、最聽話的女奴。

至於贖身一事,自然不必凌爵爺親自出手,他身邊的隨從自會將玉奴贖身之事辦妥。

但眾人心中不解的是——凌爵爺從未替任何一名風月女子贖過身,即便與凌爵爺相厚,往來殷切的瀟湘院花魁,也不曾得到凌爵爺這般與眾不同的厚愛。

雖說玉奴風華絕代,如今爵爺為這僅一面之緣的舞娘贖身,難免引人揣測!

席間只有一名坐在角落、始終笑而不語的俊俏男子,知道策凌的心思——

喬裝成豪門公子的多羅貝勒莫洛,是策凌爵爺的莫逆之交,他當然最了解策凌的心思。

這名喚玉奴的肚皮舞娘,雖然美艷絕倫、身段婀娜曼妙,但比起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

肚皮舞娘玉奴不過是個容貌神似,卻氣質懸殊的替代品。

說起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她出身豪門貴族世家,即使不論出身家世單說容貌,不僅美艷無倫、尚足以傾國傾城。貴族間甚至傳聞,頤靜格格還精通琴棋詩書畫,是個才女中的才女!

近兩年來,北京城裡的風流子弟間耳語傳說,誰要能得到頤靜格格的青睞,那可比得到皇上的封賞還要有價值!

可按理說,一名養在深閨的貴族閨女,就算容貌才華再驚人,也僅止家院內的婢僕得見,外人豈能知情?原來頤靜格格之所以艷名遠播,皆起因於兩年前三伯老衚衕辦的那場熱鬧燈會。

那年京城商賈在滿正黃旗三伯老衚衕一帶集資募燈,為皇太子的生母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熱熱鬧鬧地辦了場盛大的花燈薦福會。想當然爾,這是皇太子黨人為巴結主子而費盡心思變出的花樣。

碰巧順親王承僖與皇太子胤礽往來甚厚,當他得知三伯老衚衕有這場花燈盛會自然要錦上添花,正月十五日晚間連忙攜了一家男女老少以及成群婢僕,前往湊合熱鬧。

說起皇太子黨人,其中多半是富室豪門與朝中權貴,舉朝內外稍有點見識者,無不視皇太子黨人為競相攀緣巴結逢迎的對象,加以其它布衣平民,也想一睹豪門巨室的風采,於是造就這場花燈會熱鬧非凡、萬民同賀的氣勢!當晚城中無論富貴貧賤,有一大半的人都擠到了三伯老衚衕。

這晚頤靜格格乘了一頂輕轎,跟隨她的阿瑪前往欣賞花燈,豈料才踏出轎門剛一露面,她閉月羞花的美艷容貌當即驚艷了全場!

冥冥中老天爺也圓滿眾人所願,自那夜花燈會後,順親王承僖出外參加宴席或拜會朝中權貴時,頤靜格格常伴隨她的阿瑪一同出現在公開場合。從此舉凡頤靜格格的一切,便成為京城內富貴子弟們熱衷的話題。

至於策凌,與頤靜格格初次交會,早在兩年前花燈會之前。於康熙三十七年大封固山貝子與多羅貝勒那時,策凌在慶賀皇八子胤,受封為多羅貝勒的滿漢大宴上,頭一回見到剛滿十六足歲、花樣年華的頤靜。

自然,那年她才一露臉同樣艷驚全座。只不過這回驚鴻一瞥,仍然稚氣未脫的少女頤靜,當然比不上兩年前已滿十八足歲的她,然而那綽約的風姿仍然傾倒了全場,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之後數年過去,剛巧於一個月前,皇太后邀集各府格格郡主,前往御花園內的萬春亭賞梅,這場賞梅宴,皇太后當然不會獨漏她最寵愛的內侄孫策凌。

萬春亭內,各府佳麗與花爭妍,她們豈料到皇太后竟然別有心思?事實上,皇太后舉辦這場賞梅宴,其實完全是為了策凌!

策凌爵爺。他是成吉思汗的後裔,母系身上還流著博爾濟吉特氏高貴的血統,是當今皇太后的內侄孫。他三歲入內廷攝入中宮教養,與諸皇子共習於宮中太傅、翰林,十九歲那年,當今皇帝便授他為「謹謙合番」,官拜正一品世襲子爵。

皇太後為了自己的內侄孫,早在留意適合的爵爺夫人人選。

可雖說皇太后辦賞梅宴的目的只為策凌,卻也同時邀集了莫洛貝勒與幾位親王府的貝勒爺。以免聰明過人的策凌爵爺揭穿她老人家的心機,找到借口託辭不來,枉費她苦心安排的這場相親宴。

而頤靜格格,身為順親王府的大格格,她當然在受邀出席的名單上。

然而皇太后並不欣賞承僖的女兒。

京城裡那些紈褲子弟們的閑言閑語,早由太監公公們的口中,傳進她老人家的耳朵里。

縱然頤靜格格生來貌美、惹得京畿公子們議論紛紛不是她的錯,承僖時常攜女出遊也不算是大過,但皇太后保守的心裡卻始終認定——喜歡拋頭露面的女子,絕非男人的良配。

於是在這場賞梅宴——實則為相親宴中,頤靜格格在皇太后的秀女名單上,只不過是個被禮貌邀請、註定無法成為主角的陪襯角色。

可心高氣傲的頤靜格格,卻未察覺皇太后的心思。賞梅宴上,她以艷麗的姿色壓倒群芳!當日頤靜在出席這場宴席的眾多王侯名媛眼中,看到許多仰慕與嫉妒的目光。顯然,頤靜格格的確是宴席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朵名花。

如果這場宴席不為特殊原因,頤靜的美艷在其它名門淑媛眼中,確實刺目的礙眼!然而這日受邀前來參宴的名門淑女,與宴前早已被暗示告知,皇太后舉辦這場賞梅宴最主要的目的。

賞梅宴上各府嬌貴名媛皆被皇太后一一點名——只除了頤靜格格與她那同父異母、順親王府包衣奴才所生的姐妹珊瑚,不在唱名之列。

也許是主事公公的疏失,更可能是皇太后的主意——頤靜與珊瑚雖受邀參加宴席,卻因為頤靜格格的名聲與珊瑚格格的出身,兩人因此不在皇太后她老人家點校的名單上。就因為這樣,各府名媛雖嫉妒頤靜的美艷與珊瑚溫婉的氣質,內心卻又感覺到一股發酸的快感與得意。

然而,這名不被皇太后所認同的「名媛」,頤靜格格,在這場賞梅宴里,卻牢牢的鎖住了策凌的目光。

而頤靜呢?她從小就被捧在掌心裡寵溺,在眾人的讚歎中成長,她不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美麗,而且驕傲自負——當然,這些負面性格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身為一名美女與名媛,即使自負驕傲,她表露在外讓眾人仰慕的面貌,絕對是羞澀婉約而且溫柔得體的。

當頤靜接觸那對灼熱的眸光,她當然明白策凌爵爺凝望自己的眼神,代表著什麼樣的含意!

然而皇太后並未點唱她的名字!

她可管不著珊瑚有沒有被唱名,可皇太后居然堂而皇之地忽略她,讓她當眾丟人,這教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裡的頤靜,一口氣如何吞得下去?!

於是在所有的女人皆圍繞著皇太后巴結逢迎之際,只有她高高仰著頸子,孤傲地遠避至園內一棵大樹下,嘲弄地冷視著那一群只知諂媚權貴的庸脂俗粉。

「既然來了,不去討皇太后歡心,豈非有虛此行?」

「爵爺?」頤靜轉過身,看到高大強壯的策凌,她飽滿艷紅的雙唇微微張成一圈誘惑的圓。不知何時,爵爺竟然來到她身後。「有幾位格格、郡主侍候左右,我怕皇太后沒時間注意到我。」她瞇起眼,意有所指。

「我以為,美麗的女人不會如此憤世嫉俗。」他咧開嘴,灼亮的雙眸緊盯著眼前嬌艷動人的女子。

聽到策凌開口稱讚自己的美麗,更加深頤靜的自負。

一股興奮的快感滑過她的胸口,這感覺讓她覺得刺激極了。「爵爺言重了!」她故做詫異狀,眨著嫵媚的雙眸無辜地道:「頤靜生在公侯世家,幼稟庭訓,從小阿瑪便以『知進退、慎言行』六字諄諄告誡,頤靜不敢有一日忘卻阿瑪的話。之所以不敢趨附上前討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歡心,實在因為頤靜自知比不上各府眾家姐妹們老成練達的緣故。」她慢柔細語地道。對付像策凌這樣霸氣十足的男人,她知道一定得放下身段,表現得像個名門閨秀。

莫洛貝勒雖然俊俏過人,幾位親王府的貝勒也英俊過人……

然而在頤靜眼中,他們全都比不上眼前的策凌爵爺!

他低沉的聲音,英俊的臉孔,強壯、充滿力量的魁梧身材——每一樣都足以使她的心跳加速!

而最讓頤靜意亂情迷的,是策凌爵爺那一雙彷佛能看透人心的魔魅深眸!那陰鷙憂鬱的眼神,能讓任何真正的女人打從心底產生征服的慾望!

策凌挑起眉。「頤靜格格,妳實在教人吃驚。」他低笑,深深凝視她艷麗的臉蛋。

「吃驚?策凌爵爺,您的話真奇特。」她溫婉地一笑,隨即故做不安地瞥視左右,似怕被人見到兩人獨自在樹下私會交談。「不過,雖然您是這麼特別又有趣的人,可頤靜實在不能同爵爺繼續聊下去了。」她故意道。

話才說完,她便佯裝羞澀地垂下頸子,轉身想走。

果不其然,策凌如頤靜所料立刻擋住她的去路。非但如此,他甚至捉住她的手肘,半強迫她留下。

「格格,請原諒我失禮,」策凌富含男性的磁音急促低嗄地問:「不過在妳離開前,我想知道妳是否已經許親?」

頤靜倒抽一口氣。「爵爺,您真的太失禮了!」她掙脫他,一雙精心描繪過的勾魂雙眸睜得大大的,驚訝溢於言表彷佛當真受到驚嚇。

策凌進一步將頤靜壓在那棵大樹榦上,嗄聲問:「我承認言語唐突了格格!不過我確實非常想知道答案,希望格格成全我的心愿。」

她張大了嘴喘著氣,瞇起媚眼審度近在咫尺的英俊男人。

頤靜雖不說話,雙峰卻不斷起伏著,有意無意地貼向策凌渾厚的胸膛。這若有似無的曖昧,助長了兩人間某種微妙的感應,下一刻策凌的唇已壓向頤靜——

「不!」頤靜在第一時間推開男人。

當然,若非策凌鬆手,憑她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推得開強壯的策凌。只因策凌想得到的不僅止是頤靜的身體,所以才肯放手,不想過度驚嚇到她。

「爵爺……您太過分了!」她的聲音顫抖,聽起來好像已經飽受驚嚇。「今天的事……今天的事,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可往後我再也不要見到您了!」

話才說完,頤靜雙手壓著「驚嚇」的心口,在爵爺渴望的眼神下轉身快步跑離樹下。

若蘭一連高燒數日,清醒后那夜所發生過的一切,在她的記憶中就如同一場不真實的惡夢。

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場怪異的夢魘嗎?

一切了無痕迹,醒來后她詢問心蝶,是否看見一群黑衣人在宮牆上飛檐走壁?然而她的疑問卻被心蝶一一否定。

半個月過後,這日一清早,若蘭如往常天未亮就起床,自行盥洗、梳妝后,親自走到後園井邊打水,然後提著一桶清水到額娘石靜嬪的屋裡,待額娘下床后,就有乾淨的清水盥洗。她親自侍奉母親,十數年如一日。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偶爾回想起那夜受辱一事外,大半時候若蘭的心情比從前都好,因為額娘喜怒不定的性情這些日子來突然好轉,對若蘭而言,是過去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到了額娘的房前若蘭空出手推開房門,沒料到一大早額娘已經起床,坐在炕床上皺眉沉思。

「額娘。」若蘭笑臉呼喚母親。

「水盆放下。蘭兒妳過來,額娘有話對妳說。」石靜嬪今天早上的口氣格外溫柔。

若蘭放下水盆,順從地走到母親身邊。

石靜嬪忽然握住女兒的手。「在我身邊坐下吧!仔細一回想,這些年來我只顧著自個兒的心事,竟忘了咱們母女倆上回一塊兒促膝談心是什麼時候了!」

這話讓若蘭屏息地瞪著母親。

石靜嬪將女兒拉坐到身畔一張空椅上,柔聲道:「前幾日,妳皇阿瑪跟前的瑞福公公到我屋裡來了,妳知道這件事嗎?」石靜嬪忽然提起。

「我聽春梅提過。」若蘭答。春梅是在石靜嬪身邊伺候的宮女。

她的心揪緊著,只因為一提到皇阿瑪,額娘便會悶悶不樂。

「妳猜,妳皇阿瑪身邊的大紅人,沒事找上我這所『冷宮』為的是什麼?」石靜嬪自嘲。

「額娘,我猜不著。」她不想猜。

這些年她自絕於宮廷「禮俗」,父女倆在同一道宮牆內,她從來只能遠遠地望著她的「皇阿瑪」,卻從來不曾被召至皇帝跟前問安祈福。

石靜嬪苦笑一聲:「也難怪妳猜不著!是妳的皇奶奶今年大發慈悲,她老人家竟然要一干皇子皇孫,全都跟著上承德到山莊里去給她叩頭,一齊祝禱皇太後福泰安康、長命百歲!」她酸澀的語氣帶著一絲不自覺的嘲弄。

「所以,額娘想上承德?」若蘭不動聲色地問,假裝沒注意到母親口氣里的尖酸。

石靜嬪搖頭,聲調稍顯尖銳。「我方才不是說了?她要的是你們這群皇子皇孫上承德給她祝壽去!這種好事怎麼會有我的份兒?」

「那麼我不去,我只留在宮中陪伴額娘。」若蘭立即回答。

她說的是真心話。

石靜嬪愣住,半晌過後才啞著聲說:「好孩子,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負我,就只有妳這好孩子,一直就是這麼孝順。」

聽到這番話,若蘭心窩沒有放開反而揪緊了。

她為自己至親至愛的慈母感到難過,更明白額娘指控的這句「全天下的人都負我」,其中尤其指的是個男人,而這男人正她的皇阿瑪。

石靜嬪揉著她女兒的手黯然道:「妳是額娘的乖女兒,向來也只有妳了解額娘心底的苦、曉得額娘暗裡流的淚。」

聽著這番話,若蘭心口漸漸發酸。

「可是妳大了,大到早該論及婚嫁,卻因為額娘的緣故而耽誤了妳!」石靜嬪看著女兒喃喃道:「然而這回,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妳早該跟在妳皇阿瑪身邊讓他注意到妳,這樣或者就能為妳自個兒掙到一門好親事!」

親事?

「我已經說過,要留在額娘身邊一輩子。」若蘭認真地對母親道。

她明白這是個唯男人之命是從的世道,她早已經篤定一輩子不嫁人。

「妳陪我的時日夠多了,我不能這麼自私一輩子捆著妳!現在我不要妳陪,我只要妳隨皇上一道上承德去,為自己覓一個好夫婿!」石靜嬪神色嚴肅。

多多少少,這些年來,她也猜到了女兒的心意。

然而,她認為女兒並不明白宮中險惡。

「這是我的心愿,蘭兒,妳忍心讓額娘為了妳的婚事日夜憂心嗎?」石靜嬪對女兒用苦肉計。「皇上不可能留著一名皇格格不嫁人,那會讓皇室蒙上污名!」石靜嬪道。

若蘭不認同母親的想法。

「皇阿瑪甚至忘了有我這個女兒,對於皇室而言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存在,何德何能可以嚴重到招來污名?」她對母親道。

石靜嬪張大眼睛。

她沒料到,自己這一向沉靜的女兒,竟然如此聰慧成熟。

然而這想法不容於世俗,該遭天打雷劈——

皇上絕對不會同意,留一名不嫁皇格格老死宮中!

「去,拿妳的聰明智慧與美貌做靠山,勇敢地上承德去!」石靜嬪緊握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這兒我有春梅陪我,況且妳留在這裡也不能為我做什麼。我要妳給自己一個機會,為自己的人生爭取一次轉機,也給額娘掙口氣!」

既然要嫁,她就要女兒爭氣,別像自己一樣命苦——她要若蘭嫁給一個足夠匹配她的男人!

凝望著自己的母親,若蘭感受到她強烈的期盼。

她知道拒絕的話一旦出口,一定會惹她心思纖細敏感的母親傷心。

「我會遵照您的話去做,」她對受苦的母親承諾。「但是如您所言,皇阿瑪不會丟了自己面子,到最後我不是嫁入大漠和親,就是嫁給京城貴胄,同樣嫁入侯門似海,您所期盼的關於女兒的婚姻,結果與事實可能有極大的出入。」若蘭寓意深遠地回答母親。

就如同她自己的命運一般!看似榮華顯貴,其實個中的痛苦無人能知。石靜嬪黯然幽嘆。

然而,男人並不需要一名太過聰慧的女人!

女兒一番話再次讓石靜嬪意會到,若蘭的冷靜聰慧,往後將是她為人母者最大的憂心!

然而得知女兒願意嘗試,石靜嬪心中的大石至少放下了一大半。

「我還有件東西,如果見到妳皇阿瑪幫我交給他。」石靜嬪對女兒道,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團絲帕,打開絲帕裡面包裹著一根翠玉簪。

「這不是當年皇阿瑪送給您的訂情之物?」若蘭問母親。

石靜嬪點點頭,神情落寞。「答應額娘,一定要把這樣東西送交給皇上,如果皇上還顧念著舊情……回京后不會再冷落咱們母女倆。」事實上,石靜嬪這麼做真正的原因,是希望皇上見到這支翠玉簪后能顧念過往的恩情,善待若蘭。

若蘭無言。

後宮粉黛三千,她不認為皇阿瑪會因為這支玉簪而念起舊情,然而即使她明知額娘太傻,還是伸手收下玉簪。

「若蘭以性命發誓,一定會達成額娘的心愿。」她堅定地道。

石靜嬪的鼻頭突然酸澀起來……

太苦了!

她的命運從進宮那一刻開始就註定,卻不曾料到下場如此凄涼折磨!

如果人生還能再重來一遍,當年她寧願嫁與市井小民,也不願進宮與其它女子共侍一夫……

爭奪皇帝短暫的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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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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