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倔強地撇開臉,不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眼眸,卻也因而錯過他臉上痛苦的表情。
嚴鑫盯著她低垂的側臉,看不清她的眼,無法知道她目前的想法,那讓他心慌。
「你先冷靜一下也好,我們晚上再談。」
他無法為自己辯解,只能握緊雙事,咬牙轉身離開。
繼續僵持下去,未必對他倆有利,他得找到些許對自己有利的說法,來說服她相信自己並沒有懷疑她,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去找母親問清楚,她為何要如此對待韻如。
當大門開啟又關上的那瞬間,張韻如眼眶裡滾燙的淚,終於再也忍受不住的滾滾落下——
「不是我,我才不會那麼無聊。」
面對兒子怒氣沖沖的質問,劉淑娟面不改色地修整指甲,好似兒子嘴裡指控的人不是她。
「收到你照片的記者都把你供出來了,你還不承認嗎?」嚴鑫不敢置信地搖搖頭,總算見識到什麼叫死鴨子嘴硬。
他已和母親對峙了近兩個小時,連身體微恙、請假在家休息的父親都被吵得到來客廳觀望了,老媽還是不肯承認,讓他好泄氣。
「淑娟,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嚴振東約略從嚴鑫那裡得知事情原委,皺起眉,回頭瞪著妻子。
「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們父子倆現在是怎樣,逼供嗎?啊?」
劉淑娟總算放下手中的磨甲片,慍惱地瞪視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她好不容易等到逼走張韻如的機會,哪有輕易放手的道理?
她甚至為了確保照片能準確地送到媒體手上,還親自走了一趟,沒想到那口風不夠緊的記者泄漏了她的秘密,實在太可惡了!
等擺平了丈夫和兒子,她絕對要那個記者吃不完兜著走。
「你……唉~~」
妻子的態度讓嚴振東沒轍,只能重重地嘆了口氣。
「唉什麼唉?難道你們對我的信任還比不上一個記者?」劉淑娟的音量再度拔高。
「你一定沒注意到,每次你說謊或心虛的時候,音量總會不由自主地拔高。」
結婚三十多年了,嚴振東怎會不清楚,妻子在心虛時反應會特別激動,而她目前的態度,正好不打自招。
「我?」
劉淑娟心頭一震,她還真一點自覺都沒有。
「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不喜歡咱們的媳婦。」
兒子都長大成人了,也沒和他們同住,且大男人一向也不太去注意女人間的互動,直到現在才驚覺妻子似乎對媳婦存有不小的敵意。
劉淑娟僵了僵,不甚自在地換了個坐姿。「也沒有不喜歡啦,我只是覺得以鑫兒的條件,應該配個家世更好的大家閨秀才對,配韻如是可惜了點。」
妻子的回答沒有讓嚴振東鬆開緊鎖的眉心,反而讓他憶起些許陳年記憶,腦子裡逐漸拼湊出一個瘋狂的可能。
「所以,十年前你才會去找韻如,要她主動離開鑫兒?」嚴振東的口氣里滿是試探。
「爸?!」
嚴鑫傻了,以為老爸病糊塗了。
「你別插嘴,我在問你媽話。」嚴振東難得嚴肅地板起臉。
劉淑娟站了起來,驕傲的臉瞬間慘白。「你……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現在才知道,你愛兒子的方式這麼膚淺。」
妻子的反應完全在他預料之中,他突然覺得她看來好陌生,已不是當年和他熱戀時的單純女孩。「我就一直想不透,兩個人戀愛談得好好的,怎麼會連一聲交代都沒有就消失,原來是你從中作梗。」
「爸?媽?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嚴鑫越聽越慌,急著想從父母口中得到解答。
「我……我不跟你們父子說了,哼!」
劉淑娟的臉青紅交錯,實在無法面對兒子質詢及丈夫責怪的眼光,她轉身跑回房間,不再接受父子倆的質問。
「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底在說什麼?!」嚴鑫隱隱感覺某些認定的事實正逐漸崩塌,他驚懼地抓緊父親的手臂問道。
「你還想不透嗎?傻孩子。」
嚴振東再次重嘆一口。「你不可能沒懷疑過,韻如當年為何離開吧?我也一樣,百思不解,直到剛才看到你媽的反應時全都懂了。」
嚴鑫不敢亂想地瞠大眼,屏息等待父親未竟的話語。
「韻如那孩子夠厚道,你媽對她說了那樣的話,她卻始終沒講出來……我想,她可能覺得講出來只有兩種情況,一個是你不相信,破壞了你和她的感情,另一個則是破壞你跟你母親的感情,而這都不是她所樂見的結果,所以才會選擇默默離開。」嚴振東這商場老將,精準地分析出張韻如單純的心態。
嚴袁踉蹌了下,他怎麼也想不到,當年韻如之所以離開他,竟然是困為母親的關係,而不是像她所說的,因為愛上別的男人,所以才離開他?
「我本來對她沒有太特別的想法,單純當她是一般的兒媳婦,但經過這件事後,我只能說,我欣賞她的堅韌,她是個好媳婦。」嚴振東語重心長地道。
「爸……」
他能理解嚴振東的語意,意思是老爸不想失去韻如這個媳婦。
嚴振東拍了拍他的肩,沉聲說道:「我不知道你跟韻如之間還有沒有什麼誤會,但不管如何,她值得你珍惜一輩子。」
結束與嚴振東的對談后,嚴鑫解開了深埋心頭多年的謎題,慌慌張張地趕回家,打算與張韻如談談。
「韻如!」
他顫著手打開大門,腳還來不及踏進家裡就大聲呼喊她的名字。
在趕回家的途中,他腦子裡充滿歉意,簡直不敢去想,自己到底讓她受了多少委屈。
雖然嘴上帥氣地說自己早已對往事釋懷,但事實證明,說的往往比做的容易許多。
困為陳年的疙瘩還留在胸口,所以一旦察覺別的男人稍微靠近她一點,不安全感便排山倒海地襲了過來。
馬爾地夫的蜜月之旅,最後一個清晨,他醒來后發現床畔沒有韻如的身影,於是套上外套走出房間,要到外面找她。
但當他看到韻如和認識不久的魏至浩有說有笑的聊天時,心下一凜,那個不安的種子便開始成長、茁壯。
因為剷除不了那盤根錯節的懷疑,只好霸道地命令韻如不準再和魏至浩見面,甚至還惡劣地拿那些意外得到的照片質問她,讓她傷心、難過及不諒解……
老天,他真是個該死的混帳!
「韻如?」
但她在哪裡?為什麼都不回應?「韻如!你在哪裡?」
嚴鑫尋過家裡每一個房間,卻沒見到她的身影,一種熟悉的感覺突地湧上心頭,他腦袋一片空白,有股寒意自腳底直竄腦門——
突然,耳邊傳來開門聲,他驚跳了下,想也沒想便往客廳沖。
「韻……小樺?」
原以為是她回來了,他興奮地喊道,但卻在看清進門的人影時心情瞬間轉冷。
「嚴老大?你怎麼會在家?」
小樺肩上背著書包,手上提著一個紙袋,驚訝的反問。
雖然她和嚴鑫很熟,但其實工作時遇到的機會不多,是以現下看到他出現在家裡,她覺得很奇怪。
「我……就提早下班。」他尷尬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總不能坦白跟小樺說,他是回來跟韻如道歉的吧?這種事小樺怎麼會懂?還是算了吧!
「喔。」
小樺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將紙袋放到桌上。「張姊呢?我有東西要給她。」
「什麼東西?」
意思是小樺也不知道韻如去哪兒了?這更教他心急如焚。
該死的!她怎麼可以讓他再次體驗這種恐懼?!
「書啊!張姊在找色彩學的書,正好我有修過這堂課,所以就帶來給她了,啊,我上課要來不及了,先閃嘍,掰~~」語畢,小樺便匆匆離開。
小樺走後,嚴鑫一顆心惴惴不安,他走回房間,懊惱地坐在床上撫著額頭。
他以為她會一直在家裡等他,就像平常那樣笑著迎接他進門、幫他拿公事包,但她現在人呢?跑到哪裡去了?
他焦躁地站起身走進浴室沖澡,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當他沖完澡,準備換上乾淨衣服再出門尋找她時,一拉開衣櫃,整顆心瞬間跌入萬丈深淵。
衣櫃里只剩下他的衣服?!那她的呢?
嚴鑫急乎乎地拉開衣櫃里每一個抽屜觀看后,整個人跌坐在地板上,望著僅剩一半衣物的衣櫃苦笑了下。
她又離開他了嗎?
一樣沒有隻字片語,再度從他的生命里消失……
「不可能……你怎能又這樣對我?!」
泛紅的眼酸澀難受,他氣惱的低聲嘶吼,然後猛然起身,拿起車鑰匙往外沖。
她搞不好回娘家了,對,娘家。
印象里都是那樣的,女人受了委屈就會跑回娘家訴苦,說不定她只是回娘家小住幾天罷了。
他飛快地衝到停車場,跳上車后迅速開往張韻如的娘家——
「女婿啊,你怎麼一個人回來?韻如呢?她沒跟你一起回來喔?」
當他見到岳母開門后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她沒有回娘家,甚至沒有跟岳父岳母稟明離開一事,便提著行李走了。
他和岳父岳母寒暄了幾句后,怏怏然地回到住處,像個遊魂般在屋裡走來走去,景后乏力地跌坐到沙發里,還來不及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便感覺臀部坐到某種異物,他皺眉,從臀部下抽出異物,是個牛皮紙袋。
這是什麼?他之前怎麼都沒發現這個紙袋的存在?
嚴鑫打開牛皮紙袋,從裡頭抽出一張薄薄的紙——
離婚協議書?
她竟然留了紙離婚協議書給他?更過分的是,她竟然連名字都簽好了?!
協議書上用迴紋針別了一張紙條,上面有她清秀的字跡,他抽起字條,仔細閱讀她留下的訊息。
嚴鑫:
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很抱歉,我不是個稱職的妻子,所以決定還給你自由。
你之前幫忙償還的債務,請寬待些許時日,我會悉數奉還。
韻如
就這樣?短短數十個字,她就想將他倆的關係切割得一乾二淨?!
心,瞬間揪緊。
嚴鑫閉上眼,深吸了口氣,不讓眼淚落下。
還他自由?什麼叫還他自由?
天曉得自己在十年前遇到她那刻起,就失去自由了,心甘情願當她的階下囚!
他顫抖著揉亂紙團,憤惱地將離婚協議書撕得粉碎。
他不會再讓自己重蹈覆轍,傻瓜當一次就夠了!就算把整個台灣翻過來,他都要找到她。
「租金八元,謝謝。」望著眼前拿著一本漫畫的男孩,韻如親切地笑了笑后說道。
男孩遞給她八塊錢后,便離開櫃檯,找了個空位坐下,開始閱讀。
她從櫃檯下方拿出先前客人退還的書籍,起身將它們依種類分別歸位。
漫畫歸漫畫,小說歸小說,她將一些熱門書籍歸位后,再搬來高腳椅踩上去,一手拿書、一手扶著臨近身側的書架,準備把書排列整齊。
離開嚴鑫后,她拎著簡單的行李,在火車站買了一張到基隆的車票,毅然決然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