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蒼白的牆面,充斥著藥水味的病房裡,花靜月小心的看顧著仍在昏睡的沐鈺塵——醫生說他有輕微腦震蕩的傾向,還好並沒有生命危險,院方將他轉到普通病房觀察。

梁曉恩果真如同鈺如所說的那麼自私,以交代完事發的經過便頭也不回的離去,彷佛這事兒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塵哥轉到病房后,她便叫鈺如先去朵莉那兒接皓皓回去,她則留下照顧塵哥,一晃眼便數個小時過去.

以濕毛巾擦拭著沐鈺塵的臉,他的臉色已不似乍見時的蒼白,她放下毛巾倒了杯開水,用大棉花棒沾水濕潤他乾燥的唇。

「嗯……」或許是水溫引起他的反應,他的臉部線條抽動了下,緩緩張開雙眸。

「感謝老天,你終於醒了!」她輕撫著他的臉,激動的紅了眼眶.

「你哭了?」從沒見過她掉淚,他震驚的想抬起手觸摸她,不意引起渾身肌肉的抗議,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裡是……」

「醫院啊,你別亂動,醫生說還要觀察。」她輕聲安撫。

「我又沒有怎麼樣,為什麼要觀察?」除了肌肉酸痛了點、頭痛之外,他不覺得自己有哪個部位不對。

「你忘了你被車撞了嗎?」幽幽的嘆了口氣,她難掩自責的低語。「要不是因為我勸你去參加同學會,你也不會發生這種意外。」

經她這一提,所有記憶全數回籠,他怔愣了下,突地輕笑出聲.

她不敢置信的瞪著他。「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醫生還說你有可能腦震蕩……」

「我不暈也不想吐,沒有腦震蕩。」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不顧肌肉叫囂的酸疼,他含笑的眸緊鎖著她,企圖藉著輕鬆的笑來化解她的擔憂。

「……我都快擔心死了,你竟然還在笑?」她抬起手不依的想拍打他,卻又在看到繃帶時頓住,尷尬的停在半空中:心疼的擰起眉心。「都是梁曉恩不好,要不是她去拉你,你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沐鈺塵沒有說什麼.他只是握著她的手細細搓揉,半晌后輕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我問醫生看看。」既然他沒有任何不舒服,應該是沒有腦震蕩,她正準備起身到護理站找醫生詢問,一轉身恰見鈺如踏進病房.

「哥,你醒啦?」沭鈺如開心的跑到病床前,小心翼翼的摸摸他的頭、他的身體,像個老媽媽似的。

「嘿,別把我當成你兒子oK?」沐鈺塵翻翻白眼,好笑的搖了搖頭。

「哪有啊!人家關心你嘛!」鈺如像個小女孩般嬌嗔。

「你們聊,我去請醫生過來看塵哥能不能出院了。」花靜月笑看著他兄妹倆鬥嘴,不忘自己該去請醫生過來。

「等等,靜月,我想跟你談談。」就在她要開門走出病房時,鈕如突然叫住她。「是關於梁曉恩的事情。」

梁曉恩?那女人不是早早走人了,還會有什麼關於她的事?

她睞了眼沐鈺塵,發現他也正看著她,她沉默了下,旋身回到病房裡,在病床床沿坐下。

「記得我跟你說過,梁曉恩是我所見過最自私的人嗎?」鈺如等她坐好才開口,見她點了點頭,她繼續往下說,「大哥的堅持是對的,你以後千萬被再婦人之仁了。」

「什麼意思?」她不懂,她有婦人之仁嗎?

「我託人去查了下,確實是有同學會這件事,但卻不是梁曉恩跟大哥說的時間、地點,那女人根本是瞎掰的。」

為了證實心頭的疑慮,她特地央托熟識的朋友找來沐鈺塵同屆的畢業紀念冊,逐一撥打電話給他的同學,所有收到邀請函的人都說,同學會根本不是今天,地點也不在台北。

「她、為什麼要說謊?」驚愕的瞠大眼,這確實是出乎花靜月的預料之外,她難掩驚訝的輕呼。

「她從沒放棄過跟我複合的可能。」相較於她的無法接受,沐鈕塵倒是鎮定許多,凝著她冷淡的應了句。

「嗄?」她呆住,錯愕的瞪大圓眸。「呃……因為想跟你複合,所以她才設計了那個虛擬的同學會?」

「嗯哼。」他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似乎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

「塵哥,你、你早就知道她是騙你的?」靜月怔愣了好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能力。

那他為什麼還要赴約?莫非他也對複合有所期待?

「收起你泛濫的想像力,我事前一點都不知道她騙我,我只是感覺有點怪,卻說不出哪裡怪。」淺嘆一口,還有人比他了解梁曉恩嗎?跟她交往過的人是他,他還會不懂她的任性嗎?「不過鈺如正好證明了我的預感沒有錯。」

是嗎?這不就全世界都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只有她一人相信她還有點善良的人性?

天啊!這是怎生的一個荒謬啊~~

「還可怕的女人喔!」她呆愕了一下,好半響后才坐下的結論.

「看你還敢不敢把我往外推。」沭鈺塵哼了聲。

這次的意外雖然讓人很不愉快,但這不啻足為他化解了另一個災難!天曉得梁曉恩騙他出去,會使出什麼手段對待他?

依他的想像,霸王硬上弓是最大的可能,因為那個女人清楚的知道他堅持不在婚前越雷池一步。

但梁曉恩絕對料想不到,其實他已然壞了自己的堅持,讓他未來的老婆給破了梗,他就是抗拒不了未來老婆那既天真又熱情的魅力呵!

「……我哪知道她那麼可惡。」內疚的低下頭,她怎麼會知道自己還是錯估了人性的黑暗面。

不過這也證實了一件事,原來室友彩貞跟她一樣笨,哈!

「現在知道還不遲,至少大哥沒被她給「欺負」了去。」好笑的覷著兩人之間的互動、火花,鈺如暗笑自己也夠遲鈍的,這兩人根本早已「暗渡陳倉」了嘛!

「哎喲~~別再說了嘛!人家知道錯了啦!」靜月邊跺腳邊嬌嗔,羞窘交加。

兩兄妹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吼!不理你們了!我去找醫生啦!」懊惱的用力踩步離開病房,直至關上病房的門.她都還清楚的聽見兩兄妹誇張的笑聲。

「靜月真的很可愛,大哥,你挖到寶了。」待笑聲稍歇,鈕如掛著笑意調侃道。

沐鈺塵輕笑搖頭。「不,不是我挖到的,是老天爺把她送來給我的。」

「啊?」他以為他在說鸛鳥送子的故事嗎?她已經當了媽咪,早已過了聽童話的年紀。「你是在考驗我背誦童話的功力嗎?」

「當然不是。」他啞聲失笑,雖然一笑就牽動臉上、頭部的肌肉而泛疼,但他仍忍不住的直發笑。「雖然我聽媽說過,她到台北來念書,但我並沒有試著找她,她也不曉得我在這裡開店,會相遇完全是上天的安排。」

是喔?那不就是無形的紅線將他們牽在一起?

沐鈺如今天才發現,她一直以為不懂浪漫、不會甜言蜜語的大哥,也有這麼溫柔浪漫的時刻捏!

「那天天氣微陰,還不到客人上門的時刻,她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走進店裡來。」他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線條有多柔和,那如同昨日才發生過的場景,經常在不經意問佔據他的腦海。

「……所以?」鈺如屏住呼吸,以氣音輕問.「是她認出你的?」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病房裡只有他們兩人,根本不會有人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但好像講話稍微大聲一點就會破壞了眼下的柔美氛圍——即使眼前的男人頭上還纏著可笑的繃帶。

「是我先認出她來。」他的眼凝著空氣中某個不知名的點,好似他心愛的人就站在那個定點。「我還記得那天她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褲,就像迷了路的小女孩,不經意的闖進我的世界。」

聽著他不大的音量述說著和戀人相遇的歷程,鈺如不禁動容。

她相信大哥一定很愛靜月,他現在的表情是她這個一起長大的親妹妹都不曾看過的溫柔。

誰說大哥不懂浪漫?他只是還沒被發掘出潛伏在血液里的浪漫因子,而靜月,正好是開啟他潛藏因子的鑰匙,讓他的柔情展現無遺,教她感動不已。

「她答應我舊曆年跟我回家,爸媽一定會很驚訝。」笑意一直掛在他的嘴角,好似他嘴角原本就生成那樣的弧度.

「是該讓爸媽知道,天曉得老爸老媽多擔心你娶不到老婆。」鈕如邊笑邊翻白眼。

每次老媽跟她通電話,毫無例外的一定會提到大哥的婚事,就像唱片跳針一樣,重複播放同一段,念到她耳朵都快長繭了。

感謝老天,她就要脫離這段惡夢,獲得重生!

「好多了嗎?」醫生推門而入,像算準了兩兄妹的談話正好告一段落。「頭會痛或暈嗎?」

經過醫生確認沐鈺塵大致上的狀態良好,遂准許他出院,所有人皆開心不已.

耶!回家嘍~~

越接近農曆年,天氣就越清冷,好在今年的雨氣不旺,雖然冷卻沒下雨,感覺還算舒服.

在歷經了沐鈺塵撞車事件,再不需要林宥芳的叨念、沐鈺如的叮嚀,花靜月終究知道,就算很多事都可以相讓,唯有感情這件事,一點都不能讓。

有了這次心痛的體驗,她再也不敢也不會將自己的男人往外推——一次就嚇死了,她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

不過過程雖然慘痛,卻也不算沒有收穫,至少終於讓梁曉恩知道,沐鈺塵已不再是當年任她頤指氣使的青澀大學生。

他長大了、成熟了,更是個心有所屬的專情男子,絕不輕易因任何外力而動搖。

明顯感受到他的轉變,梁曉恩即便心裡再不甘願,也不得不放棄自己一廂情願的打算,畢竟他已不再是那個能讓她輕鬆掌控的男人。

自在醫院一別後,梁曉恩就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不曾出現在咖啡店裡,甚至沭鈺塵的眼前.

轉眼間,學子們傾盡全力的應付完整個學期最重要的期末考後,農曆年緊接而來.

除夕前兩天,沐鈺塵和花靜月花了一整個下午,將辛勤運作一整年的咖啡店做一次徹底的大掃除,整個店在整理過後煥然一新。

恩愛的小情侶在隔天一早,就趕著踏上回鄉路。

通常除夕前一天的下班時間起,高速公路就開始湧入大量的車潮:他們特地趕在回鄉車潮還沒大量湧現之前就上路,更重要的是,前一天就出發,絕對趕得上全家團聚的年夜飯。

兩人一路上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從A話題聊到B話題,繼續延燒到CDEFG,免不了摻雜些許愚蠢且沒什麼營養的話題,在說說笑笑之間,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下了高速公路進入省道,花靜月不經意的瞥向窗外,眼尖的發現路邊林立的活動廣告招牌,似乎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應該是滿布廣告字句的活動招牌,怎會只寫剩下一個大大的「花」字?沒聽說過這裡要開設大型花市啊!有必要搞得這麼誇張嗎?

而且那個花字下面幹麼畫上一杯咖啡?還冒煙咧!這代表著什麼涵義呢?

好奇心一旦被挑起.就沒那麼容易被消弭。

花靜月不再和沭鈺塵閑話家常,她想由下一個活動招牌里看清招牌的底細,搞不好她漏看了什麼電話地址之類。

可是當車子不斷的越過一面面活動招牌,她的眼便控制不住的越瞠越大,小嘴兒怎麼都合不起來,連眼,也酸澀得泛起水霧。

她沒看錯,每一個招牌都只有一個單字和一杯冒著煙的咖啡,沒有多餘的贅字敘述,但那一個個的單字串連起來,卻深深打進她心底最深處、最柔軟的區塊!

從進省道到家門口,途中的活動招牌文字串連起來,變成一個簡單明了卻寓意深遠的句子,一個唯有她才看得懂,也非常戚動的句子——花、靜、月、我、們、結、婚、吧!

最後還有幾塊招牌沒有寫字,只有一顆畫苦笑臉的紅色愛心,右下角免下了又是一杯冒煙的咖啡:水霧迷濛了她的眼,嘴角,卻揚著幸福的弧度。

「塵哥。」

「嗯?」

「總共花了多少錢?」她問了一個超級沒情調的問題.

「……不記得了。」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僵,顯然這個問題完全跳脫他預想中的任何可能。

「怎麼會不記得呢?」她不曉得租用活動招牌的行情是多少,但在她心中的價值卻是無限!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準備這些的?

為什麼她一點都沒發現?

如果她沒注意到這些看似不起眼,卻又飽含深意的招牌呢?

那這些錢不就白花了?

一個個的問題斷斷續續的冒出頭,卻掩蓋不了她心頭滿滿的暖意和感動。

誰說他不懂浪漫?

雖然他不曾說出口,也曾因此造成她心裡的不安,但他卻以行動來表示他對自己的在乎,那,她還需要再要求什麼嗎?

「付出去就當丟掉了,記那麼多幹麼。」他不甚在意的聳聳肩,俐落的將車停進自家門前的空地。

下了車,她關好車門,陡地隔著車身凝著他。「好。」

「什麼?」敏感的察覺到她的視線,猛一抬頭就正好接收到她一聲好.他霎時有些空茫,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說好,我們結婚。」她感動得亂七八糟,紅著眼狼狽的吸吸鼻子。「我不是早就答應你了,你幹麼還浪費錢做這些?」

「因為上次求婚太過草率,我想慎重點的再求一次婚。」顴骨泛起可以的粉色,即使現在感動過度的她有點狼狽,他仍認為她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寒風刮過空曠的停車處,吹醒了他的腦袋。身體涼了:心卻較之前更為灼燙——他明了的微一頷首,揚唇一笑。

繞過車身,才牽起她的手,還沒決定讓她先回家還是先進自個兒家門拜見父母,霍地大門一開,雙方家長和數位還算熟識的鄰居長輩們,同時魚貫的由屋裡走了出來。

哇咧!一雙璧人還來不及適應突然出現、足以媲美進香團的「親友老人會」,一個個熱辣的問題便毫不間斷的丟擲了過來——

「怎麼拖到這麼晚才到?我們等到頭髮都白了。」

「……」阿桑,您的頭髮本來就是白的好嗎?

「啊是答應了沒有哈?」

「……」歐桑,人家呷米粉,您在喊什麼燒咧?

「高速公路上面休息站粉多溜,有沒有中途企給它oK哈?」

「……」有沒有您都說了,我們還能說什麼?

一個緊接一個稍嫌超越「普通級」尺度的問題,像高速飛球般不斷的向剛下車的兩人掃射,沐鈺塵和花靜月雖沒有事先套招,倒也一致的沉默以對,不管老人家們怎麼問,硬是一聲不吭。

「好了好了,台北開回來也好幾個小時,先讓他們進去喝杯水再說。」再怎麼說都是自家小輩,沐媽媽看不下去了,忙出聲轉移大伙兒的注意。

於是才「出巡」不久的「老人進香團」,整齊劃一的轉過身,浩浩蕩蕩的跟著兩個年輕人的屁股進屋去了,沒半個脫隊先行離開。

開玩笑溜,這麼重要的八卦喜事,哪能沒聽到就先閃人?要是鄉親們茶餘飯後聊起,不曉得的人可就落伍了捏!

約莫兩個小時后,老人團成員終於心滿意足的走出沐家大門,每張臉上皆掛著滿意的笑容,皺紋教往常更為明顯,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皺巴巴。

「金賀喔!又可以喝喜酒了。」

「你不是天天都在喝酒?有差這一攤嗎?」這攤價碼還特別高,因為沾了雙喜字,鍍金的溜~~

「一個人喝哪會爽,就是要大伙兒聚在一起喝才爽!」

「那倒是,不過……我們還真是老了。」

「怎麼說?」

「老林的活動看板全給沐家小子給包了,這種事我們那年代誰想得到?」

「速吼速吼,偶要速那個阿月吼,不用用嘴巴問,偶都給他嫁了!」

「……」熱烈的閑話家常出現斷層,好半晌沒人再出聲。

「去市場了,我幫老婆準備年夜菜去。」

「阮孫等偶陪他下棋,先走了。」

極迅速的,老人會成員一鬨而散,只留下不用用嘴巴問就會給他嫁了的那個歐巴桑,和一個一直沒開口講話,卻始終保持笑臉的老太太。

「啊怎麼一下主會跑光了哈?」歐巴桑不解的問道。

「呵呵呵~~」老太太回給她呵呵的笑聲。

看來這個話題還會在村子里流傳個好一陣子,不過活動招牌求婚的招數,恐怕在這村子里就此變成絕響。

為什麼喔?

因為會被老人會傳誦很久,久到子子孫孫都會記得有人用過這個招數抱得美人歸:要是哪個人抄襲再依法辦理,美人可不一定首肯。

又問為什麼?

白目喔?因為沒創意啊!

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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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燃大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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