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金風野店書生笛 鐵膽荒庄俠士心(2)
這一來,駱冰和余魚同再無懷疑,一齊下拜。文泰來道:「老前輩,恕在下不能下來見禮。」陸菲青道:「好說,好說。這位和駱元通駱五爺是怎生稱呼?」說時眼望駱冰。駱冰道:「那是先父。」陸菲青道:「元通老弟是我至交好友,想不到竟先我謝世。」言下不禁凄然。駱冰眼眶一紅,忍住了眼淚。陸菲青問余魚同道:「你是馬師兄的徒弟了?師兄近來可好?」余魚同道:「托師叔的福,師父身子安健。他老人家常常惦記師叔,說有十多年不見,不知師叔在何處貴幹,總是放心不下。」陸菲青憮然道:「我也很想念你師父。你可知另一個師叔也找你來了。」余魚同矍然一驚,道:「張召重張師叔?」陸菲青點點頭。文泰來聽得張召重的名字,微微一震,「呀」了一聲。駱冰忙過去相扶,愛憐之情,見於顏色。余魚同看得出神,痴想:「要是我有這樣一個妻子,縱然身受重傷,那也是勝於登仙。」
陸菲青道:「我這師弟自甘下流,真是我師門之恥,但他武功精純,而且千里迢迢從北京西來,一定還有後援。現下文老弟身受重傷,我看眼前只有避他一避,然後我們再約好手,跟他一決雌雄。老夫如不能為師門清除敗類,這幾根老骨頭也就不打算再留下來了。」話聲雖低,卻難掩心中憤慨之意。駱冰道:「我們一切聽陸老伯吩咐。」說罷看了一下丈夫的臉色,文泰來點點頭。
陸菲青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交給駱冰。駱冰接過一看,封皮上寫著:「敬煩面陳鐵膽莊周仲英老英雄」。駱冰喜道:「陸老伯,你跟周老英雄有交情?」陸菲青還沒回答,文泰來先問:「哪一位周老英雄?」駱冰道:「周仲英!」文泰來道:「鐵膽莊周老英雄在這裡?」陸菲青道:「他世居鐵膽庄,離此不過二三十里。我和周老英雄從沒會過面,但神交已久,素知他肝膽照人,是個鐵錚錚的好男子。我想請文老弟到他莊上去暫避一時,咱們分一個人去給貴會朋友報信,來接文老弟去養傷。」他見文泰來臉色有點遲疑,便問:「文老弟你意思怎樣?」
文泰來道:「前輩這個安排,本來再好不過,只是不瞞前輩說,小侄身上擔著血海的干係。乾隆老兒不親眼見到小侄喪命,他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鐵膽莊周老英雄我們久仰大名,是西北武林的領袖人物,交朋友再熱心不過,那真是響噹噹的腳色。他與我們雖然非親非故,小侄前去投奔,他礙於老前輩的面子,那是非收留不可,然而這一收留,只怕後患無窮。他在此安家立業,萬一給官面上知道了,叫他受累,小侄心中可萬分不安。」
陸菲青道:「文老弟快別這麼說,咱們江湖上講的是『義氣』兩字,為朋友兩脅插刀,賣命尚且不惜,何況區區身家產業?咱們在這裡遇到為難之事,不去找他,周老英雄將來要是知道了,反要怪咱們瞧他不起,眼中沒他這一號人物。」文泰來道:「小侄這條命是甩出去了。鷹爪子再找來,我拚得一個是一個。前輩你不知道,小侄犯的事實在太大,愈是好朋友,愈是不能連累於他。」
陸菲青道:「我說一個人,你一定知道,太極門的趙半山跟你怎樣稱呼?」文泰來道:「趙三哥,那是我們會裡的三當家。」
陸菲青道:「照呀!你們紅花會幹的是甚麼事,我全不知情。可是趙半山趙賢弟跟我是過命的交情,當年我們在屠龍幫時出生入死,真比親兄弟還親。他既是貴會中人,那麼你們的事一定光明正大,我是信得過的。你犯了大事卻又怎麼了?最大不過殺官造反。嘿嘿?剛才我就殺了兩個官府的走狗哪!」說著伸足在馮輝的屍體上踢了一腳。
文泰來道:「小侄的事說來話長,過後只要小侄留得一口氣在,再詳詳細細的稟告老前輩。這次乾隆老兒派了八名大內侍衛來兜捕我們夫妻。酒泉一戰,小侄身負重傷,虧得你侄女兩把飛刀多廢了兩個鷹爪,好容易才逃到這裡,哪知御林軍的張召重又跟著來啦。小侄終是一死,但乾隆老兒那見不得人的事,總要給他抖了出來,才死得甘心。」
陸菲青琢磨這番說話,似乎他獲知了皇帝的重大陰私,是以乾隆接二連三派出高手要殺他滅口。他雖在大難之中,卻不願去連累別人,正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英雄本色,心想如不激上一激,他一定不肯投鐵膽庄去,便道:「文老弟,你不願連累別人,那原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子行徑,只不過我想想有點可惜。」
文泰來忙問:「可惜甚麼?」陸菲青道:「你不願去,我們三人能不能離開你?你身上有傷,動不得手,待會鷹爪子再來,我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要有我師弟在內,咱們有誰是他敵手?這裡一位是你夫人,一個是你兄弟,老朽雖然不才,也還知道朋友義氣比自己性命要緊。咱們一落敗,誰能棄你而逃?老朽活了六十年,這條命算是撿來的,陪你老弟和他們拚了,並沒甚麼可惜,可惜是我這個師侄方當有為,你這位夫人青春年少,只因你要逞英雄好漢,唉,累得全都喪命於此。」
文泰來聽到這裡,不由得滿頭大汗,陸菲青的話雖然有點偏激,可全入情入理。駱冰叫了一聲「大哥」,拿出手帕,把他額上汗珠拭去,握住他那隻沒受傷的手。文泰來號稱「奔雷手」,十五歲起浪蕩江湖,手掌下不知擊斃過多少神奸巨憝、兇徒惡霸,但這雙殺人無算的巨掌被駱冰又溫又軟的手輕輕一握,正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再也不能堅執己見了,向陸菲青道:「前輩教訓的是,剛才小侄是想岔了,前輩指點,唯命是從。」
陸菲青將寫給周仲英的信抽了出來。文泰來見信上先寫了一些仰慕之言,再說有幾位紅花會的朋友遇到危難,請他照拂,信上沒寫文余等人的姓名。文泰來看后,嘆了一口氣道:「我們這一到鐵膽庄,紅花會又多了一位恩人了。」
須知紅花會有恩必酬,有仇必報。任何人對他們有恩,總要千方百計答謝才罷,若是結下了怨仇,也必大仇大報,小仇小報,決不放過。鎮遠鏢局的人聽到紅花會的名頭心存畏懼,就因知道他們人多勢眾,恩怨分明,實是得罪不得。
陸菲青再問余魚同,該到何處去報信求援,紅花會後援何時可到。余魚同道:「紅花會十二位香主,除了這裡的文四當家和駱十一當家,都已會集安西。大夥請少舵主總領會務,少舵主卻一定不肯,說他年輕識淺,資望能力差得太遠,非要二當家無塵道長當總舵主不可。無塵道長又哪裡肯?現下僵在那裡,只等四當家與十一當家一到,就開香堂推舉總舵主。誰知他們兩位竟在這裡被困。大家正眼巴巴在等他們呢。」
陸菲青喜道:「安西離此也不遠,貴會好手大集。張召重再強,又怕他何來?」余魚同向文泰來道:「少舵主派我去洛陽見韓家的掌門人,分說一件誤會,那也不是十萬火急之事。小弟先趕回安西報信,四哥你瞧怎麼樣?」他在會中位分遠比文泰來為低,遇到疑難時按規矩要聽上頭的人吩咐。文泰來沉吟未答。陸菲青道:「我瞧這樣,你們三人馬上動身去鐵膽庄,安頓好后,余賢侄就徑赴洛陽。到安西報信的事就交給我去辦。」
文泰來不再多說,彼此是成名英雄,這樣的事不必言謝,也非一聲道謝所能報答,從懷中拿出一朵大紅絨花,交給陸菲青道:「前輩到了安西,請把這朵花插在衣襟上,敝會自有人來接引。」駱冰將文泰來扶起。余魚同把地下兩具屍體提到炕上,用棉被蒙住。陸菲青打開門,大模大樣的踱出來,上馬向西疾馳而去。
過了片刻,余魚同手執金笛開路,駱冰一手撐了一根門閂,一手扶著文泰來走出房來。掌柜的和店伙連日見他們惡戰殺人,膽都寒了,站得遠遠的哪敢走近。余魚同將三兩銀子拋在柜上,說道:「這是房飯錢!我們房裡有兩件貴重物事存著,誰敢進房去,少了東西回來跟你算帳。」掌柜的連聲答應,大氣也不敢出。店伙把三人的馬牽來,雙手不住發抖。文泰來兩足不能踏鐙,左手在馬鞍上一按,一借力,輕輕飛身上馬。余魚同贊道:「四哥好俊功夫!」駱冰嫣然一笑,上馬提韁,三騎連轡往東。
余魚同在鎮頭問明了去鐵膽庄的途徑,三人放馬向東南方奔去,一口氣走出十五六里地,一問行人,知道過去不遠就到。駱冰暗暗欣慰,心知只要一到鐵膽庄,丈夫就是救下來了。
鐵膽莊周仲英威名遠震,在西北黑白兩道無人不敬,天大的事也擔當得起,只消緩得一口氣,紅花會大援便到,鷹爪子便來千軍萬馬,也總有法子對付。
一路上亂石長草,頗為荒涼。忽聽馬蹄聲急,迎面奔來三乘馬。馬上兩個是精壯漢子,另一人身材甚是魁偉,白須如銀,臉色紅潤,左手嗆啷啷的弄著兩個大鐵膽。交錯而過之時,三人向文泰來等看了一眼,臉現詫異之色,六騎馬賓士均疾,霎時之間已相離十餘丈。余魚同道:「四哥四嫂,那位恐怕就是鐵膽周仲英。」駱冰道:「我也正想說。似他這等神情,決非尋常人物,手裡又拿著兩個鐵膽。」文泰來道:「多半是他。但他走得這麼快,怕有急事,半路上攔住了問名問姓,總是不妥。到鐵膽庄再說吧。」
又行數里,來到鐵膽庄前,其實天色向晚,風勁雲低,夕照昏黃,一眼望去,平野莽莽,無邊無際的衰草黃沙之間,唯有一座孤零零的莊子。三人日暮投庄,求庇於人,心情鬱郁,俱有凄愴之意。緩緩縱馬而前,見庄外小河環繞,河岸遍植楊柳,柳樹上卻光禿禿地一張葉子也沒有了,疾風之下,柳枝都向東飄舞。庄外設有碉堡,還有望樓弔橋,氣派甚大。
庄丁請三人進庄,在大廳坐下獻茶。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出來接待,自稱姓宋,名叫善朋,隨即請教文泰來等三人姓名。三人據實說了。
宋善朋聽得是紅花會中人物,心頭一驚,道:「久仰久仰,聽說貴會在江南開山立櫃,一向很少到塞外來呀。不知三位找我們老莊主有何見教?真是失敬得很,我們老莊主剛出了門」
一面細細打量來人,紅花會這幫會是素聞其名,只是他知紅花會與老莊主從無交往,這次突然過訪,來意善惡,難以捉摸,言辭之間,不免顯得遲疑冷淡。
文泰來聽得周仲英果不在家,陸菲青那封信也就不拿出來了,見宋善朋雖然禮貌恭謹,但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心下有氣,便道:「既然周老英雄不在家,就此告退。我們前來拜庄,也沒甚麼要緊事,只是久慕周老英雄威名,順道瞻仰。
這可來得不巧了。」說著扶了椅子站起。宋善朋道:「不忙不忙,請用了飯再走吧。」轉頭向一名庄丁輕輕說了幾句話,那庄丁點頭而去。文泰來堅說要走。宋善朋道:「那麼請稍待片刻,否則老莊主回來,可要怪小人怠慢貴客。」說話之間,一名庄丁捧出一隻盤子,盤裡放著兩隻元寶,三十兩一隻,共是六十兩銀子。宋善朋接過盤子,對文泰來道:「文爺,這點不成敬意。三位遠道來到敝庄,我們沒好好招待,這點點盤費請賞臉收下。」
文泰來一聽,勃然大怒,心想我危急來投,你把我當成江湖上打抽豐的來啦。他一身傲骨,這次到鐵膽庄來本已萬分委曲,豈知竟受辱於傖徒。駱冰見丈夫臉上變色,輕輕在他手上一捏,要他別發脾氣。文泰來按捺怒氣,左手拿起元寶,說道:「我們來到寶莊,可不是為打抽豐,宋朋友把人看小啦。」宋善朋連說「不敢」,心裡說:「你不是打抽豐,怎麼銀子又要拿?」他知道紅花會聲名大,所以送的盤費特別從豐。
文泰來「嘿嘿」一聲冷笑,把銀子放回盤中,說道:「告辭了。」宋善朋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兩隻好端端的元寶,已被他單手潛運掌力,捏成一個扁扁的銀餅,他又是羞慚,又是著急,心想:「這人本領不小,怕是來尋仇找晦氣的。」忙向庄丁輕聲囑咐了幾句,叫他快到後堂報知大奶奶,自己直送出庄,連聲道歉。文泰來不再理他。三名庄丁把客人的馬匹牽來,文泰來與余魚同向宋善朋一抱拳,說聲「叨擾」,隨即上馬。
駱冰從懷裡摸出一錠金子,重約十兩,遞給牽著她坐騎的庄丁,說道:「辛苦你啦,一點點小意思,三位喝杯酒吧。」說著向另外兩名庄丁一擺手。這十兩金子所值,超出宋善朋所送的兩隻銀元寶豈止數倍,那庄丁一世辛苦也未必積得起,手中幾時拿到過這般沉甸甸的一塊金子,一時還不敢信是真事,歡喜得連「謝」字也忘了說。駱冰一笑上馬。
原來駱冰出生不久,母親即行謝世。神刀駱元通是個獨行大盜,一人一騎,專劫豪門巨室,曾在一夜之間,連盜金陵八家富戶,長刀短刀飛刀,將八家守宅護院的武師打得人人落荒而逃,端的名震江湖。他行劫之前,必先打聽事主確是聲名狼藉,多行不義,方才下手,是以每次出手,越是席捲滿載,越是人心大快。駱元通對這獨生掌珠千依百順,但他生性粗豪,女孩兒家的事一竅不通,要他以嚴父兼為慈母,也真難為他熬了下來。他錢財得來容易,花用完了,就伸手到別人家裡去取,天下為富不仁之家,儘是他寄存金銀之庫,只消愛女開口伸手,銀子要一百有一百,要一千說不定就給兩千,因此把女兒從小養成了一副出手豪爽無比的脾氣,說到花費銀子,皇親國戚的千金小姐也遠比不上這個大盜之女的闊氣。
駱冰從小愛笑,一點小事就招得她咭咭咯咯的笑上半天,任誰見了這個笑靨迎人的小姑娘沒有不喜歡的,嫁了文泰來之後,這脾氣仍是不改。文泰來比她大上十多歲,除了紅花會的老舵主於萬亭之外,生平就只服這位嬌妻。
文泰來等正要縱馬離去,只聽得一陣鸞鈴響,一騎飛奔而來,馳到跟前,乘者翻身下馬,向文泰來等拱手說道:「三位果然是到敝庄來的,請進庄內坐。」文泰來道:「已打擾過了,改日再來拜訪。」那人道:「適才途中遇見三位,老莊主猜想是到我們莊上來的,本來當時就要折回,只因實有要事,因此命小弟趕回來迎接貴賓。老莊主最愛交接朋友,他一見三位,知道是英雄豪傑,十分歡喜,他說今晚無論如何一定趕回庄來,務請三位留步,在敝庄駐馬下榻。不恭之處,老莊主回來親自道歉。」文泰來見那人中等身材,細腰寬膀,正是剛才途中所遇,聽他說話誠懇,氣就消了大半。
那人自稱姓孟,名健雄,是鐵膽周仲英的大弟子,當下把文泰來三人又迎進庄去,言語十分恭敬殷勤。宋善朋在旁透著很不得勁兒。賓主坐下,重新獻條,一名庄丁出來在孟健雄耳邊說了幾句話。孟健雄站起身來,道:「我家師娘請這位女英雄到內堂休息。」
駱冰跟著庄丁入內,走到穿堂,另有一名婢女引著進去。
老遠就聽得一個女人大聲大氣的道:「啊喲,貴客降臨,真是失迎!」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大踏步出來,拉著駱冰的手,很顯得親熱,道:「剛才他們來說,有紅花會的英雄來串門子,說只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我正懊惱,幸好現下又賞臉回來,我們老爺子這場歡喜可就大啦!快別走,在我們這小地方多住幾天。你們瞧,」回頭對幾個婢女說:「這位奶奶長得多俊。把我們小姐都比下去啦!」駱冰心想這位太太真是口沒遮攔,說道:「這位不知是怎麼稱呼?小妹當家的姓文。」那女人道:「你瞧我多糊塗,見了這樣標緻的一位妹妹,可就樂瘋啦!」她還是沒說自己是誰。一個婢女道:「這是我們大奶奶。」
原來這女人是周仲英的續弦。周仲英前妻生的兩個兒子,都因在江湖上與人爭鬥,先後喪命。這位繼室夫人生了一個女兒周綺,今年十八歲,生性魯莽,常在外面鬧事。周仲英剛才匆匆忙忙的出去,就為了這位大小姐又打傷了人,趕著去給人家賠不是。這奶奶生了女兒后就一直沒再有喜,周仲英想想自己年紀這麼一大把,看來是命中注定無子的了,哪知在五十四歲這年上居然又生了個兒子。老夫婦晚年得子,自是喜心翻倒。
親友們都恭維他是積善之報。
坐定后,周大奶奶道:「快叫少爺來,給文奶奶見見。」一個孩子從內房出來,長得眉清目秀,手腳靈便。駱冰心想看來他已學過幾年武藝。這孩子向駱冰磕頭,叫聲「嬸嬸」。駱冰握住他的手,問幾歲了,叫甚麼名字。那孩子道:「今年十歲了,叫周英傑。」駱冰把左腕上一串珠子褪下,交給他道:「遠道來沒甚麼好東西,幾顆珠子給你鑲帽兒戴。」周大奶奶見這串珠子顆顆又大又圓,極是貴重,心想初次相見,怎可受人家如此厚禮,又是叫嚷,又是嘆氣,推辭了半天無效,只得叫兒子磕頭道謝。
正說話間,一個婢女慌慌張張的進來道:「文奶奶,文爺暈過去啦。」周大奶奶忙叫人請醫生。駱冰快步出廳,去看丈夫。
原來文泰來受傷甚重,剛才一生氣,手捏銀餅又用了力,一股勁支持著倒沒甚麼,一松下來可撐不住了。駱冰見丈夫臉上毫無血色,神智昏迷,心中又疼又急,連叫「大哥」,過了半晌,文泰來方悠悠醒來。
孟健雄急遣庄丁趕騎快馬到鎮上請醫,順便報知老莊主,客人已經留下來了。他一路囑咐,跟著庄丁直說到莊子門口,眼看著庄丁上馬,順著大路奔向趙家堡,正要轉身入內,忽見庄外一株柳樹后一個人影一閃,似是見到他而躲了起來。
他不動聲色,慢步進庄,進門后飛奔跑上望樓,從牆孔中向外張望。只見柳樹之後一個腦袋探將出來,東西張望,迅速縮回,過了片刻,一條矮漢輕輕溜了出來,在庄前繞來繞去,走得幾步,又躲到一株柳樹之後。孟健雄見那人鬼鬼祟祟,顯非善類,眉頭一皺,走下望樓,把周英傑叫來,囑咐了幾句。周英傑大喜,連說有趣。
孟健雄跑出庄門,大笑大嚷:「好兄弟,我怕了你,成不成?」向前飛胞。周英傑在後緊追,大叫:「看你逃到哪裡去?輸了想賴,快給我磕頭。」孟健雄向他打躬作揖,笑著討饒。周英傑不依,伸出兩隻小手要抓。孟健雄直向那矮漢所躲的柳樹后奔去,那漢子出其不意,嚇了一跳,站起身來,假裝走失了道:「喂,借光,上三道溝走哪條路呀?」孟健雄只作不見,嘻嘻哈哈的笑著,直向他衝去。那人登時仰天一交摔出。
原來這矮漢子正是鎮遠鏢局的童兆和。他記掛著駱冰笑靨如花的模樣,雖然吃過文泰來的苦頭,但想:「老子只要不過來,這麼遠遠的瞧上幾眼,你總不能把老子宰了。」是以過不多時,便向駱冰的房門瞟上幾眼。待見她和文泰來、余魚同出店,知道要逃,忙騎了馬偷偷跟隨。他不敢緊跟,老遠的盯著,眼見他們進了鐵膽庄,過了一會,遠遠望見三人出得庄來,不知怎麼又進去了,這次可老不出來。他想探個著實,回去報信,倒也是功勞一件,別讓人說凈會吃飯貧嘴,不會辦事。正在那裡探頭探腦,不想孟健雄猛衝過來。他旁的本事沒甚麼,為人卻十分機警,知道行藏已被人看破,這一撞是試功夫來啦,當下全身放鬆,裝作絲毫不會武功模樣,摔了一交,邊罵邊哼,爬不起來,好在他武功本就稀鬆,要裝作全然不會,相差無幾,倒也算不上是甚麼天大難事。
孟健雄連聲道歉,道:「我跟這小兄弟鬧著玩,不留神撞了尊駕,沒跌痛么?」童兆和叫道:「這條胳臂痛得厲害,啊唷!」孟健雄一手把他拉起,道:「請進去給我瞧瞧,我們有上好傷膏藥。」童兆和無法推辭,只得懷著鬼胎,一步一哼的跟他進庄。
孟健雄把他讓進東邊廂房,問道:「尊駕上三道溝去嗎?怎麼走到我們這兒來啦?」童兆和道:「是啊,我正說呢,剛才一個放羊的娃子冤枉我啦,指了這條路,他奶奶的,回頭找他算帳。」孟健雄冷冷的道:「也不定是誰跟誰算帳呢。勞您駕把衣裳解開吧,我給你瞧一下傷。」童兆和到此地步,不由得不依。
孟健雄明說看傷,實是把他里裡外外搜了個遍。他一把匕首藏在靴筒子里,居然沒給搜出來。孟健雄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會武功之人,敵人手指伸到自己要害,定要躲閃封閉,否則這條命可是交給了人家。童兆和心道:「童大爺英雄不怕死,胡羊裝到底!」孟健雄在他腦袋上兩邊「太陽穴」一按,胸前「膻中穴」一拍。童兆和毫不在乎道:「這裡沒甚麼。」孟健雄又在他腋下一捏,童兆和噗哧一笑,說道:「啊喲,別格支人,我怕癢。」這些都是致命的要害,他居然並不理會,孟健雄心想這小子敢情真不是會家,可是見他路道不正,總是滿腹懷疑:「聽口音不是本地人,難道是個偷雞摸狗的小賊?到鐵膽庄來太歲頭上動土,膽子是甚麼東西打的?」但鐵膽庄向來奉公守法,卻也不敢造次擅自扣人,只得送他出去。
童兆和一面走,一面東張西望,想查看駱冰他們的所在。
孟健雄疑心他是給賊人踩道,發話道:「朋友,招子放亮點,你可知道這是甚麼地方?」
童兆和假作痴獃道:「這麼大的地方,說是東嶽廟嘛,可又沒菩薩。」孟健雄送過弔橋,冷笑道:「朋友,有空再來啊!」童兆和再也忍不住了,說道:「不成,得給我大舅子道喜去。他新當上大夫啦,整天給人脫衣服驗傷。」孟健雄聽他說話不倫不類,一怔之下,才明白是繞彎子罵人,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嘿嘿一笑,揚長進庄。童兆和被他這一拍,痛入骨髓,「孫子王八蛋」的罵個不休,找到了坐騎,奔回三道溝安通客棧。
一進店房,只見張召重、吳國棟和鏢行的人圍坐著商議,還有七八個面生之人,議論紛紛,猜想文泰來逃往何處,打死韓春霖和馮輝的那個老頭又是何人。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個個皺起眉頭,為走脫了欽犯而發愁。
童兆和得意洋洋,把文泰來的蹤跡說了出來,自己受人家擺布的事當然隱瞞不說。張召重一聽大喜,說道:「咱們就去,童老弟請你帶路。」他本來叫他「老童」,一高興,居然叫起「老弟」來。童兆和連連答應,周身骨頭為之大輕,登時便沒把鏢行中的眾鏢頭瞧在眼裡,不住口的大吹如何施展輕功,如何冒險追蹤,說道:「那是皇上交下來的差使,又是張大人的事,姓童的拚了命也跟反賊們泡上了。」
吳國棟一臂折斷,已請跌打醫生接了骨,聽他丑表功表之不已,忙給他和新來的幾人引見。童兆和一聽,吃了一驚,原來都是官府中一流好手:那是大內賞穿黃馬褂的四品侍衛瑞大林,鄭親王府武術總教頭萬慶瀾,九門提督府記名總兵成璜,湖南辰州言家拳掌門人言伯乾,以及天津與保定的幾個名捕頭。
為了捉拿文泰來,這許多南北滿漢武術名家竟雲集三道溝這小小市鎮。當下一行人摩拳擦掌,向鐵膽庄進發。
陸菲青冒著撲面疾風,縱馬往西,過烏金峽長嶺時,見昨日嶺上惡戰所遺血漬已被雨水沖得乾乾淨淨。一口氣奔出四五十里地,到了一個小市集,一番馳騁,精神愈長,天色未黑,原可繼續趕路,但馬力已疲,嘴邊盡泛白沫,氣喘不已。文泰來之事勢如星火,後援早到一刻好一刻,正自委決不下,忽見市集盡頭有個回人手牽兩馬,東西探望,似在等人。那兩匹馬身高驃肥,毛色光潤,心中一動,走上前去,向他買馬。
那回人搖搖頭。他取出布囊,摸了一錠大銀遞過,約有二十來兩,那回人仍是搖頭。他心中焦躁,倒提布囊,囊中六七錠小銀子都倒將出來,連大錠一起遞過!那回人揮手叫他走開,似說馬是決不賣的,不必在此羅唆。陸菲青好生懊喪,把銀子放回囊中。那回人一眼瞥見他掌中幾錠小銀子之間夾著一顆鐵蓮子,伸手取過,向著暗器上所刻的羽毛花紋仔細端詳。原來那晚陸菲青帳外窺秘,霍青桐以鐵蓮子相射,給他彈入茶壺,其後隨手放入囊中,也便忘了。那回人詢問鐵蓮子從何而來。
陸菲青靈機一動,說那個頭插羽毛、手使長劍的回族少女是他朋友,此物是她所贈。那回人點點頭,又仔細看了一下,放還陸菲青掌中,將一匹駿馬的韁繩交了給他。陸菲青大喜,忙再取出銀子。回人搖手不要,牽過陸菲青的坐騎,轉身便走。陸菲青心道:「瞧不出這麼花朵兒般的一個小姑娘,在回人之中竟有偌大聲勢,一顆鐵蓮子便如令箭一般。」
原來這回人正是霍青桐的族人。他們這次大舉東來奪經,沿站設樁,以便調動人手,傳遞消息。他見這漢人老者持有霍青桐的鐵蓮子匆匆西行,只道是本族幫手,毫不猶豫,便將好馬換了給他。
陸菲青縱馬疾馳,前面鎮上又遇到了回人,他把鐵蓮子一取出,立時又換到了一匹養足了力氣的好馬。這次更加來得容易,因回人馬匹後腿上烙有部族印記,他拿去換的即是他們本族馬匹,當然更無懷疑。
陸菲青一路換馬,在馬上吃點乾糧,一日一夜趕了六百多里,第二日傍晚到達安西。他武功精湛,武當派講究的又是內力修為,但畢竟年歲已高,這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賓士下來,也已十分疲累。一進城,取出文泰來所給紅花,插在襟頭。走不上幾步,迎面就有兩名短裝漢子過來,抱拳行禮,邀他赴酒樓用飯,陸菲青也不推辭。到了酒樓,一名漢子陪他飲酒,另一個說聲「失陪」就走了。相陪的漢子執禮甚恭,一句話不問,只是叫菜勸酒。
三杯酒落肚,門外匆匆進來一人,上前作揖。陸菲青忙起身還禮,見那人穿一件青布長衫,三十歲左右年紀,雙目炯炯,英氣逼人。那人請教姓名,陸菲青說了。那人道:「原來是武當派陸老前輩,常聽趙半山三哥說起您老大名,在下好生仰慕,今日相會,真是幸事。」陸菲青道:「請教尊姓大名。」那人道:「晚輩衛春華。」原先相陪之人說道:「老英雄請寬坐。」向陸衛二人行禮而去。衛春華道:「敝會少舵主和許多弟兄都在本地,要是得知老前輩大駕光臨,大伙兒一定早來迎接了。不知老前輩是否可以賞臉移步,好讓大家拜見。」陸菲青道:「好極了,我趕來原有要事奉告。」衛春華要再勸酒,陸菲青道:「事在緊急,跟貴會眾英雄會見后再飲不遲。」
當下衛春華在前帶路,走出酒樓,掌柜的也不算酒錢。陸菲青心想,看來這酒樓是紅花會聯絡之所。兩人上馬出城。衛春華問道:「老前輩已遇到了我們文四哥文四嫂?」陸菲青道:「是啊,你怎知道?」衛春華道:「老前輩身上那朵紅花是文四哥的,這花有四片綠葉相襯。」陸菲青心想:「這是他們會中暗記,這人坦然相告,那是毫不見外,當我是自己人了。」
不一會,來到一所道觀。觀前觀后古木參天,氣象宏偉,觀前一塊匾額寫著「玉虛道院」四個大字。觀前站著兩名道人,見了衛春華很是恭謹。衛春華肅容入觀,一名小道童獻上茶來。
衛春華在道童耳邊說了幾句話,道童點頭進去。陸菲青剛要舉杯喝茶,只聽得內堂一人大叫:「陸大哥,你可把小弟想死了……」話聲未畢,人已奔到,正是他當年的刎頸之交趙半山。
老友相見,真是說不出的歡喜。趙半山一疊連聲的問:「這些年來在哪裡?怎麼會到這裡的?」陸菲青且自不答,說道:「趙賢弟,咱們要緊事先談。貴會文四當家眼下可在難中。」當下將文泰來與駱冰的事大略一說,只把趙衛兩人聽得慘然變色。衛春華沒聽完,便快步入內報訊。趙半山細細詢問文駱二人傷勢詳情。
陸菲青還未說完,只聽得衛春華在院子中與一人大聲爭執。那人叫道:「你攔著我幹甚麼?我非得馬上趕到四哥身邊不可。」衛春華道:「你就是這麼急性子,大伙兒總先得商量商量,再由少舵主下令派誰去接四哥呀。」那人仍是大叫大嚷的不依。
趙半山拉著陸菲青的手出去,見那大聲喧嘩吵鬧之人是個駝子。陸菲青記得正是那天用手割斷李沅芷馬尾之人。衛春華在駝子身上推了一把,道:「去見過陸老前輩。」那駝子走將過來,楞著眼瞪視半晌,不言不語。陸菲青只道他記得自己相貌,還在為那天李沅芷笑他而心中不快,正想道歉,那駝子忽道:「你一天一晚趕了六百多里,來替文四哥四嫂報信,我章駝子謝謝你啦!」話一說完,突然跪下,就在石階上咚咚咚咚磕了四個響頭。
陸菲青待要阻止,已經不及,只得也跪下還禮。那駝子早已磕完了頭,站起身來,說道:「趙三哥,衛九哥,我先走啦。」趙半山想勸他稍緩片刻,那駝子頭也不回,直竄出去,剛奔出月洞門,外面進來一人,一把拉住駝子,問道:「到哪裡去?」駝子道:「瞧四哥四嫂去,跟我走吧。」不由那人分說,反手拉了他手腕便走。趙半山叫道:「七弟你就陪他去吧。」那人遙遙答應。
原來那駝子姓章名進,最是直性子。他天生殘疾,可是神力驚人,練就了一身外家的硬功夫。他身有缺陷,最惱別人取笑他的駝背,他和人說話時自稱「章駝子」,那是好端端地,然而別人若是在他面前提到個「駝」字,甚至沖著他的駝背一笑,這人算是惹上了禍啦。笑他之人如是常人也還罷了,如會武藝,往往就被他結結實實的打上一頓。他在紅花會中最聽駱冰的話,因他脾氣古怪,旁人都忌他三分,駱冰卻憐他殘廢,衣著飲食,時加細心照料,當他是小兄弟一般。他聽到文泰來夫婦遇難,熱血沸騰,一股勁就奔去赴援。章進在紅花會中排行第十,剛才被他拉去的是坐第七把交椅的徐天宏。其人身材矮小,足智多謀,是紅花會的軍師,武功也頗不弱,江湖上送他一個外號,叫做「武諸葛」。
趙半山把這兩人的情形大略一說,紅花會眾當家陸續出來廝會,全是武林中成名的英雄好漢,陸菲青在途中大半也都見過。趙半山一一引見,各人心急如焚,連客套話也都省了。陸菲青把文泰來的事擇要說了,那位獨臂二當家無塵道人道:「咱們見少舵主去。」
大夥走向後院,進了一間大房,只見板壁上刻著一隻大圍棋盤,三丈外兩人坐在炕上,手拈棋子,向那豎立的棋局投去,一顆顆棋子都嵌在棋道之上。陸菲青見多識廣,可從未見過有人如此下棋。持白子的是個青年公子,身穿白色長衫,臉如冠玉,似是個貴介子弟。持黑子的卻是個庄稼人打扮的老者。老者發子之時,每著勢挾勁風,棋子深陷板壁。陸菲青暗暗心驚:「這人不知是哪一位英雄,發射暗器的手勁準頭,我生平還沒見過第二位。」眼見黑子勢危,白子一投,黑子滿盤皆輸,那公子一子投去,準頭稍偏,沒嵌准棋道交叉之處。老者呵呵笑道:「你不成啦,認輸吧!」推棋而起,顯然是輸了賴皮。那公子微微一笑,說道:「待會再和師父下過。」那老者見眾人進來,也不招呼行禮,揚長出門。(按:中國古來慣例,下圍棋尊長者執黑子,日本亦然,至近代始變。)
趙半山向那公子道:「少舵主,這位是武當派前輩名宿陸菲青陸大哥。」又向陸菲青道:「這位是我們少舵主,兩位多親近親近。」那少舵主拱手道:「小侄姓陳名家洛,請老伯多多指教。小侄曾聽趙三哥多次說起老伯大名,想像英風,常恨無緣拜會。適才陪師父下棋,不知老伯駕到,未曾恭迎,失禮之極,深感惶恐。」陸菲青連稱不敢,心下詫異,見這少舵主一副模樣直是個富貴人家的紈褲子弟,兼之吐屬斯文,和這些草莽群豪全不相類。
趙半山把文泰來避難鐵膽庄之事向陳家洛說了,請示對策。陳家洛向無塵道人道:「請道長吩咐吧。」無塵身後一條大漢站了出來,厲聲說道:「四哥身受重傷,人家素不相識,連日連夜趕來報信,咱們自己還在你推我讓,讓到四哥送了命,那再不讓了吧?老當家的遺命誰敢不遵?少舵主你不奉義父遺囑就是不孝,你要是瞧我們兄弟不起,不肯做頭腦,那麼紅花會七八萬人全都散了伙吧!」陸菲青看那人又高又肥,臉色黝黑,神態威猛,剛才趙半山引見是會中坐第八交椅的楊成協。
群雄紛紛說道:「咱們蛇無頭不行,少舵主若再推讓,教大家都寒了心。四哥現下身在難中,大家聽少舵主將令趕去相救。」無塵道:「紅花會上下七萬多人,哪一個不聽少舵主號令,教他吃我無塵一劍。」陳家洛見眾意如此,好生為難,雙眉微蹙,沉吟不語。
西川雙俠中的常赫志冷冷的道:「兄弟,少舵主既然瞧不起咱們,咱哥兒倆把四哥接回之後,就回西川去!」常伯志介面道:「哥哥說得對,就這麼辦。」
陳家洛知道再不答允,定當傷了眾兄弟的義氣,當下團團一揖,說道:「兄弟不是不識抬舉,實因自知年輕識淺,量才量德,均不足擔當大任。但各位如此見愛,從江南遠道來到塞外,又有我義父遺命,叫我好生為難。本來想等文四哥到后,大家從長計議。現下文四哥有難,無可再等,各位又非要我答允不可,恭敬不如從命,這就聽各位兄長吩咐吧。」紅花會群雄見他答允出任總舵主,歡然喝彩,如釋重負。
無塵道人道:「那麼便請總舵主拜祖師、接令花。」
陸菲青知道各幫各會都有特定的典禮儀式,總舵主是全會之主,接位就任,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是外人,不便參與,當下向陳家洛道了喜告退。長途跋涉之後,十分睏倦,趙半山引他到自己房裡洗沐休息。一覺醒來,已是深夜。趙半山道:「總舵主已率領眾兄弟分批趕赴鐵膽庄,知道大哥一夜未睡,特留小弟在此相陪,咱哥兒倆明日再去。」
故交十多年未見,話盒子一打開,哪裡還收得住?這些年來武林中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直談到東方泛白,還只說了個大概。陸菲青避禍隱居,於江湖上種種風波變亂,一無所知,此時聽趙半山說來,真是恍如隔世,聽到悲憤處目眥欲裂,壯烈處豪氣填膺,又問:「你們總舵主年紀這樣輕,模樣就像個公子哥兒,怎地大家都服他?」趙半山道:「這事說來話長,大哥再休息一會,待會兒咱們一面趕路一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