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美國的另一個極端

第193節 美國的另一個極端

最使帕格-亨利吃驚的,是看見總統站起來了。在橢圓形辦公室內會見羅斯福座位上一個矮小的新人,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到不安的事,何況杜魯門在那張桌子(它上面那些熟悉的亂糟糟的東西都被收去了)周圍走來走去,那情景更給帕格添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歷史潮流正在滾滾向前,而他卻留在過去的歲月里,現實正在變為夢境,於是這個態度傲慢、個子矮小的「總統」,穿著雙排紐扣的上衣,打著顏色鮮艷的蝴蝶結,就有些像一個冒充的人物。哈里-杜魯門熱情地跟他握手,吩咐秘書等貝爾納斯先生一到就撳鈴通知他,然後他請帕格坐下。

「我需要一個海軍副官,亨利將軍。」他的聲音又尖又高,聽來是那麼嚴肅認真,他的口氣平淡而枯燥,是中西部美國人的口氣;跟羅斯福那種圓潤的哈佛大學聲調相比,它完全代表了美國的另一個極端。「瞧,哈里-霍普金斯和萊希將軍都推薦你了。你樂意擔任這個職務嗎?」

「非常樂意,總統先生。」

「那麼,你被聘定了。咱們這筆買賣談妥了。希望這個辦公室里所有的交易都能做得這樣簡單。」杜魯門總統發出了不大自然的短促笑聲。「再說,將來免不了總會遇到這種情形,將軍:軍方和總統會在許多問題上有不同的看法。所以,讓咱們一上來就把事情談開了。你準備為誰工作——為我,還是為海軍?」

「您是我的總司令。」

「好極啦。」

「但是,如果您和海軍的看法不一致,我認為您錯了的話,那我可得向您指出。」

「好吧。這正是我所需要的。要記住這一點:軍方的看法也可能是錯誤的。非常錯誤的!」杜魯門要加重他的語氣,就使勁把雙手向下一落。「可不是,我宣誓就職的第二天,三軍參謀長向我簡單地彙報了戰局。他們說,再過六個月可以戰勝德國,再過一年半可以打敗日本。可是,瞧現在希特勒這老傢伙已經死了,或者逃了,正在傳開和談的消息,這都是三星期里發生的事。啊?你怎麼說?有關太平洋的戰局,三軍參謀長也會把時間估計得那麼遠嗎?你是剛打那兒來的。」

「您說的好像是陸軍的估計吧。」

「那麼,明確地說好嗎?要知道,我是一個野戰炮兵。」

「麥克阿瑟將軍主張進行長期陸地作戰,總統先生。但是,潛艇的封鎖,再加上空軍的轟炸,可以比這更快迫使日本人投降。」

「可是,他們在沖繩打得挺凶哩。」

「他們確實打得挺猛。但是他們就要用光作戰需要的一切。」

「咱們無須進攻本州嗎?」

「我是這樣看的,總統先生。」

「那麼咱們不必要俄國人在他們那兒幫助結束這場戰爭嗎?」

「是的,我認為不必要了。」

杜魯門雙手放在面前桌子上,透過閃閃發亮的眼鏡,直瞪瞪地瞅著這位將軍。帕格用那幾句簡短而有把握的話不假思索地答覆了對方單刀直入的追詢。他不知道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別的應付方法。這個人的作風完全跟羅斯福兩樣。羅斯福總是自己先說,或者逗帕格說幾句輕鬆的笑話,再問問他家裡人,使他不再感到拘束,覺得他們可以閑聊上一個整天。杜魯門彷彿是一位新來的艦長,由於長相和態度都不相同,就顯得不大像是一個真實的人物。但是,無論這個職位他擔任得多久,他永遠也不會擁有羅斯福那種崇高的威望。看來這一點是明顯的。

「好吧,我希望你說得對。」杜魯門說。

「我可能和三軍參謀長同樣是錯誤的,總統先生。」

「還有留在中國大陸上的那些日本大軍怎麼辦?」

「那個嘛,總統,您只要割了章魚的腦袋,它的肢體就會僵了。」

很自然地映出的笑容,使總統呆板的表情顯得溫和了,緊閉著的那個嘴也咧開了。他雙手勾著腦袋向後一仰。「我說,那些俄國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將軍?你被派到那兒去過。他們怎麼不遵守自己的協定?」

「什麼協定,總統?」

「喏,任何協定。」

「根據我的經驗,他們一般是遵守協定的。」

「是嗎?瞧你在這一點上就完全錯了。在雅爾塔會議上,斯大林同意在波蘭進行自由選舉,那是一次很莊嚴的承諾。可是現在他們正在精心挑選所有的候選人,準備這樣強行捧出他們那個盧布林傀儡政府。他們之所以能這樣為所欲為,你可以想象得到,是因為他們有軍隊佔領著波蘭。丘吉爾竭力反對這件事,我也竭力反對。上星期我向莫洛托夫談到我對這件事的看法。他說他有生以來從來沒聽人向他這樣談過話。我說:『遵守你們的協定,就不會有人對你這樣談話了!』」

這時候杜魯門的表情和談話都顯得那麼怡然自得。聽他這樣談話時,帕格-亨利一剎那想起:蘇聯境內遭到破壞后留下的廢墟,他和葉甫連柯將軍所作的幾次旅行,斯大林格勒的斷壁殘垣,燒毀了的那些德國和俄國坦克,再有那些屍體;還想起了:他怎樣設法跟俄國人打交道,跟他們喝酒,聽他們唱歌、看他們跳舞。哈里-杜魯門是一個實心眼兒的密蘇里州人。他以為所有其他人都會像他那樣,也是一向安居樂業、從未遭到轟炸和入侵、只知道實心眼兒辦事的密蘇里州人。這方面存在著一個很大的裂痕。羅斯福知道有這個裂痕,長期以來彌縫了它,這才能夠打勝這場戰爭。也許,此後再也不能夠和蘇聯保持這樣的關係了。

「總統先生,在這個問題上,您有俄國專家們給您出主意。我不是俄國專家。我不知道雅爾塔協定的措詞。對俄國人來說,協定的措詞里只要有一個漏洞,他們就會把一輛卡車開過去。在這一點上,您是可以十拿九穩的。」

電鈴嗡嗡響了,聽見一個人說:「貝爾納斯先生到,總統先生。」

杜魯門站起來了。帕格又是一陣驚訝。對這種情景,他需要時間去逐漸習慣。「聽說,你剛結婚。」

「是的,總統先生。」

「我想,你需要幾周假期去度蜜月吧。」

「總統,我準備這會兒就報到。」

他又那樣笑了笑。羅斯福那種舉世聞名的笑容要比這更加動人,但是帕格開始更喜歡杜魯門的笑。它是那麼真摯,絲毫沒故作謙虛的意味。瞧,他只是一個樸實而又能幹的人,然而他卻是一位總統;這一點單從他那充滿自信和毫不矜持的微笑中就可以看出來。他還有點兒不大習慣於總統的職位,這不可以說不是一種可愛的地方。「那敢情好,非常好。越早越好。你新婚的太太是華盛頓人嗎?」

「不,總統。她是英國人。」杜魯門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父親是英國隨軍記者埃里斯特-塔茨伯利。」

「啊,對啦。是那個胖子。他有一次訪問過我。他那篇報道寫得很真實。他是在北非殉職的吧?」

「是的。」

「我很想見到你太太。」

帕米拉擺弄著她的手套,靠近她獲得的那輛老道奇牌汽車,在陽光下沿著鬱金香花壇旁邊走來走去。幾個穿制服的白宮警衛留心看她搖搖擺擺地走著。等她拿手套向那位將軍一揮手,他們都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了。她親切中微露出探詢的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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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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