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1922年10月12日星期四

致瑪格麗特:黎明剛剛到來。你在這裡永遠陪伴著我。探險歸來時,我會帶給你這樣的禮物。當然,你將在古代的金子堆里漫遊,與我共同分享我的名譽,還會嫁給我,並使因嫉妒而吼叫的你的女伴們在婚禮之後立刻挖出她們自己的眼球。但你也應有屬於自己的書寫我們長期分離的日記,一份穿插著我的工作日誌和記載著我們愛情的日記。兩份日記現在緊密相連,完好無損,並在不斷的繼續之中。幾個月之後,這封承載著日誌的長信將寄到你那裡,你所收到的帶著郵戳的信件又多了一封(遺憾的是,我寄出幾周之後你才能收到),並把它與大家都有的那封信相比較,《拉爾夫·特里利普什與阿托姆-哈杜古墓的發現》,拉爾夫·特里利普什著。昨天我所寫的一部分是為你而寫,不是為他們。我想你父親應該在這些日誌出版前先潤色一下,你要相信我是為你才這樣做的。

現代埃及考古探險財力支援的探討:在肯道爾·米歇爾那詼諧的詩詞中,我感覺到「懇求」一詞在描述埃及考古學者是怎樣得到財力支援方面並非不合適,而且一般讀者並非會對此不感興趣。顯然,「懇求的」與他毫無關係。親愛的讀者,我像你們一樣熱切地想要進行我們的探險,但也會在讓你們與我共同上路的事情上猶豫不決,除非你們已能夠明白沙漠里所發生事情的前前後後。

現在請加入我們。在今年6月首先開始了一系列包括波士頓藝術鑒定家及贊助商在內的投資人會議。費那苒邀請我去他豪華的(盧克索式的)城內住宅,在他的卧室里,他和朋友們開始向我提出各種問題。儘管沒有這筆錢,我也會娶他的女兒,而且我可以通過其它渠道得到探險所需的財力支援,但他仍堅持向我提供這筆資金援助,似乎這是向我所愛的女人做的姿態,最後我給他和他的朋友一個機會,成為這次空前探險的贊助方。

費那苒的卧室雖然是美國風格的,但卻是以埃及和假法老式的裝飾為格調,肯道爾·米歇爾聲稱他開始有一種被變成獅身人面像似的感覺。這個笑話自然而然就進了易怒者的耳朵里,但費那苒卻聰明地化解了「冰茶」,並使每個人開始感覺很自在。我向費那苒、米歇爾、羅傑·拉索普、朱里阿斯·派德芮格·奧圖爾及赫因斯·科瓦克斯互相做了介紹。拉索普擁有一家利潤豐厚的建築公司。最後兩位客人介紹得有些模糊,他們是費那苒在其它行業里的金融夥伴。他們的話語很少,儘管科瓦克斯用強烈的咳嗽聲就足以使整個談話以結束告終,但當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卻很安靜,以至於每個人(甚至在他左邊的奧圖爾)都會斜著靠向他。科瓦克斯的眼睛不停地眨來眨去,可能是受到了某種傳染的結果,而且他在會議過程中使用了幾種不同的手帕,然後把每一塊浸透的帶有花押字的絲綢方巾扔進費那苒的拉美西斯-巨人的垃圾筒的黑色大嘴裡。奧圖爾,一個沒有固定職業的愛爾蘭人。會議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在銼著自己的指甲,而且偶爾會用精緻的金色鉛筆在一個很小的皮製封面的書本上做些筆記。他們,他們所有的人,衣服和鞋裡面都是錢。而學者則不然,這一點不可否認,但他們對於藝術的熱情是不容置疑的。在跟某些權威博物館這樣的機構打交道時,學者總是處在不利的位置上,而經常是私人性質的投資人才會給探險者數額較大的投資。

「先生們,」我開始說話了,「先讓我們把錢的問題放在一邊,以便於——」

「我從來不這樣!」肯道爾·米歇爾在開玩笑,這使得他和拉索普都笑了起來。科瓦克斯在咳嗽。

「你把自己看扁了,米歇爾先生。讓我們把錢的問題暫時放在一邊,然後考慮一下這次探險會給大家回報什麼樣的獎勵。埃及的歷史把我們帶回了有人類歷史記錄的黎明時分,大約是在5000年前。」

「是的,你是對的,回到耶穌時代。」

「這當然為我們提供了上下文,拉索普先生,請展示一下你對於歷史方法的智慧,因為通過熟悉的路標來尋找過去的方法被認為是聰明的。但考慮到耶穌生於1922年以前,而阿托姆-哈杜則是在耶穌誕生之前的1640年前後統治埃及,那麼埃及所有的榮耀在此之前存在了1500年,大家可以感覺到我們正在討論的時間的歷史長河究竟有多長。」

「當然,」拉索普表示同意。「熟悉的路標。」

「現在請聽我說,」肯道爾插話道,幾乎立刻打斷了我精心準備的陳述。「我聽說古埃及已經被挖空了,沙漠里什麼都沒剩下,所有其他的大人物早把好東西搶奪一空了,對此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讓他們把我的前景分析翻到「成功的機會」那一頁。「我認為這絕對不可能,因為我們知道那裡有上百個古代國王的名字,但前人只是發現了其中的幾十個,現在仍有人在進行尋寶的探險工作,甚至在我們說話之時,儘管挖掘的季節基本上在埃及的夏天就結束了。對於阿托姆-哈杜而言,他的著作的三個片斷在同一個區域被發現,但他死後的文物卻從未在任何古物市場出現。這意味著他的古墓仍完好地無損在位於地圖上顯示的德爾巴哈里地區。」我把地圖展開給他們看,這個地圖與我的一個畫架上的一幅地圖比例相似,這個不時搖擺的畫架放在了瑪格麗特的巨幅油畫前面,瑪格麗特手上抓著一隻兔子或者兔皮暖手筒。

大家仔細地看著地圖,這使我在備受攻擊之後有機會參觀費那苒的洗手間,在那裡我因探險者的肚子不合時宜的攻擊而感到精神疲憊。自從戰爭結束以後,在埃及一直折磨著我的痢疾可以說是讓我噁心的隨軍者。

在我回來之後,費那苒仍眯著眼睛看地圖。對他來說,那些都是難以辨認的線條和圖例,但其他人顯然分成了兩派:米歇爾和拉索普,正看著《古埃及的慾望與欺騙》副本(柯林

斯·阿莫盧斯文學出版社1920年出版,新版將於1923年由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偷偷地傻笑(並不令人吃驚,他們顯然翻到了第四十二首四行詩:「阿托姆-哈杜偏愛四個表演雜技的姐妹」);奧圖爾和科瓦克斯坐在一旁,默默無語。

「耶穌要發火了,為什麼哈佛不想為此付錢?」費那苒詢問道,但我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在受這個問題的困擾;他只是不希望在他的合伙人的眼中被看成是一個容易輕信別人的人。「你不是在勒索主任老婆時被抓了吧?」

我指給他們看我自己勾畫的草圖,在小冊子里的「私人收藏」那一頁上。「先生們,現在你們希望哈佛虧欠我的發現嗎?你們真的希望阿托姆-哈杜古墓成為哈佛的收藏嗎?當拉索普收藏、奧圖爾收藏和科瓦克斯收藏能夠用一位埃及國王的金子裝滿你們自己的家時,在你們離去以後,由你們任選的博物館里的個人展室里,你們的名字將會永遠受世人瞻仰?要知道:這個國家的每個博物館都會有像奴隸似地主動把你的收藏附上你的大名並永久藏於博物館中,這正像是我冒昧地在我的草圖中想象的那樣。但是先生們,我們現在遇到了主要的問題:那就是你們名字的壽命,這是我們的朋友阿托姆-哈杜所能理解的事情,如果在你們死去之後仍然會被人提起,那麼你們就沒有死。在這個問題上,你們還是好好想想吧。你們的錢可以買來阿托姆-哈杜所用過的東西,每個埃及國王都知道這是他所能擁有的、最有價值的商品:不朽。現在,當這個日子臨近的時候,你們還要留下什麼呢?商店?建築公司?信用基金?嫉妒的首席檢察官那一系列不可信的指控?或者你們想讓自己的名字不朽嗎?人類最終永恆的獎賞?」

「教授,請停一下。」也許我扯得太遠了,每個人都靠過去聽赫因斯·科瓦克斯的輕聲低語。「如果我可以這樣說,我也曾做過一點兒挖掘的工作,就是說我有一點兒考古學方面的知識。比如在我拿出龐大數額的支票給英國瘋狂的探險者兼色情文學作家之前,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我會可以馬上解釋他對我的誤解。)「現在我的人去了哈佛,而那裡的教授告訴我,你的法老甚至根本不存在,對此你如何解釋?」

我必須承認,當我站在一群從波士頓前來的富人當中並對他們毫無經驗的問題做出回答時,我感到一陣痙攣,嫉妒之火油然而生。我想到了霍華德·卡特,他可能正在開羅從容不迫地查看著自己的銀行賬戶,給英國的擔保人發電報,要求一筆新的贊助,並等待著開羅的賬戶中增加相應的數額。我想到了被有膽識的魏瑪共和國裝備完善的奧斯卡·丹寧格爾,以及每個季節都能為蘇丹沙漠帶來利潤的吉恩卡羅·布恩肯,他裝置了儘可能長的抽油泵,直到「金子」從原本貧瘠的蘇丹土地中源源不斷湧出來。我還想到了哈佛的「同僚們」,他們從繁忙的日程安排中擠出時間誤導在校的學生,質疑我的工作並干擾我的資金贊助者,把哈佛大學的捐贈金耗費在那些不名一錢的古墓上。

「正如任何一個有想象力、有遠見卓識並富有冒險精神的人一樣,科瓦克斯先生,你應該可以理解被一群目光狹隘的敵人包圍意味著什麼。而這些人之所以恨你並非因為你恨他們或誤解了他們,而是因為他們對你來說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以至於你忽略了他們的存在。正如你眼中的美國國內稅務局或者司法部長,還有我眼中的布魯根和弗魯里曼教授一樣,我猜想在你看來,他們罪惡地誤導了你的兒子。我在牛津大學閱讀了有關東方語言以及埃及考古學方面的書籍。我憑藉自己的雙手將有關這個國王,也就是布魯根所謂的『虛構的』國王的文字從埃及土地中挖掘出來。與你們這些紳士一樣,我僅僅相信真實的東西。如果現在我向你展示有關這些學術上的線索以及我幾十年來含辛茹苦地搜集並儘可能擴展出來的有關資料,如果你能夠認真審視我所擁有的大量的知識,你應該會覺得河對岸辦公室中吹毛求疵式的喋喋不休是如此的可笑。而且正如最近你在《波士頓使者》上對司法部長所做的評論一樣,我想你應該會說『為什麼那個無聊的人不專註於他自己的聚會,而把科瓦克斯留給科瓦克斯!』讀到這時,我真是暗暗稱絕。」

「真是妙極了。」費那苒說道。奧圖爾繼續銼著他的指甲。費那苒對奧圖爾說:「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在我看來,他能滿足我們所有人的需求。告訴他們這個古墓可能的情況。」

在向富人要錢時,冷淡一些。他們想知道在把錢收回來的同時會有什麼樣的收益,但是他們也想讓你知道他們不會給予任何保證。他們希望你比他們更聰明,但不是表現在所有事情上。他們希望你能承認他們在財政方面的優越性以及「常識」。他們可能會對你的技術進行幾次前所未有的審查。有些人會認為你是個傻瓜,少數人會認為你非常傲慢。他們不希望你向他們要錢,他們希望你給他們提供一次機會,接受比他們原定計劃少的投資。我想這些正是任何埃及考古者的必修課。舉個例子:

「先生們。阿托姆-哈杜的古墓可能是通往對面沙漠懸崖的一個簡易入口。現在,我們來到了隱蔽的拱廊,裡面是有關阿托姆-哈杜統治期間紀事的圖繪以及描述其榮耀、傷心和向神靈祈禱的象形文字。來看這邊,牆上的圖繪講述了一個故事,我們似乎在欣賞一部電影:在諸位的左邊,我們可以想象到,阿托姆-哈杜正率領著他的軍隊抵禦入侵的希克索斯王朝,或者東方三角洲的分裂主義者,抑或是非洲南部的黑人敵軍。在諸位的右邊,大家可以看到阿托姆-哈杜正在他的宮廷中與毫無耐心的、妄圖篡權的叛徒們作戰,他沉著冷靜地將值得信任的謀士(你們正是我的謀士)以及他美艷絕倫的皇后聚集到身旁。我們一會兒走下去,到入口大廳會看到更多。現在我們正穿過一個窄小的洞口,大家一定要慢慢移動。大家應該能夠嗅到一種從未聞過的味道。我不能說這種味道很甜蜜,讓人心曠神怡,但這確實是一種不被大家所熟悉的味道,甚至還不止是不熟悉:它將是一種永遠獨一無二的味道。你們一定從未聞到過而且也不會再次聞到:這正是3500年來保存至今未被打擾過的最原始的空氣。我不知道這是否會讓你們覺得開心(對我正是如此),也許它會令你們作嘔。由於刺痛、光熱,我們的眼睛幾乎無法睜開。是的,先生們,就是這炫目的光:由我們手電筒反射回來的不確定的光束,經過金子、玻璃、象牙、珠寶、天青石、金子,到處都是金子所反射回來的炫目的光。現在我們可以進去了嗎,各位?」

「我看可以。」費那苒說。

「還是這樣的好。我們對阿托姆-哈杜非常了解,從他的筆下,我們了解了塑造他的外界壓力,他一生所扮演的角色。我們了解了他不可壓制的慾望,這僅在短暫的一段時間內突破重重困難得以滿足。我們了解了令他感到挫敗的家庭、支持他的皇后和嬪妃,以及他最信賴的謀士『慷慨之主』。我們可以在面前看到這所有的一切。在國王金質石棺附近的牆面上,我們可以看到有關阿托姆-哈杜性愛的最為複雜、精細而又色情的圖繪,還可以看到古墓封閉后蘇醒過來陪伴國王去往冥府的小雕像。在那邊,阿托姆和阿努比斯神巨大雕像之間的華麗浮雕桌子上放置著阿托姆-哈杜《訓誡》的完整版本,這正是這位偉大國王的作品,不可否認上面還有他的署名。牆面上是有關國王一生更為完整的描述。但是必須承認的是,我們可以確認的還不多,還要為那些評論者提供對他們來說毫無價值的東西:他們中的一些人說阿托姆-哈杜和他的古墓不僅僅是不為人所知,而且也不會為人所知,因為這個國王可能根本就不曾真實地存在過。當然,這種說法並不是可信的,但卻令緊張的投資者或者探險者感到沮喪。所以這些人今天都沒有得到邀請。」

於是,接下來的是對這些小冊子一頁一頁的審查:「成功的可能」、「誰是阿托姆-哈杜」、「古墓矛盾」、「古墓矛盾,阿托姆-哈杜的案例」、「阿托姆-哈杜宮廷中色情詩歌的角色」、「古墓布置與內容的根據」、「選擇性預期項目的市場價值評估」、「埃及與德爾巴哈里地圖」,還有「個人收藏」。並不是所有的合伙人都能領會我們談話的所有內容(打著瞌睡的奧圖爾正用金筆在筆記本上繪著一系列抽象的瀑布圖案),但是最終他們其中的一個留意到了特定的主題。

「稍後我們私下談一談,你、我,還有科瓦克斯和費那苒,」奧圖爾站起身時說道。科瓦克斯剛挪動腳步,拉索普和米歇爾就如同一個人一樣撲向了長軟椅上的那本《古埃及的慾望與欺騙》(柯林斯·阿莫盧斯文學出版社1920年出版)。

「不用和他們爭,先生們。」我拿起公文包。」我為每個人都免費準備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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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考古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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