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最終審判

第十章:最終審判

「FullHouse」外又搭起了窩棚,但窩棚的主人卻變成了落難的王子,我們的灰姑娘將怎樣懲罰這個曾經目中無人的王子呢?

「快進來,今天回來晚了。」

看到大兒子面無表情地回來,母親比平時更熱情地迎接他。但是民赫看也不看母親一眼,直接跑到二樓自己的房間里了。

父親正坐在客廳里看報紙,看到兒子冷冰冰的態度,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自從他的未婚妻斷絕消息躲藏起來之後,民赫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所以沒有人責怪他。

「我回來了。」

大兒子剛回來沒幾分鐘,小兒子也從片場回來了,他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看到他毫無血色的蒼白的面孔,母親心生憐惜,問他想不想吃飯,他輕輕搖了搖頭,默默地上了二樓的房間。

「家裡……真是好看極了。大兒子、小兒子都控制不了一個女人,真是把我們家的臉都丟盡了……」

「老公!」

雖然受到了妻子的責怪,但他仍然是不滿的表情。

「我心疼啊……我把他們辛辛苦苦地養大,讓他們豐衣足食,什麼都不比別人差,可是現在這兩個傢伙都為了女人,就像行屍走肉似的,尋死覓活,我看了真是心疼啊,難道不是嗎……」

「那你也不能這樣啊。做父親的,哪有整天就知道訓斥兒子的?這種時候不要管,他們自己不是也很痛苦嗎?」

「民赫這樣還有情可緣,志勛小子這是在幹什麼?天啊……你知道我在外邊多沒面子嗎?總共就兩個孩子,一個毀除婚約,另一個騙婚。他們到底哪裡出了差錯,怎麼會這樣?我真想把他們送到醫院,做個診斷。」

他像孩子似的大發牢騷,看到妻子冷冰冰的表情,他的聲音漸漸模糊了。

「你再說一句,我們就離婚。」

「怎麼了……我……只是……」

「你再說一句?」

如果真像妻子說的那樣,這個家裡的三個男人就都要蒙上婚姻失敗的辱名了,他突然意識到不妙。

「啊……我知道了,是我不好……」

他冒著冷汗給妻子賠禮道歉的場面似乎很熟悉。妻子心情不好,或者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的時候,他面對妻子鋒利的目光就會哆哆嗦嗦不知所措,這個樣子和英宰一模一樣。

英宰上了二樓,在走廊里迎面遇到了哥哥。他好象剛剛從浴室里出來。

「姐姐的消息打聽到了嗎?」

英宰因為緋聞爆發回到家裡,這才知道惠媛和民赫從好幾個星期之前就鬧彆扭,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什麼姐姐,她是你未來的嫂子!」

民赫瞪著眼睛大發雷霆。看來哥哥心情不是很好,自己也沒有時間管別人的閑事,英宰簡單地道了歉,就想回到自己的房間。

「你不是明知故問吧?」

「什麼?」

「你是不是明明知道惠媛在哪裡,故意跑到我面前打探情況?」

「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

英宰覺得可疑,他的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突然,民赫無聲地揮起了拳頭,但是英宰反應更快,民赫的拳頭落了空。

「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計較,誰要是在我拍電影的過程中把我的臉毀了,我絕對不能容忍,就算是我大哥也不行。」

「放開我!」

民赫讓他放手,但是他不肯。

「我不知道你和姐姐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請你們兩個人自己解決,不要把別人牽扯進來,我本來就很累了。」

英宰粗暴地放開哥哥的手,從民赫身邊走過去,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間。正在這時,從民赫嘴裡崩出來的一句話令英宰驚愕不已。

「你和惠媛到了什麼地步!?」

剎那間,英宰感覺全身的血液好象在倒流。

「你瘋了嗎?」

「你這個臭小子!我問你和惠媛到底是什麼關係!」

民赫抓住英宰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問道。

「原來如此……現在我理解了。還沒等結婚,你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妻子,所以才像瘋子似的苦苦相逼,逼得姐姐逃跑了?你現在心裡舒服了?你折磨自己的女人,逼得她逃跑,你心裡舒服了?瘋子?」

英宰用雙手抓住民赫揪緊自己衣領的手,把他推到牆角。

「你竟然想這些東西,那為什麼還要決定結婚?連這點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你竟然讓她愛上你!?為了不被人拋棄,你就打算這樣把喜歡你的人都趕盡殺絕嗎!?」

英宰本來想告訴民赫,惠媛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決定和他結婚的,但是他沒有。因為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正在這時,父母親聽到樓上的吵鬧聲,連忙跑了上來,他們兩個無法再爭論下去,各自回到房間,關上了房門。

「嘖嘖嘖,這臭小子……!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哥哥……臭小子!」

他想追上去訓斥小兒子,但被夫人掐了一把,只好放棄了。

「我讓你不要管他們……」

「你看看,為了女人,家裡都要吵翻天了……」

「你夫人也是女人。」

「這……這不一樣……」

應該解釋為什麼不一樣,可是他想不起來該說什麼,只好遵從夫人的吩咐,對兩個令他大失所望的兒子置之不理,走下樓去。

英宰回到房間,一屁股坐在爺爺用過的陳舊的椅子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他最喜歡跟在爺爺身後,所以他房間里的所有傢具都是爺爺用過的。他被這些高檔的舊傢具包圍著,無聲無息。突然,他無奈地冷笑兩聲,自言自語地說道。

「說好不能愛上她的……可是我……真可笑。」

看來人在被愛情迷惑時,都會變得很固執。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錄象機。他每天回家以後都要看的。

看到錄象,他又想起了網上和報紙上刊登的報道。

——李英宰「騙婚」。

——對女性的報復,李英宰「騙婚」。

——李英宰,甜蜜的風,因騙婚而終結。

——李英宰,「決定不起訴」。

——為錢,為愛,影視明星L閃電協商。

——李英宰為拍新片暫時迴避?

僅僅看到這些報道的題目,他大致就能推測出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事情過去已經兩個多月了,人們還在談論不休。英宰疲憊不堪地盯著錄象畫面。

「呵呵……」

最開始的時候,他真的大吃一驚。他平時就不擅長記住人的長相,所以沒認出來。看著智恩身穿藍色男式正裝站在記者面前說話的樣子,他想起來了,就是當時遇到的那個傢伙。看了好幾遍,每次看到這部分,英宰都會情不自禁地笑出來。

——這棟房子是我父親親手設計的。不久前我才知道,兩年前父親因為生意失敗而把房子轉手給了李英宰君。這棟房子是父母唯一的遺產,所以我一直對它呵護倍至。其實,這棟房子在很久以前就屬於別人了,這件事給了我不小的打擊,我一時無法接受。不管用什麼手段,我一定要把房子收回來不可。

我已經說過了,李英宰君沒什麼過錯。這一切都是我為收回房子而設計的騙局。為了接近李英宰君,我先是女扮男妝,導致了同性戀緋聞的發生。接著,我反過來利用這次緋聞,跟他簽署了結婚協議,目的是通過虛假材料收回我父母親手設計和建設的房子。可是經過一段時間,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正想澄清事實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雖然並非出自我的本意,但我的確又一次讓李英宰君受到了傷害。

我不知道這些消息是什麼人傳播出去的,不過我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人也會反省自己的錯誤。藉此機會,我想請求李英宰君以及他的家人,還有喜歡他的影迷朋友們原諒。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智恩一點兒也不結巴,好象已經準備很久了。但是英宰能看出來,智恩避開記者回到房子里的時候,臉上籠罩著一道陰影。英宰倒回去,從頭再看一遍。

「難道和我第一次在『FullHouse』見面,也是她故意安排的嗎?」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他剛剛洗完澡,到外面車裡拿衣服,結果卻進不了家門,於是就和智恩吵了起來。

他不相信智恩為了得到房子而故意勾引男人,然後發布結婚信息,不過,他心裡有個疑問。她最初真的是在故意接近自己嗎?

「不是的,不可能。」

如果她是存心勾引男人的女人,又怎麼會用沾滿泥的腳去踢那個男人的屁股?不但沒有任何勾引的跡象,她反而每天都羅里羅嗦地大發牢騷,還動不動就批判他。想起這些往事,他覺得智恩是故意要與他為敵,怎麼也看不出她是想騙婚。

「呵呵……」

而且,給她買條連衣裙都那麼難!吃完飯後因為他不洗碗,這個女人竟然用勺子打人。他生氣說錯話的時候,她竟敢打他的耳光,打得耳朵生疼。她天生就不會撒嬌,比男人更像男人,如果做不成劇作家,就該趁早參軍,當一輩子軍人算了,他以前曾經這樣取笑過她。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為了騙婚而故意勾引男人呢?這樣的謊話也太離譜了。

「韓智恩小姐,你好厲害呀,比我這個專業演員演得還好……真的很了不起……」

那件事之後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心懷不安地偷過西紅柿的那片農田,應該也沒有西紅柿了。智恩種在花壇里的花兒和黃瓜現在應該也都不見了吧。

——不管想什麼辦法,一定要把電影進行到底,一定要讓我看到。這個角色就是為你而寫。別人誰也不能完美地演繹。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嗎?

智恩離開他們家時說過的那句話回蕩在耳邊,彷彿她就在他的身邊。

「我很努力,真的……我真的很努力。」

就像電影裡面那個每天都在幻想中與已故戀人見面的主人公,英宰盯著旁邊說道,好象智恩就坐在那裡。智恩似乎在嘲笑他,說他像個淘氣的孩子,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哎呀,這個傻子,你自己都攬到頭上了,你高興了?你怎麼可能故意接近他呢?你瘋了嗎……?你想徹底被人埋葬在韓國嗎?」

惠晶放下啤酒杯,擦了擦嘴唇,對這個愚蠢的朋友嘮叨個沒完。

「過一段時間,人們就會忘掉的……」

智恩嚼著魷魚腿,不以為然地說道。三個月的時間,全體大韓國民對她極盡誹謗污衊之能事,她已經沒有精力考慮其他的事情了,也沒有精力為未來擔心。好久沒有和朋友單獨在一起了,她們坐在「FullHouse」的室外露台上,悠然自得地喝著啤酒聊天。此時此刻,她只想高高興興地度過眼前的時光。

「那個人也真討厭。聽說是他以房子為借口和你簽定協議的,不是嗎?他也太可笑了。因為對自己有利,就緊閉嘴巴,一句話也不說了。」

「不要罵志勛君,他沒有錯。」

「你瘋了嗎?韓智恩,你不會因為壓力過多而精神失常了吧?你現在怎麼幫著他說話?你的名聲徹底被他搞臭了。」

智恩嘴裡叼著魷魚腿,呵呵笑了。也許是喝酒太多的緣故,兩個女人的臉都紅撲撲的。

「我嘛,倒是覺得這樣很好。」

「什麼?」

智恩喝醉了,她的身體左右搖晃,興高采烈地說。

「我總是接受他的幫助,總想為他做點兒什麼……我該為他做什麼,才能讓他開心……才能讓他幸福……我不知道。我總是接受他的幫助,惠晶啊,我感覺自己好象變成了公主,可是心情卻好不起來。童話書里的那些公主們,真的……夠堅強的。」

「什麼……?」

智恩開始吐露自己的心裡話,惠晶也就不好再發牢騷了。

「看那些公主……灰姑娘,還有白雪公主,她們都受盡屈辱和打罵,每天都吃苦受罪,突然有一天,王子來了,於是她們一夜之間身價倍增,變成了高貴的公主。」

「苦盡甘來嘛。」

智恩不同意惠晶的說法。她使勁搖頭,打死了一隻叮在腿上的蚊子,繼續說道。

「可是她受苦並不是王子的過錯,而是她自己的命運。」

「聽你這麼說,還真挺有道理的。」

「是吧?她們為了得到王子,只付出了自己的美貌和善良?好象只有這兩樣吧?」

「是啊……」

「我不喜歡這樣。王子給予我的,我也想如數還給他,不,我為他做的要比他為我做的更多才行。他幫助過我,我也想在他面前挺直腰板。只索取不付出的話,我的自尊心會受到傷害的,心情也不好……反正我不喜歡。」

惠晶能理解智恩的心情。以前她因為身材較胖,而且長得不漂亮,經常被同學們嘲笑叫做「米澤麗」。當時,看著別人因為臉蛋漂亮身材苗條而容易得到理解和讓步,她曾經有過深切的虛脫感。

「看來你真的喜歡他?」

「哦……喜歡……嘿嘿嘿。」

智恩喝多了,總是不停地傻笑。看到她這個樣子,惠晶感到心痛。

「是啊,怎麼辦呢……這樣一來,你不是無法和他在一起了嗎?」

「哦……也許吧。」

智恩點了點頭,身子又開始搖晃起來。她喝醉了,好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惠晶更加心酸。

「那個人他……會不會真的把你當成那種女人?」

「嗯……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他要是那樣想,我也沒什麼辦法。我是自己喜歡才這樣做的,並不是為了讓他知道。只是……看到他那麼痛苦,我想替他承受……僅此而已。啊,他為那部影片付出了太多努力,如果因為這種事情泡湯了……那就太委屈了。而且又挨了父母的打,我覺得他好可憐……反正只要是我能做的,不管什麼事情,我都願意為他去做。」

最後,智恩又補充道,「他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反正我無所謂」,然後咕嚕咕嚕地喝起了啤酒。

「這個……智恩啊,這不是喜歡。」

惠晶很難過,她咬著嘴唇勉強忍住了眼淚。

「這個……智恩啊,這不是喜歡,這是愛。你愛上他了,你這個傻子。」

突然,惠晶產生一種錯覺,智恩是不是變成石頭了?剛才還左右搖晃著身體,不停地嘿嘿傻笑,現在突然停了下來,眼睛也不眨一下。

「……哎呀,怎麼可能呢……!」

智恩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笑了。

「看你的樣子好奇怪……」

她停頓了大約三分鐘,然後不以為然地咯咯笑著喝起了啤酒,她的樣子真的很反常。

「傻瓜溫達真是幸福啊,有平岡公主從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給他做後盾*(韓國歷史故事。高麗時期第二十五代平原王的女兒『平岡公主』小時候總是哭個不停。為了哄她,平原王就嚇唬她說,你要是再哭,等你長大了就把你嫁給傻瓜溫達。長大之後的平岡公主不顧平原王的挽留,偷偷地溜出了王宮,找到溫達並嫁給了他。她親自教導溫達,把他變成了傑出的人才。溫達在國家射箭比賽中取得第一名,成為一名將軍。後來,溫達在和北周、新羅的戰鬥中立下大功,作為平原王女婿的身份得到了大家的認可——譯註)。」

看著朋友的樣子太過可憐,惠晶嘆息著說。

「我不希望你成為平岡公主……傻瓜溫達做了保家衛國的將軍,可是公主呢?做為公主,又不擅長搞政治……為人妻子,拚命地照顧丈夫,照顧家庭,最終除了淪為寡婦,還有什麼?」

「哦……」

「什麼騙婚,你夾上了這條難看的尾巴,現在打算怎麼辦?因為傻瓜溫達,聰明的平岡公主不是徹底毀了嗎?」

「我知道,我知道。」

望著舉手投降的智恩,惠晶連聲嘆息。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不過是往她的傷口上撒鹽罷了,她覺得還是什麼也不要說的為好。

「你嫁不出去,也無法成為作家了,那麼……我養活你吧,你好好寫東西。」

「什麼?」

「我也知道我性格古怪。不過,我仔細一看,你和我都不是那種平凡命,我們就互相幫助,相依為命吧。不用擔心!韓智恩!有朋友在呢!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嘿嘿嘿,對,朋友……!」

智恩和惠晶使勁碰了碰啤酒罐,一飲而盡,然後倒過來在頭頂搖晃了幾下。兩個人仰望著漆黑的夜空,「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個……智恩啊,這不是喜歡,這是愛。你愛上了他,你這個傻子。

喝完了酒,智恩去睡覺,可是怎麼也睡不著。惠晶說過的話一直停留在她的腦海里,她感到頭痛欲裂。

「我愛他?這是愛情嗎?怎麼可能呢……愛情怎麼會讓人如此心亂?」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了……陷入愛情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美麗的,萬事萬物都發出耀眼的光芒,鐘聲響起,兩隻雲雀在天空飛翔,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可是現在,自己的處境卻完全不是這樣。整個世界都對自己指手畫腳,不但沒有耀眼的光芒,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伸手不見五指,耳邊沒有鐘聲,有的只是哭泣。

「即使他不理解也無所謂,話是這麼說,可是……」

她沒有信心理直氣壯。她好象從來沒有表達過自己的心意,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對方的愛。智恩躺在床上,隔著床頭的窗戶,凝望著皎潔的月亮。

「閔志勛君……電影進展順利嗎?感情理順了嗎?你一定瘦了很多吧,平時按時吃飯嗎?不會因為餓肚子而得上腸胃病吧?」

常言說得好,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過於沉浸在電影中了,所以沒時間和自己聯繫,這也是可能的。但是,她有很多問題想問英宰。

當「FullHouse」的轉讓合同到了她的手上,當她終於收回了期盼已久的房子,她記得自己不但沒有喜悅,反而流下了眼淚。隨同文件交到她手中的還有一張白色的紙條,上面的字讓她心痛。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因「FullHouse」而痛苦了。

這句話彷彿預示著終生不再相見的訣別。她和他之間,那個連接點消失了。

——啪!

刺耳的聲音喚醒了冰冷的早晨,是送報紙的聲音。捆得結結實實的一團報紙撞在門上,可憐巴巴地摔了下去。

「FullHouse」位於遠離都市的郊區,早晨冷颼颼的空氣格外清爽。智恩拿起掉在地上的報紙,伸了個懶腰,凍得渾身發抖。

「啊……好冷啊……」

梅雨般憂鬱而潮濕的心情也漸漸變得乾燥了。

「哎呀,我總是慢半拍。」

小時候,她對初戀男孩也是這樣。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那就是愛情,只是覺得很開心,後來分開以後,才明白那是怎樣的感情。十年之後的今天,自己愚蠢的性格好象沒有一點長進。

「呃?這是什麼?」

一個白色信封落在報紙下面。偶爾會有豬手店發來宣傳單,所以智恩也沒當回事,漫不經心地打開了。奇怪,現在豬手店的廣告竟然不是彩色宣傳單,而是手寫的白色信紙。看完以後,智恩的臉上浮現出不快的表情。

「不是……豬手店……的宣傳單?」

這是一個令人不快的人寫的信,告訴她一個令人不快的消息。

——你竟然想這些東西,那為什麼還要決定結婚?連這點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你竟然讓她愛上你!?為了不被人拋棄,你就打算這樣把喜歡你的人都趕盡殺絕嗎!?

民赫坐在辦公室里,默默地注視著窗外,回想著弟弟說過的話。每次追問他和惠媛的關係,弟弟就會暴跳如雷,現在連家也不回了。因為每次回家見到家人,第二天對角色的投入程度就會下降。父親命令他不許再鬧彆扭,回家來住,但是他頑固地違背父親的命令,住在片場附近的酒店裡。就在昨天,民赫還偷著到酒店裡去過,他想看看英宰是不是和惠媛在一起。令人失望的是,惠媛並不在那裡。太狼狽了。戰戰兢兢地擔心自己的女人被弟弟奪走,害怕得不到父親的歡心而放棄自己喜歡的運動每天泡在公司,實在太狼狽了。

——哥哥你不是得不到愛,而是不會愛。

當他追問惠媛和英宰是什麼關係,感情深到什麼程度時,惠媛說了這樣的話。當時,他說惠媛是在詭辯,但是現在,如果再聽到同樣的話,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正在這時,秘書通知他說,「姜惠媛小姐的朋友來了」。民赫大驚失色,沒等秘書去開門,他就跑過去擰開了門栓。

「對不起,我說謊了。」

站在秘書旁邊的女人不是惠媛的朋友。韓智恩,那個和英宰傳出拍拖緋聞的女人。

「你來得正好,先是騙我弟弟,現在又打起了惠媛的幌子?」

民赫發現不是和惠媛相關的人,立刻氣得火冒三丈。但是他並沒有趕她走。智恩默默地把一張信紙放在他的面前。

「說起謊言和欺騙,志勛君的大哥好象更熟練吧。」

民赫把信搶過來,看了看。

「原來是你買通的那個男人!」

「你是不是理解錯了信上的內容?你這個人,我該怎麼稱呼你好呢……就叫你志勛君的哥哥吧。那個人也許是因為被你奪去了報道材料,所以他要泄憤。上面不是寫得很清楚嗎?『請您轉告他,如果他有良心,就趕快把手冊還給我,或者撕毀。』而且這個人還給我也寫了封信。『很遺憾,讓無關的人受到牽連。韓智恩小姐,真的很對不起。這件事是閔民赫先生懷疑姜惠媛小姐和他弟弟之間的關係並實施報仇的結果。他使用的報道內容都是我努力的成果,他是盜取別人勞動成果的卑鄙小人』。」

智恩看了好多遍,幾乎把信的內容都背下來了。寫信者也是個不正常的人,他根本不想自己做了什麼勾當,總是一味責怪民赫的行為。不過,她現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哥哥竟然謀害弟弟。

「提供信息的人和志勛君的大哥都是同樣的卑鄙無恥,不過,我今天來是有話對你說的。」

民赫想把弟弟的社會地位搞得一敗塗地。然而他那宏偉的計劃卻因為這個女人而泡湯了,他正因此而委屈。竟然有這樣的人,願意把一切罪名都攬到自己的頭上,以便挽救志勛,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感覺像挨了當頭一棒。

「志勛君和惠媛姐姐以前談過戀愛,你就這麼氣憤嗎?」

智恩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勁頭,民赫為了不被她的氣勢壓倒,故做冷靜地說道。

「一個男人聽說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有染,感到心情不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品嘗到了地獄般的痛苦。「理所當然!?」這幾個字剛剛出口,民赫猝不及防,站在前面的智恩就無情地抬腳踢中了他的要害。他甚至都沒能喊一聲,就張大了嘴巴蜷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氣。

「你知道這樣的男人叫什麼嗎?『心狠手辣的傢伙』,還有種說法叫『打死也不解恨的傢伙』,還有更多的說法,你想聽嗎?」

「天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

民赫紅著臉爭辯,卻站不起來。智恩看了看他,竟然笑了起來。他說的這句話原來是英宰每天掛在嘴邊的那句。

「我出事住院的時候,惠媛姐在醫院裡對志勛君說,『我在民赫哥身邊的時候,心裡很舒服』,『所以我選擇了他』。他們兩個在很早以前就結束了。難道所有女人在遇到和她結婚的男人之前都不能愛上別的男人嗎?你不會這麼神經吧?」

「你懂……什麼……」

「該懂的我都懂。志勛君很擔心你。他害怕你因為他而受到傷害,所以從來不去考慮失戀給自己帶來的痛苦,他更在意的是他的哥哥會不會痛苦!」

智恩強忍住再踢一腳的衝動。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她轉過身去。

「這怎麼……可能?」

民赫扶著辦公桌站了起來,痛苦地說道。

「愛情是會變的。惠媛姐雖然和志勛君相愛過,但是現在她選擇了你。她的愛從志勛君身上轉移到了你身上。他們兩個都能理解這一點,只有某個小氣鬼仍然無法理解,還在做著傻事。」

民赫汗流滿面,他使勁擺了擺手。

「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你為什麼那麼愛……志勛這個傢伙。你為什麼為他付出一切……他根本就不知道。」

智恩被所有的人戳著脊梁骨罵作「壞女人」,甚至連她愛的人以及那個人的家人都蒙在鼓裡,自己卻犧牲了一切。民赫對她實在難以理解。

「用我朋友的話說,這就是愛。也許這種方式不對?反正這就是我表達愛的方式。」

智恩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話可說了,於是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對了,今天我到這裡來的事,你要對志勛君保密。那封骯髒的信也請你處理掉吧。從現在開始,我跟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了。」

望著突然離去的智恩,民赫茫然地自言自語。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我對你做了那麼多壞事……怎麼會沒有關係呢……」

她真是個愚蠢的女人。她完全可以用這封信做要挾,向他要求很多東西,或者用做向別人洗脫罪名的證據,可是她竟然說現在這些事情都和她沒有關係,而且昂首挺胸地走了。真不知道她從哪兒來的度量。現在,他只覺得弟弟真是個有福氣的傢伙。

許多東西亂七八糟地放在那裡,照明線、麥克風線、攝象機線等等,各種各樣的電線像蜘蛛網似的延伸,英宰站在中心處。不,現在他不是閔志勛,也不是李英宰,而是一個名叫「柳成」的虛構的人物。

電影拍攝現場被寂靜包圍著,好象一個只存在光線和形態,而沒有聲音的世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於一點,「柳成」就在那裡,他撫摩著看不見的戀人,默默地流淚。搭檔女演員不在面前,但是看他的表演,好象死去的戀人真的就站在眼前,他深深地投入到劇本中了。在場的人們望著他,感覺快要窒息了。大家生怕咽口水的聲音妨礙他演戲,靜靜地站在原地,連片場里的寒冷都感覺不到了。

「cut!excellent!perfect!」

所有表示稱讚的英語單詞都從導演口中大聲爆發出來。聽到這個信號,所有的人都吁了口氣,開始奔走準備下一個場面。

「太棒了!太出色了!李英宰,你是我的救世主!!很好,下面該第幾個場面了?」

英宰避開耀眼的燈光,化妝師和設計師正在為下一個場面設計造型。導演興奮地對他極盡讚美之能事,然後立刻向下一個鏡頭移動。

「第89場。」

聽助理導演這麼一說,英宰鬆了口氣。終於可以休息片刻了。失明的鋼琴師和他死去的戀人,還有住在隔壁的少女,這三個主人公之中,英宰的出鏡頻率最高,所以別人演戲的時候,他也不能離開片場。

「要不要喝點兒熱飲?」

剛才演繹的情感還像殘骸似的留在心中,英宰憂鬱地點了點頭。工作人員把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遞到他的手裡。

「下一個場面是第98場鋼琴戲吧?」

「對,是的。」

「給我拿個暖爐,我想暖暖手。」

拍攝現場的所有人都毫無怨言地為英宰服務。影片的時間背景是從夏天到秋天,所以他只穿一件薄薄的襯衫,拍起戲來當然要吃很多苦頭。自己排戲的時候,如果把握住感情,就感覺不到寒冷,這自然很好,但是在等待下一場戲的空閑時間,就有殘酷的寒意撲面而來。他圍著毛毯,靠著暖爐,坐在椅子上。看著下一場面的劇本,他在思索著自己的表現方法。

「英宰大哥,你大哥來了。」

「什麼?」

「你大哥來了,英宰大哥的大哥。」

英宰正把椅子扶手當鍵盤,手指在上面滑動。這時,逸俊帶著民赫走了進來。民赫第一次來到弟弟工作的地方,顯得很尷尬,英宰趕緊站了起來。

「沒事的……」

「不,我是站起來放鬆一下……馬上就是我的戲了。」

英宰披上逸俊遞過來的又大又厚的毛外套,和民赫一起去了人少的地方。

「你怎麼突然來了?」

「我想問你一件事……」

「如果你還想問些奇怪的問題,你就回去吧。我不想因為和你打架而把臉弄破。下一個場面是……」

見英宰好象要談電影,民赫搖了搖頭。

「我不是為這個來的。」

如果不是為這個,那是什麼風把他這個小心眼吹到這裡來了呢?英宰百思不得其解,獃獃地望著哥哥。

「惠媛可能去什麼地方呢……如果你知道她可能去哪裡,請你告訴我。岳父岳母都很生氣,什麼也不肯告訴我……我來找你並不是覺得你一定會了解……我現在是想把死馬當活馬醫,你好好想想。」

他不知道哥哥為什麼突然改變了態度,沉思了一會兒。

「好幾個月都沒想起來,現在怎麼可能突然想起來呢?我想姐姐的父母親一定知道。你再懇切點兒,告訴他們你有多麼著急。如果連她的父母也不知道的話,早就報警了。」

以前民赫也問過類似的問題,但是當時他很生氣,兄弟二人的談話不歡而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英宰感覺自己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出來了。

「英宰大哥!」

逸俊在片場里沖他擺手,叫他過去。看他在片場里急得手忙腳亂,很可能是到了拍攝的時間。

「我得走了,哥哥你大老遠來的,可是……」

「沒什麼,我也是到分公司檢查工作,順便過來看看。」

英宰知道哥哥是找借口而已,但他假裝不知道。

「我是主動喜歡她的,而大哥你不同,是姐姐主動喜歡你的。你比我強,你再努力吧。」

民赫呵呵笑了。三十多歲的大哥特意出來,找到比自己小六歲的弟弟,詢問關於戀愛的事情,真是可笑至極。

「韓智恩不久前來找過我。」

「什麼事情?」

民赫從他的表情和語氣中感覺到了波瀾,悄悄地把手插進口袋,走了。

「以後再問吧。」

民赫想起了在醫院裡看到的場面,他暗自耍了個心眼。

「啊,是嗎,我知道了。」

沒想到,弟弟的反應竟然那麼單調。

「這傢伙果然是個花花公子。」

民赫心想。否則,他不可能對一個為了自己說那種謊話的女人反應如此漠然。

「你怎麼了?」

英宰的心思都在片場,問了民赫一句。

「你不想知道嗎,不想知道智恩小姐為什麼來找我嗎?」

「你不是說了以後再問嗎?那就以後再問唄。我得走了,路上小心點兒!」

說完,英宰走向拍攝現場。這傢伙的反應實在太冷淡了。

惠晶的車開進了「FullHouse」院子,智恩穿著一件舊外套,連忙跑了出來。

「怎麼也不先打個電話~?」

「天啊,韓智恩!你的頭髮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惠晶望著智恩的短髮,抑制不住心裡的驚愕。即使在三伏天,智恩也都留長發,因為她不願意讓自己像個男人,可是現在數九寒天的,她竟然把頭髮剪短了,脖子都露到了外邊,惠晶當然不能不吃驚。

「這是吹的什麼風啊?你怎麼也來這一套了?」

智恩把東西從車上搬了下來,就逃回了房間。惠晶覺得她是假裝開心。

「喂,韓智恩——你不會趁我不注意,又闖什麼禍了吧?」

「闖禍?沒有,我只是想換換心情,哦,頭髮太長,洗頭太麻煩,所以就剪短了。」

「喂喂,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麼蒜呀,反正你要是惹了什麼麻煩,我早晚也會知道的。」

智恩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才好,她略微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把剪頭髮的原因告訴了惠晶。

「我現在不想再做……平岡公主了。」

「怎麼突然……改變注意了?」

智恩故意不讓惠晶看到自己的臉,轉身去泡茶了。

「總得有傻瓜溫達……平岡公主才能發揮作用啊,不是嗎?現在傻瓜溫達不在了……我當然要放棄了。」

煤氣爐的火不容易點燃,廚房裡不時傳來「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的響聲。

「這個煤氣爐真的用了很長時間,這不還是我小時候在你家見過的那個嗎?大概有二十年了吧?」

「哦……還沒到那份上,好象有十年吧?」

兩個人輪流打火,終於打著了,她們又回到餐桌邊坐下了。

「我以前總到你們家吃烤全雞,你還記得嗎?」

「嗯,我爸爸說,如果你趕在星期天來,那就是吃烤全雞的日子。你說『我奶奶家有雞,我帶著雞去你們家!』我以為你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你真的帶了只生雞過來,還把我嚇了一跳呢。」

「哈哈哈,是的,我特別喜歡吃雞肉,可是我媽媽說吃雞肉會長胖,不讓我吃。所以每次我到你們家來的時候,就從奶奶家的冰箱里偷一隻雞,然後趕緊往你們家跑。」

「真好吃……」

「啊,我要是買只雞過來就好了……!」

「這附近就有賣雞的地方,一會兒我們出去買吧。只有我們兩個人,一半蒸著吃,一邊煮著吃就可以了。還有點兒糯米,啊……我得先把米泡上,熬粥吃最合適了。」

智恩猛地站起來,從米櫃里取出糯米,泡在涼水裡。惠晶望著她,眼神里充滿了悲傷。她知道智恩說的「不想再做平岡公主」是什麼意思,所以她沒再提那件事。今天她們只談論晚上吃什麼,怎樣做菜的問題。

「他不是傻瓜溫達……所以,他不喜歡平岡公主。」

和朋友一起吃著晚飯,智恩心裡想道。

她本來還期待英宰拍完電影之後,能把所有的感情全都清理乾淨。現在看來,這種期待本身就是錯誤。他從來沒有說過,把那段感情理清之後,他該怎麼辦。

「沒關係,韓智恩,你活了二十五年,沒有他,你不是也過得很好嗎?」

惠晶喝著熱乎乎的湯,連說好喝。智恩沖她笑了笑。一切都像從前一樣平靜。「FullHouse」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懷抱,搞亂自己生活的奇怪男人也不在身邊了。自己仍然是一名貧窮的明日作家,一個並不是特別可愛的女人。

「現在,我也該收收心了,這只是我自己的夢罷了,是單相思……」

即便是在冥王哈得斯身邊,如果能和他做著同樣的夢,珀爾塞福涅大概也能感覺到幸福。可是,她和他共同擁有的東西,只有初夏時節那段短暫的回憶。

之所以誤以為兩個人擁有同樣的夢,就是因為那段短暫的回憶。

「大哥,新聞發布會的票出來了。」

逸俊推門進來,臉上洋溢著喜悅和興奮。英宰躺在床上,手腕上打著吊瓶。他的臉上充滿了疲憊的神色,點了點頭。

「你看著分吧。」

「反正這件事一直都是我來做的。除了以前那些人,有沒有新添的?」

「沒有,還是按照以前的名單分吧。」

電影拍攝期間堆積的疲勞一下子把他包圍了,他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逸俊覺得他好象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所以故意不讓他睡覺。

「對了,大哥,是不是也得給智恩小姐送張票去?」

「……為什麼?」

英宰不耐煩地翻了個身,逸俊看不到他的臉了。但是在逸俊看來,英宰真是可惡之極。

「我知道了,我會看著辦的。」

「不要給她……」

英宰漫不經心地回答,然後就沉沉地睡著了。逸俊沒有回答,默默地走了出來。

「英宰大哥不像是這樣的人啊,他怎麼變得這麼可惡了呢?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智恩小姐?」

英宰沒有控訴她的詐騙罪,而且還把「FullHouse」轉讓給她,看來他並沒有相信智恩小姐的話。可是,真的很奇怪,他不給智恩打電話,即使打聽她的消息,也只是簡單地問一句「她還好吧?」在這之前,逸俊還以為他是因為拍電影日程太忙而抽不出時間,但是現在他竟然不讓自己送新聞發布會的票給她,看來他是故意迴避智恩小姐。

逸俊為英宰做了很長時間的生活助理,還從來沒有違背過英宰的意思,這次他覺得不能聽他的話了。

「好久不見了,逸俊君。」

電影拍攝結束,正式的宣傳活動已經開始了,但是英宰一直沒和她聯繫。智恩以為在拍電影的過程當中,他把對惠媛的感情,還有關於「FullHouse」的所有回憶也都清理乾淨了。正在這時,意外的客人來敲門了。智恩高高興興地迎接了他,看上去很開心。逸俊又一次在心裡責怪著英宰,同時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智恩。

「給,我很忙,馬上就得回去,你把這個拿好了。」

「這是什麼?」

那是個很高檔的信封,智恩暗暗期待這是英宰寫給自己的信。她激動地打開信封,不料卻是英宰新片發布會的入場券。

「是志勛君送……給我的嗎?」

智恩已經決定放棄這場夢了,但是手裡拿著沒有隻字片言的新聞發布會入場券,她仍然像個接到聖誕禮物的孩子似的歡天喜地。逸俊不能把事實告訴她。

「志勛大哥現在身體不大好,不能外出……所以也無法和你聯繫……我就……」

說著,逸俊擔心自己是不是沒必要說謊。

「不會的,英宰大哥不是那樣的人,肯定是有什麼原因,他不可能忘記智恩小姐。」

逸俊決定相信他心目中的英宰。

「我知道,我在電視上看到了。身體很不好嗎?現在怎麼樣了?」

「他家裡有錢,照顧他的人很多,有什麼好擔心的!?」

看到愚蠢的智恩一門心思為英宰擔心,逸俊情不自禁地大聲喊了起來。

「已經好了,吃得很好,過得也很好,你不用擔心了。」

智恩驚訝得閉上了嘴巴。逸俊發牢騷似的補充了一句,然後轉身就走了。

惠晶認為,他沒親自來送票,只是派個人來,看來他只想來個表面的形式,儘儘禮儀罷了,所以強烈勸阻她不要去。但是,智恩還是決定要去,她已經好久沒有離開「FullHouse」了。

她怕被別人認出來,就戴了頂帽子,圍上圍巾,遮住了臉。等到新聞發布會的燈熄滅了,她才悄悄地走進去坐下。

也許是他太忙了,所以沒有親自來送票;也許是身體不舒服,所以沒有親自來送票,智恩決定抓住最後的希望,絕不放棄。

「啊,閔志勛君!」

導演、製片公司社長等與影片相關的人士紛紛出場,和來賓打招呼。接著,演員們也逐一登台亮相。英宰的身影出現了,智恩的心裡七上八下。別人並不像她這樣,當女演員出場時,大家的歡呼聲似乎更加熱烈。雖然智恩把那些虛假緋聞的罪責都攬到了自己頭上,為英宰開脫,但是他最近總因為不良事件頻繁在媒體亮相,形象還是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不會的,他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畏縮的。」

智恩的信任很快就變成了現實。英宰坐到大屏幕前面的大型鋼琴前,演奏起了影片中插入的肖邦小夜曲。人們立刻就驚呆了。大家都以為影片插曲的演奏肯定出自著名鋼琴家之手,絕對想不到這就是演員本人的真實水平。智恩聽著他的演奏,心裡滿足地微笑。她想起了那些夏日,在陽光熾熱的客廳里,英宰大汗淋漓地練習彈奏鋼琴。

她學習劇本累了倦了,轉頭看去,總能看見他一邊思索一邊彈鋼琴的身影。智恩還記得他偶爾也會拿著劇本過來,糾纏她讀對手女演員的台詞,也記得他們曾經散步的狹窄的土路。

演奏結束以後,他開玩笑說自己只會演奏為數不多的幾首曲子,所以請大家不要喊「再來一曲」。他開玩笑的時候,人們放聲大笑;他談論電影的時候,人們認真聆聽。他偶爾也把麥克風遞給導演或者其他的演員,但是不知不覺間,人們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他一個人的身上。他很會說話,語氣和內容既不沉重,也不輕浮,既不很短顯得沒有誠意,也不很長令人厭煩。發布會之前的公開活動結束了,終於放起了電影。觀眾們這才想起本次活動是電影發布會。

電影結束以後,打出片尾字幕的時候,智恩擦著眼淚看了看旁邊座位上的人們,到處都是抽泣的人。

「電影比劇本還要美,真的太厲害了……」

劇本也很好,電影更融入了所有創作人員和演員們的心血,以及他們出色的感覺。觀眾席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智恩也拚命鼓掌,手心都拍疼了。很多人覺得僅僅鼓掌還不夠,他們站起來歡呼,大聲喊出鼓勵的話語。

演員、導演和編劇紛紛走出來,一起向觀眾鞠躬行禮。製作電影的人們,還有欣賞電影的人們,無不露出了幸福而喜悅的微笑。

「太棒了!好樣的,李英宰,加油!!」

不知是誰大聲疾呼,他的聲音像波濤般泛濫開來。一個樂隊里最引人注目的永遠是歌手,同樣的道理,這部影片中最吸引人們目光的人就是主人公的扮演者,李英宰。

「太好了!太棒了!」

隨著起身歡呼的人群,智恩也猛地站起身來,一邊鼓掌,一邊心滿意足地注視著舞台上的英宰。她高興得流下了熱淚。

電影發布會很晚才結束,智恩錯過了從市內換乘郊區汽車的時間。氣溫從早晨開始就降到了10℃以下,現在似乎又低了。她豎起外套的衣領,蜷縮著身體走路,仍然絲毫感覺不到溫暖。

「真的太了不起了,沒想到他能演得那麼完美,那麼出色,超出了我的想象!真的太厲害了!」

沿著漫長而狹窄的小路走向「FullHouse」,智恩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她沒有直接見到英宰,沒能和他打招呼,不過,這個夜晚已經足夠精彩了。

看過他的電影之後,智恩又一次充滿了鬥志。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寫出那樣一部能夠吸引優秀演員的優秀劇本。一路想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寒冷、黑暗而且漫長的道路也顯得不怎麼漫長了。

「啊,下雪了……說是今天可能下雪,真的下起來了?」

剛剛看見「FullHouse」的白色圍牆的時候,天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了花瓣一樣的白雪花。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要下好多雪,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冬天幾乎下不了幾場雪了。漫長的冬寒過後,終於迎來了令人欣喜的第一場雪,智恩的心情更好了,她興奮地朝家裡跑去。她想快點兒回家,一邊喝茶,一邊欣賞雪景。

「呃?」

剛剛走到「FullHouse」門前,智恩猛然下了一跳,並不是因為家裡出了什麼事,而是旁邊好象有問題。不知什麼人在圍牆旁邊搭起了帳篷,上面落滿了白雪。

「啊,好冷啊……」

智恩正茫然若失地打量著帳篷。正在這時,帳篷的門開了,一隻手伸了出來,拿起放在帳篷門前的暖爐,就收了回去。智恩靜靜地望著映在帳篷上的黑影。一個男人的身影正從電熱杯中往杯子里倒茶,然後蓋上一個類似被子的東西,手裡拿著手機似的玩意,興高采烈地按著什麼。不會是他吧?智恩向帳篷附近走了過去。

「啊,真是的……這是什麼遊戲,怎麼沒完沒了的!到底要玩兒多少局才能結束呢?已經五十局了,難道五十局還不完?是哪個傢伙編的這個遊戲?簡直是個虐待狂!你就沒想過嗎?人家本來是為了緩解壓力才打遊戲的,結果你讓人家的壓力更重了!」

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那麼多不滿,他沖著手上的東西嘀咕了半天。智恩覺得實在不可思議,於是推開帳篷的門,往裡看了一眼。擁被而坐的男人大吃一驚,抬起頭來看她。

「閔志勛君,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露宿。」

他驚訝地眨巴著眼睛,簡短地回答。

「為什麼要在這裡露宿?」

「我想,如果我在她家門口露出一副窮酸相,房主會不會讓我進去住一陣子呢。」

「現在……你這麼說,好象是說我以前在你面前露過窮酸相似的。」

「難道不是嗎?」

英宰理直氣壯地笑了。智恩的眼角輕輕挑了起來,他也沒察覺到,仍然覺得很有趣。

「你這是違法行為,你知道嗎?這塊地不是你的,你怎麼可以隨便搭建帳篷呢?趕快收拾走,否則我到區政府告你。」

這是以前英宰對智恩說過的話。英宰好象沒聽見似的,咕嚕咕嚕喝著剛剛倒上的熱氣騰騰的紅茶,對智恩的話置若罔聞。

「今天晚上氣溫會降到13℃,你凍死我也不會管的。」

「真的嗎?」

「沒事多看看新聞吧。」

智恩把滿臉驚訝的英宰扔在帳篷里,自己向「FullHouse」的庭院走去。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想笑。

「喂!!」

他匆忙叫了一聲,然後翻牆跳了進來。他戴著用毛線織成的帶耳朵的帽子,和一副連指手套。這身打扮太可愛了,實在和他的年齡不相稱,智恩捧腹大笑,差點兒就要在地上打滾了。

「怎麼了?」

「你家不是有很多空房間嗎……讓我住一夜吧。」

「沒有空房間。」

「你說謊!」

智恩開玩笑,但是他卻發火了。智恩覺得他這個樣子很有趣,於是繼續戲弄他。這時,他從衣服口袋裡磨磨蹭蹭地掏出一樣東西,遞給了智恩,好象要做交易。

「這是什麼?」

「電影首映的入場券!你不是說想看我演的電影嗎?我送你到電影院,再把你接回來,哦?怎麼樣?」

智恩覺得很奇怪。不過,既然他要給,那就先接下來再說吧。於是智恩把入場券放進口袋,對著等待回答的英宰說道。

「我剛剛看完新聞發布會回來……」

英宰大聲尖叫,「你說什麼?」智恩問他有沒有派逸俊把票送給自己,他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什麼呀!?我讓他不要給你的,他竟然給送來了?這算什麼事啊!為什麼要打亂我的計劃!啊啊啊!氣死我了!」

雖然智恩早就預料到了,但他親口說出這句話,還是讓智恩感覺心情很不爽。她不願再理會他了,只想自己趕快回家。這時,英宰抓住了她的衣角,放肆地糾纏起來。

「我想等電影徹底完成的時候,再讓你看的。通過發布會上的反應,還可能再做修改呢……我想讓你看到徹底完成的作品……怎麼搞的,你為什麼要去看還沒拍好的電影……」

精心策劃的精彩重逢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插曲搞砸了,他的心裡無比委屈。

「我想親自送給你的……」

聽著英宰喋喋不休的牢騷,智恩仰望著下雪的天空。天空中布滿了烏雲,然而看上依舊美麗。

「你進來吧,不過只能呆到雪停的時候。」

「幹什麼,這麼小氣……」

英宰似乎不記得自己以前說過的話了,他氣咻咻地領先智恩一步按下了玄關密碼。

「我問你,電影怎麼樣啊?」

「太冷了,先進去再說吧。」

「怎麼了?你怎麼這麼沒有誠意?」

開門進去以後,他又發起火來。本來以為能聽到智恩的稱讚,結果沒能如願,他感到氣憤不已。

「我說什麼了嗎?太冷了,我只是說進去再說。」

「所以我對你的這種反應不滿意,我問你怎麼樣?你應該馬上說,『真好』,或者『太精彩了』,說出你的感想才對。可是你竟然說『太冷了,先進去再說』……真沒勁……一個女人,感情怎麼這麼遲鈍呢?」

英宰自吹自擂,大放厥詞說什麼「真好」、「太精彩了」。智恩覺得他真可惡,悶悶不樂地推開英宰,走了進去。

「你不進來嗎?聽說今天要下暴雪呢。」

「暴雪?真的嗎?」

不知道他聽了「暴雪」這兩個字為什麼那麼高興,臉上笑開了花兒。

「聽說是百年不遇的暴雪……五十年吧?反正聽說要下得很大的雪。」

「是嗎?要下一百年嗎?」

他抖了抖落在帽子上的雪,興高采烈地說。

「……誰說要下一百年了?」

「我聽你說『要下一百年雪』啊?」

「可能是你的耳膜凍了吧。」

「真的,我真的聽你說『要下一百年雪』。」

英宰又來了頑固的勁頭。每次他這樣,智恩就不理他;他因受到輕視而生氣,智恩就反過來氣他,然後脫下外套,開始燒水泡茶。

「反正我聽你說『要下一百年雪』,所以我要在這裡住上一百年。」

他仍然堅持,拿出兩個圓杯子,並排放在一起,又拿出了紅茶和咖啡。然後,根據智恩的口味,他熟練地調起了咖啡。

「我又接到了好幾個劇本,但是有些猶豫,滿意倒是滿意,不過……」

「怎麼了?」

紅茶泡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往裡倒了白色的牛奶,悄悄地打量著智恩的輪廓。他的視線又轉向杯子,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比起前面那部作品來,氣氛可差得太多了。看了這部電影,觀眾必然會要求我保持某種形象,如果在下一部作品中……完全把這個形象打破……所以,我有些擔心。劇本在我手裡,你想看看嗎?」

英宰講解電影的時候,智恩非常高興。雖然他沒有直接對她提什麼要求,但他隱隱地請求自己的幫助。每當這時,她總有一種被認可的感覺。

「如果你擔心這個的話,怎麼可能接觸各種不同的角色呢?膽小、恐懼,這不該是你的性格。」

智恩這麼一說,英宰反而有點兒臉紅了,好象這就是他期待的答案。

「電影完成以後,我想對你說一件事……」

他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智恩假裝不以為然,故意麵無表情地望著站在身邊的男人。

「我可以……吻你嗎?」

「什麼?」

好不容易才裝出來的表情頓時塌陷了。智恩輕輕地皺起了眉頭,剛想反問他是什麼意思,他的嘴唇已經湊了過來,輕輕地碰了碰她的嘴唇,又離開了。

「接吻……我們也來得激烈點兒。」

「什麼?」

智恩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覺得他又是在胡說八道。

「我以前說謊了,我說的那句『吻了也沒用,一點兒也沒有心跳的感覺』……」

智恩的臉也和英宰一樣,瞬間泛起了紅暈。望著彼此的桃紅色的臉龐,兩個人突然尷尬地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喂……」

英宰乾咳了一聲,先開口說話了。

「你,喬治桑……喬治桑……」

英宰想以這樣的方式表白自己的感情,他想說的是「我要做你的肖邦,請你做我的喬治桑」。但是,他的這種多少有些幼稚的表白方式在智恩那裡行不通。

「啊啊,我討厭喬治桑。」

「什麼?你為什麼討厭她!?」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智恩一口回絕了,他委屈地喊叫起來。

「肖邦生病快死的時候,她不是把肖邦拋棄了嗎?我不願意拿自己和那種無情的女人相提並論。要想甩他,也要等他病好了之後再甩。」

「我想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怎麼就不能和智恩演繹浪漫的場面呢?英宰感到痛苦極了。

「我這個人嘛,閔志勛君。」

智恩雙手叉腰,彷彿在責怪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臉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可是,她的臉色很快就不合時宜地漲紅了。智恩淡淡地說道。

「我會把我心愛的東西堅守到底,不管是『FullHouse』,還是你。」

英宰感覺好象被什麼沉重的東西狠狠地擊中了腦袋,怔怔地望著智恩,久久地愣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直到茶杯上面飄忽著的白色水蒸氣消失了,他才開口說道。

「好酷啊……你!」

英宰凝視著智恩,眼睛一閃一閃,充滿了感動。

「你就像機器人TaekwonV一樣酷,真的,我好感動。」

「你說什麼呢?」

智恩好象聽到什麼怪異答案似的,撅起嘴唇自言自語。這時,英宰走了過來,雙手緊緊地抱住她的肩膀,說道。

「你比蝙蝠俠、超人和奧特曼更酷,更帥!」

他把智恩擁抱在他那寬闊的胸膛里,拍打著她的後背,用全身表達著內心深處的感動。

「怎麼搞的,你不是一直在尋找浪漫嗎?我好不容易才表白出來,你怎麼這麼對我……」

英宰認為在以前自己所表現出來的所有浪漫舉動中,這次的回答是最浪漫的。但是他又生怕誰不知道他是神經病似的,尋找出所有漫畫中的英雄,一個個羅列出來,手還在拍打著智恩的後背。

「呼……」

雖然這並不是自己期待中的畫面,但是智恩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劇本。耳邊傳來英宰的奇談怪論,「家裡的事情由我來做,你不用操心家務,保衛好地球就行了!」智恩笑了笑,也拍了拍他的後背。

「FullHouse」的窗外,紛紛揚揚地飄著潔白的雪花。多了不敢說,這場雪至少還要持續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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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最終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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