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而這裡的這個幽靈,這個骨瘦如柴的路德維希-基費爾卻打算……
此時,利歐感到一陣冷風從樅樹暗色的蔭影里朝他倆吹來。周圍靜悄悄的。他倆坐在他們的桌子旁邊,就像坐在一個島上。「……坐在同一條船上。」迪特-萊斯納爾曾經這樣說嗎?迪特已經死了,他倆還活著……他終於明白了,不能聽任命運的擺布,不能把一切看作是不可避免和不能改變的,不能讓恩格爾和哈佩爾這個行賄受賄的惡棍逍遙法外……
「利歐,你願意幫助我嗎?」
利歐點點頭。這個動作完全是自發的,像是出於內心的一種迫切需要。
「我曾經這樣希望,利歐。」
基費爾慢慢地把手伸向利歐,感激地撫摩他的手。
「我們必須把他們幹掉,」基費爾悄聲地說。「相信我吧。這將會是改變一切的信號。我們需要這個信號。不僅我們,還有其他的人。可是,有個大難題……」
「什麼難題?」
「這兩件事要同步進行。如果是在同一天殺死恩格爾和哈佩爾,這將會對宣傳媒介產生良好的影響。在這方面我已經有一些想法……現在我得回醫院去了。在那兒我還要把這個問題好好地考慮一下。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相信我吧……」
他拿起一片紙條,在上面寫了一個電話號碼。「拿去吧,這是醫院的電話號碼。你也許可以給我打電話……」
一輛笨重的越野車已經從公路上拐了過來,正爬上那些平緩地波浪式地向高山延伸的山丘。現在它消失不見了,隨之又重新出現。這次它的身後拖著一片塵土,這塵土漸漸消散在玫瑰莊園入口處那兩排高大的義大利柏樹之中。
伊勒娜放下她的畫報,把手放到前額上,以便擋住越野車反射過來的光。瑪達勒娜每星期六都要從別墅管理者住的房子到伊勒娜這兒來,以便和她討論晚間活動的安排。看到汽車駛入別墅,瑪達勒娜從坐位上站了起來。
「他們來啦!」
「誰來了?」
「哎呀,是我的老爸。你父親派他到機場迎接客人。至於他去接誰,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也許我會知道,但我對此不感興趣。」伊勒娜又埋頭讀她的文章。她讀的是一份名為《呱呱叫》的西班牙消遣雜誌,裡面有一篇社會新聞,說的是西班牙王子是否只有一個女朋友。
她費力地讀那些隱晦的西班牙句子。要是這樣繼續下去,要是她繼續用德語和瑪達勒娜交談,她就還需補習西班牙語,這會使她的父親托馬斯大發雷霆。在帕爾馬有一所德語學校,只有在周末的時候,她才被允許在那兒度過她的日子。在這裡,大家都跟她說德語。有時候她突然想家,情不自禁地問自己:你到底在這裡尋求什麼?她把雨下個不停的家鄉奧登瓦爾特和西班牙馬略卡島明媚的陽光進行了比較,以此解答她提出的問題。但是,這絲毫無助於克服她的思鄉情緒。老天啊,她曾多麼希望看到自己的父親,多麼夢想和他乘坐海盜2號遊艇飛馳過那些海灣,多麼希望和他一起生活在那些皮膚晒黑、快樂而單純的人們當中,結識新的、富於生活情趣的朋友!可是她的一切希望統統落空了。她在這裡的時候,托馬斯經常在他豪華的別墅里舉辦無聊的社交酒會,和他那些怪裡怪氣的女人接待他的令人厭惡的朋友。按理說,他至少應該讓她住在賓館里。可是,她基本上是在寄宿學校里度過她的日子的。
「這是一個德國人,」瑪達勒娜說,「我敢和你打賭。」
「還有什麼?另外,你是從哪裡知道他是德國人的?」
「從他走路的樣子……」
此時,伊勒娜也從坐位上站了起來。
那輛越野車停在下邊的停車場上。尤安,瑪達勒娜的父親和玫瑰莊園的管理者,正把一隻箱子遞給這位新來的客人。伊勒娜只能看到這位客人的背部。他正走上通向露台的那些平緩的階梯,身子直挺挺的,彷彿他吞下了一把掃帚。令人奇怪的是,在這樣的大熱天,他幹嗎還穿著一件藍色的運動茄克衫?瑪達勒娜說得對,這隻有德國人才做得出來。
「滑稽可笑的人,」瑪達勒娜評論說。
此時,他停住了腳步,把手放到樓梯的石欄杆上,微微轉過身子,以便仔細觀察周圍的景色。目極之處,他看到了美麗的景色:橄欖園,小村莊,村莊下面是卡拉多爾的白色的房屋,然後是像鑽一樣藍的大海……
「這人我認識。」
「是老闆的一位朋友?」瑪達勒娜和這裡所有的人一樣稱托馬斯為老闆。托馬斯的確是一位老闆,至少他不放過任何機會表明自己是位老闆。可是朋友呢?托馬斯是否真的有朋友?他裝著有朋友,可是伊勒娜早就不相信他有朋友了。
「這不是朋友,是他的一個隨身奴隸,瑪達勒娜。」
「你怎麼這樣說呢?」
「這人是位醫生,領導著一家製藥廠。」
「這藥廠在哪裡?」
「在一個名叫伯恩哈根的小村子里。我希望你永遠把它忘掉。」
「那麼,隨身奴隸是什麼?」
「啊呀,別談這個!」伊勒娜打了個表示拒絕的手勢,「這事你不會明白的……」
她熟練地為恩格爾按摩,她滿懷深情,絲毫沒有流露出急躁和粗野。一隻像絲綢一樣柔滑的小手在恩格爾的身上按來按去。恩格爾感到臀部肌肉綳得緊緊的,他閉上了眼睛。他本想在下個星期里把凱蒂攆出門。三個星期已經過去了,而三個星期的確是他所能允許一個女人呆在身邊的最大期限。哦——他儘力抑制住呻吟。
她停止了按摩。
「你瘋了嗎?」他咬牙切齒地說。
「哎呀,托馬斯,我可聽到有人來了。」
他也已經聽到車子的聲音。霍赫斯塔特……「還有什麼?動手吧,繼續給我按摩!」
她迅速而熟練地為托馬斯按摩,以致他感到身子像一隻紅色的熱氣球那樣膨脹,緊張的心情發泄在一聲低沉的聲音里。
他輕鬆地嘆了一口氣,感到說不出的高興,愛撫地輕拍凱蒂的金黃色的頭,然後匆匆跨過皮製的睡椅,走進了洗澡間,洗了個淋浴,穿上那件短而白的日本和服,然後朝室外的露台走去。
霍赫斯塔特……
他站在那兒,蒼白的皮膚上布滿因優愁而產生的皺紋,臉上露出一絲乾笑。他和往常一樣,身上穿著那件很不像樣的運動茄克衫。這種乾笑引起恩格爾的不悅。
「你來了,飛行怎麼樣,約亨?」
「還可以。」
「飛機里有東西吃嗎?」
「有。」
「來杯酒好嗎?」
「謝謝。最好給我來杯礦泉水。」
礦泉水,還有什麼!這也是典型的。恩格爾了解霍赫斯塔特,所以他也知道後者的來訪懷有某種目的。老天啊,他為什麼要為霍赫斯塔特操心?當姆什克出600萬買他的這家製藥廠,並且還願意付清所有的債務的時候,他為什麼沒有接受姆什克的建議?要是你當時接受了他的建議,你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擔憂,也不會有這個斤千計較的該死的霍赫斯塔特……
「礦泉水沒有了。現在沒有。礦泉水不是為你準備的,約亨。那麼說吧,我們現在所需要的是遇事不慌,保持鎮靜。凱蒂,給我們弄點喝的。葡萄酒,約亨?啤酒,威上忌,法國上等白蘭地酒?」
「啤酒。」
她走了。他發現,霍赫斯塔特正斜眼偷看她。霍赫斯塔特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樣一個性感的屁股。有機會時,可以用她征服霍赫斯塔特。行為非常拘謹的人也有自己的弱點。
當凱蒂端著托盤轉回來的時候,恩格爾對她笑臉相迎。「快去游泳池,或者看看伊勒娜在幹些什麼。我的朋友約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商量。據我所知,他希望單獨和我談。」
她走開了。恩格爾讓冰塊在他的杯子里丁當作響。
「那麼你說吧。到底有什麼急事?你不能在電話里和我商量?」
「事情很急,托馬斯。電話里根本不可能進行商討。」
恩格爾繼續玩弄他的杯子。「你到底為什麼到我這兒來?」
「請原諒,您說什麼?」
恩格爾的上身猛地朝前傾。他用力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以致威士忌酒從杯子里跳了出來。「聽著!不僅你,還有施羅德博士也給我打了電話。對他來說,事情還處在預審的階段。想必他知道這點。他畢竟是律師。他們不會挫敗我們的,約亨,因為他們沒有證據。他們只是懷疑而已。」他扭歪著臉。「現在說你。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你應該站在指揮台上指揮。可是你在幹什麼?你丟棄整個的爛攤子,飛到了我這兒。這已經不是輕率的行為,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蠢事。」
「你聽我說……」
「不,你聽著。你到底想給我惹出什麼樣的麻煩?例如,要是他們監聽電話,這會發生什麼?也許他們已經派人監視你,你明白嗎?」他四面張望,沿樓梯向下看,彷彿在那些柏樹後面他會發現一個幽靈。「在這種情況下,必須保持鎮靜,和往常那樣從事自己的工作。跟平常一樣做生意。別失去頭腦,別神經過敏。因為他們等待的就是這些。可是你呢?」
恩格爾又朝他的杯子里看,扭歪著他的那張大嘴,彷彿他在他的威士忌酒里發現一隻蒼蠅似的。「是的,」他聽到霍赫斯塔特說,「我在這裡。」
恩格爾吃驚地抬頭看。「這我知道。而你還對此感到非常自豪,是嗎?也許我終究會知道,你為什麼到我這兒來。」
霍赫斯塔特仰望天空。「你剛才說得很對,托馬斯。我不願再領導這家製藥廠,我也不願回到那兒去。我不僅將離開指揮台,還將離開整個的輪船……」
恩格爾感到吃驚。當然,他料到霍赫斯塔特會有這番表白,但是他沒有估計到,霍赫斯塔特竟單刀直入地把問題擺到桌面上。他說得十分鎮靜,顯然事先已仔細地想好了一切。恩格爾把棕色的雙手交叉在裸露的胸口上,用拇指和食指玩弄掛在他頸項上的那根頗有分量的金項鏈。
沉默。在乾燥的雞冠狀的丘陵上空,有一群鴿子在盤旋。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發電機的輕微的突突聲。陸地,海岸,大海,多麼和諧安寧……
霍赫斯塔特用手背拭去額上的汗。
「你幹嗎不脫去你的茄克?」
霍赫斯塔特心不在焉地站了起來,脫去了他的運動茄克。
「現在解開領帶……」
這柔和的、父親般的、施主似的聲音,他曾多少次聽到過,也曾多少次毫不猶豫地聽從它。是的,他曾對他俯首貼耳,可是這已經過去了,一去不復返了。
「現在,你喝光你的啤酒,約亨,然後慢慢地告訴我……」
「該講的話我已經告訴你了,托馬斯。我是不會改變我的決定的。」
恩格爾站了起來。他的那雙光腳感覺到了已經吸收了下午的熱量。他若有所思地觀察那個坐在藤椅里的蜷縮著身子的、胸膛狹窄的人;可是與此同時,他迅速地考慮了各種可能性、結論和後果。他得不出結論。雖然霍赫斯塔特有時對他百依百順,但他清楚地知道,霍赫斯塔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不屈不撓的、鍥而不捨的堅定意志。所以他會遇上麻煩。非常可怕的麻煩……
他轉身朝桌子走去,用雙手抓住霍赫斯塔特坐的那把藤椅的靠背。「那好吧,約亨,我們暫時把我的意見拋在一邊。讓我們做你決心要做的事情吧。你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這是上級對下級說話的聲音——和往常一樣,這聲音富有啟發性,也頗有趣味。霍赫斯塔特感到口乾。他難於回答恩格爾所提出的問題。「托馬斯,我用一句簡單的話向你說明我決心要做的事。你付清我應得的款項,我就離開。」
「真是這樣嗎?我付清你的工資,然後你就離開?我付清什麼?」
「你欠我的錢。」
「啊哈。現在談第二點。你就離開……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一旦錢存入我在瑞士的賬戶,我就乘飛機飛往委內瑞拉。」
「委內瑞拉?啊哈!事情清清楚楚!你在那兒始終有個基礎。那兒有我們的老朋友阿龍索。」恩格爾的聲音里充滿嘲諷,可是在它的後面隱藏著另外一種東西。「總之,這個年老、善良的阿龍索已經賺夠了錢。由於我們的幫助,他已經掙了一大筆錢,比所有其他強盜一樣的進口商人掙的錢加起來還要多。是誰幫他掙到這筆大錢的?說吧,誰?!」
霍赫斯塔特沉默不語。
「一個更簡單的問題,約亨。誰?你——還是我?」
霍赫斯塔特想站立起來,但僅做了一個徒勞的動作——太晚了。這時他感到自己跌倒了……然後是疼痛!一陣劇烈的疼痛湧上他的後腦勺,消失在一聲金屬般的吼叫聲中。世界變得黑暗了。霍赫斯塔特試圖滾向一邊,但沒有成功。恩格爾把椅子踢翻了!他把你像一隻狗一樣扔到了石塊地上!他現在知道了這點。我的頭,啊,我的頭……
他不想睜開眼睛,可是他還是睜開了眼睛,順著棕色的、肌肉發達的、在他的上空跨開的兩腿往上看,看到了恩格爾那黑白相間的和服,再往上看,他看到了恩格爾那張幸災樂禍的臉。它正發出獰笑,這是一個魔鬼發出的獰笑。彷彿這一切還不夠似的,他還用沾滿灰塵的、起繭的腳狠狠地踢霍赫斯塔特的下顎,把它踢到一邊去。
「你還是我,約亨?」
霍赫斯塔特因痛苦而呻吟著。
「感到痛?是嗎?」
「你……你……」
「是的——我!你以為這會給我帶來樂趣嗎?你要記住,你怎樣對待我,我也怎樣對待你。或許你曾指望,我會對你的美妙的計劃表示祝賀嗎?」
他迅速地重新把椅子扶起來,朝霍赫斯塔特看了看,把他拉了起來,推進了椅子里。
「我的頭……」
霍赫斯塔特的眼裡噙著淚水。他感到忍無可忍,不禁大哭大叫起來。「你瘋了嗎?我會得腦震蕩的……」
「胡說八道。腦震蕩?你有個腫塊。坐到背陰的地方去吧!不,到洗澡間里去吧,把你的頭在水裡洗一洗。然後我們再繼續談。我們的事還沒有完,我們兩個……」
霍赫斯塔特轉回來的時候,濕透的黑髮貼在腦蓋上。面部皮膚已不再是蒼白的,而是淡黃色的,宛如褪了色的紙的顏色。他用左手把一塊毛巾壓在後腦勺上。
恩格爾友好而同情地看了看他。「你的腦震蕩怎麼樣了?」
霍赫斯塔特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不想坐下嗎?」
霍赫斯塔特一動不動地站著,恩格爾在一旁微笑。過了一會兒,霍赫斯塔特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說得很輕,以致恩格爾得費力地去理解他的話——是的,很費力,但他理解霍赫斯塔特,因為這個站在他面前的襯衫領子潮濕的瘦子所說的話,使他的神經進入戰備狀態。霍赫斯塔特說,剛才發生的這一切,在他看來是一種長期發展的合乎邏輯的結果。為此,他得感謝恩格爾。因為現在一切都變得非常具體和清楚了。清楚其實只是認識的先決條件。此外,他也認識到,繼續對他倆的處境說好聽的話,等於是自殺。而他,霍赫斯塔特,早就替恩格爾受過了。他已經長期替恩格爾受過,可是現在這已經過去了……
「徹底地過去了,托馬斯。」
托馬斯-恩格爾玩弄他的金項鏈。他那呆板的目光變得有些黯淡。
「這就是你所說的原則,約亨,」他心平氣和地說。「現在我希望你說得更精確一些。」
「好吧。我非常精確地告訴你,托馬斯。你欠我120萬。不是德國馬克——是美元。這也就是你按照協定答應給我的百分之十二的紅利。在最近四年半里,這筆紅利我分文沒有看到。可是,在這四年半的時間裡,我為了得到這點可笑的經理工資,為你策劃出的蠢事效犬馬之勞。你甚至從我的紅利里拿出一部分錢,把它們當作賄金,慷慨地奉獻給醫院和研究所的那些頭頭,為的是讓他們買下我們的血漿。可是你自己卻從公司里抽走了每一個芬尼……」
「還有什麼?」恩格爾用和服的袖子擦亮他的項鏈。「你總是實事求是的,這麼說,是120萬美元,是嗎?要是我沒有弄錯的話,是這個數吧?」
「是的,你說得完全正確。我不會長久地等這筆錢的。你必須在17號,也就是說本月的17號以前,把這筆錢存入我的賬戶。」
「這就是說在下個星期里?」
「是的,在下個星期里,托馬斯。」
「還有別的問題嗎?……」
霍赫斯塔特沉默不語。
那群鴿子朝房子飛了回來。它們低低地掠過玫瑰莊園上空,發出了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聲。
「你瘋了。」恩格爾解開了項鏈。他斬釘截鐵地說了這三個字。
「隨你怎麼看,托馬斯。」
「難道你想讓我接受你的瘋狂嗎?應該把你送到精神病醫生那裡或者其他的地方。」
「隨你的便吧。你應該考慮考慮,要是你像對待其他的人那樣對待我,這是否正確。托馬斯,這是一個小小的提示。我已經書面記下了公司里發生的一切事情。我重說一遍:一切事情。你也應該記住,你不僅殺害了拉爾斯-波德爾和尤爾根-切尼查,還殺害了那可憐的姑娘萊辛巴赫,只因為你想永遠堵住他們的嘴。就連你家裡的那個瘋子,那個勒內,對那位記者的心上人所做的壞事,我也把它記錄下來了。那位記者正逼近我們。所有這一切我還沒有對外宣布。可是,要是我不再露面,或者我只要打個電話,這些材料就會送到檢察院。幾起謀殺都是托馬斯-恩格爾一手策劃的。一切都有記錄和證據。」
「是我們共同策劃的,約亨。」
霍赫斯塔特聳聳肩,並且說道:「這幾起謀殺是你策劃的,不是我們。」
恩格爾站了起來,朝有欄杆的陽台走去。他把雙手平放在石欄杆上,久久地朝陸地和大海望去,彷彿從那裡會得到一個回答。
然後他轉過身來。「我答應你,怎麼樣,約亨?」
「就照你說的辦吧,」霍赫斯塔特輕聲地回答。
恩格爾把支票塞進了霍赫斯塔特的皮夾子里。這是一張比爾包-維茨卡雅銀行的支票,上面寫有「6000萬比塞塔」的金額。這雖然還遠遠不是他所要求的120萬美元,少了許多,但是已經夠多的了。
「理智點吧,約亨。你移居到南美,這會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你在這裡畢竟生活得更好些。」不管霍赫斯塔特的計劃事先是什麼樣子,在托馬斯-恩格爾逼人的目光以及這番話的面前,它們像陽光下的黃油一樣融化了。
老天爺作證,恩格爾儘力給自己嚴肅的建議以有力的論證。他甚至讓霍赫斯塔特看了他前一天的銀行提款,以便證明自己有償付能力,應該說,這是一筆可觀的銀行提款。經過長久的、激烈的辯論之後,他們終於站在了恩格爾在卡拉多爾的辦公室里。這裡也有許多讓人驚羨故東西。不僅有一個新的高爾夫球場的巨大模型,球場周圍附設可供一千多人居住的高級住宅,還有確鑿的數據:經營費用,水需用量,建築費用,贏利,高爾夫場地可望獲得的收益,還有房屋賣出所得的收入。
「現在,約亨,你比較一下吧!你在我這裡早已學會看收支平衡表了。伯恩哈根,還是卡拉多爾?這是你的選擇。我想你會選擇後者的。和從前一樣,我給你百分之十二的紅利。這次我能支付給你應得的份額,不會再像經營那家討厭的血漿公司那樣陷入困境。當時,80年代初,成立血漿公司是個好主意。可是現在呢?我們不談這個。我們要談的是,這裡是一塊能夠使我們實現夢想的綠色草地。而伯恩哈根呢,那是一個滿是污血的泥淖,是個無底洞。這是為什麼?因為它只跟那些作風不正的騙子、道德敗壞的人或亂砍亂殺的瘋子打交道。可是這裡,約亨,我在這裡不僅有有償付能力的人們和一個的確像天堂一樣的島,還有一個現在才剛剛開始的繁榮。」
這個建議很可能是恩格爾的一個殘忍的詭計,霍赫斯塔特只需想一想那可憐的萊辛巴赫、波德爾或切尼查所遭到的災難。也許這甚至是一種絕望的掙扎,因為他由於匆忙一時想不出其他的主意。不過,要是你對托馬斯採取強硬的態度,他會變得現實起來。他清楚地知道,霍赫斯塔特的立場是攻不破的。恩格爾並沒有將他擊倒在地,他卻將恩格爾擊倒在地。所以,世界肯定變了樣,儘管他後腦勺上的腫塊還在痛。
「好吧,約亨,你的意見如何?讓我們再次從頭開始吧。是啊,現在我們之間又扯平了。」
「扯平」之後,該舒舒服服地享受一下生活了。先吃頓清淡的飯,睡個長長的午覺,然後驅車前往卡拉多爾,去那兒買游泳用品。這商店的確非常雅緻入時,而那位女售貨員是西班牙的一尊女神:一雙令人難以相信的眼睛,令人難以相信的頭髮和一絲令人難以相信的微笑。
這絲微笑給霍赫斯塔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加之他穿著那套衣服總感到有些不合適,所以他馬上買了一條白色的亞麻布褲子,一雙水上運動鞋和一件藍色的T恤衫。然後他們登上了海盜2號遊艇。
這時又出現了一尊女神——凱蒂。
那目光……那令人難以置信的身體……那腰圍,那臀部,以及她身上披掛的那綠色的布條……
霍赫斯塔特感到自己的耳朵開始發熱。他戴上一副太陽鏡。也許她覺察到他在注視她,要不然的話,她為什麼挺起胸擺出姿勢呢?這一切分明是給他看的!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該說些什麼呢?
霍赫斯塔特什麼也沒有想出來。他只想知道,凱蒂是否是托馬斯的「女招待」之一。早些時候,恩格爾從法蘭克福最好的遊樂場所弄來了一大批女招待,旨在把她們介紹給顧客、醫生或某些思想僵化的官員。
一轉眼的功夫,她又消失不見了。
霍赫斯塔特拿起那瓶防晒油,滴了幾滴在手上,然後擦了擦前額。現在,他獨自一人躺在船尾上的二張躺椅里,盡情地享受生活;享受海鷗,享受那輕微搖晃的躺椅,享受一切,以致他的頭痛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零星的松樹長在紅銹色的岩石上。暴風雨壓低了它們的頭,雷電劈開了它們的樹榦。可是,它們緊緊地抓住岩石不放。而大海和這裡靜靜的海灣,看上去幾乎是深藍色的。那艘巨大的白色遊艇切開了大海那像緞子一樣的、油亮亮的水面。
我的天哪,多麼美好的日子啊!剛才他還為一切擔驚受怕,可是現在,一切都有了一個良好的結局。
此時,她又出現了,凱蒂,那個金髮的波利尼西亞女人。那長長的大腿,那平平的小腹,那高高聳起的胸脯,那臀部——真是完美無瑕,令霍赫斯塔特驚羨不已。
頂峰,霍赫斯塔特想,同時感到自己的心開始跳動,這一天的頂峰!
她把放有許多玻璃杯的托盤遞給他。
「怎麼樣,約亨?口有點渴,是嗎?這東西不僅味道特別好,還能使你精神抖擻。」
「精神抖擻幹什麼?」霍赫斯塔特咧開嘴笑,覺得恩格爾的話非常可恥。
「干你打算乾的一切,約亨……」
他喝的東西,味道像帶點苦味的香檳酒,也許是西班牙生產的香檳酒。
「謝謝。」
可是,凱蒂又消失不見了。鬼知道他們在遊艇上的豪華船艙里幹些什麼。水手長此時讓船拋錨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