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雖然如此,他愛護妹妹的心,倒是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他信口胡謅的天氣預報居然陰溝裹翻了船,隔天竟是傾盆大雨的天氣。於是,他們就決定晚上吃火鍋替自己打氣。一旦出了什麼事就吃火鍋,這幾乎已經成為松井家的一項傳統了。大約在十五年前,菊雄曾經因為毆打高中的導師,而被學校開除。當時,孝子怕菊雄不敢回家,因此特地準備了火鍋。
當雪子道出這段往事時,菊雄也點頭稱道:「沒錯沒錯!我就是循著這種特別的的香味回家的……」
「吃到一半時,老爸連問都沒問,突然就「砰」地給了我哥一拳!」
雪子邊比手勢邊笑。她瞥了小瞳一眼,還好她來了,如果只有自己和菊雄兩人在的話,大概又會抱頭痛哭吧!不過無可否認的,面對小瞳,她內心還是有點難過。
「動不動就出手打人,是我們家的傳統,很沒水準吧!」
「……我認為出手打人就是不對!」
看到菊雄一付垂頭喪氣的模樣,小瞳趕緊解釋說:「不是這樣啦!有時候是打的人內心所受到的傷害遠比挨打的人還要來得深,不是嗎?這件事是我哥哥不對!」
「……」
「我是專程來向你們道歉的!真對不起!」
小瞳這麼一說,這下換雪子趕緊介面說:「你別這麼說嘛!我很堅強,很快就會沒事的。到東京來不堅強一點怎麼行呢!」她勉強笑一笑。「而且,我只要過了一個晚上,就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是啊是啊!我早就忘了那傢伙的事啦!」菊雄說道。
「那傢伙是誰啊?有什麼事嗎?這裡是什麼地方?」雪子說道。
「來吧!大家吃吃喝喝,把一切煩惱都讓沖水馬桶沖走!這是我們今天吃火鋼的目的!」
「可是,肉片很貴吧?」
「什麼貴不貴,我最恨貴的肉了!」
「小瞳!我哥就是這個樣子,跟以前一樣都沒變!喂!哥!幫我們倒酒吧!」
「啊!是是!請!」
總之,兩人從頭到尾一直故作開朗狀。小瞳並非遲鈍到無法體會他們的用心良苦,只不過不至於笨到去拆穿別人的面具。
三個人表面上開開心心地談天、說笑、吃火鍋。
不過,當小瞳準備告辭。菊雄送她列車站的這段途中,菊雄突然對她說了一句話:「我們還是暫時不要見面吧!」
他說話的口氣雖然還是跟平常一樣,帶點半開玩笑的性質,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相當嚴肅。
「雪子從小就會玩聯想的遊戲,一提到海她就會想到山,一提到山她就會想到河流……也就是說,要怎麼講呢?如果她看到你就一定會聯想到你哥哥。總不能光是我一個人開心吧!而且我也不想瞞著書子偷偷跟你見面……」
「我知道了!等她情緒穩定下來的時候,你再打電話給我吧!」
小瞳微微一笑,顯得楚楚可憐,讓他看了非常心痛。這一切都是雅史害的……想起此事,菊堆禁不住又火冒三丈。
小瞳和菊雄出去之後,雪子邊在屋內收拾善後,眼睛則不經意地瞥向電話那邊。
昨晚,她覺得就這樣回去會令她感到非常難以釋懷,於是在途中曾試著打電話給雅史。然而,雅史的聲音,就跟當時在公寓入口處轉身離去時一模一樣,他用硬梆梆的語調說:「請你別再打電話給我了!也別再說你喜歡我這種話了!」如果他這句話是出於自怨自艾或一時心急也就算了,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想藉此跟自己劃清界限,提出分手也說不定。她很想打電話去向他求證,但他卻叫她別打電話給他。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不,其實她知道該怎麼做的,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忘掉他、討厭他。然而,就是因為她做不到,才會感到如此痛苦。
雖然有點遲疑,但雪子終究還是拿起了聽筒。
然而,就在她想按下電話號碼之際,菊雄正好回來了。雪子趕緊放迴轉筒,打開在電話旁的衣櫃。
「啊!明天大概也會下雨吧!天氣愈來愈冷了,所以我正想把圍巾拿出來圍呢!」菊雄並未問她,她便自顧自地解釋自己的行為。光是這樣做仍今她感到有點不安吧!於是她又如了一句:「哥!我也幫你把圍巾拿出來吧!」
「不用了!我又不怕……」
最後那個「冷」字,他已經說不出來了。雪子也一言不發地凝視著衣櫃內的衣物,沒想到無意中竟看到她去參加雅史的舞會時所穿的那件白色洋裝。
經過一陣沉默之後。菊雄哈哈大笑。
「下次看哪個地方開舞會,你就再穿這件衣服偷偷溜進去,到時候,哥一定幫你找個比那傢伙更帥、更有錢的小夥子!」
「我不是因為他有錢,所以才喜歡他的!」
雪子眼睛仍注視著那件洋裝說道,她又說了不該說的話。菊雄皺著眉頭,有點老大不高興地問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算了!你會笑我是傻瓜的!」
「才不會呢!你說說看嘛!」
「……因為他發現了我!」
「咦?」
「我來這裡三年了,也已經習慣了。我突然有種覺悟,覺得這個世界上就算少了我一個人,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我,在芸芸眾生中選了我……一百次的笑容也比不上一次他專為我而笑的笑容,光是這點,就讓我的心覺得好溫暖!所以,我也……決心要給他溫暖……」
「……」
「我立志要當時時給人溫暖的蠟燭。」
「說什麼傻話!」
「看吧!你果然笑我傻。」
「還會有別人的啦!一定還會有其他的傢伙發現你的啦!」
菊雄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就走向玄關。「你要去哪裡啊?」經雪子一問,菊雄邊穿帆布鞋邊說:「我不想看你哭的樣子!」
「我不會哭的啦!」
「那件洋裝還是扔了吧!把它扔了!」
臨出門之際。菊雄轉身看了雪子一眼,他本來想對著她笑的,但臉頰卻不聽使喚。
雅史依然沒有跟雪子聯絡,而雪子也不敢主動打電話給他。菊雄和小瞳也盡量避不見面,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
四個人當中最先展開行動的是小瞳,她把雅史叫到公園內,將一個酒廊的薪水袋原封不動地遞給他。
「你給健治的那筆錢,我只能先還你這些,還有,我希望你不要再跟雪子見面了。」
「這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啊!」雅史不太高興地回答,然後把剛收下的薪水袋又推到她面前。「錢不用還了,你拿回去吧!」
「我才不想接受你的施捨呢!」
小瞳撥開雅史的手,薪水袋遂掉到地上。小瞳視若無睹,繼續瞪著雅史滔滔不絕地說道:「我之所以會跟健治分手,都是你害的啦!都是因為你給他錢,他才無法振作起來的,不是嗎?」
雅史慢慢地撿起地上的薪水袋,然後以平板、公事化的語調說:「我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為你的事操心,就算我很想為你做些什麼,我能做的還是非常有限。我之所以會給他錢,一方面是他要求的,另一方面則是我以為這麼做會對你有所幫助。如果是因為我這麼做,而讓他變得一蹶不起的話,那他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他再次把信封袋硬塞給小瞳。「用不著還我錢了!既然你都已經跟他分手了,就沒必要再提這件事。」
小瞳低著頭收下信封袋。「是啊!健治的事,我已經……」她喃喃自語似地說道,然後揚起臉。「我現在跟菊雄……」
雅史打斷她的話,露出自嘲似的苦笑說:「你喜歡什麼人都無所謂,只要別像我一樣三心二意就行了!」
望著雅史準備離去的背影,小瞳發出泫然飲泣的聲音說道:「哥!你的心到底擺在誰的身上啊?你不是跟我說過。不會辜負她的嗎?」
「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的!」
「不明白的人是你啊!哥!你自己都不明白你自己的心意!你只是把雪子……」
「我喜歡她!」
雅史突然轉過身來,吶喊似地叫道,一舉吐露自己的心聲。小瞳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不由得心頭為之一震。
然而——
儘管雅史心中確實愛著雪子!他也無法將愛化成具體的行動。
「……我是真心喜歡它的……」
雅史的音調突然為之一變,轉為呻吟似地說道。不過。接下去的話他親再也說不出來了。
「太遲了!因為雪子已經下定決心要忘掉你了!你不可以告訴她你喜歡她,一切都太遲了?」
雅史並沒有回答她,只是邁開腳步往前走,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當天晚上,雅史和美琦約在酒吧見面。雅史比約定時閑稍晚走進店裡,美琦一看見他,立刻笑臉相迎。從旁人的眼中看來,也許會極為理所當然地把他們視為一對情侶或是夫婦。然而,雅史卻沒有就座,他一直緊繃著臉將戒指輕輕地放在吧台上,那是美琦脫下來的結婚戒指。
「這是你遺忘的東西。」
「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問你表明,我沒打算跟你重修舊好。」
美琦的臉上仍保持著微笑,她拿起戒指。
「我也沒打算要跟他重修舊好,這個我已經不需要了。」戒指掉進雞尾酒杯。
「我已經離婚了,所以,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我們別再見面了!」
「為什麼?」
「我不想再傷害我女朋友了!」
「……」
「你到現在才注意到這點,真是差勁!」
這件事要怪就怪自己,美琦並沒有錯,也許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呢!他突然這麼覺得。
童話故事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就只有忘掉一切了。
雪子一邊過日子,一邊不斷地如此告訴自己。
但是,想不到故事本身竟有今人意想不到的發展。
一通由故鄉能登半島打來的電話,將雪子和雅史一度中斷的命運之繩,再度聯結起來。
孝子決定動手術,而且還是相當困難的心臟手術。
「我想幫你媽轉到東京的醫院去,那裡有位心臟權威的醫生,我想請他替你媽看病。因為開心臟畢竟是個相當大的手術。」
想必父親打電話給她之前,內心一定掙扎了很久吧!他唯恐決心會受到動搖,於是三言兩語就交代完畢。
「……媽的情況有那麼糟嗎?……」
「所以,你能找人幫忙嗎?沒有介紹信的話,醫生不會立刻替我們看的。」
「……」
「你不是說過,高木企業的董事長長你的朋友嗎?你就幫爸爸去拜託人家看看吧!」
「……」
雪子明白父親的個性,就算是對自己的女兒,他也不會輕易拜託她為自己做什麼事的。正因為如此,她更能可以體會父親此時求助無門的心境。
雪子撇開自己的猶豫不決,拿起電話筒。
在按電話號碼的時候,她突發奇想,也許自己內心深處,正為終於找到一個借口,可以名正言順打電話給雅史,而感到雀躍不已呢!她當然很想否認,不過,她又沒有自信毅然決然地對自己說:「絕對沒這回事!」這點正是她覺得很悲哀的地方。她打的電話號碼,既非他的行動電話號碼,也不是他家裡的電話。她竟然打到公司去找他,接電話的人是三浦。「求求你!我一定要見他一面!」她用哽咽的聲音拜託他。反正已經豁出去了,就算被人家瞧不起也無所謂。
三浦以輕蔑的聲音,向她轉達雅史的回答。「在會議開始之前,他還有點時間可以見你。」他連同笑聲一起掛斷電話,雪子甚至沒有時間感到懊惱。
雅史出現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內,他似乎瘦了不少。
自從兩人認識以來,她一直覺得兩人之問有道透明的牆。如今,她終於深深地體會到,她和雅史就像是彼此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突然相遇一般。
她簡短地說明自己找他出來的原因之後,雅史並沒有其他的反應。
「除了幫你介紹醫生之外,還有沒有我能習得上忙的地方?」
他溢於言表的關切,絲毫沒有半點虛偽或矯揉造作之情。他真是個好人!雪子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不過,隨即又修正了一下,應該是大好人才對。
「那位岩井醫生跟我父親是多年的好朋友。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我會先跟醫院行聲招呼的,一切交給我好了,你放心!」
「是……」緊張消除之後,她終於展露笑容了。「高木先生,你果然很了不起耶!」
「這不過是小事一樁,沒什麼!」雅史也露出難為情的笑容。雪子則搖頭說道:「這對我來說,可是非常大的事哦!」她突然覺得這是她首次讓自己明白了一個道理——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雪子在最後又對他說了這麼一句。
「過去我曾經認為,高木先生你可以恨我站在同等的位置,聊一些相同的話題。
但是,現在的你對我而言,卻是如此的遙不可及,我知道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是有點奇怪,不過……我很感謝你的幫助。」
「幫助」跟「愛」是不一樣的,如今她才恍然大梧。幸好他們今天碰面了,她終於可以理清自己的情緒了。
雅史急忙喚住正準備起身離去的雪子。
然而,即使叫住她,他還是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好不容易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點聲音說道:「希望你母親的手術能順利成功!」
雅史可以跟美琦劃清界限、保持距離,但是,換成是神崎初惠,他可就束手無策了。
加上浩一郎和三浦兩人似乎有意大力促成,不斷增加他和初惠接觸的機會。就連開一個招待客戶的家庭舞會.她都會出現。她的理由是「您父親叫我過來幫忙的」。當然她並不會為他的工作帶來任何困擾,反倒是因為她不但熟悉英文會話又精通各種運動,所以非常適合扮演舞會女主人的這個角色。換句話說,她是董事長夫人的最佳人選。
問題是……這也是唯一最大的問題,就是雅史本人並不想跟她結婚。
家庭舞會結束之後,雅史忍不住告訴初惠道:「我是在利用你,我是為了公司才跟你保持這種曖昧不清的關係,你覺得跟我這樣的男人結婚,會幸福嗎?」
初惠聽完之後,先是啞然失笑,繼而臉上露出苦笑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麼呢!」然後又從容不迫地附加一句:「跟你結婚,對我也有很多好處啊!所以,我會很幸福的。」
「……即使我另有新歡,你也這麼覺得嗎?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過要跟你結婚。」
「那個人比我好嗎?」
「那不是問題所在,我只是告訴你我真正的心意。」
「……我明白了。我先告辭了……」
不槐是初惠,她故意用黯然神傷的語調道別,然後走出房間。雅史以充滿自責的眼光,目送著她的背影纖去。
然而,出了大廈、鑽進計程車內的初惠,表情立刻為之一變,一點也看不出剛剛和雅史分手時,那付楚楚可憐的模樣。計程車直接朝市中心的旅館行駛,途中,她用行動電話聯絡,得知她的「同伴」早已辦好checkin了。
「辛苦你了!不過,嘿!又不是要跟自己喜歡的男人結婚,看你還這麼緊抓著不放呢!」那位「同伴」如此一說,然後噗嗤一笑。
「我當然喜歡-!他可是高木企業的董事長呢!」
「哎呀!你儘管放心好了!高木那小子不敢違抗父命的,最後他還是會乖乖地答應跟你結婚的啦!」
「我才不擔心呢!倒是你才要多加小心,我跟高木先生結婚之後你可不能背叛我哦!」
初惠這番話,不禁又讓她的「同伴」一笑。從旅館內映出一片夜景玻璃窗上,隱約可以看見一張拿著聽筒在說話的側臉,那張冷酷無情的側面輪廓,正是三浦。
想見小瞳,卻又不能跟她見面。菊雄終於想出一個方法來解決這個難題,就是利用已經落伍的交換日記方式。
當然是由菊雄先攻,他為了一篇既不像日記又不像情書,密密麻麻、充滿濃情蜜意的文章,然後就去小瞳的公寓找她。
不過,當他在門口將筆記本遞給小瞳時,儘管小瞳一再請他進屋去,但他們堅持不肯進去。他對小瞳說道:「我們應該利用這段無法見面的時間,來培養我們的感情,我今天只是專程迭這本日記來給你看而已!」
「菊雄!你真的正經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耶!」小瞳目瞪口呆地說道。
「……你不喜歡嗎?」菊雄的表情頓時顯得有點不安。
「怎麼會!」小瞳搖搖頭,露出滿面笑容說道:「我很喜歡!」
菊雄聽了頓時滿臉通紅,直到出了公寓的走廊,他的臉還是紅通通的。
就在這時候,健治信步地走了過來。他一注意到菊雄,便直率地揚起手向他打招呼。「喂!」他一邊撥著長發一邊對著他說:「原來她的下一個對象就是你啊!」
「下一個、再下一個、再下下一個,也還是我!」菊雄不高興地說道。不過,他最後又補充了一句「大概吧?」這正是他善良的地方。健治也用下巴指著小瞳的公寓,一付莫可奈何的樣子。
「一切還順利吧?」
「啊!有點小麻煩啦!我妹妹還有我媽媽的事……,少-嗦!我幹嘛非得一一向你報告不可啊!」
也罷!健治聳聳肩,從牛仔褲的口袋中掏出鑰匙。
「我是來還她鑰匙的!」
「特地?」菊雄又顯得非常不安。「為了這個,你特地跑來?」
「送給你好了!如果你跟她住在一起的話。」
健治放開鑰匙,菊雄趕緊用雙手去接,看不出到底哪一方才是被人甩掉的男人。
不過,當健治看見鈴匙掉在菊雄的手上,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你別丟下她不管,她可是非常寂寞的哦!」
「我才怕寂寞呢!」
「你沒問題的!你跟我不一樣!」
「是啊!你也該轉換心情,努力找尋新的戀情哦!」
菊雄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他突然想到,健治跟他也算是志同道合,畢竟兩人都愛上同一個女人。
「我覺得你還是剪掉長發比較好哦!」
「小瞳就……拜託你了……」
雅史依約很快地就替孝子安排好手術的日期和人院手續。
雪子向菊雄解釋,說這一切都是她拜託公司的同事幫她找的門路。然後又用更輕鬆的口氣對忠志說:「沒關係!沒關係!人家是高木企業的董事長嘛!是我厚著臉皮去拜託他的!」
孝子和忠志到東京來的交通、手術等費用,是菊雄和雪子向公司預支薪水增出來的。他們想盡點孝道,希望能讓一向為他們操心的父母,接受萬全的治療之外也能在旅館的床上安心地睡覺,而不用睡在病床的沙發上。
大概是雅史能體諒孝子不安的心情吧!他特地幫她安排住在單人病房。
在手術前幾天就已經來到東京的孝子,整個人看起來比上次來的時候瘦了一圈。
不但臉上的皺紋更多、更深!就連休息喘氣時,都給人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
孝子一躺到床上,立刻慎重其事地說道:「……我們要怎麼向高木先生道謝才好呢……」
在床旁邊聽到這句話的人,不光是雪子而已,菊雄也在場。
「你又騙我!」
「我只是拜託他而已,又沒怎麼樣!」
「既然這樣,你幹嘛瞞我啊!這沒什麼好瞞的嘛!」
「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
菊雄雖然閉上嘴,但眼光仍瞪著雪子不放。他固然知道這種險惡的氣氛對母親的心臟不好,但他就是無法釋懷。
當菊雄被忠志催促,心不甘情不願地出去外面之後,留在病房內的雪子對著母親假笑。
「媽!對不起!在這種時候,我們兩個還吵架。不過,你不用放在心上,兄妹吵架就跟家常便飯一樣!」
「菊雄像你爸爸,動不動就生氣!」
「那我像媽媽,很堅強!」
兩人都笑得有點笨拙。
「雪子!」
「嗯?」
「……你準備這準備那,一定很辛苦吧!謝謝你!」
兩人四目相視,雪子拚命忍住淚水,搖著頭。之後,兩人就再也沒開口,只是茫然地注視著天花板。
手術當天.從下午就開始下起雲來,是今年的初雪。
「你知道嗎?爸爸認識媽媽那天,正好也下雪哦!」兩人坐在手術室前的長椅上,菊雄對雪子說道。
「是嗎?」雪子啜飲著菊雄幫她買來的咖啡,剛剛還在走廊土來回走著的忠志,從手術開始之後,就一直跑廁所,這次也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了。
「是媽媽先看上高年級的爸爸哦!於是她就在放學途中,故意把手套掉在爸爸的面前。」
「媽媽真的那樣做嗎?」
「是啊!套句現代話來說是媽媽倒追爸爸!」
「媽媽從以前就很堅強嘛!」
「你如果碰到像爸爸那樣的男人,你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這種事我才做不出來呢……」雪子的苦笑和咖啡的熱氣溶在一起。
「你真是輪給老媽了!一點都不堅強!」
菊雄用手指輕輕地彈著喝光的紙杯。
大概是吧!雪子又啜飲了一口咖啡。
「你都已經拜託人家了,有什麼辦法呢!不過,我告訴你,我還是不會原諒他的。」
「……嗯……」
她看見走廊的窗外正大雪紛飛。不過,她心想這場雪大概又累積不了吧!這裡下的雪跟能登半島不一樣,落到街上的雪,不一會工夫就完全融化光了。她光看見這樣的雪,就已經過了三年。
到了傍晚,雪仍舊繼續下著。
雅史正從董事長辦公室的窗戶,茫然地注視著外面的雪。剛剛浩一郎才向他下了最後通牒。說初惠的父親希望他們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什麼時候替他們辦結婚舞會。雅史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只能繼續前進,只是不知道往前走的結果有沒有幸福可言,或許根本毫無關係了!
電話響了。
雅史懷著某種預感地拿起話筒。
他的預感果然很准。
「……我是松井……」
是雪子的聲音。她才說了這麼一句,雅吏便立刻問她「情況怎樣?」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在電話那頭的雪子似乎有點訝異。
「是醫生告訴我的,他說你母親今天動手術,對不對?」
「……我不是特地打來告訴你這件事的……」
「手術順利嗎?」
「……托高木先生的福,已經順利完成了。謝謝你!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我打電話給你,就只是為了向你道謝而已……」
電話突然斷了。她最後的聲音已經幾近哽咽,她大概是怕自己的聲音一時無法控制,所以才掛斯電話的吧!此刻。雪子那付傷心欲絕的模樣,突然清楚地浮現在他眼前。
雅史嘆了口氣,放回聽筒之後,懷著抑鬱的愁緒再度將視線移到窗外。
由遠至近,大概是下雪的緣故,他發覺整條街道的遠近感竟然微妙地扭曲變形。
就在大廈的正下方。
電話亭內。
他看見一把紅色的雨傘。
是雪子。
雅史衝出董事長辦公室,他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只是任由身體隨意行動。
大概還來得及吧!等他進入電梯內,上述的想法遂成了他內心的禱告。
雪子不在電話亭里,他穿梭在人群之中。我想見她,我想見雪子。他全心全意地跑著,任雪花輕觸他臉頰、飄在他的眼睫上,弄濕他的眼皮。
紅色的傘。雅史繼續奔跑著,他在找尋那把有點破舊,但卻是全世界唯一一把令他終生難忘的傘。
最後,他終於在公園裡找到那把紅色的傘。
聽到由遠而近跑來的腳步聲,撐著紅傘的人慢慢轉過身來。
「……高木先生……」
在她發出喃喃自語的同時,淚水也由臉頰滾落下來。如同緊繃的弦在瞬間斷裂一般,她開始嚎啕大哭。
雅史緩緩地走近雪子。
……我喜歡你……愛意洋澄整個思緒,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雪子是否聽得見他內心的聲音。然而,雪子的確可以和他心靈相通。
傘從雪子的手上掉了下來。
兩人的影子在黃昏中合而為一白色的雪飄落在紅色的傘上,一片、兩片,宛如白色的花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