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英姨的話讓阿觀大吃一驚,腦子飛快轉動。

阿觀張著嘴、半晌闔不攏,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老覺得「英姨」這個稱呼那樣耳熟。

是啊,齊穆笙曾經說過,那個將他們兄弟從小扶養長大的「英姨」。

天啊、天啊、天啊……除了曉陽曉初、齊古齊文、王師傅他們,他還在自己身邊埋下多少眼線?

她火大,氣得捧起自己的肚子往屋外跑,動作飛快,嚇得英姨和姜柏謹齊聲大叫,她衝出屋外朝著天空大吼,「齊穆韌,你給我出來。」

咻!他出現了,眼睛底下有濃濃的黑眼圈。

她氣急敗壞、滿肚子怒火,可是……所有的火氣在轉瞬間被他的黑眼圈消滅。

大姜那些沒有進入她耳朵里的話,卻加了喇叭在她心底反覆播放。

朝堂事、你的事,他兩頭奔忙,連吃飯都不得安穩,你還要欺負他,我這個外公看不下去啦。

是啊,連她也看不下去了,可就這樣原諒嗎?那她的委屈算什麼?她那個可以被人隨手拋開的愛情算什麼?

咬緊下唇,逼退不忍,她指著他的鼻子怒問:「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我?」

他想了想,柔聲問:「你知道皇帝把你出賣的事?」

「知道。」

「知不知道何宛心和齊穆賓惡有惡報?」

「那曹氏、穆風的事情呢?」

「知道。」

他舉出一堆事,該知道的她通通知道了,那麼還有……他遲疑片刻,方問出口,「那麼,我和穆笙知道你是從那個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事呢?」

阿觀睜大雙眼,攥緊衣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感覺是驚嚇還是怒火。

對哦,那天自己和大姜在屋裡認親,他們在屋外偷聽,她居然被他的故事給吸引,忘記多問上一句:你們是從哪個階段開始偷聽。

「你相信?」

「相信。」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為什麼?」

「我和穆笙從小就是聽著二十一世紀的故事長大的。」

阿觀盯住他的臉,很久很久才鬆了一口氣。

「那麼,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我不應該以這個時代對女人的標準來看待你,我愛上你的特殊、愛上你的與眾不同,便得一併愛上你對男人的要求。」

這句比那句「不要剝奪我微小的幸福」更噁心、更可怕,更加撩撥她的心,她猛地轉身,加快腳步往前走,她不讓人看見她的眼淚,看見她的……心動……

她知道,齊穆韌不在莊園里。

從天亮那刻就知道,因為她睡不安穩,因為說不出口的心慌壓在胸口,因為連周遭的空氣都改了氣息,也因為她在床頭髮現那個玉石做的盒子,裡面有她縫的口罩、有她背下的文章。

第一天,她忍耐,她告訴自己,也許朝堂里有什麼重要的大事需要他出面。

第二天、第三天,她忍了又忍,明明可以找個人問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她挺著大肚子走出莊園,發現那裡有士兵團團守衛。

她忍不住了,找來領隊的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江南大汛,淹了幾個省,瘟疫四起,皇帝命令兩位齊大人前往江南,為安定齊大人們的心,皇帝派咱們來守著,保護齊夫人的安全。」

兩位齊大人?對哦,齊穆笙本來就是齊大人,齊穆韌不當王爺以後也變成齊大人了。

阿觀有了答案,心微微定下。

她照常做每日該做的事-運動走路,和肚子里的孩子對話,然後……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裡,想他。

這讓她回想起住進皇宮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有皇太后護著,她沒有受到太多打擾,皇太后還笑說:「哀家也會怕小鳳凰惱了,再不理會老鳳凰。」

當時他離去時心心念念著自己,誰知道一場戰役下來全變了樣……這回他出去,會不會又帶回來一個何宛心?

搖頭苦笑,她在想什麼啊,是不是孕婦習慣多疑多惱,就算他帶回來十個何宛心又如何,她身上的休書早已經擺明兩人關係。

他迫不了她,也再不能用四婢的性命來威脅自己啊。

可即便這樣自我安慰著,她還是莫名其妙地恐慌,她不知道自己扳著手指頭在計算什麼,只知道腦海里時不時想起那首詩-橫也絲來、豎也絲。

幸好,十天後他的信到了,並且每隔十天便有一封信來。

這次不像過去只在信紙上寫下「安好」二字,他細細寫著自己做了什麼事,像報流水帳似的,也是少了幾分浪漫,卻讓她感到踏實與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明知道自己和齊穆韌早已經沒有關係,可卻是相思日濃,她再欺騙不了自己的心,騙不了自己的感覺,她氣自己是那種事情不打到頭上就不懂得反省的女生。

那時,也是在他離去后,她方曉得自己愛上他,愛得無悔,如今又非要他不在身邊,她才明白自己早已經不怒不怨。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信里,他說會趕在孩子出生前回家。

這次,她終於給他回了信,信中說:這個莊園是我的,不是你的家。

然後,他的下一封信里寫著-家是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是充滿愛的地方,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最重要的是,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

看見信時,她笑了,歪著頭笑得花枝亂顫,英姨和月季進門,看見她把信壓在胸口,笑得滿臉蜜糖。

兩人互視一眼,淺淺笑開,把門關上,不打擾她的幻想。

可接了這封信之後,他再沒有來信了,阿觀是驚弓之鳥,每次發生與預期不符的事情時,她就知道有變數。

就像他說要進宮接她,卻食言;就像他在明月樓里,卻不肯出現;就像他會回亭子來接她,可她卻在御書房見到他的臉……

所以,有變數了對不?這次是什麼,另一個讓他難以面對自己的何宛心?

她開始恐慌,雜亂的念頭在腦中迴響,嗡嗡噏的,震得她的耳膜聽不見,直到姜柏謹出現。

他抓起她的手說:「阿觀,穆韌那傢伙不要命,他把自己當鋼鐵人操,一心一意趕著回來陪你生孩子,本來就已經把自己折騰到不行了,現在又是這樣,果然吧,染上瘟疫了!

「我必須趕過去,你這裡我讓英娘看顧著,皇上那邊會送太醫和幾個宮裡嬤嬤過來照料,你不要害怕、不要擔心,她們都是有經驗的,一定會讓你平安把孩子給生下來。」

姜柏謹丟下一大串話后就走了,可她怎麼能不擔心,齊穆韌染上瘟疫了,在古代,那是很容易死人的疾病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些日子的,她渾渾噩噩,腦中的一切被壓成漿糊,每個人都來寬慰她,人人都叫她別傷心難過、別擔憂。

然後她明白了齊穆韌為什麼會討厭說這種話,因為真的又不是說不擔心就可以不擔心,傷心難過又不是計程車,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走。

她常常喘不過氣,一顆心在心底不停暴動造反,她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他躺在泥濘中,身子僵硬、肌膚慘白,身下一灘灘怵目驚心的鮮血。

她的恐懼全看在眾人眼底,弄得大家手足無措。

她一天連問十幾次今天是初幾?齊穆韌有沒有信送來?

問了再問,好像每問過一回,日子就往前滑過一天,十天過去、二十天過去、三十天過去……她的表情越來越僵硬,連聲音都少了情緒。

皇上來了,是微服私訪。

她在眾人的鼓吹下,試著打起精神,可皇帝的眼睛何其銳利,怎看不清楚她的情形,他輕拍她的肩膀說:「放心,你要相信穆韌,他的底子好,宮裡太醫已經趕過去,你靜待消息吧。」

除了靜待消息,她能做其他的事?阿觀苦笑著,答不出半句話。

「要不要與朕一起回宮,皇太后很挂念你?」

她根本就無法思考,滿腦子的混亂、滿心的焦慌像是一張無形大網,將她網羅,彷彿連呼吸都需要一番掙扎。

皇帝見她久久不言語,嘆息問:「為什麼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曉得該珍惜,穆韌是這樣,你也一樣?」

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知道為什麼的,因為她犯賤啊,她是諂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她就是那種被人指著腦袋,怒斥沒救的女生。

阿觀的生活作息徹底紊亂,該睡的時候睡不著,該吃的時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著賽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時拿自己的手指讓針葉刺兩下,十指連心,那個疼痛提醒了自己-她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這種惡毒病菌,終會自他身上驅離;她苦勸自己,既然幫不了他的忙,就該為他珍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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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婦大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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