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段殷亭給了個讚歎她聰明的淡笑首肯,「一輩子是多長,你知道嗎?」
「我今年才十九。」鬼才知道那個久遠的一輩子是多長……也有可能她明天就死於非命啦,不過假設不切實際。
「連一輩子的一半都沒有。」
「你不也是。」一個才二十幾歲的男子,沒資格跟她憂傷感嘆人生啦。
「我是,就因為是,我才不要選,畫像這種東西,只要找個畫技好的畫師,美的、丑的、好的、不好的,增增減減、修修改改,直到僱主滿意為止,就跟媒婆說媒一樣,從她嘴裡吐出來的只有好和更好,沒有不好,等畫像到了我面前,等話到了我耳里,已經再也拼湊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只要對方家住青羽城,你還是可以靠自己的雙眼去確認啊。」跑一趟累的又不是少爺他的雙腿,是馬匹和轎夫。
「惜兒,我不要湊合。」他瞅著她,眼神好認真。
而且那聲惜兒聽在惜蝶耳里,竟莫名燙了雙耳,還有向雙頰延伸的趨向,她這是自作自受,誰讓她偏要他喚她惜兒啦?
「就像是如果讓我站在鋪子里挑選珠寶首飾,在我眼裡,它們每樣都很耀眼,每樣我都想買走帶回去,可我最後只會選擇一樣都不買,就這樣轉身離去,因為我不知道一時的好是不是永遠的好,或許我現在很喜歡,但說不定下一秒我就會嫌棄它太艷俗,挑出各種毛病。」
「你很挑耶,你知不知道。」換作是她,最後怎麼也會挑件最滿意的,來個皆大歡喜,免得下回遭受店主白眼。
「我不喜歡不長久的東西,我不接受不能長久的愛情。」段殷亭臉上有笑,是他一貫令人舒心的淡然,他的心和話語卻是如此堅定,「要與我執手一生的人,一定要由我自己尋找,感情不是湊合,只沉迷於一時的歡喜、一時的慾念,將來她定會怨,我也會。」
「你……」她知道這就是他,深思遠慮,對感情之事抱有自己的堅持。
他太好了,好得太全面,難道他不就是她心裡渴望好久的那個人?
他是,可是她不夠資格。
「成為你娘子的那個人一定很幸福……」惜蝶故意嘀咕給他聽,接下來整頓飯都沒有再說過半句話,只拚命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好吃的飯菜上,而不是光想著他與哪名女子分執喜綢兩端拜堂的情景。
段殷亭也沒有說話,卻不知在沉思什麼,偶爾會偷瞧她只顧與飯菜奮戰,塞得脹脹鼓鼓的俏麗臉蛋。
飯後,段殷亭遵照承諾帶惜蝶欣賞完唯江夜景,兩人才漫步走回棲鳳樓。
途經一戶有籬笆的人家時,草叢裡卻傳出嗯嗯啊啊的古怪聲響。
「啊啊……彪哥哥你好厲害……」
「你也好厲害……哦,太緊了,好爽……」
「這……」段殷亭的臉先是紅了,然後徹底黑了,唇邊無限抽搐。回去的路只有一條,這是該進還是該停,等對方辦完事先行離開?
惜蝶在他身旁掩嘴嗤嗤悶笑出來,陪他一塊停步。夜路並不是走多了才會見鬼,偶爾走走也會碰上鬼,兩個被情慾沖昏頭腦,正隨便找處有遮蔽之物就想就地解決的急色鬼。
段殷亭無法描述此刻的心境,尷尬、羞恥……不,是無力居多,何況他身旁還跟著惜蝶。
「不從這裡走過去嗎?」惜蝶踮起腳,好不容易才將話送到他耳里,順便吹進一口半調戲、半調皮的溫暖氣息。
「你……」段殷亭自然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離她好幾步。
「你好生嫩,對著耳朵吹氣這招對你也管用哦?」連耳根子都紅了。
「惜兒,別鬧,幫忙想想法子。」幸災樂禍估計說的就是她這種人。
「還需要想什麼辦法?路是給人走的,選路邊來辦事是他們不對。」為什麼必須要等到他們爽完才能過去呀?太沒道理了吧。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覺得此時退回去,找棵樹挨著賞賞月,等時候差不多了再從此處通過才是上上策。
「沒叫你撥開草叢去看,我們直接走過去,他們就會停下來啦,沒有淫聲浪語能污染你段三公子的耳朵。」
「惜兒!」他阻止不了她,只能被她拖著光明正大地從路上走過,她還嫌不夠火上加油,刻意踢動沙石發出好大的腳步聲。
果不其然,草叢后的兩人發出好大一陣騷動,「啊啊啊……有人!」
「奶奶的你們是什麼人?」
「路人。」惜蝶拉著段殷亭,看也不看被驚擾得十分狼狽的兩人,理直氣壯地路過。這種行為太過喪盡天良,就算段殷亭沒經歷過,那位仁兄此刻憤怒羞赧得無地自容的心境他還是懂的,於是他私底下給了那位兄台一個好生抱歉的眼神,並勸告他還是找個安全點的地方再接著後續吧。
「惜兒你真是……」
「想說我不夠矜持,做出來的事傷風敗俗嗎?」
「不是。」他只是驚訝,「謝謝你。」
她不懂婉轉迂迴,她才不肩在背後推誰一把,但她總是會牽著躊躇不前的人勇敢邁步,所以他感到驚訝,也佩服她這份勇氣。
「不用謝。」她知道那聲道謝所為何事,當即爽快接受,回以甜美笑靨。
回去時,惜蝶帶段殷亭走的是棲鳳樓後門。
「棲鳳樓有後門?」
「當然有……先說明哦,那天讓你從窗戶出去並不是在耍你,負責雜事的人起得早,老早就在這邊進進出出了,所以才沒讓你走這裡。」
「我知道。」他沒有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不過我很好奇你房裡那條繩子。」
那條繩子的長度太匪夷所思,完全就是為了能從東樓四樓窗戶出去而準備的,一想到或許她也曾讓喝醉的尋芳客在她的天香閣過夜,翌日好讓對方利用繩索得以逃脫,他的心裡就有火焰被點燃蔓延。
「那是我為我自己準備的。」
「你想……逃離棲鳳樓?」他多少聽說過青樓里的一些規矩,那些擅自逃跑的花娘下場多半不會太好。
惜蝶輕搖螓首,「棲鳳樓曾換過一任樓主,也換過一位嬤嬤,以前的樓主是什麼人我不知道,以前的嬤嬤可是泯滅天良,專門賺取黑心錢財的,我怕好的不來壞的來,哪天那個黑心嬤嬤逼我就範,那條繩子我老早就給自己準備好在房裡。」
「原來如此。」他笑了,眉開眼笑,笑得那張溫熙俊顏更好看了幾分,也笑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獃子。」笑那麼開心幹嘛?撿到錢哪?莫名其妙。
「姑娘!」香兒的叫喚從身後傳來,只見她急急走完迴廊,飛奔到兩人面前,「我的姑奶奶,你可總算回來了!」
「香兒,怎麼了?」
香兒跟在她身邊很久了,自是不會對她這張素凈臉龐表露半分驚訝,卻對她那身打扮不悅地皺了皺眉,只是此刻有比對她評頭論足更重要的事。
「你還問我怎麼了,嬤嬤那邊都快鬧翻了……你、你果然跟三公子在一起!」香兒馬上就察覺到段殷亭的存在,她看向段殷亭的目光飽含埋怨與責備。
「不都知道我就是跟他在一起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姑娘,你在『外面』跟他在一起,跟你在樓子里跟他在一起大不相同好不好?」
「好啦,我這就去找嬤嬤……」走了兩步,惜蝶又回過頭,「對了,香兒,你找幾名轎夫用轎子送三公子回去。」
「是,香兒明白。」還有心思顧情郎,先顧好自己吧!不氣,不能氣,香兒心裡吩咐自己要沉住氣。